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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丁墨 -【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 01:17 PM     標題: 丁墨 -【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2-9 10:12 PM 編輯

【書名】: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

【作者】:丁墨

【內容簡介】:

  《他來了請閉眼》第二部

  山上,住著一個奇怪的人。他從不跟人交談,出門總是戴著墨鏡圍巾口罩,還很傲慢。但是聽說,他是一個神探。

  我知道。

  為什麼?

  因為我曾經與他相遇過。

  但是他現在……

  別說了。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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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 01:25 PM

第一卷 食草生

第一章

  太陽可真大,照得人的皮膚陣陣發燙。

  午後的古城,人這樣的少。佟生用手擋著陽光,有些煩躁地站在路口。

  呃……她迷路了。身為一個路痴,還弄丟了地圖和錢包,真的是倒了八輩子的楣。

  她打算待會兒看哪個路人面善,就借手機用用,讓朋友打點錢過來救急。

  她並沒有註意到,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不遠處的路邊,已經很久。

  後來,路上的人更少了。連狗都蜷在角落裡睡著了。

  那輛車停在面前時,她很驚訝。但看到開車的人,她一怔之後,笑了:「是你啊。」

  在這城市裡萍水相逢的一個人。

  那人也笑了,問:「怎麼了親愛的?一直看你站在這裡,等人嗎?」

  佟生吐吐舌頭:「我弄丟了錢包,還迷路了。」

  那人替她打開後座的門:「上車。要去哪裡,我送你。」

  佟生有些意外:「那怎麼好意思。」

  到底還是上了車,一路相談甚歡。

  微風輕輕拂動樹梢,在車裡落下斑駁的影,車窗映著彼此的笑顏。冷氣開得很充足,佟生身上的每一顆細胞都舒服慵懶得不得了。

  那人從車載冰箱裡取了瓶礦泉水給她,佟生開心地接過,擰開喝了。

  後來,眼皮就變得很重很重。佟生感覺出不對了,可是哪裡還睜得開眼呢。她想要抓住那人開車的手,卻立刻被擺脫掉。隱約間,車子似乎開進了一個很安靜的地方。她閉上了眼睛。

  ……

  她在地上一直爬一直哭:「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把所有錢都給你……」可身後那人哪裡肯依,他一把擒住她的腰,貪婪地撫摸臀部柔嫩的皮膚,然後猛烈地再次貫穿了她。

  他把佟生像狗一樣,用鏈條鎖住脖子。沒有衣服,從今以後,還需要穿什麼衣服呢?他就是喜歡看到女孩們活得不像人的樣子啊。

  他,就是臨幸的帝王,至高無上的主人。

  而她今後,只能日日夜夜,望著頭頂那一扇狹小的窗,待在這隱蔽而與世隔絕的地下室裡。

  「媽媽,媽媽……」有一天夜裡,她低聲啜泣。

  而他聽到後,撫摸著她的身體,只是沉默不語。

  佟生,莫哭。

  你的媽媽,找不到你了。

  ——

  古城分局很大,刑警隊卻很小。因為在這樣民風淳樸的旅遊城市,發生刑事案件,是很少很少的。若出案件,必是大案。

  天氣很熱,刑警隊辦公室裡靜得就跟沒人似的——全趴桌上睡覺呢。知了在院子裡「瞿瞿」地叫,地上的瀝青彷彿都要被曬融化了。

  在這懶散度日的氛圍裡,唯獨有一人,大中午不睡覺,還趴在桌前,戴著耳機在看電腦。

  他就是古城分局刑警隊一大隊隊長,方青。

  方青今年剛好三十,生得是高大挺拔,一表人才。附近鄉里鄉親,來給他說對象的人無數。但他全都無情拒絕了。準確的說,從幾年前被前女友甩了開始,他就一直單著。X生活基本靠手。

  此刻,他坐在電腦前,可不是在看什麼愛情動作片。這點職業操守他還是有的——從來只在家裡一個人悶悶地看。他利用午休時間,看的是最新的一部國產劇。

  還是女主角Cut集。

  只見他點一支香煙,微瞇著眼,緊盯著女主角出現的每一個畫面。女主角的飾演者叫金曉哲,今年其實也已二十九了。在他們娛樂圈裡,應該算是大器晚成吧。誰知道這兩年就火成了國民女神呢。

  金曉哲的膚色是很白的,白得像瓷。穿旗袍尤其美。她正在和男主角演對手戲,男主角一把摟住她的腰,旗袍下露出雪白飽滿的大腿。方青看得喉嚨陣陣發緊。關鍵是那該死的男主角,還一把把她推倒在床上,撕爛了旗袍。

  「草。」方青輕輕罵了一聲,甚至還有點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好在激情戲沒有繼續下去,兩人抱在床上,說了一段又一段文藝的台詞,然後就吻上了。方青已經黑了臉,直接關了電腦,把煙蒂一丟,走出辦公室。

  古城不得建高樓,方青站在走廊裡,就能望見對面的青山。這麼寧靜的家鄉,是他喜歡的,卻也是束縛了他的。他至今還記得金曉哲走的那天,特別冷靜地對他說:「方青,我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太安逸了,一眼就能望到未來。我想要更精彩、更多可能性的生活。」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他還笑了呢,又痛又氣地笑著對金曉哲說:「成啊,你去闖啊。只是記得,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回來。我一直在這裡等你,你回來,咱就結婚。」

  他~媽~的誰知道金曉哲這一出走,就紅了呢?

  之後就很少聯繫,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

  去年他有一次機會,去BJ參加公安部培訓,給金曉哲發了個短信。金曉哲一直沒回。到了半夜,她來了他住的酒店。那也是他第一次親眼見識到她現在的排場。秘密停在樓下的保姆車,兩個保鏢護著她上樓,男經紀人看他的目光復雜無比。

  時隔幾年,再一次進入她的身體。她把指甲摳進他的背裡,壓抑地尖叫。而他汗水淋淋,比翻牆抓賊還帶勁兒。事後,他還迷迷糊糊睡著,她就要離開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問:「我們現在這樣算什麼?」

  她不答反問:「你什麼時候來BJ?」方青沒答。

  要怎麼回答呢?說他幹了半輩子的刑警,根本不想來辭職來BJ還是說我現在已經是刑警隊長了,一個月工資有5000,能不能娶你這個大明星?

  他索性笑了,說:「急什麼?急你怎麼不回古城呢?」

  金曉哲當時臉色就不太好看,走了。

  再後來,他再打電話、發短信過去,就沒人理了。

  想到這裡,方青煩躁地擼了一下頭髮。其實,最近正好有機會,而他的表現一向突出。申請調職到BJ的報告,現在就躺在他的抽屜裡。可要找個什麼樣的機會,跟那個女人說呢?現在去,還來得及嗎?

  他又點了根煙,想起剛才金曉哲跟男主角極具挑逗的激情吻戲,身體又是一陣燥熱,拿起旁邊的茶杯,猛的灌了一大口涼水下去。

  「方隊。」一名偵察員從樓梯跑上來。

  方青瞄一眼他的臉色,立刻把雜七雜八的心思都收起來。

  得,這是有不得了的案子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 久等了,抱抱~

  這本是《他來了請閉眼》第二部,沒看過第一部的妹紙歡迎移駕去看。不看也沒關係,老墨寫書喜歡相對獨立,直接看第二部也沒問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 10:26 PM

第二章

  死的是個男人。

  而且是個年輕、斯文、笑起來人畜無害的男人。

  當然,這只是方青基於死者身上的身份證,做出的判斷。事實上,這個倒楣蛋現在被人砍得稀巴爛,躺在方青腳邊的地上。

  「傅偉,25歲,GS人。是從BJ過來的遊客,這幾天就住在前面的姚家大院客棧裡。」偵查員用冷肅的聲音匯報導。

  方青陰著臉,挑起覆蓋屍體的白布又看了一眼。心裡卻只覺得操蛋極了。他要調職的檔口,出了這麼樁大案。老天爺是在整他麼?不過腹誹歸腹誹,方青盯著屍體的那雙眼,比鷹眼還毒。

  「法醫怎麼說?」他問。

  「初步推斷,死亡時間是在今天凌晨1點至3點間,系銳器刺傷胸、腹部多處,造成大出血死亡。另外手腕有淤痕,應當是與人發生過扭打。凶器是一把寬闊薄刃刀,長度在15-20厘米範圍內,寬度在8-10厘米左右,刀身有一定重量。具體材質型號還需要進一步鑑定……」

  「一共砍了多少刀?」方青又問。

  「……四十多刀吧。」

  看完屍體,方青靠在一輛警車旁,抽煙。有年輕刑警看了屍體,抵擋不住,捂著肚子在水溝旁嘔吐起來。方青面不改色,又從口袋裡掏出一顆薄荷糖嚼了嚼提神。

  太陽很大,警戒線外,圍滿了人,趕也趕不走。方青的視線慢慢巡視一周,兇手此刻說不定就在人群中。

  不過他也就是想想而已。茫茫人海,根本看不出來。兇手又不是笨蛋。

  他又抬起頭,看著小巷周圍的環境,開始在腦海中勾勒昨晚案發時的情形。

  後半夜,下了場大雨。傅偉回來時,應該是下著雨的。這是通往客棧後門的一條偏僻小路,傅偉一個大男人,挑近路走,不奇怪。

  在古城,許多遊客都會玩到半夜甚至通宵。所以,傅偉回來的時間,也不奇怪。

  雖然雨水沖刷掉大部分的痕跡,但屍體附近的土壤,那血紅色已經浸得很深。並且,沒有屍體被移動過的證據和痕跡。初步可以假定這裡是第一案發現場。

  凌晨1點多,傅偉走到這裡,遇到兇手。

  兇手會隱藏起來嗎?還是與傅偉正面相逢?小巷兩旁是矮凸凸的牆,並沒有任何藏匿之處。所以,兇手只能就這樣站在雨中,等待著傅偉。

  傅偉認識兇手嗎?如果認識,大概會停下腳步。如果沒認出,應該就擦肩而過了。

  然後兇手動手了。

  一刀、兩刀、三刀……二十刀!四十刀!直至把這個年輕人砍得面目全非,幾乎成了一灘爛泥!

  傅偉身量不高,偏瘦,兇手顯然沒有占到絕對的便宜和優勢,否則傅偉腕部不會有扭打痕跡。所以,兇手也不是那種強壯魁梧的男人。

  然後呢?

  然後兇手就跑了,而傅偉躺在這裡,滿身滿地的血,等待被人發現。

  血。

  是的,血。

  傅偉大動脈出血,雖然被雨水洗掉不少,但土地裡、牆上還是有非常可怖的血跡。而兇手與他搏鬥過,身上必然染滿鮮血!

  半夜1、2點,雖然夜深,但在古城,還不算特別晚。隔幾條巷子,就是繁華街道,以及重重疊疊的客棧。一個渾身是血、手握刀具的人,能跑到哪裡去?

  ……

  方青霍然抬頭,對兩名刑警說:「立刻調集周圍五條街範圍內的監控!我不信那孫子能跑了出去!」

  ——

  在一個旅遊古城,發生這樣的案件,那簡直就是驚天動地。上頭少不了開了各種重要的會議,然後對方青耳提面命,下令他一個星期內必須偵破此案。

  方青聲都沒吭一下,轉頭忙得就像陀螺。身為刑警隊的指揮員,把握大的偵破方向是最重要的。方青現在集中力量,去搜尋監控中的「血人」,而對死者傅偉的生平調查,也同時展開。

  一天之後,派去GSBJ的同事,在當地警方的協同下,相繼傳回消息——

  傅偉的老家在GS下面的縣里,家裡只有一個長年臥床的老母,父親一個人上班養家,經濟比較困難,但滿足溫飽還是沒問題的。聽聞他的死訊後,舉家悲痛。但因為交通不便,加之父親需要安頓好家裡,所以趕過來還需要幾天時間。

  傅偉兩年前從BJ民生大學畢業,重點大學的重點專業,然後進入一家互聯網公司,算得上是青年才俊。經調查,他平日裡也無冤無仇,沒有女朋友,也沒有情感糾紛。把他周圍的人際關係都排查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人擁有殺人動機。

  至於他的為人,警方又多了解了一點。據他大學室友說:「大偉這人平時挺好的啊,是個溫和的人,也不跟人起爭執。缺點吧……有點好色吧,大學時他玩過小姐。不過也就一兩回,大學裡很多男生都幹過嘛。對了,他還談過網戀呢,後來聽說那女孩子突然不跟他聯繫了,才斷了。」

  跟他在BJ同租一套房子的同事也這麼說:「傅偉這人沒有仇家,現在在公司收入不錯,也沒什麼經濟壓力和糾紛。他這次攢了年假,去古城是最近幾天才決定的,只有我們幾個朋友知道。他還說興許能有一段艷遇,誰知道……」

  ……

  傅偉來古城之後這幾天的行蹤,也被方青的手下調查得一清二楚。無外乎住客棧、泡酒吧、逛古城。他在酒吧搭訕過的女人、吃過飯的餐廳老闆,都被詢問過了。令人意外的是,傅偉沒有跟任何人,起過任何衝突。

  連他這幾天玩過的一個小姐,都被請回派出所了。小姐回答得很小心翼翼:「那個年輕人啊……我有印象,就是他出錢嘛,我給他當導遊,玩了幾天古城。」

  刑警笑笑,沒有戳穿她的話。

  「沒什麼特別啊,就是色了點,老是動手動腳。還有點小氣,結賬時還跟我講50塊錢價。這種客人我們見得多了,誰殺了他呀,太可怕了……」

  傅偉入住的姚家大院客棧,也被列入調查範圍。現在不算旅遊旺季,也不算淡季,客棧的客人不多不少。與傅偉同住一棟樓的十餘名客人,都調查過了,跟他毫無干係。

  甚至連客棧前台負責登記的服務員,都被重點詢問過。她是本地人,二十出頭,長得不錯,對警方說:「那個人挺風趣的,總是玩到半夜回來……主動搭訕?是的,他還給我留了qq號碼,挺主動的,當時掃地大媽和其他服務員還笑我呢。不過我沒打算加他。」

  ——

  夜深了,方青和搭檔送走了最後一位面談對象。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兩人都點上煙。

  隔壁的監控組,還在一盒一盒看監控錄像。估計眼珠子都快看得掉下來了,可還沒發現那人的蹤跡。

  「滴」方青的手機一響,他拿起一看,是娛樂新聞推送:《金曉哲擔綱女主角史詩鉅作電影今日開機》。方青「啪」地將手機丟在桌上。

  「方隊,這案子,不好弄啊。」搭檔抽了口煙說。

  方青端起大茶缸,悶了一大口。

  這還用說。

  平日裡刑警們遇到的兇殺案,大多是殺個左鄰右舍啊,愛恨交織出軌小三啊,再大不了謀財害命經濟糾紛。可這個案子,看似簡單,查了快24小時,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沒有動機,沒有嫌疑人。監控居然也被那人逃脫了。一場大雨,還為那人做了絕佳的掩護。

  「喂,我們不會遇到『那個』了吧?」搭檔低聲說。

  方青沉默不語。

  搭檔輕籲了一口氣:「要是真遇到了『那個』,可是倒了八輩子血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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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大家對閉眼2抱有很大的,或者審慎的期待。我完全理解並且感激。但我會力求按自己心中的故事寫,不受任何外界干擾。

  因為是第二部,風格架構跟我以前的文肯定有所不同,因為它少了言情小說裡最吸引人的從認識到相戀的這個曖昧階段。然而我不可能把這個階段再寫一次,我也不打算讓薄喵喵失憶(這個梗姐在美人裡已經玩厭了)。所以閉眼2,它必須是個重劇情,輔言情;重推理,輔人性的故事。才能既是閉眼1的延續,又與1完全不同。

  所以,它可能跟你的期望有所不同,它可能並不能完全滿足言情黨的期望。但老墨能夠保證的是,它一定不會是可有可無的軟綿綿的續集,它會是一個獨立的、且有力的故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3 10:20 PM

第三章

  方青想了想答:「像,也不像。」

  搭檔:「怎麼說?」

  「如果是心理變態、隨機殺人,可是現場收拾得也太乾淨了。明顯經過預謀,像個正常人。但他搞屍體那股瘋狂勁兒,的確挺變態的。」

  兩人都沒再說話,畢竟對於這種兇殺案,都沒經驗。

  眼見夜色越來越深,刑警們都不是鐵打的,方青給大家放了半個晚上的假,回去睡覺。自己卻慢慢溜達出警局。

  月色很好。內心不平靜的時候,方青就喜歡繞著古城散步。而且現在案件查不出頭緒,他一直奉行老刑警們的一條準則:查案遇到瓶頸了,就再多往現場跑一跑,說不定會有新收穫。

  走了沒一會兒,路過姚家客棧。此時剛11點多,客棧的大門敞開著,一眼望去沒什麼人。方青心念一動,走了進去。

  說起姚家客棧,整個古城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姚家是當地望族,現在的姚家當家人叫姚遠戈,名下有數家客棧、酒樓、工廠。算得上是土豪了。姚家大院這一片,據說都是明清時期留下的老宅。而姚家一家人,聽說也住在附近的老房子裡。

  庭院四角有四頭石獸,樣子怪嚇人的。院子很大,後面還有個花園,裡面有魚池,還種了不少樹。方青走進花園裡,就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池邊,在餵魚。

  方青一下子認出來,他就是姚家老闆——姚遠戈。他穿一身中式深灰色衣褲,中等身量。方青看過資料,他有48歲了,真人卻保養得很好,才40出頭模樣,樣貌端正,看起來很有儒雅灑脫的氣質。

  方青認得他,他卻不見得認識方青。見有人來,姚遠戈笑了笑,說:「還沒睡?」

  八成是把他當成住店客人了。

  方青也笑了,不答反問:「是啊,睡不著。你也住客棧裡?」

  姚遠戈笑了:「我是這裡的老闆。」

  方青露出驚訝表情:「失敬失敬!這家客棧真不錯,老闆經營得好。」說完又把客棧一頓誇,什麼裝修有格調,草木皆有風韻之類的。聽得姚遠戈一直微微笑著。

  「不過……」方青皺了皺眉,「聽說住前邊一樓的一位客人,前幾天被人殺了。客棧的生意應該受影響吧?說實在的,我聽了也覺得害怕。」

  姚遠戈鎖起眉頭,答:「哪裡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古城從來沒有過。你別怕,殺人案是在外面街上發生的,不是在我們客棧,只是客人恰好住在這裡。那件事發生後,我又讓工作人員全都加強了保安,24小時值班,相比之下,住在我們這裡還是最安全的。那個年輕人……說起來前幾天晚上他回來的時候,我在外邊散步還碰到過,聊過幾句呢。挺好的小伙子,可惜了。」

  方青沉默了一會兒,問:「老闆你經常這麼晚睡?」

  姚遠戈答:「人上了年紀,覺就少了。我晚上經常餵餵魚,或沿客棧散散步。習慣啦。」

  從姚家客棧離開後,方青掏出筆記本,把剛才的對話內容全都記了下來。這也是從老刑警那裡傳下來的工作方式: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有些口供、訪談內容當時覺得沒有異樣,事後跟別的線索一聯繫,說不定就有新發現。

  不過這個姚遠戈,目前看起來沒有可疑,也不存在明顯殺人動機。

  之後方青又去了趟案發現場。在那裡,他接到偵查員打來的一個電話。

  「方隊,勘查人員在距離屍體4米左右的牆上,提取出半個清晰掌紋。」

  方青心中一喜。不過立刻就聽到偵查員說:「對比結果很快出來了,因為掌紋是屬於受害者的。」

  掛了電話,方青在幽暗的路燈下,盯著已經空無一物的陳屍點。再抬起頭,望向偵查員說的發現掌紋的牆面。從位置上來看,受害者是從那個方向回來的,經過那面牆,才遇害。牆的上方有一片屋簷,擋住了雨水,難怪得以保留。不過這個掌紋是屬於受害者的,沒有多大參考價值。

  方青抬起頭,舉目四顧。這裡離大街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那天兇手肯定不能一身血跑到街上去。那也就是說,那人必然藏匿到附近的這些民宅裡、客棧裡。如果是民宅,那還得提防,不能讓鄰里鄰居看見。如果是客棧,客人的可能性大嗎?不大。誰能一身血大刺刺回客棧?反倒是工作人員的可能性大一些。

  這麼發散地想著,他沿案發現場,繼續往前走。遇到第一個路口,他發現左側路上燈光較亮,右側卻沒什麼燈,暗很多。他心中一動,繼續往右走。

  走了大概幾十米,又有岔路口。已經12點多了,右側路上還有家小飯店開著門,一盆盆的水在往外倒,伙計坐在門口洗碗。據方青所知,附近的住戶,刑警們都走訪過了,並沒有發現目擊者。所以方青往左邊沒人的路拐了。

  如此走了大概有一二十分鐘,方青忽然頓住腳步。

  前面,是一幢廢棄的小學校。一人高的鐵門緊鎖著,裡面是個不大的院子,黑黢黢的。若遊人經過,大概不會在意。而本地人都知道,這間小學校廢棄有幾年之久。因為拆遷手續沒有辦全,所以一直沒有動。

  方青往左右看了看,離大路都不遠,但黑漆漆的,又有大樹遮蔽,沒人會注意到這個死角。方青的心突然跳得快了,從口袋裡掏出手套戴上,一翻牆,輕手輕腳跳了進去。

  一棵老樹栽在院子裡,低矮的樓房,到處堆著雜物,只有黯淡的月光,迷迷濛蒙照著。方青先抬起頭,只見穿過院子,有一條通道,便是這小學校的後門。他躡手躡腳走近,扒著門縫一看,倒是有些意外。

  原來門沒有真的上鎖,只是虛掩著。門外是條僻靜的小巷,一個人也沒有。越過幾幢房屋,倒看到一個眼熟的屋頂——姚家大院。方青心頭一動。看來又繞回來了,離得併不遠。

  門把手上,有一處顏色較深。方青從口袋裡翻出小手電,仔細一看,像是血跡。

  他收了手電,轉身往屋裡走去。

  「吱呀」一聲,輕推開門。斑駁的牆,滿地的灰,角落裡堆放著桌椅。方青又打開手電,仔細地一寸寸地查。牆角那一灘深褐色痕跡,還有地上滴落的一小圈,極似血跡,想不注意都難。

  方青用嘴含著手電,蹲在地上,心裡有點美。

  這不,找到了。

  那人一身的血,無處可去。怕是早就找好了這一處地方,換好衣服,然後逃脫。所以偵查員們才沒能在道路監控裡,找到這個「血人」。現場這些痕跡,不提取出個指紋足印,都對不住他一路聞著蛛絲馬跡找過來!

  正低頭凝視著,極靜的耳膜裡,卻忽然聽到一絲聲響。像是有人踩在院子裡的落葉,發出聲音。方青心頭一凜,一連串的猜測如同蹦棋跳進他的腦子裡——那人行事謹慎、計劃周密;那天事發倉促,殺人時情緒激動,急於逃離,在這裡換了衣服就跑。但事後回想,或許就會想到這裡還留有血跡。很可能再次折返,清理乾淨……

  方青突然關了手電,室內陷入一片黑暗。他貼著門邊,等著那人走近。

  空氣無聲竄過人的皮膚,帶來些許涼意。方青盯著門等了一會兒,果然見到門被緩緩推開。一個高而瘦的男人走了進來。黑西裝,短髮。月光之下,咋一看臉龐竟然是清俊的。那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屋內迅速找了一圈,就走向地上的那攤血跡。

  他蹲了下來。

  方青距離他只有半米不到。

  說時遲那時快,方青一把扣住他的肩:「別動!」男人吃了一驚,反手就要掙脫。方青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兩下子,加之男人個頭又很高,被他掙脫了。

  但也只是有兩下子而已。

  方青順勢拽著他的手臂,一個漂亮的過肩摔,直接把他放倒在地。男人悶哼一聲,卻開口了:「這麼標準的動作……警察?」

  方青冷冷笑了:「你是什麼人?大半夜來這裡幹什麼?」

  「我……」男人竟然笑了一下,「看來你的腦子轉得有點慢,居然從我進門到現在的行為,推斷不出我是來做跟你相同的事。」

  這一大串話,繞得方青略有點暈。他隱隱只覺得這男人有點古怪,廢話不多說,摸出手銬,「哢嚓」一聲將對方銬上,推了出去:「先回警局再說。」

  方青打開了手電,卻看到男人盯著手銬,一臉的不可思議,看得還很專注。方青心頭一動:之前他和搭檔推測,罪犯也許是個心理變態。看樣子,竟真的有點像。他暗中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警惕著這名嫌疑人突然發狂。

  方青叫了幾名偵查員,開車過來接,同時封鎖現場。好在一路上,男人都很安靜,也沒有任何異常表現。方青開著車,偶爾回頭看一眼,居然發現他的手指還在大腿上一點一點,很悠閒的模樣。

  於是方青心頭那種古怪的感覺更強烈了。

  回到局裡已是夜裡兩點。還在值班的幾個刑警,聽說頭兒抓了個嫌疑人回來,都沸騰了。方青卻沒有輕舉妄動,也沒有張揚。他把那個男人帶進審訊室,只叫上自己的搭檔,關上門審訊。

  一盞白熾燈光打開,照亮嚴肅冷硬的審訊室。

  方青和搭檔對視一眼,搭檔輕咳一聲坐下,端了杯熱茶給男人。

  男人大概是被銬得久了,臉色也不太好看,端起茶喝了一口,說:「陳年茶葉,有點霉味,很難喝。你們警局基層文明建設,做得不好。」

  「別廢話。」方青低吼道,「姓名?」

  男人的手指在茶杯上敲了敲:「薄靳言。」

  「年齡?」

  「28。」

  「籍貫?」

  「潼市。」

  「職業?」

  「公安部犯罪心理研究室特聘專家、兼公安大學客座教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4 09:37 PM

第四章

  方青和搭檔同時抬起頭。

  搭檔:「你說什麼?」

  薄靳言又把自己的職位重複了一遍。不得不說,方青和搭檔都發現了他嘴角那一點微笑。有點得意又得逞的樣子。

  搭檔沉不住氣,笑了:「你說你是公安部專家?哈!」

  方青卻制止了他,然後雙目如炬直視著薄靳言:「有什麼證據證明你的身份?我可是在罪案現場逮住了你!」

  薄靳言神色淡淡:「我身上所有的證件,不是已經被你們繳去了嗎?查實它們,是你們的職責,不是我的。」

  搭檔從桌下拿出個筐子,正是剛才從薄靳言身上搜出的東西。身份證、一張三天前從BJ到古城的機票,錢包、紙巾、手套、口罩……

  「你如果真的是專家,沒有帶專家證?甚至連一張名片也沒有?」搭檔問。

  薄靳言嗤笑一聲:「出門從簡,帶那種沒用的東西幹什麼?」

  方青從筐子裡挑出一本紅彤彤的證件,翻開看了看:「那你帶著結婚證做什麼?」

  薄靳言淡然不語。

  但審訊到底還是中斷了,方青解開了薄靳言的手銬,同時讓搭檔盡快去核實他的身份,說:「如果你真的是公安部專家,那麼剛才冒犯了。但是我在犯罪現場發現你,帶你回來是理所當然,職責所在。」

  薄靳言點了一下頭:「我表示理解。」他揉了揉被銬紅的手腕,一臉坦然,竟是真的半點不氣。

  方青心裡那種古怪的感覺又上來了。只覺得這個人真的跟普通人不一樣,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該生氣的時候不生氣。

  一個詞冒進腦海裡……

  奇葩。

  末了,薄靳言再次端起那杯茶,忍耐地抿了一小口,還說:「哦,對了,我剛才忘了,我的專家身份是保密的,以你們的權限,應該查不到。去跟你的上級、的上級申請,應該可以。」

  方青和搭檔面面相覷。

  二十分鐘後。

  方青不得不把薄靳言請到自己的辦公室裡小坐,而分局局長正在趕來的路上。

  「薄……教授,先坐。」方青在他身邊坐下。方青並不是個善於個領導相處的人,何況眼前還是這麼一尊大佛。所以兩人坐下後,一直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薄靳言忽然開口:「按照規矩,我被你們帶回警局了……是不是應該通知家屬來接呢?」

  方青看他一眼:「是的。」

  薄靳言笑了,拿起桌上的筆,寫下個電話號碼:「那請給這個號碼打電話,讓她來接我。」

  方青:「這是……」

  「當然是結婚證的另一個主人,我的妻子。」

  說到這裡,方青終於有些過意不去。他把人家的丈夫,當嫌疑犯半夜抓回警局。雖然這也是對方舉止異常造成的,但方青其實有點怕面對女人到時候的抱怨和吵鬧。於是他客氣地笑笑說:「薄教授,你自己給她打電話就可以了。」

  誰知薄靳言沉默了一下,那張白皙的臉竟浮現緋紅。

  「她如果肯接我的電話,我何必還要靠一個路人甲傳話?」

  方青:「……」

  ——

  電話很快接通了,是一個非常年輕溫柔的女人的聲音。方青本來不想說自己誤抓了薄靳言,但薄靳言堅持要他「必須說出他遭受的抓捕過程」,並且就在旁邊站著一直盯著他。方青無法,只得一五一十說了。他也有點頭疼,明明他是按照局長指示,接待應付一下,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專家,為什麼突然變成了夫妻關係調解員呢?

  女人聽完他的話,果然很吃驚,也很擔心:「他現在就在你們警局嗎?我馬上過來。」

  方青忙說:「好的。」

  掛了電話,卻見薄靳言已經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二郎腿翹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方青抄手看著他。

  不是大名鼎鼎的、最善揣測兇殘罪犯心態的專家嗎?雖然長了張成熟男人的臉,為什麼喜怒哀樂卻好像都掛在臉上?現在是個人就能看出來,他很開心,很開心。

  就在這時,方青注意到,薄靳言手裡翻看著的,正是這宗案件的調查資料簿。

  薄靳言為什麼會在查這宗案子,剛才交談間,也三言兩語解釋清楚了。因為他恰好也住在姚家客棧,並且在街頭目睹了陳屍。「因為最近有些無聊」,所以就開始查這個案子。而他找到那個小學校,跟方青也是相同的推理過程。

  雖然有點不高興他翻看自己的資料,但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方青吃了一驚。

  薄靳言掃一眼最後的會議筆錄,重複會議總結的最後一句話:「……你們認為,『目前沒有明顯有價值的破案線索』?呵……」他抬頭看著方青,笑了:「僅僅這一本筆錄裡,對於我來說,滿滿的都是線索。」

  ——

  簡瑤匆匆走出姚家大院,到正街上打了一輛車,直奔警察局。

  簡瑤能想像出來,薄靳言那樣一個人,我行我素,還喜歡扮成兇手或受害者,去現場感受一切,是容易被人誤會。

  至於他為什麼半夜一個人閒得無聊,跑到現場去?簡瑤微微有些汗顏,難道是因為今晚,她依然還在生他的氣嗎?

  晚風透過車窗輕拂進來,簡瑤望著古城的燈火,想的卻是這半年來兩人的相處。

  在結束上一樁「鮮花食人魔」大案後,薄靳言就向她求了婚。她以為結婚還需要準備準備呢,誰知道過幾天剛回BJ薄靳言就帶她去民政局領證了。當時簡瑤是有些驚訝的,因為她還沒有嫁做人婦的完全的心理準備。可站在民政局門口,望著薄靳言期盼的、喜悅的目光,他整個人彷彿都因為這件事,煥發著光彩。於是簡瑤的心徹底軟了。他讓她清楚,這是她一直想要的。

  「我願意。」她輕聲說。

  因為願意,所以愛慕他的才華與正直,包容他的任性與天真。因為三生有幸,才遇到萬中無一的他。哪怕二十八歲的他,還會因為某天吃不到心愛的魚而眉頭輕鎖,但在她眼裡,他始終是閃閃發光的。

  ……

  但是,即使是魚,也是有脾氣的。

  食人魔案裡,簡瑤吃了不少苦頭,休養了幾個月,才上班。當時薄靳言雖然忙於案件收尾,卻也許諾,等空閒了,帶她出去玩一段時間,過清閒甜蜜的二人世界。

  可是……

  1月份,簡瑤提議出去旅行。

  薄靳言說:「噢,親愛的,HN剛發生了一宗連環殺人案,我已經定好了我們倆的機票,就在今晚。」

  簡瑤:「哦,好的。」

  2月——

  薄靳言:「美國方面邀請我去做鮮花食人魔案的講座。這對於防治同類案件,有非常珍貴的意義。並且我還可以跟以前的同事,一起回味這宗案件的每一個細節。想想就令人按耐不住。」

  簡瑤:「好的,你去吧。」

  3月——

  薄靳言:「旅行?簡瑤,這個月,我以前在FBI的同事出了三本新書,我必須在這個月看完。要知道,我跟他們之間的切磋,是全球頂尖犯罪心理學家之間的較量,你不為此感到興奮嗎?」

  簡瑤:「……」

  然後就到了4月。

  前幾天,簡瑤拿著資料去找他:「靳言,我很喜歡這個古城,現在去正合適。」當時那傢伙把她抱到大腿上,一邊興致勃勃地玩她的頭髮,一邊怎麼回答的?

  「一大堆人造仿古建築、盲目的遊客和低廉劣質的旅遊紀念品?」

  簡瑤:「……」

  結果他還微微一笑,火上澆油:「事實上,我有更好的旅行地點推薦。HLJ中俄邊境,新落成了一座監獄,重重安防,精美絕倫。並且接納的全都是重刑犯。如果我們動作夠快,還可以幸運的成為第一批訪客!」

  第二天一早,簡瑤就收拾行李,不聲不響一個人來了古城。

  ……

  恍惚間,車已停在警局門口。簡瑤下了車,早有等在門口的刑警將她接了進去。簡瑤想起這幾天都被她拒之門外的薄靳言,幾天都沒有好好看過的薄靳言,心竟然怦怦地跳。

  剛才電話接得匆忙,現在復又想起,不知道他被刑警隊長當成嫌犯抓的時候,有沒有吃苦頭?雖然這半年他也有在健身,還曾讓她摸過手臂上的一小塊肌肉。但據簡瑤判斷,那點肌肉,打一個刑警,還是打不過的。更何況是人家的刑警隊長了。

  這麼想著,就走到一間屋門前。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看到她,笑了:「是簡老師吧,我是古城刑警一大隊隊長,方青。這麼晚,辛苦了。」

  簡瑤忙跟他握手,笑道:「你好,我是公安部犯罪心理室,刑警簡瑤,薄靳言的妻子。幸會。」

  方青看一眼身後:「他就在裡面。」

  簡瑤和他一起抬頭望去,這是間並不寬敞的辦公室,半夜三點,裡頭卻燈火通亮,像覆了一層清透的水光。薄靳言一身西裝筆挺,站在一面白板前,雙手背在身後,手指還在習慣性的輕點著。他抬起頭,看著白板上寫著的一堆結論。那字如青松挺拔,那眼清澈如水。

  簡瑤遠遠望著他的樣子,忽然覺得心裡的氣,就這麼煙消雲散。

  或者……其實在他追來古城的那一刻,就消了。只是,還是拉不下面子就這麼原諒他而已。

  她靜靜地望著他獨立在燈光下的身影,心裡忽然冒出個念頭。

  他也許一輩子,都要這麼孤獨地站在那個位置啊。直至烏黑的髮慢慢染上鬢白,挺直的腰也會有佝僂的一天,而那雙眼卻始終清澈依舊。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薄靳言也回過頭來,目光在方青身上一掃,就迅速落在簡瑤身上。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兩人互相凝視著。

  簡瑤輕聲喚道:「靳言……」

  他微微笑了:「薄太太,我很好,我沒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5 10:12 PM

第五章

  犯罪心理這玩意兒,每個警察上警校時,或多或少都選修過。在實際破案裡,有時候也會用到,揣摩犯罪人心理、行為,作為推理的輔助手段。

  但專家這玩意兒,方青還真沒見過。

  且聽聽看唄。方青和幾個刑警,彼此交換了個眼色。那薄靳言倒是一副鎮定派頭,繼續坐著喝茶。彷彿他們這樣的刑警、這樣的場景,他見多了。

  午夜的風靜悄悄,等待的時分,一切顯得格外靜。方青注意到,簡瑤已經在薄靳言身邊坐下了,打開電腦。薄靳言微微低下頭,跟她說著什麼。簡瑤點點頭,認真又淡然的模樣,倒是跟薄靳言如出一轍。他們倆相處的模樣,突然就令方青腦海裡想到一個詞:才子佳人。

  其實曾經何時,方青也期盼過這樣的愛情,有一個溫婉可人的女人,陪伴自己。

  可是,他後來愛上的女人,卻是一隻鷹。

  方青自嘲地笑笑。

  這時薄靳言開口了:「他是本地人,或者在本地生活過相當一段時間。並且是單獨作案,年齡在20歲以上。

  他是死者傅偉認識的人,或者至少是在古城有過接觸的人。

  案發當晚,他穿一件厚外套,後來丟棄。

  他具有一定的反偵查意識,並且掌握了一些實用的反偵查技能,似乎比較熟悉警方的辦案流程。他很可能曾經因為別的案件,跟警方打過交道。譬如作為嫌疑人、相關人接受過警方調查。

  他就居住在案發附近幾條街範圍內,並且不具備獨居條件。

  他沒有工作,或者從事較低層次工作。

  他行事大膽細緻、計劃周密,但精神亦極度壓抑,有精神分裂跡象,但在工作生活中嚴格自控,不為人知。環境中一定有某件事,並且是對他的人生形成重大影響的事,造成了他的長期壓力。

  在傅偉到古城後,曾經接觸過的人裡——就是你們已經查過一輪的那群人裡,重點尋找滿足上述條件的人,核查他們的不在場證明、尋找目擊證人。你們很快會有收穫。」

  ——

  刑警們都安靜著,方青也在沉思。

  薄靳言的推理裡,有一些他也有相同判斷。但更多的是一個老刑警的直覺,不像他這樣篤定。

  而薄靳言頓了頓,似乎態度並不因刑警們的沉默有任何變化,不卑不亢,平靜地開始解釋:

  「案發時,深夜,大雨。傅偉夜歸,我們都知道,案發點沒有任何遮蔽物。所以凶手就在那裡等著他。

  一件厚外套,才足以把總長度為20-30厘米的刀藏起來。

  傅偉在距離被殺點4米外,留下半個掌印。掌紋清晰,用力均勻,並且周圍沒有血跡。所以這是他還活著的時候留下的。他那天去過酒吧,喝過酒。這麼大的雨,為什麼在雨中隔了一段距離、突然停步,還用手撐在牆上?因為他看到了自己認識的人,或者至少是在古城見過的人。

  不是陌生人。你在雨夜看到陌生人,哪怕覺得奇怪,也只會擦身而過,不會為他停下。

  傅偉手腕有搏鬥痕跡,兇手的手腕、臉部等裸露在外的皮膚,有可能被傅偉抓傷。

  兇手對這幾條街的監控攝像頭分佈、道路走向、店鋪開關門時間,以及那所廢置的小學,都非常熟悉。說明他至少在本地生活過一段時間。沒有幫兇,因為如果有兩個人,以凶手的周密大膽,則完全可以採取更完美的作案方式,而不需要跑到小學校裡換下血衣,並且導致留下痕跡。

  他對屍體非常兇殘,近乎失控,砍下四十多刀、刀刀見骨,並且並非出於掩飾屍體身份和關鍵特徵的目的。冷靜又憤怒,克制而瘋狂,這樣矛盾的表現,必然源自長期壓抑後的極度精神扭曲。他的生活很不如意。他以這樣粗魯、簡單的方式殺人,是出於本能。這樣的人,在現實裡不會從事需要復雜智力和人際能力的工作。以他的精神狀態,也做不到。

  他在小學校換裝後,匆匆離開。沒有逗留,因為以他的謹慎,如果逗留,必然會發現血跡並且清理。但是我剛才讓你們的人,核查過案發後1個小時內的監控,大路上並沒有出現一個來自小學校方向、背著包、頭髮濕透、體型中等、行色匆匆的嫌疑人。所以,他就居住在那幾條街的範圍內。現在,你們可以提問了。」

  一名刑警說:「薄教授,我覺得你描述的這個人,有點矛盾。他計劃周密、是個犯案高手,像是個有文化的,但是又很粗魯、而且還從事低等工作……」

  薄靳言一笑:「是啊,矛盾。無法調和的矛盾,不正是犯罪的根源嗎?」

  這句話引得刑警們靜思。另一名刑警問:「你為什麼確定他當時穿著厚外套,如果要藏著刀,他可以背個包,而且不是正好要放換的衣服嗎?」

  「放在包裡?等目標過來後,先拉開拉鍊,再取出刀,再砍人?並且還要冒著背包肩帶成為受害者反擊工具的風險?不,我們的兇手哪有這麼笨?」

  這話說得那名刑警臉紅了,薄靳言雙眼正放光,旁邊的簡瑤輕咳一聲,他眸光一頓,靜默了一下,對那名刑警說:「我是在說事實,不是在嘲笑你。」

  刑警:「……」

  簡瑤:「……」

  「薄教授,你認為凶手是男人,還是女人?」方青忽然問。

  眾人詫異,連簡瑤都抬起頭。女人嗎?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薄靳言卻盯著方青,露出微笑:「噢,你問了個好問題。『他』是男人,還是女人?目前這宗案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性別傾向。所以我認為,他是一個體型中等的男人,抑或是一個力氣足夠的女人。」

  ——

  會議結束後,薄靳言就帶著簡瑤走了。留下方青和幾個兄弟,在辦公室裡尋思。

  「頭兒。」有人問,「我們要按照這個教授做的畫像,去找嫌疑人嗎?」

  方青抽了口煙說:「上山的路,從來不嫌多。上頭要我們一周破案,現在已經過了24個小時了。催促市裡的鑑證部門,盡快把凶器、現場痕蹟的鑑定結果,給我們。繼續搜尋凶器下落、查監控,也不能放鬆。再按照薄教授說的話,把所有調查過的對象再過一遍。」

  「頭兒,我們從來沒完全依賴犯罪心理破過案,萬一……按他說的話,找不到嫌疑人怎麼辦?」

  方青笑了一下說:「找不到?那就當他朝我們放了一個屁。」

  ——

  薄靳言和簡瑤回的依然是姚家客棧。他們住的是二樓的房間,一進屋,簡瑤就被薄靳言抱住了。

  「別亂抱。」簡瑤抵抗,「手都沒洗,剛才去過現場了吧。」

  薄靳言卻不鬆手,在她耳邊低聲說:「噓……小聲點,別被兇手聽到了。」

  簡瑤一愣。

  「傅偉住的就是姚家客棧,他的行蹤被兇手清晰掌握。所以說不定,兇手也在這家客棧裡。」

  簡瑤一頭黑線:「那你不早說,還跟我回來住?!」

  薄靳言鬆開她,走到床邊懶洋洋的躺下:「難道我還要避開嫌疑人嗎?」

  簡瑤:「……」

  不是這個邏輯啊。

  好吧,她也淡定了,不就是一起謀殺案的嫌疑人嗎。她走過去,輕踢他的腿:「喂,去洗手換鞋換衣服,再躺下。」

  薄靳言聽話地站起來,走到玄關,把西裝掛好,又彎腰換上拖鞋,最後走到水池邊洗了臉和手。

  就像在家裡一樣。

  天都快要亮了,拉上窗簾,鎖好門,只留一盞柔和的古意的檯燈在床畔,亦是彼此安全而親密的小空間。薄靳言今晚比平日更熱情,深深地進入了她。然後在她雙手抵著他的胸膛,無力依賴時,他低下頭,一寸寸親她的臉龐和身體。其實簡瑤從來沒有告訴過薄靳言,這樣的舉動,總讓她深深感動,無關於性。因為她總能感覺到,他誠懇的、毫不掩飾的珍惜。

  若一個男人總是虔誠地親吻你,那他是真的深愛著你。

  完事後,薄靳言又例行詢問當事人感受:「滿足嗎?有沒有超越上一次?」

  簡瑤在迷濛的光線裡望著他,那雙眼像映著溫柔的星:「靳言,我覺得這是你最男人的時候。」

  薄靳言思考了一下,居然笑了:「你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

  簡瑤愣了一下,也反應過來。她本意是想表揚他好不好?這傢伙,情商見長啊。

  兩人埋頭便睡到下午,案子的事自不必操心,有推進時自會有回音。到傍晚時,兩人在古城逛了逛,吃了點當地特色美食,就回客棧了。

  華燈初上時分,兩人站在二樓走廊裡,靜靜眺望。這裡可以看到遠處的古城牆,也能看到江邊的燈火,景色十分靜謐溫暖。這也正是簡瑤此行的期待——如果沒有發生殘忍兇殺案的話,就更完美了。

  「那邊好像就是客棧老闆住的院子。」簡瑤往大院外一指。其實兩個院子是相連的,那一個更小,同樣綠樹成蔭。小小的四合院,兩層小樓,有十來間屋子亮著燈。

  「聽說一大家子都住在那裡,老闆、老闆娘、小姨、表親……」簡瑤感嘆道,「住在這樣的老房子裡,也挺好的。一家人沒有分開。獨立的院子,灰瓦、白牆、綠樹、古井……慢慢的節奏,大概就是歲月靜好。」

  薄靳言看著她:「就知道你喜歡這樣的房子,以後我們……」忽的一停,簡瑤也微怔。

  因為對面的院子裡,原本亮著燈的那些房間,就像約定好了似的,突然盡數熄滅了。四下裡,瞬間寂靜漆黑一片。只有院中的那棵孤樹的影子,還在月光下輕輕搖動著。

  薄靳言皺了一下眉。

  簡瑤問:「怎麼了?」

  他說:「沒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6 10:35 PM

第六章

  方青很發愁。

  這個案子可以說取得了很大的進展,但也可以說沒有。

  儘管兇手謹慎得很,但鑑證人員還是從那個小學校的門把手上,提取出一枚帶血的模糊指紋,而血是屬於受害者傅偉的。有了這枚指紋,足以給兇手定罪。

  但是他們,找不到兇手。

  與警方指紋庫對比,找不到。畢竟咱們國家,現在指紋庫覆蓋率還有限。

  而兇手的犯罪動機、跟傅偉的關聯,現在一點都沒找到。

  說實在的,方青之前還有種直覺,這個案子,很可能成為懸案。有指紋算什麼,公安部檔案裡有指紋有DNA的懸案多了去了。

  但有了薄靳言的犯罪心理側寫畫像,情況好像又有點不一樣了。方青決定死馬當成活馬醫,先試試!

  據統計,方青來古城後,直接接觸過的一共128人。其中有大概一半,在案發當晚擁有不在場證明。再按照側寫中的其它條件,排除掉明顯不符合的一半,剩下的還有30餘人。包括:小飯店的老闆、伙計、酒吧的幾位客人、出租車司機、客棧服務員、其它幾位客人……

  方青讓手下把這些人再次叫來警局詢問,為避免打草驚蛇,沒有明說,找機會取了指紋,然後一個個比對。

  從這天日出比對到傍晚,已經進行了三分之二,沒有一個符合的。

  傍晚時分,方青帶著一群刑警開會。大夥兒都吞雲吐霧,明明疲憊至極眼眶通紅,卻又都有種異樣的亢奮。

  「指紋對比進行得怎麼樣?」方青問。

  一名偵查員搖頭:「就快比對完了,沒有符合的。」

  「薄靳言那邊有什麼動靜嗎?」方青又問。

  大夥兒都沉默,一位偵查員答道:「簡瑤之前打電話過來,要走了姚家客棧老闆一家人的資料。」

  方青:「姚家客棧?」

  偵查員點頭:「除了老闆姚遠戈,家裡都是些女人。他老婆、小姨子、表妹,還有管酒樓的兩個女的。」

  方青聞言陷入沉思。

  旁邊一位老刑警嗤笑一聲說:「我以前管過那一片,關於這個姚家,其實有些傳聞……」

  幾名刑警都露出鄙夷又狹促的笑。顯然,都聽過那個傳聞。

  方青抬起頭:「死者傅偉住在客棧裡,目前他接觸過的人,我們只統計過前檯、服務生、周圍房間的客人……姚家人,會不會跟他有過接觸?」

  這個問題,卻沒有偵查員答得上來了。

  方青又說:「傅偉這個人,咋一看很普通。但身邊所有人反映的同一個問題,就是好色。姚家後院裡全是女人,跟客棧的花園又是相通的。如果傅偉曾經跟她們或者她們中的某一個接觸過,這會不會跟他的死有關?」

  方青同時也想起,那間小學校的後門,其實是離姚家客棧不遠的。

  案件偵查,似乎有了新的方向。但一切到底只是猜測。方青思考一番之後,決定再去找薄靳言一趟。

  薄靳言此刻,正在接一個電話。

  是他的下屬、同為犯罪心理研究室工作人員的安岩打來的。安岩跟薄靳言一樣,也是個缺乏人情世故常識的傢伙,還是個IT宅男。此刻安岩在電話裡淡淡地問:「頭兒,你是什麼時候回來?」

  薄靳言同樣冷淡地答:「再過幾天。」

  安岩:「SX新發生了一起連環搶劫殺人案,罪犯沒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還帥掉了幾十名刑警,我們組要不要接?」

  薄靳言:「噢。」

  兩人正沉默間,電話那頭又有一個人說話了,正是薄靳言的好友傅子遇。他是名醫術精湛的醫生,簡瑤最近正在忽悠他也到薄靳言的小團體裡來做法醫。只聽傅子遇朗聲笑道:「安岩,你還真的不夠知情識趣。靳言可是屁顛屁顛地去追簡瑤的。他現在敢回來,不怕簡瑤休了他嗎?」

  安岩:「噗……」

  薄靳言直接掛了電話。

  簡瑤正在桌前看資料,抬頭看到他的臉色,柔聲問:「怎麼啦?」

  薄靳言非常淡定地搖了搖頭:「沒事,兩個幼稚的無聊的單身男人。」

  簡瑤的眼睛笑得彎彎的。

  給他端來了一杯清茶,在陪伴在他身邊,一起看幾十米之外,那戶人家的資料。此刻天色尚明,暮光浮動,那個院子裡清清靜靜的。

  姚遠戈,他的資料在警局已經看過,包括方青那晚與他交談的筆記,不再贅述。

  姚遠戈的妻子叫明蘭,45歲,亦是他的結髮妻子。從照片看,是一位端莊的、冷豔的太太。明蘭原本就是當地富家女,只不過比姚遠戈的家境還是要差一些。嫁給他之後,就沒在外面工作。現在替姚遠戈打理湖邊的一家酒吧。兩人沒有孩子。

  明玥,明蘭的小妹妹,今年29歲,也住在姚家。高中畢業後就在姚家工廠打工,最近沒有工作。看來也是姚遠戈把這個妻妹養著。明玥沒有結婚,但是有個兒子,今年5歲了。生父不明。從照片看,明玥的長相是不如姐姐的,長得憨厚老實,但也算白淨。

  張菊芳,姚遠戈的表妹,很瘦,長得也漂亮,膚白眼細,30歲。未婚。曾經是話劇團演員,擅長唱京劇。現在住在姚家,據說替表哥管管工廠的賬,大半時間閒在家裡。

  趙霞,陳梅,都是姚遠戈一手提拔起來的酒樓領班,職位都不高。趙霞生得臉蛋圓潤,今年已經35歲。陳梅則乾乾瘦瘦的,32歲,長得還算好看。兩人學歷也都不高,都是出身農村。據說兩人都沒成家,因為姚家大院離酒樓比較近,所以也住了下來。

  剩下的,就是院子裡的五個傭人。都是四五十歲的大媽,有時候也會去前院客棧裡幫忙打掃衛生。

  ……

  腳步聲傳來,薄靳言和簡瑤都抬起頭。方青臉色深沉地沿著走廊走來。

  「薄教授,再聊兩句?」

  三人一進屋,方青就開門見山:「按照你說的畫像,我們已經排查了近百人,沒有指紋對得上的。」

  薄靳言答:「那說明你們排查的範圍還不夠完整。」

  方青瞄一眼桌上的資料:「你懷疑姚家人跟這宗案件有關係?」

  薄靳言只答:「他們應該也在排查範圍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7 11:05 PM

第七章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簡瑤端了杯茶過來,方青道了謝,慢慢飲了一口,又說:「薄教授,恕我直言,自從你做出了犯罪心理側寫畫像,我和兄弟們的心裡,一直七上八下。我們破案,從來都是順藤摸瓜,一步步捋清受害者和嫌疑人之間的關係。他的動機,他的作案過程,他的情感和邏輯……凶器、痕跡、手法,缺一不可。這個過程或許很辛苦,很累,但我們刑警的心中是踏實的。

  可是這宗案件,我承認它很難,上頭給的時間又緊。我們找不出兇手和受害者之間的一點聯繫,找不出動機和犯罪邏輯。我們的偵查陷入了困境。你給的側寫畫像,我們聽懂了,它從邏輯上每一條也是合理的,令人有撥開雲霧見日月的感覺。

  可這樣的畫像,是脫離了過程,脫離了實證的。我們在警校都選修過犯罪心理,我大概知道你是從罪犯的行為,直接得到結論。說到底這是一種推測。而現在,如果我把全部的寶都押在這上頭。萬一……我是說萬一,照你的畫像,找不到嫌疑人怎麼辦?」

  簡瑤聞言,抬頭看著薄靳言。而他靜默片刻,卻只是微微一笑。

  「你並不是第一個向我質疑犯罪心理的人。」他說,「江城韓沉,一個你們傳統刑偵領域的神探,想必你聽說,他也有過類似偏見和質疑——順便插一句,他找回自己的老婆,花了整整五年時間。而我當年找回簡瑤,只花了一個月。言歸正傳,我理解你的質疑,雖然你並不理解犯罪心理的本質所在。」

  方青也不生氣,笑笑繼續聽著。簡瑤卻向薄靳言投去讚許的目光。畢竟,他現在面對質疑,沒有冷笑諷刺,而是言笑可掬地稍微嘲笑一下,已經成熟了很多好麼?

  咳……她好像有點太偏袒他了。

  「犯罪心理與傳統刑偵,從來不是對立關係,亦無高下之分。只不過你們眼中的證據是實物,而我眼中的證據是行為。並且我的側寫,何曾忽視過犯罪邏輯與實物證據?」薄靳言喝了口茶,淡淡道,「一般情況下,傳統刑偵足夠。可總有些案件,經年累月,查無痕跡。受害者與兇手之間的聯繫,被人為因素、意外或者時間,阻斷。有組織能力的連環殺人案,也具有相同特點。難道因為線索斷了,就要任憑兇手逍遙法外?

  當傳統刑偵無能為力,犯罪心理挺身而出而已。」

  簡瑤心頭一震,而方青面沉如水。

  「誠然,我的許多結論,是基於心理學的推測。我暫時放下迷霧一般的案件成因和過程,利用行為分析,直接劃定嫌疑人範圍。你們身在其中,而我站在遠處俯瞰。只要是推測,就會有準確性的問題。所以我們承擔的,是比你們更大的風險。國內外不是沒出現過,因為錯誤的犯罪側寫,導致抓不到罪犯的結局。但難道因為有風險,就不去承擔責任嗎?就放棄破案的最後可能嗎?不,沒有一個稱職的犯罪心理學者會放棄,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們也要力求,讓無辜的死者瞑目。」

  簡瑤和方青都靜默不語,薄靳言又笑了一下說:「更何況,我從出道至今——簡瑤,沒錯,我們的二次元青年安岩用的是『出道』這個詞吧——我從來沒有出過錯。」

  ……

  方青問:「你們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薄靳言看一眼遠處的庭院,意味深長地說:「我們打算去姚家看看。非正式的。」

  簡瑤瞪大眼睛:「你打算私闖民宅?」

  方青卻笑了一下說:「你們是來度假的,又是生面孔,誤入,不算私闖。」

  簡瑤看了眼薄靳言。這都是方青啊、韓沉這種痞子刑警用的一套吧。她家單純直率的薄靳言,什麼時候也學會了?嘴裡瞧不上他們,可成天跟刑警們在一起,也被帶壞了麼?

  方青又說:「我見過姚遠戈,也盤問過客棧不少工作人員,我去不合適。不過我會替你們看著。」

  「那就動身吧。」薄靳言站起來,將簡瑤的手一牽,「親愛的,我帶你去看嫌疑人家裡的景色。」

  簡瑤淡定地將手放在他的掌心。

  方青看著他們倆的樣子,覺得肉麻死了,可又莫名有些羨慕。

  薄靳言和簡瑤走在前頭,方青在後面遠遠地跟著。

  簡瑤低聲問:「我還是有點不明白,僅僅只是因為姚家人也應該在那個範圍中,你就想來他們家看看?別的人家裡,你可沒去。」

  薄靳言露出微笑:「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事實上……」他瞥一眼身後的方青,壓低聲音湊近她耳邊:「還有一些發現,我昨天在警局沒說。」

  簡瑤奇怪:「為什麼不說?」

  薄靳言答:「因為只是一些感覺。方青他們沒有註意到,在那些調查筆錄裡,還有一些細小的事件,正以某種隱秘的方式,發生著聯繫。那也許正是刑警們想要找尋的。我似乎感覺到,被死亡和時間掩蓋的真相,在對我露出嘲諷的微笑。」

  這麼藝術化的比喻,簡瑤是真的不懂了:「哦……」

  薄靳言看她一眼說:「我腦子裡這種尚不確定的想法,從來不會告訴任何人。不過,你除外。因為我已經把你當成我身體的一部分了。」

  簡瑤笑了:「好的。」

  姚家院子外是一堵矮牆,還有花園和籬笆。因為院外豎了塊牌子「私家庭院,閒人免入」,跟客棧又有一條小路的距離,所以客人一般也不會到這裡來。

  三人躲過了服務員的注意,很快就到了院外。本來是一翻牆就能進去的,可門口卻有一隻龐大的黑狗趴著,虎視眈眈。

  沒想到方青這時竟起了作用,只見他朝薄靳言二人打了個手勢,然後自己矮身逼近那狗,也不知道怎麼逗弄了幾下,那惡狗靜了下來,趴他跟前不動了。

  薄靳言大為驚訝,簡瑤也覺得神奇。方青笑了笑說:「警隊最兇的警犬,都服我管。」

  直至翻身爬進姚家花園裡,薄靳言還在輕聲讚歎:「這個方青,太有才華了。」

  簡瑤覺得好笑。人家敏銳又堅韌,推動整個案件偵查,還曾一招把你放翻在地,不見你表揚。會逗個狗,卻讓你看得目不轉睛讚歎不已。

  正在這時,前邊走廊走出來一個人。簡瑤和薄靳言看清了那人的臉,都是一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8 11:41 PM

第八章

  那是個傭人,四五十歲的樣子,中等個頭,高高瘦瘦。穿著樸素的衣物,手裡拿著把掃帚走過,並沒有注意到半月門後的薄靳言和簡瑤。

  他們注意到她,是因為她尚算白淨的臉上,有一道新鮮的傷痕。

  探案的人,思維總是細緻敏銳的。死者傅偉手腕有淤痕,有打鬥痕跡。雖然現場未能檢測出兇手的血跡和有效DNA,但兇手極有可能身上某處也留有傷痕。

  那傭人很木訥的模樣,在庭院裡掃了一會兒落葉,就走去收拾房外走廊。薄靳言和簡瑤暫時遠遠的看著。

  就在這時,一扇屋門推開,一個高瘦的、漂亮但是面相尖刻的女人,走了出來。身上穿的是綢緞上衣和闊腿褲,很有風韻的樣子。簡瑤認出她正是住在姚家的、曾是話劇團演員的表妹張菊芳。

  「掃你個大頭鬼哦!」張菊芳伸手一戳那傭人的腦門,「老娘正在睡覺,你個老賤貨叮叮咚咚做什麼!故意不讓我睡覺哦!」

  傭人低垂著頭。

  張菊芳還覺得不解氣,抓起旁邊的簸箕就打在傭人的臉上。

  簡瑤微微瞪大眼睛。原來臉上的傷是這麼來的。可這個張菊芳,也太過分了吧。只是現在,他們肯定不能現身,只能繼續靜靜地看著。張菊芳罵了一會兒,就關門進去了。遠遠一瞥,她屋裡裝修得很精緻時尚,漆木大床、轉角沙發,門口的歐式鐵藝衣架上掛著幾件男人的衣物,門口還放著幾雙皮拖鞋。

  這時又有一名傭人穿過庭院走過來,手裡拿著很多菜。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看一眼原先被打的佣人,兩人都沒說話,彷彿這是司空見慣的事。雖然兩人年齡、長相都不同,可那股沉悶木訥的感覺,是一樣的。

  「吱呀」一聲,張菊芳旁邊的一間屋,窗戶推開。一個瘦而眉目清秀的女人探頭出來,正是住在姚家的酒樓領班經理陳梅。她像是在罵人,又像是自言自語:「三天兩頭就聽到在罵,有完沒完啊。有本事自己替這個家多做點事,多盡人力也行啊。屁用都沒有,瞎嚷嚷!童姐,去給我端飯來。怎麼還沒來?說你你沒聽到啊,怎麼別人使喚你行,我使喚就不行啊?」

  起先被張菊芳打那個傭人,低聲答了聲「好。」那聲音也是沒啥生氣的,然後轉頭朝院外廚房跑去了。反倒是那張菊芳,似乎不太敢跟陳梅對著幹,只聽「哐當」一聲巨響,她屋裡什麼東西被砸在地上。

  薄靳言皺了一下眉頭,輕聲說:「愚蠢、狂妄、污穢。」

  簡瑤沒說話。她抬眸望去,天迷迷朦朦的黑著,柳樹無聲低垂,這古舊的院子裡,似乎也散發著某種古舊腐朽的氣息。與外面,彷彿是兩個世界。

  不過,就是有人這樣生活著,不是嗎?

  庭院裡安靜下來,天也黑了。薄靳言和簡瑤,無聲走過。頂頭的大屋,據說就是名正言順的姚太太明蘭的臥室。此刻燈是黑著的,明蘭日常的主要活動是打理酒吧,此刻應該是不在家。透過窗望去,裡面全是老式紅木家具,鋪著地毯,大屋裡似乎還有兩間房,是個很寬敞的套間。後面便是一塊寬敞的草坪,立著兩間像是儲物室的小房子。

  其他的,應當就是明玥、趙霞的房間了,角落裡燈光通亮的簡陋房間,放著幾張高低床,應當是傭人房。

  薄靳言帶著簡瑤在裡面瞎轉,做好了遲早被人撞見的準備。不過這似乎真的是個死氣沉沉的小院,他們都逗留了十來分鐘,也沒人發現。

  直至他們來到院後的魚池,看到剛才被打的那名傭人,正站在樹背後,另一個身材豐滿的女人,站在她身邊。正是住在姚家的另一個酒樓領班——趙霞。

  趙霞的面相看起來比陳梅和善多了,圓圓的臉上,一雙眼透著無奈:「她又打你了?還是陳梅?太太?」

  傭人低頭說:「四太太,我沒事。」

  趙霞嘆了口氣,說:「要是實在幹不下去,就走吧。」

  傭人不做聲。

  趙霞又說:「晚上做完事,來我的房間,我這裡有傷藥。」

  傭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那怎麼好……萬一老闆看到了……」

  趙霞說:「老闆今晚不會去我房間,放心,他不會再打你的。」

  傭人低著頭,從另一條路走了。趙霞一回頭,就看到薄靳言和簡瑤,她往後退了一步,警惕又驚訝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薄靳言笑了笑說:「我們就住在前面那棟樓。」簡瑤忙說:「不好意思,我們迷路了,你也是住在客棧的客人嗎?」

  趙霞臉色稍緩,指了指前方的路說:「你們走錯了,這裡不是客棧,是我們家的私人樓房。快走吧,門口有狗,出去的時候小心點。」

  薄靳言和簡瑤都道了謝。那趙霞還不放心,乾脆親自把他們送到了門口,果然見那大黑狗凶神惡煞的樣子,剛要狂吠,被趙霞安撫了,她微笑著目送他們離開。

  彼時方青正站在客棧二樓、薄靳言和簡瑤的房間裡,拿望遠鏡一直盯著。旁邊一位趕來的偵查員問:「頭兒,真的就讓他們自己在那裡瞎轉,我們不用支援嗎?」

  方青答:「沒事。幾個婆娘,難道他們都搞不定嗎?看,這不是回來了。」

  偵查員又說:「之前薄教授指定的所有被調查對象的指紋對比,已經全部做完了。」

  方青轉頭看著他。

  「沒有一個符合的。」

  ——

  天已全黑了,方青帶著薄靳言和簡瑤,在古城路邊小店吃炊鍋。

  一杯啤酒倒滿,方青斜瞥著薄靳言:「來點?」薄靳言矜持地搖了搖頭:「我一向只喝紅酒。」方青笑了一下,說了店裡有的一個牌子的紅酒。結果薄靳言說:「謝謝,我決定喝水。」方青:「……」

  簡瑤笑著拿起杯子:「方隊,我陪你喝,開兩瓶吧。」

  方青訝異地挑了挑眉,薄靳言的嘴角露出淡淡的驕傲的笑。

  酒過三巡,炊鍋滾燙,大家似乎都有些意興闌珊。

  方青說:「聽說姚遠戈前幾年還看上個女大學生當老麼呢,還在家族裡擺了酒。後來那女孩到底還是跑了。」

  薄靳言目光清寒:「為什麼這些女人,會安於這樣畸形而沒有尊嚴的家庭關係?」

  方青冷笑了一下沒說話。簡瑤卻知道薄靳言之前在國外,這種事大概真的無法理解。其實之前她看到資料,一個有錢有地位的男人,帶著一群女人住在一個院子裡,就覺得有點詭異。沒想到是真的。

  簡瑤說:「別的人,也就是情婦、小三,不會放到檯面上,正室也忍不了。他們這個『家』,卻是扯掉了最後的遮羞布,堂而皇之、和平共處。大概,還是因為慾望吧。姚遠戈這種有錢、有權、有地位的男人,能夠帶給她們,別的男人一輩子都奮鬥不到的東西。兩相取捨,她們選擇了自己想要的。只是這種生活……」

  方青說:「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理解不了。」

  薄靳言端著塑料水杯,卻矜貴得如同在品評紅酒,輕抿一小口,然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說:「姚遠戈。一個狂妄自大、極富控制慾和佔有欲的男人。強勢、精明、果斷。他將女人視為自己的所有物,對她們控制得很嚴格,也很成功。」

  「變態!」方青罵道,「之前我們不是沒聽過風言風語。但是姚遠戈只跟大老婆領了證,其它幾個女的又是自願的,所以警方拿他們也沒辦法。」

  薄靳言若有所思:「那些女人,真的相安無事樂在其中嗎?」

  回答他的卻是簡瑤,她搖了搖頭:「不,不會。這個世界上,沒有女人會真的願意跟別人分享男人。即使她們看起來相安無事,內心必然也是痛苦的壓抑的怨恨的。」

  薄靳言朝她點點頭,眼中露出極淡的笑。

  簡瑤忽的微怔,看向方青,他也是一臉思考。

  是啊,痛苦,壓抑,怨恨,畸形的愛和慾。而且是經年累月無法逃脫的。今天他們看到的張菊芳、陳梅、趙霞尚且如此。還沒看到的、跟隨姚遠戈時間更長的明蘭兩姐妹呢?

  簡瑤腦海裡倏地閃過薄靳言所做畫像中的推論:

  本地人,對周圍環境很熟悉。

  跟傅偉可能有過接觸。

  姚家院子沒有監控,案發當晚要掩人耳目地出入也不是難事。估計她們很難有不在場證明。

  精神亦極度壓抑,有精神分裂跡象,但在工作生活中不為人知。一定有某件事,對他的人生形成重大影響的事,造成了長期壓力。

  有可能是個女人,只要力氣足夠大。

  無法從事複雜或者高層次的工作。姚遠戈的五個老婆裡,一個閒在家裡,一個頂多管管賬,還有兩個不過是酒樓領班,層次不高。即使是大老婆明蘭,說是酒吧老闆娘。但替自己的男人打工,又有一堆手下幹活,真正能讓她幹的事兒,能有多少呢?

  這麼看來,她們竟然都是符合側寫畫像的。並且,比之前排查的那些人更符合。殺死傅偉的兇手,會不會就隱藏在其中呢?她,與傅偉之間,究竟是否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糾葛呢?

  然而這些姚家女人,和兇案之間,彷彿還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方青說:「現在沒有任何證據,傳喚她們太貿然。我會想辦法弄到她們的指紋,先做對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9 12:13 AM

第九章

  明蘭把她那輛奧迪,停在屋後的車庫。她拎起包,抬起頭,就見張菊芳的屋子,燈亮著,隱隱還有說笑聲。

  明蘭踩著高跟鞋,娉婷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院子裡很靜,一如這些年的每一天。旁邊屋的妹妹明玥,在教兒子讀書,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趙霞大概已經睡下了,只是礙於丈夫的權威,還不敢關燈,屋子裡寂靜一片。

  唯獨陳梅的屋子裡,還有音樂聲傳來。那也是個不安分的。不過明蘭並不後悔讓丈夫把她娶回來。否則,哪有人跟張菊芳對著幹呢。

  明蘭喝了水,傭人童姐把飯菜熱好端了上來。其實說年紀,童姐比明蘭大不了幾歲。但保養可差多了。

  明蘭在燈下吃著飯,抬頭就看到童姐佝僂的身影。明蘭厭惡地說:「滾下去吧。今天又惹老三生氣了?個個都不讓我省心。」說完伸手擰了童姐一下,擰得挺狠,童姐呻吟了一聲。明蘭又伸手摸摸她的臉,笑著說:「臉長得倒不老,你倒算個幹得久的。不就是貪圖我們開的工資麼?一個月好幾千,你沒學歷年紀又大,去哪兒能掙得到?」

  傭人低著頭就往外退:「太太,我先走了。」

  明蘭笑了笑,也沒再搭理她。

  這夜,可真長啊。

  明蘭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聽著時下流行的音樂,然後抬頭望著窗外,那裡是寂靜的草坪,獨立的小屋。一輪明月掛在天上,四下十分寂寞。

  明蘭忽然覺得胸悶。那是一種近乎壓抑又刺激的感覺。她有點想哭,又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她今年45歲了,閉經也有兩年了。一想到這一點她就煩躁。過了一會兒,她猛然遷怒在張菊芳身上。

  於是她不緊不慢地走出屋子,來到張菊芳的屋前。隔著門,就能聽到姚遠戈和她的笑聲。

  明蘭敲門,嘴角帶笑:「遠戈,酒吧有些事,想跟你說。」

  姚遠戈說了聲「好」,聽動靜就起身了。過了一會兒門打開,張菊芳是不敢公然違逆她的,只是冷笑看著她。明蘭就像沒看到一樣,陪著姚遠戈走回了自己房間。

  這晚,姚遠戈是睡在陳梅的屋子裡的。雖然年近50,但他身體強健,保養得又好,只要興致來了,在床上也能把這些女人治得死死的。等陳梅的屋熄了燈,按照姚遠戈定的規矩,所有屋才一起熄燈。姚遠戈覺得這樣很好,才有一個大家庭的樣子。

  這些夜晚,約莫睡得最安穩的,就是二太太明玥了。她抱著自己的兒子,躺在大大的架子床上,輕聲地、溫柔地給他講故事。

  她是20歲那年,嫁給姚遠戈的。還是懵懂的年紀,個性一向又單純。那時家中的境況已經不好,工廠也總是虧錢。她去姐夫的工廠打工,一來二去,見了許多次。她也對成熟、穩重的姐夫,怦然心動。但起初還生過任何非分的念頭。可後來,姐姐就跟她提了,父母嘆了口氣,居然對她說:「遠戈現在的家產,莫不有大幾千萬了。你姐姐又生不出孩子,你學歷不高,長相不如你姐,又不會來事,嫁給外面一個不牢靠的小青年,還不如……」

  大家都覺得這樣是可以的,於是她好像覺得也可以了。結婚那天,姚遠戈就在家裡擺了兩桌酒,沒請外面的人,也沒有結婚證。她唯一擔心的,是姐姐生氣。

  可姐姐在酒桌上,笑了一下說:「傻妹妹,我怎麼會生氣?」

  後來有一次,她看到姐姐手臂上被打得紅紫的傷痕,就不敢多問了。

  然後一晃這麼些年,也就過去了。

  她好像過得也很好,不用出去工作,遠戈給的錢很多,家裡的工廠也被他接手、救活了。她又生了他唯一的兒子。以後這家裡的一切,還不是她兒子的?

  只是沒想到,後面還來了別的人,而且不止一個。

  姚遠戈的錢越賺越多,在家中也越來越有威嚴。起初只聽說經常在張菊芳那裡住,後來乾脆讓她搬了進來。

  那天,明玥莫名地哭了一場。可是那又如何呢,這個男人是這個家中的一切,她不敢,也不能違抗。

  再後來,又來了趙霞和陳梅。兩個農村出身、給他打工的女人。

  其實想想,她們這些女人,沒有什麼不同。曾經一無所有,而他給了她們想要的一切:錢、安穩、家庭、足以依賴的丈夫。而他對她們的唯一要求,只是分享而已。

  後來,姚遠戈就再沒有娶過別人了。

  再怎麼玩,也不長留在身邊了。大約真是有點老了。

  明玥雖然才30幾歲,但她現在,什麼也不爭,也不想管。她只盼著兒子健康長大,而他和她們之間的那些事,明玥再也不想理。

  只是當她抬起頭,看著院中的天空,四四方方,陰暗得像一口井。她有時候會在深夜裡哭出聲音,她終於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姚家是這繁華社會中偏僻角落裡,一張深黑色的網,而她不過也是網中的獵物之一。

  ——

  警察是在第二天天剛亮來敲門的。一個傭人去開了門,便衣刑警帶著幾名穿白大褂的醫務人員,笑得很和氣:「你好,我們是古城分局的。有關前幾天發生的殺人案,需要你們的協助。」

  而後,陳梅把姚遠戈輕輕推醒,說:「老公,警察來了。」

  姚遠戈蜷在大架子床的最裡面,睜開眼:「來幹什麼?」

  「說是跟前幾天死的那個客人有關。」

  姚遠戈沉默了一會兒,坐起來:「說是什麼事了嗎?」

  陳梅點頭,露出挺奇怪的表情:「說那個死者,可能有傳染病,需要幫客棧的人都檢測一下,消一下毒。」

  「他們要進院嗎?」

  陳梅笑了一下,搖頭:「不用,我們人去前院就可以了。」

  「行。」姚遠戈點頭,「你先去應付一下,讓她們都按照警察的吩咐做。我等會兒就來。」

  這樣堂而皇之不守規矩的查案手段,整個古城大概也只有流氓刑警方青能做到了。填個表,測個體溫聽一下肺,再噴霧消毒雙手。包括姚遠戈在內,都算配合。辦事的刑警又特別親切熱情,而姚遠戈待人接物向來儒雅溫和,大家笑著握了手,就把指紋都留下了。

  而院子裡的五個傭人,有三個去買菜了。為免顯得太急切,於是約定等她們回來之後,再來接受「消毒」。

  方青命人抓緊時間對比指紋,同時督促負責凶器、足印,以及傅偉那條線的刑警們,繼續深入追查。

  ——

  薄靳言和簡瑤本就是義務協助辦案的,反倒閒了下來。簡瑤隨口問他:「有把握嗎?」問了立刻就反悔了。

  果然,薄靳言淡淡一笑:「太太的這個問題的確不好回答,畢竟我不太清楚『沒把握』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簡瑤:「……當我沒問。」

  下午天氣好,薄靳言甚至還帶她出去玩了一圈。天高雲闊,古城悠遠。兩人沿著古城牆,走了大半圈。渾身大汗之後,又在城牆邊的小店裡,吃了可口的小食。

  然後去了湖邊,找了片蘆葦,租了支魚竿釣魚。薄靳言只管在旁邊樹蔭下坐著看書,一派清貴書卷氣模樣。簡瑤緊盯著水面,一見浮漂沉了,趕緊拉桿。只見一條漂亮的大魚脫水而出,她伸手就想要抓,薄靳言在旁邊撫掌讚歎:「我的簡瑤,實在太能幹了。」

  簡瑤瞪他:「別光顧著說,抓住魚。」

  薄靳言伸手想要抓,可這卻不是神探所擅長的了。那魚滑得很,原地蹦噠起來,簡瑤也趕緊丟下魚竿,撲過來幫忙。岸邊田壟本就狹窄,簡瑤一時站立不穩,差點沒掉水裡去。薄靳言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而她抱住了魚。

  簡瑤鬆了口氣。他卻沒鬆手,而是輕輕「噢」了一聲,在夕陽的光波中,將頭擱在她的肩膀上。

  「怎麼啦?」簡瑤嬌聲問。

  「簡瑤,我覺得此刻很幸福。」他低聲說。

  簡瑤心弦一顫,輕聲答:「我也是。」

  「我有時候覺得時間太快了,有時候又覺得太慢。」他說,「有一點我不明白,人的情感總有高低起落,這是自然心理規律,我跟傅子遇相處久了都覺得煩。可為什麼兩年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令我覺得心潮澎湃?」

  簡瑤望著他在陽光下清俊的臉,答:「因為……」

  無所不知的神探,卻依然弄不懂愛情的奧秘。

  她把魚丟到泥地裡,抬頭吻住了他。

  因為,你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薄靳言。只有你,一生都會像個孩子一樣,愛你所愛。

  我有多慶幸,我是你的愛。

  兩人回到客棧,已是晚上了。有不少房間已經熄了燈,前檯服務生懨懨地窩在角落裡玩手機。

  剛走進院子,簡瑤就接到方青的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感情:

  「指紋對比結果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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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有的人活得陰暗渾噩,有的人活得明快積極。對人生的態度、人生的路,都是自己選的。我們加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0 11:2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0-10 11:27 PM 編輯

第十章

  「全部不符合。」方青說。

  簡瑤一怔,望向薄靳言,而他神色清淡不語。

  這時方青也沒多說什麼,而是說:「簡瑤,死者傅偉的家人趕過來了,情緒很不穩定。你是犯罪心理專家,又是女性,能不能過來協助我們安撫一下。」

  簡瑤立刻說好,掛了電話,薄靳言朝她點點頭。簡瑤想了想,又說:「你一個人好好待著,不要亂跑。」

  薄靳言非常淡然地一笑,指指自己的臉頰。簡瑤踮起腳親了他一下,他才答:「好。但是我從不亂跑。」

  簡瑤:「……」好吧,隨便吧。

  簡瑤很快出門打車走了,薄靳言一個人慢慢踱上樓。今夜星空晴朗,天氣溫涼。他走到二樓,抬頭看著那個庭院。幾乎被樹擋住,不見端倪。

  一般情況下,薄靳言是很聽簡瑤的話的。回房間後,關好門窗,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

  而他的大腦,卻在高速運轉著。

  一夫多妻的畸形家庭,長期的壓抑和怨恨。

  狂妄,佔有,收集癖?相對弱勢好控制的對象,金錢和地位帶來的膨脹。

  ……

  「傅偉……有點好色吧,大學時他玩過小姐、談過網戀。」

  「攢了年假……還說興許能有一段艷遇。」

  「他還給我留了qq號碼,當時掃地大媽和其他服務員還笑我呢。」

  ……

  屍體被砍了四十多刀,刀刀見骨。臉也被剁爛,瘋狂無比。

  冷靜又憤怒,克制而瘋狂,源自長期壓抑後的極度精神扭曲。

  ……

  掃地大媽臉上的新鮮傷痕。

  張菊芳舉起掃帚狠狠打下去。

  靜默的、彷彿死井般的庭院。傭人們相對無言。

  趙霞站在魚池邊說:「老闆今晚不會去我的房間。放心,他不會再打你。」

  ……

  「噢。」薄靳言抬起頭,赤腳就下了床,走到窗邊,拿起方青留在這裡的望遠鏡。

  庭院靜靜,又熄燈了。

  他看了一會兒,移動望遠鏡,落在另一個地方。

  廚房。

  客棧的廚房,跟姚家院子是共用的。此刻已接近12點,那裡早熄了燈。是個很大的獨棟屋子,在客棧背後。

  薄靳言感覺到體內的血液,有些許沸騰了。每次接近真相時,他都有這樣的感覺。他從包裡拿出樣東西,亦是從方青處拿來的——一瓶發光氨。

  剛推開屋門,他忽的一愣。因為廚房那座屋子外,隱約竟有黑影閃過。他立刻拿起望遠鏡,卻看到那裡空無一人。薄靳言迅速想起,今天警方找姚家人名曰「消毒」,實則取指紋。那人心思敏銳,又有反偵查意識,說不定已經被驚動,會採取行動。

  薄靳言立刻快步跑下樓。

  很快到了廚房外。裡頭黑漆漆的,只見櫃桌輪廓。淡淡的月光照耀著。而周圍只有安靜的幾棵樹。

  薄靳言又看了一圈,並未見人影。或許剛才只是有人經過。

  他推了推門,沒鎖,只搭了個門栓。薄靳言側身進入,虛虛掩上。

  抬頭四顧,二十餘平米的空間,大長桌、碗櫃、水槽,整齊而普通。薄靳言的目光首先落在水槽邊,那裡有兩個大刀架,放了十來把刀。有菜刀、水果刀、斬骨刀。視線再往上移,牆邊掛著幾件厚工作服。應當是從姚家工廠拿來的,供廚子們穿用。

  薄靳言拿起發光氨,非常謹慎地選擇了一些細節處,噴了上去。

  靜了幾秒鐘,薄靳言抬起頭,笑了。

  ——

  傅偉的父親叫傅大凡,已經五十多歲了。這次他是一個人過來的,因為老婆癱瘓在床多年,根本無法帶過來。就這樣,他安頓好家裡才過來,離兒子死已經有幾天了。

  他是當地工廠的一名技師,幹了一輩子。此刻就穿著件半舊的外套、西褲,舊皮鞋,坐在刑警隊的接待室裡,雙眼通紅,猙獰又憔悴。

  簡瑤看到這老父親的樣子,也覺得心酸。儘管溫言安撫,可誰又能真的感同身受,撫平老來喪子之痛?

  傅大凡的雙手深深插進頭髮裡,剛才他終於看到了兒子的屍體,現在還在微微發抖。他想不通,兒子怎麼說沒了就沒了?

  他含辛茹苦帶大的孩子啊,那個調皮、聰明,讓他驕傲又讓他思念的兒子。他知道兒子並不是足夠聽話。雖然家裡經濟條件一般,但從小他就沒虧待過他,甚至比旁人還要寵孩子。

  兒子長大之後,就不太親父母了。念大學之後,寒暑假也很少回來,電話也打得少,除了要生活費。工作之後,他每次打電話過去,也說不了多久話。可那也是他深深愛著的孩子啊,這世上唯一的骨肉啊。可知道只要他能幸福,父母願意用一切去交換啊。

  可他卻死了,死得淒慘又痛苦,只餘一堆血肉白骨,還給爸爸媽媽了。

  傅大凡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

  簡瑤輕聲說:「叔叔,您保重自己身體。我們一定會抓到兇手。」

  傅大凡發出一聲痛哭的嚎叫,猛的抬頭看著她:「兇手?聽說兇手是個精神病,我都聽他們說了,街上每個人都在說。可你們警察,怎麼能讓精神病出來殺人?怎麼連個精神病還沒抓住?為什麼!」

  他一下子撲上來,簡瑤下意識倒退兩步。旁邊的兩個刑警立馬攔上來,抱住了這位情緒激動的父親。簡瑤的臉有點發白,也有點難受。刑警示意她先避一下,她又看一眼痛苦絕望的傅大凡,轉身離開。

  夜晚,樹靜風止。

  簡瑤站在警局走廊裡,望著寂靜的山和城。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儘管現在,她都快要記不住他的臉了。

  那時還是五、六歲吧,只模模糊糊記得,父親有力的臂膀,銀色發光的警徽,筆挺的警服。他抱著她在笑,他往往在深夜甚至凌晨才回家,一身的臭汗,還不忘走到她和妹妹的床邊,低頭親吻。有時候她會被吵醒,伸手要「爸爸」抱,而後就會看到那個堅毅的男人,溫柔的笑。

  簡瑤的眼眶一下子濕了。

  滿地的血,斷裂的屍身,痛苦的呻吟,如同浮光掠影,閃過她的眼前。最後是父親低沉的叮囑:「簡瑤,爸爸給你個任務——帶著妹妹躲在裡面,千萬不許出來,不要發出聲音。」

  ……

  世事或有無常,世間總有罪案。

  總要有人,守在平凡人世的邊緣。

  父親是,靳言是。她,亦是。

  簡瑤低下頭,拿出手機,打給薄靳言。

  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了。

  「喂?」

  「哈囉,親愛的。」薄靳言的聲音壓得很低。

  簡瑤一怔,嘴角彎起。每每他興奮時,就會忍不住叫她「親愛的」,那表示案件已經有眉目了麼?

  果然,薄靳言淡笑道:「猜猜看,你的丈夫發現了什麼。」

  這人……自從領證之後,雖然依舊不夠浪漫,可言談舉止細枝末節裡,總喜歡時不時以已婚身份自居。尤其是跟傅子遇和安岩兩個在一塊,忽然就會淡淡來一句:「我已經結婚了。這種事不應該問我,去問薄太太。」傅子遇和安岩:「………」人家只是想問他晚上去哪兒吃飯,有必要立刻表現得像個貞操烈男麼……

  ……

  簡瑤笑著問:「那麼請問薄先生發現了什麼呢?」如果簡瑤知道接下來薄靳言即將面臨怎樣的險境,她一定笑不出來了。

  薄靳言看到的,是個發著淡淡熒光的幽暗世界。

  窗外風吹樹動,陰森一片。廚房裡更是暗得像鬼。唯有兩處,發出淡光。

  發光氨的使用必須是很謹慎的,因為遇到血液發生化學反應後,同時也會影響後續對血液成分做一些檢測。所以薄靳言只選擇了一處。

  一處,是一把刀。插在刀架上的一把斬骨刀。

  廚子們在廚房裡當然也會斬骨切肉,刀身染上血跡。動物的血即使洗淨後,也會留下殘留,遇到發光氨會產生反應。但是斬骨切肉不是屠宰,薄靳言相信,沒有哪個廚子的刀,會像他看到的這把這樣,整個刀身、邊緣,全都散佈著點點熒光。甚至連木質手柄,都通體螢藍。

  就像,曾經在血水裡浸泡過。持刀人後來脫過手,整把刀被大動脈噴出的血染過,然後才又拔了出來。

  他才噴了半面刀身呢,留著另一面給鑑證人員。

  儘管發光氨結果並不能作為直接證據,進一步的鑑證結果才可以。但薄靳言幾乎已經可以斷定——就是它了!

  薄靳言靜靜地盯了它好一會兒。

  另一處,是旁邊掛著的那幾件工作服外套。

  幾乎都只有一點零星的熒光,大概是在廚房工作時不慎濺到洗不淨的。只有一件衣服,胸前一整塊,全是藍的,形狀可怖。那血,浸得太深太多,是洗不掉的啊。

  「噢。」薄靳言輕輕嘆息。

  「……你為什麼會在廚房裡?」簡瑤在那頭問。

  薄靳言答:「因為我想,兇手就在這裡。

  我的畫像不會有錯,兇手就在那個既定的範圍裡。福爾摩斯說過: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結果即使再不可思議,也是事實的真相。所以,其他人不是,剩下的,就一定是。

  姚家的女人們長期精神壓抑,但在那個院子裡,還有另一群人,長期承受著壓力。她們被欺凌,被辱罵,被暴力對待,但為了姚家較高的收入,不得不忍下。姚家女人把自身承受的畸形壓力,都宣洩在這些人身上。她們的境況更糟糕。

  客棧工作人員的筆錄中證實,這些後院傭人,也會去客棧裡幫忙。所以她們有可能接觸到傅偉。而是什麼觸動了『她』的殺機,我想必定與傅偉的輕浮有關。觸動了『她』心中隱藏的痛。

  鑑定記錄裡提到,凶器長約20厘米,寬約10厘米,這個範圍的刀種類不少,但常用菜刀的尺寸也在這個範圍內。一個長期從事打掃、廚房工作的佣人,如果要殺人,最可能想到和取得的凶器是什麼呢?這是她最熟悉、最順手、最有把握的工具。」

  「難道她還會把凶器留在廚房?」簡瑤吃驚地問,她並不知道薄靳言已經找到了。

  薄靳言靜了一下,冷笑道:「常人不會,一定會隱匿或者丟棄凶器。但一來,廚房突然少了把斬骨刀,又發生了殺人案,必然引起別人注意。她是個聰明人,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來……」他抬眸看著那泛著熒光的刀與衣:「她若真的仇恨這一切,把刀留在廚房,繼續使用,不是更能令她感覺到快意嗎?」

  簡瑤一愣。

  浸過人血、削過人肉的刀,繼續做飯給姚家人吃,給客人吃……

  她忽覺不寒而慄,陣陣噁心。

  偏偏薄靳言還在那頭安慰:「放心,你這幾天在客棧隨著我的口味,應該沒吃過肉骨頭。」

  簡瑤:「……我當然沒有!我馬上通知方青帶隊過來!」

  「好。」薄靳言答道,「我就在這……」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而後是嘶啞斷續的呼吸聲。

  簡瑤一怔:「靳言?靳言!」

  沒有回應,然後猛地一聲刺耳的雜音,竟像是手機掉落在地。然後怎麼打,也無人接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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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我現在反思以前寫的三部懸疑愛情小說,會發現有個問題,就是案件推理過程,寫得有點太順理成章了。也就是說,發現線索-偵探推理出一步-驗證無誤;然後繼續發現線索-推理-驗證-……最終破案。

  當然這麼寫也不是什麼問題,順風順水嘛,邏輯清楚就行。但其實隨著看過的資料越來越多,我會發現在幾乎大多數案件裡,偶然性因素也很大,我原來還是會有點偏理想主義。

  所以在閉眼2裡,我開始增加一些這樣的因素。當然這樣,可能會讓這個文在過程中的「爽文感」,沒有之前的那麼強烈,但是它能夠變得更真實(其實《美人為餡》已經開始有這樣的轉變,但那時候我是無意識的,現在是有意識的了)。

  希望第一卷整個案件寫完時,當你們回顧,會覺得這樣的方式更有味道更深刻。(不過我其實早已知道,你們會跟我感受一樣的嘿嘿)謝謝~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1 10:52 PM

第十一章

  薄靳言在掙扎。

  淡白的月光,灑在廚房老舊的窗櫺上,晃晃蕩盪。那人當真敏銳又狠辣,突然出現,從背後勒住了他的脖子。不太粗的手臂,力氣卻不輸男人。薄靳言猝不及防,被她偷襲了。

  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死死抱住薄靳言,勒他,竟是想要勒死他。薄靳言手中手機落地,嘴角浮現冷笑,反手一肘狠狠擊在她的臉上。

  她吃了這麼大的虧,悶哼一聲,可居然也不鬆手,反而勒得更緊。沒有搏鬥技巧,明顯也沒有太多經驗,全憑韌性和意志力在殺人。但薄靳言個子比她高多了,又冷靜,雖說身手不夠,但是智力補。一看擺脫不了她,居然也半點不慌,平穩了一下呼吸,狠狠往後一甩,就把她整個人撞在了長桌上。

  這下她撞得狠了,連薄靳言都撞得腰痛。可她跟頭小蠻牛似的,依然不鬆手,改為雙手依然掐他的脖子。薄靳言又氣又笑,一轉頭卻看到她鬢旁花白的頭髮,微微一怔。

  「為什麼?」兩人都氣喘吁籲,薄靳言用後背將她死死抵在牆上,啞聲問,「為什麼有這麼深的絕望……和怨恨?」

  她不發一言。

  薄靳言狠狠一拳又擊在她的腹部,終於擺脫了她。而她低頭就撞在他身上。薄靳言本來還有兩下子,遇到她這樣蠻橫的不要命的對手,一時竟也佔不到便宜。

  灰暗的屋子裡,兩人無聲對峙著。

  「你受過什麼樣的傷害?」薄靳言低聲問,「父母?男人?孩子?」

  她發出一聲哭喊。

  薄靳言輕輕「噢」了一聲。

  「是哪種類型的傷害?」這次,他一把精準地抓住她在黑暗中攻擊過來的手臂,「虐待?欺騙?強姦?殺害?」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顫抖著聲音說,「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不,恰恰相反,我什麼都知道。」薄靳言答,「我叫薄靳言。所有的罪惡,只要我遇到,就不會放過。我一生所求,就是令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罪犯伏法。」

  黑暗中,她什麼話也沒說。可薄靳言卻清楚地感覺到,她哭了。

  「你……」他剛開口,她卻猛地將旁邊的櫃子往他身上一推,奪門而出。

  薄靳言推開身上的雜物,拔腿就追。可走廊裡恰好來了兩個服務員,失聲喊道:「童姐,怎麼了?」

  那童姐不聲不響,熟門熟路就拐不見了。薄靳言被兩個服務員這麼一阻,再追上去時,卻只見陰森的小路盡頭,童姐的身影一閃而逝。而路的盡頭,正是姚家院子。

  ——

  簡瑤、方青等人,在二十餘分鐘後,就趕到了姚家客棧。數輛警車的燈光,閃爍在原本寂靜的夜空下。

  一隊刑警在方青帶領下,迅速進入客棧,簡瑤也持槍跟隨,心急如焚。然而他們沒想到的是,原本應該平靜的客棧裡,此刻竟燈火通明,許多客人都出來了,站在陽台上過道上,交頭接耳,舉目眺望。看到警察們闖入,更是瞬間聳動。

  簡瑤心中湧起不詳預感。

  有人低聲議論:
 
  「死人了,聽說死人了。警察來得可真快。」

  「聽說也是被前幾天那個殺人犯殺的。」

  「趕緊收拾東西,這客棧哪裡還敢住。」

  ……

  在前面帶隊的方青,緊蹙眉頭,和簡瑤交換了一個眼色。簡瑤的臉色更加泛白,低著頭,什麼也不說,只看著前方。

  並不難找到第二起命案發生在何處。因為此刻,姚家人住的小院子外,也圍了不少人。裡面燈火通亮、人影綽綽,隱隱有哭聲傳來。

  ——

  眼前躺著的,是姚家「四太太」趙霞的屍體。那天,唯一留給簡瑤好印象、看起來心慈目善的一個人。

  刑警們進了趙霞的屋子,明晃晃的燈光下,姚遠戈只穿著睡衣,面無人色的站著,身上還有些許血跡。正室明蘭站在他的身側,一隻手攙著他,另一隻手摀住臉。而姚家其他的「姨太太們」,則都站在門邊,每一個都臉色不佳。

  簡瑤一進門,就看到朝霞伏在離門口不遠的位置,背上一個血洞。一把染血的匕首掉落在旁,地上一灘血。

  「發生了什麼事?」方青測過趙霞的確無鼻息脈搏,已經死透了,沉聲問道。

  「童……童姐闖進來,殺了她。」姚遠戈答道。

  「薄靳言呢?」簡瑤急忙問。

  「簡瑤,我在這裡。」一道聲音從背後傳來,簡瑤連忙回頭,看到薄靳言越過眾人走過來。他額前的髮已經汗濕,襯衫上也染了點點血斑。但那雙眼,清亮睿黑依舊。

  簡瑤的心陡然一鬆,有太多話要問。可看到他脖子上一圈嚇人的淤痕,那些話通通堵在了嗓子裡。他卻淡定得很,將她的手一握,低聲說:「薄太太,別擔心,我沒事。」

  每次都是這麼一句,可這回簡瑤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犯人往山上跑了,西南方向。」薄靳言利落地對方青說道,「她對道路太熟悉,我無法追上。」

  方青立刻對手下們說:「追!」一隊刑警頃刻出動。只是天黑黝黝的,背後的連綿大山如同怪獸蟄伏,這一夜能否追到,卻是未知數了。

  現場很快忙碌成一團。

  方青帶著兩名資深刑警,蹲在地上繼續勘查屍體。鑑證人員也已趕到,開始工作。姚遠戈被請到一旁,安撫情緒,準備接受詢問。其他家屬則被隔離在警戒線外,她們同樣需要接受警察查問。

  地上的趙霞,死得很乾脆。一刀斃命,直中心臟。在薄靳言追過來之前的那一小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只有當事人知道了。

  薄靳言和簡瑤看向姚遠戈。他的臉色有些白,也有些紅,倒也不是十分驚慌失措的樣子,向面前的刑警點點頭,目露悲哀與憤怒。

  ——

  「……天黑,沒有燈,路不熟。我追到姚家院子外時,已經被她甩開一段距離。」薄靳言喝了口熱茶,說道。

  方青點點頭:「看清她往哪個房間跑的嗎?」

  「沒有看清,我到時,她已經進房了。」

  薄靳言回憶起當時的畫面。

  夜深人靜,當他來到院牆外,樹和房屋遮擋了他的視線。而童姐已不知所蹤。他當機立斷,緊叩屋門,一時卻無人應門。門口的惡犬又朝他狂吠,那時他當真有點懷念方青的存在。待他想辦法避過那狗,翻身進入院內,只見有的屋亮著燈,有的屋漆黑一片。

  童姐肯定不會回自己房間,坐以待斃。薄靳言首先就走向最裡頭的主屋——姚遠戈自己的臥室,以及旁邊明蘭的臥室——若童姐狗急跳牆肆意報復,最大可能被害的就是兩位家主。誰知剛靠近,就看到姚遠戈的屋門虛掩著,裡頭黑漆漆一片。他心神一凜,小心翼翼靠近,緩緩推開,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就在這時,女人的慘叫聲從趙霞的屋中傳來。薄靳言猛地回頭,就見門「咚」地被人撞開,一個人跌跌撞撞從屋內跌出來,滿身滿臉的血,看身形正是趙姐。

  薄靳言拔腿就追。

  追至門前時,薄靳言只往裡看了一眼——趙霞便如刑警們後來所見,伏在地上,而姚遠戈就站在屍體旁,臉色潮紅。他看到薄靳言,一驚。薄靳言低聲一摸趙霞,已沒有鼻息,對姚遠戈低吼道:「馬上打電話,叫警察救護車!」說完便朝童姐的方向追去。

  追出了姚家院子,追出蜿蜒小巷。無奈山腳黑燈瞎火,童姐的身影一閃,便入了樹林,沒了蹤跡。等薄靳言追至樹林前,卻只見裡面影影綽綽,許多條小路上山,雜草如人高,哪裡還追得到她?

  ……

  薄靳言抬起頭,說:「我們回到了另一個原點——查清楚她的秘密,就能知道她為什麼殺人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2 10:47 PM

第十二章

  審訊室內,姚遠戈的神情已經鎮定下來,恢復了平日沈穩風度。

  「大概夜裡11點多,我在小趙屋裡,和她談一些事情。童姐就這麼闖了進來,趙霞問她有什麼事,她就發了瘋一樣,撲向趙霞。」

  方青問:「你當時有什麼反應?」

  「我?」姚遠戈答,「我想要阻止,但童姐不聽。她力氣大得很,一下子把趙霞推倒在地上。我也有點怵她,想開口叫人來幫忙。結果她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把小趙給……

  她殺完她,還想來殺我。我當時也氣極了,跟她搏鬥了幾下。這個傷,就是被她用刀割的。」他挽起手臂,露出上面血肉模糊的傷痕。

  方青點點頭。

  「後來大概是聽到那位警官趕到,她就跑了。整個經過就是這樣。」

  方青想了想,又問:「她捅趙霞時,你站在哪裡?」

  姚遠戈想了一下答:「我記不清了,就在旁邊吧,隔了幾步。」

  「她進屋後,有說過什麼話嗎?」

  姚遠戈皺了一下眉:「……她說:你們這些人都不得好死。她說要殺光所有有錢人。」

  隔著深色玻璃,薄靳言、簡瑤和其他幾名刑警始終注視著整個過程。一名刑警冷笑道:「自己姨太太在眼前被人砍了,他還躲了幾步遠,只受了點輕傷,也真是捨得。」

  接下來,明蘭、明玥等一眾女人,包括院子裡其他兩名傭人,都接受了警察詢問。她們的口供都一致,那晚姚遠戈去了趙霞房間,她們都打算睡了。聽到慘叫聲,才都跑出來。

  ——

  這樣就忙到了天亮。

  簡瑤站在走廊裡,望著天邊的魚肚白。而警局外的樓下,還聚了不少民眾。可以想像,天明之後,這一樁案件,將再次轟動整個古城。一個瘋狂的殺人犯,流竄在古城背後的青山中,這將給民眾造成多大的恐慌?

  可是,最令人恐慌的,究竟是殺人,還是人心?

  身後門響,薄靳言走了出來。襯衫潔白,眉清目明。只除了脖子上一圈已經發紫的傷痕。而他恍然未覺,頂著這駭人的傷,卻依然是一副淡漠矜貴模樣。

  「薄太太不需要去小睡一會兒嗎?」他說,「缺少睡眠會對你嬌嫩的皮膚不好。剩下的,是警察們的事了。」

  簡瑤盯著他:「我哪裡有心思去睡?你快去看看醫生。」

  薄靳言摸了一下自己脖子:「很猙獰嗎?」忽的若有所思,笑了一下:「是不是很有……男人味?」

  「……馬上!去看醫生!」

  醫務室就在樓下。清清靜靜的房間裡,醫生給薄靳言的脖子上了點藥,又囑咐他這幾天只能吃流食,還給他手臂、腰間的傷口都抹了點藥,就去了外間。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房間裡通亮溫暖。薄靳言靠在診療床上,微闔著眼休息。簡瑤在旁邊看了他一會兒,伸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脖子。

  他睜眼看著她。

  「疼嗎?」她輕聲問。真是的,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可她看著那明明可怕的傷,再想起當時他在電話裡突然嘶啞斷裂的聲音,心就陣陣的疼,陣陣後怕。

  「有點。」他答。

  簡瑤突然就發了脾氣,轉過頭去不理他。他起初有些發怔,後來拉了拉她的手。沒反應。過了幾秒鐘,又拉了一下。

  「薄太太?」他輕聲喊道,「你生氣了。」

  這還用他說?

  簡瑤回頭瞪著他:「我說過多少次了,遇到危險,不要往前衝!你自己也說過,體力活交給刑警啊!用不著你這個大天才!可為什麼每次,你還是會不顧一切地衝出去?」

  他那雙雋黑的眼望著她,沉默了一會兒,說:「當時我判斷,她有去毀滅凶器證據的可能。等刑警過來,已經來不及。」

  「可是……」她說不出話來。

  他一直注視著她,然後伸手摸摸她的頭髮,將她抱進懷裡,整個抱住。過了一陣,等她情緒平復,他特別溫和又特別理性地說道:「簡瑤,我認為,你應當相信我的應變能力和判斷力,它們一直在很高的水準。也許破案的過程,時常會有危險。但是哪一次,我不是平安無事回到你的身邊?這是我的承諾,也是我的自信。請放心,以後我也不會有事。」

  「嗯。」簡瑤埋在他的懷裡,他的手指還在她腰上輕輕撓著,甚至還有特定節奏。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也笑了。

  ——

  至此,案件取得重大進展,嫌疑人鎖定49歲的姚家女傭人童敏。

  市局領導也趕了過來,和刑警隊齊聚會議室。局領導問:「薄靳言教授呢?」方青答:「在追擊疑犯的過程中受了點傷,去醫務室了。皮肉傷,沒事,不用管。」

  局領導怔了一下,點頭:「那先開始吧。小方,你先匯報。」

  方青走到台前,環顧四周,開口道:「嫌疑人初步鎖定童敏。時間倉促,我們還只拿到一些直接資料——她在姚家登記的資料顯示,她是本市清水鎮人,為了生計,進城打工。在古城已經住了兩年。她家裡的人目前還沒聯繫上,留的電話號碼也是空號。已經派人過去了。」

  前方屏幕上,出現童敏的照片。說是50不到的人,但滿頭花白頭髮,容顏顯得特別蒼老。只是那雙眼,特別有神。透過屏幕,彷彿也直勾勾地盯著你。

  台下一片低聲議論。畢竟女殺人犯,還是個年紀這麼大、這麼瘋狂的殺人犯,還真是頭次見到。

  「凶器已經找到,掛在廚房的童敏的外套,也測驗出死者傅偉的血跡。另外,在兇手用以換下血衣的小學校裡,提取的那枚指紋,已查實與童敏的指紋相符。童敏就是傅偉案的兇手,確認無誤。另外,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她也是昨夜發生的姚家趙霞被殺案的最大嫌疑人。」

  「為什麼?」局領導問,「她為什麼要殺人?她是怎麼作案的?」

  屏幕上出現傅偉案發現場照片,包括血跡、掌紋、屍體照片等。

  方青說道:「這一點薄教授解釋過——童敏在姚家,長期承受虐待,精神已經不正常。同時,我們懷疑她在來姚家之前,還受過別的精神創傷。否則一個人的性格,不可能兩年時間內變化那麼大。

  她在客棧打掃衛生時,遇到了傅偉。傅偉身上有什麼東西,刺激了她。目前我們推斷,是傅偉沾花惹草的性格。童敏雖然精神分裂,但是個很聰明的人。於是就制定了一整套計劃,殘忍殺死傅偉。

  因為我們進入姚家,採集嫌疑人指紋。大概她被這件事驚動,想要去拿走留在廚房的凶器——斬骨刀。結果卻被薄教授撞破,繼而逃亡。」

  「她為什麼又要殺死不相干的趙霞?」有人又問。

  方青答:「據在場唯一目擊者姚遠戈的口供,當時童敏的精神已經失控,衝進去就殺死了趙霞。」

  眾人一陣靜默,有人嘆了口氣。

  「方青,必須盡快抓到童敏!」局領導厲聲說,「不能讓這樣一個瘋狂的連環殺人犯,逃竄在外!古城人民怎麼安生!限時3天,必須把她抓回來!」

  ——

  會議結束後,眾刑警走出會議室,臉色都很凝重。終於鎖定了嫌疑人,案件撥開雲霧見日月,當然令人欣喜。但茫茫大山,陡峭崎嶇,想要找出一個人,還是一個被逼上絕路的殺人犯,談何容易?

  方青走回自己位置,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他拿起一看,愣住。

  竟是許久未曾聯繫的金曉哲,打來的電話。

  可是這追捕逃犯的檔口,要怎麼說話?方青想了一下,沒太多猶豫,就把手機塞進口袋裡,再說吧。

  旁邊一個刑警,突然「咦」了一聲:「我的筆記本呢?」

  大夥兒都看向他。

  他在桌上翻了一會兒,急了:「誰拿走了?開會前還放桌上,怎麼就不見了?整個案件過程都記在上面了。」

  方青一怔,問:「我們剛才開會時,外邊屋裡還有誰?」

  一名刑警想了想答:「除了姚家的人,就是受害者傅偉的父親。」

  方青臉色一變:「他們現在人呢?」

  「姚家人先送他們回去了。傅偉的父親……哎,傅大凡呢,剛剛還在這裡,說要找我們呢?怎麼突然不見了。」

  「糟糕,要出事!」方青厲聲道,「馬上去姚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3 10:40 PM

第十三章

  簡瑤和薄靳言一上樓,就看到方青帶著一組人緊急出動。問清楚緣由後,簡瑤說:「我們跟你們一起去。」薄靳言也點頭。

  飛馳而去的警車上,簡瑤的神色一直緊張。薄靳言察言觀色,問:「你在擔心那位父親?」

  「嗯。」簡瑤答,「他已經沒有兒子了。我不希望他一時衝動也出事。」

  「想起你的父親了?」薄靳言又問。

  簡瑤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不說話。薄靳言輕輕撫摸她的髮,想了想說:「然而你有我。」

  簡瑤笑了笑:「你又不是我爸。」

  「我的意思是……」他的眼睛裡有清澈的光,「以後我會是個好父親。」

  簡瑤的眼睛眨呀眨,望著他不說話。

  姚家果然已經亂成一團了。

  不說客棧已停止營業,當方青等人帶隊進入時,服務員們都慌成一團。

  後院,出事了。

  原來那傅大凡看了刑警的筆記本後,整個人都跟瘋魔了似的,既哀痛兒子運氣不好,遇到了這麼個神經病,被殺慘死。思來想去,最後目光又盯在關於姚家的那些描述上。

  如果,不是姚家虐待童敏,童敏至於越來越壓抑瘋狂,進而殺人嗎?

  如果,不是姚遠戈娶了這麼多老婆,那些得不到寵愛的女人,把火都發在傭人身上,他的兒子會受牽連嗎?

  飛來橫禍啊!

  等抓到童敏有什麼用?又有什麼用?傅大凡也是個有點知識文化的,知道很多精神病人被抓後,不會判刑,只會關進精神病院。那他兒子的仇,又找誰報?

  ……

  如果,如果不是這些有錢人,胡天胡地,不把人當人看,如果不是他們……

  傅大凡沉默地離開了警局,一直尾隨著姚家人的車。最前方的,正是明蘭的那輛奧迪A6,黑亮的紮眼。

  傅大凡在出租車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得開出租的老弟都默然無聲。等到了姚家客棧門口,見那些人都進了屋,他揣著把前幾天買好的水果刀,就跟了進去。

  也正因為案發,姚家已被警察封鎖,但是客棧裡還是亂糟糟的,姚家人口又多。

  恰好,就讓傅大凡撞見了姚遠戈唯一的、5歲的兒子,無人看管,胖乎乎的,正在客棧的角落裡哭。傅大凡看到這孩子,眼眶陣陣發燙。

  ——

  姚家後花園,叢生的花草,曲折的迴廊。

  哭喊聲,腳步聲,哀求聲,怒吼聲,混雜成一片。

  刑警們已經進入花園,屏退了姚家那些女人,只留姚遠戈和孩子的生母明玥。而傅大凡,用刀挾持著孩子,已經被逼到花園的角落,一退再退。他的臉漲得通紅,握著刀的手也在發抖。那眼神顯得特別瘋狂,又特別空洞。

  「把我兒子放了!」姚遠戈怒吼道,「瘋子!你兒子被殺,關我們什麼事?你敢動他一下試試看!」

  明玥一把抱住他哭喊道:「別說了!你別說了!這位大哥,有什麼都好商量,先把我兒子放了,好嗎?他還是個孩子,才5歲啊!」

  孩子已被嚇傻了,哭得滿臉涕淚。

  傅大凡顫聲說:「不關你們的事?如果不是你們……不是你們,我兒子怎麼會被殺死!有錢人的兒子就了不起啊,碰一下你都捨不得啊!我死一個兒子,你陪我一個兒子!」

  姚遠戈已經氣極了:「瘋子!」明玥哭倒在地上。兩人被刑警攔住。

  方青朝旁邊的刑警使了個眼色,自己慢慢退出包圍圈,退出花園,從牆後繞了過去。

  簡瑤上前一步說:「傅大叔,傅大叔!你聽我說,別衝動。你這樣是犯罪。殺死傅偉的兇手,我們一定會抓到。可是傅偉如果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父親後半輩子在監獄裡度過啊!而且還有阿姨呢?你如果進了監獄,誰來照顧她?難道傅偉會希望自己的父母都孤獨無依地度過晚年嗎?來,你先把刀放下,我們知道你是一時衝動,沒關係的。先把刀放下。」

  這話說得直戳傅大凡心窩,他有點發楞。誰知一抬頭,就觸到姚遠戈的眼神,那眼神陰森得可怕。傅大凡突然只覺得一股寒氣冒上心頭,失聲道:「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我進去就進去吧,孩子死了,傅偉他媽本來就活不下去了,就讓她一起死!全家一起死吧!有這個孩子陪葬!」

  簡瑤心頭一急,可一時也沒有辦法。就在這時,薄靳言冷聲開口:「你以為這樣就是英勇嗎?就是替兒子報仇嗎?殺你兒子的兇手,現在還逃竄在外。你身為男人,找一個5歲的男孩報仇,這跟兇手的行為,有什麼差別?所以你要讓這孩子,成為第二個傅偉嗎?」

  傅大凡眼神一震,手竟然也是一軟,往下垂落半寸。而此時,從外圍包抄的方青,早已在傅大凡身後牆上冒頭。他瞅准時機,一躍而下,竟沒有半點聲息,一下子就撲倒在傅大凡身上。扣倒、摁手、奪刀、上銬,一氣呵成,傅大凡那麼高大的個兒,竟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制服。簡瑤趕緊上前一步,抱起孩子。明玥哭著撲上來,接過孩子。方青單手就把傅大凡從地上抓起來,按在牆上,一時也不知道同他說什麼,只沉聲說:「先跟我們回警局。」

  傅大凡的眼淚嘩嘩往下掉。

  薄靳言和簡瑤默然站在外側。

  就在這時,姚遠戈突然衝過來,提起傅大凡的衣領,一拳都揮了過去:「媽的,你敢害我兒子!媽的你不想活了你,信不信走不出古城,老子就弄死你個窩囊貨?敢動我兒子,媽的,動我兒子!」

  「住手!」薄靳言和方青齊聲吼道。可這第一拳還是沒攔住,傅大凡被打得鼻血長流。等姚遠戈還想打第二拳,方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吼道:「姚遠戈,你敢當著警察的面打人!」

  姚遠戈抬頭就怒瞪著他:「警察?呵呵,警察算個什麼狗屁東西?」

  明蘭趕緊衝過來,拉住他的手。在眾刑警的逼視下,姚遠戈似乎才察覺自己的失態,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險些發生的第三起慘劇,終於被制止。

  刑警們押著傅大凡,往回走。而薄靳言和方青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睛裡,似乎閃動著什麼。

  ——

  薄靳言和簡瑤回到警局裡。因為客棧被封,分局給他們安排了附近的招待所。

  在裝修簡樸的招待所裡,薄靳言雙臂撐在床上,在思索著什麼。簡瑤整理好兩人的行李,嘆了口氣。誰想到好好的旅遊,會變成這樣呢?充斥著血腥和感傷。

  「等抓到童敏,案子就破了吧?」簡瑤感嘆道,「我們就可以回BJ了。」

  薄靳言看她一眼,沒說話。

  簡瑤低頭站在窗前:「可我總覺得這個案子,還有一些讓人不舒服的地方。」

  薄靳言笑了,起身從背後環住她,習慣性地把下巴擱在她軟軟的肩窩裡,蹭了蹭:「不愧是……薄太太。」

  簡瑤一怔:「你的意思是?」

  薄靳言和她一起靜靜望著窗外,說:「童敏那晚的話,令我感覺,這起案子,還有隱情,不只是精神病態者殺人這麼簡單。更何況,昨晚的案件,還有三個明顯疑點。」

  簡瑤想了想答:「我只想到一個。」

  薄靳言微微一笑。

  簡瑤用臉輕輕撞了他一下:「屢教不改!不許笑。」

  這時,有人敲門。簡瑤揚聲:「誰啊?」

  薄靳言說:「還能有誰?一定是方青,找我們來商量這案中案了。」

  簡瑤打開門,看著來人,又瞥一眼身後的薄靳言。還真是,都快成薄半仙了。

  方青一進門,劈頭蓋臉就說:「有兩個新情況。一是昨晚殺死趙霞的那把刀柄上,沒有提取到任何指紋。二是童敏的身份證是假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4 10:33 PM

第十四章

  沒有提取到任何指紋?

  簡瑤微微怔住。

  方青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喝乾,說道:「即使童敏當時戴了手套,沒有留下指紋。放在屋裡的水果刀,也至少應當有趙霞的指紋。可是卻沒有。指紋被人擦掉了。有機會擦掉指紋的,只有兩個人。」

  「童敏……和姚遠戈。」簡瑤低喃道。

  「我在廚房裡撞見時,童敏手上並沒有戴手套。」薄靳言看一眼簡瑤,「我們剛才說了,有三個疑點。」

  方青也望著他。

  薄靳言剛要開口,方青已經雙目發亮地說道:「第一,趙霞倒地的位置不對。按照姚遠戈的口供,童敏——暫且還叫她童敏——她一進屋,就撲向趙霞,還抓起水果刀。可趙霞卻倒在門口附近,並且是後背中刀,完全像是全無防備下遇害。」

  薄靳言神色淡淡:「嗯……哼。」

  簡瑤笑了一下,也說:「第二。姚遠戈的口供有漏洞。沒有前提,沒有尾聲。他從非常具體的細節開始陳述,而且有一些點含糊不清。他很可能在撒謊。而且他轉述的童敏的那句話,也有點古怪。」

  薄靳言朝她投去讚許的溫柔的目光。

  方青忽然覺得跟這兩個人共事真的有點煩人吶。

  見他倆都不說話了,薄靳言這才淡淡一笑說:「第三……我們在院中所見,趙霞其實是對童敏抱有同情心的,那也許是童敏在姚家生活的唯一溫暖。而當晚,我趕到院中時,發現姚遠戈自己的房門是開著的。據所有人的口供,他當晚已經去趙霞房間裡睡覺。他一向要求家風嚴整,一起熄燈關門,所以這扇門,不會是他開的。別的人也不敢去開。這扇門,是童敏打開的——她回到院中後,第一個找的姚遠戈,她想殺的是他。薄太太,你說得對,姚遠戈撒謊了。」

  「可他為什麼……」簡瑤沉吟。

  方青卻說:「刀上沒有指紋,現場就有了兩個嫌疑人。但並不能證明姚遠戈是兇手。而且照目前的情形,童敏的嫌疑依然最大。」

  「如果兇手真的是姚遠戈,他為什麼要殺自己的女人呢?」簡瑤目光沉亮,「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要知道童敏的秘密,就能知道這個家,藏著什麼秘密了。」薄靳言意味深長的說。

  三人都靜了一會兒。風吹著窗簾輕輕地響,一切這樣平靜。可平靜下,卻彷彿有無形的驚濤駭浪。

  「我馬上派人去查童敏的真實身份,把她的底兒全都翻出來!」方青虎虎生風地站起來。

  「不,不用那麼麻煩。」薄靳言笑了一下說,「薄太太,打開電腦。我們現在就把她查出來。」

  方青和簡瑤都有點發楞。方青:「怎麼查?難道你還能百度到啊?我也對比過童敏的照片了,沒有案底。」

  薄靳言站起來,在房間裡慢慢踱著步,修長手指在後背輕輕點著。那笑終於還是有點自得傲慢了。一副「你們這些平庸的傢伙到底還是不懂天才的世界」的模樣。

  他說:「童敏已經快50歲,這樣一個聰明的孤身女人,隱姓埋名,忍受虐待,在姚家長期幹傭人的工作,是為了什麼?

  為錢?根本沒必要犯下殺人案。而且姚遠戈對錢財管理必然很嚴,當傭人絕對不是在姚家弄錢的好路子。她還不如直接綁架姚遠戈的兒子索要贖金,這對她來說應該不難。但是她沒有。

  為感情?姚遠戈瞄準的都是20、30歲的女人,童敏顯然不是他的菜,她的姿色遠不如他的妻妾,甚至比他的原配年紀還要大。若是早年有感情糾紛,一是姚遠戈不可能全無察覺;二是她何必在姚家潛伏這麼久,直接動手就是。

  她潛伏那麼久,必然是為了查明一件什麼事。一個這樣年紀的女人,能夠這樣忍辱負重,不是為了錢,為了感情,那最大的可能,是為了什麼?」

  方青眸色更深,簡瑤喃喃低語:「是為了……」

  薄靳言點了一下頭:「和昨天差點犯下殺人罪的傅大凡,沒有區別。是為了兒女啊。」

  「那我們要怎麼查明她的身份?」方青沉聲問。

  薄靳言低頭打開電腦,調出公安部內部系統,然後交給方青,說道:「她改名換姓,是為了掩飾身份,瞞住姚家人。既然姚家人連她的相貌都不認得,那麼她的名字改動也不需要很大。失去越多的人、孤獨無助的人,總是希望保留越多屬於自己的東西的。所以她也許不姓童,因為人們總是對『姓』比較敏感的,但名字裡很可能還是有一個『敏』字。

  既然她最大的執念是孩子,必然想有所紀念和寄託。『童』,很可能是她孩子的姓,或許是孩子名字裡的一個字。

  她的身份證日期是1967年8月12日,這既然是一張找人辦的假身份證。年份或許有假,但月份和日期很可能是真的。年份甚至都可能是真的。

  我前面說過,她表現出一些反偵查技巧,並且是非常實用的。很有可能曾經因為案件,跟警方打過交道。譬如證人、嫌疑人,或者……受害者家屬。

  請在系統裡搜索名字裡有『童』字的遇難者、受害者或者失蹤者,這個人的家庭關係中,母親名字裡有『敏』字,生日是8月12日。她就是我們所見的『童敏』。」

  簡瑤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話,只是看著他清冽的眼睛。方青沉默片刻,低頭就在電腦中搜尋起來,雙手十指快速在鍵盤中跳動。

  薄靳言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過了一會兒,方青抬起頭:「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姓童的,或者名字裡有童字的。」

  簡瑤一怔,薄靳言卻看著他,不說話。

  「但是……」方青的神色變得無比凝重,把電腦屏幕推向他們,「我找到了這個。」

  薄靳言和簡瑤低頭望去。那是一宗失蹤案的檔案。

  ……

  姓名:佟生。

  性別:女。

  出生年月:1987年4月5日。

  失蹤時間:2010年9-10月。

  失蹤地點:不明。

  失蹤原因:不明。

  ……

  姓名:謝敏。

  性別:女。

  出生年月:1967年8月12日。

  與事主關係:母女。

  ——

  「謝敏,女,49歲,HN湘潭人,原來是當地鎮上小學老師。」會議室內,方青厲聲對刑警們說,「經查實,她就是我們要找的『謝敏』。丈夫於2005年因病去世,女兒赴A省讀大學,她就一人獨居在HN2010年女兒失蹤後,她辭去工作,不知所蹤。」

  「佟生案當年由A省警方負責。據我們所了解案件記錄,佟生當時曾到過古城旅遊,但後來有蹤跡顯示,她離開古城,去了另一個旅遊縣市。但A省警方在那個縣搜尋,一無所獲。只能將此案件確定為失蹤,至今未破。

  目前謝敏為什麼會找上姚遠戈,姚家跟佟生案是否有關聯,還不知曉。但我們在上山搜捕謝敏時,務必掌握這一情況,準確把握嫌疑人心態。

  小張,你帶兩個人,跟我一起暗查姚遠戈。趙霞案他也有重大嫌疑。」

  ——

  同樣的中午,姚家大院裡,卻是一片靜默壓抑的氣氛。

  傭人做好了午餐,放在餐廳裡。院內院外兵荒馬亂,菜色也顯得倉促潦亂了些。但沒有人會在意。

  到底還是都按時間,坐到桌邊吃飯。但沒有一個人說話,女人們的臉色都是灰暗的。本來位於長桌尾部的趙霞的椅子,已經撤了下去。

  明蘭的臉色很沉靜,低頭,動作緩慢地夾菜喝湯。今天連她都不發一言,更別說別的需要看她臉色的女人了。

  姚遠戈的臉色倒很平靜,衣裝也打理得整齊如昔,彷彿看不出昨晚剛經歷過一場謀殺。他吃了一小碗飯,放下筷子,問:「趙霞的家人已經通知了嗎?」

  明蘭答:「通知了。」

  姚遠戈淡淡道:「處理好,別讓他們來家裡鬧。」

  「好的。」

  明玥咬了咬下唇,顫聲問:「童姐為什麼要殺趙霞?趙霞平時對她最好的,她是瘋了嗎?」

  「可不是瘋了。」姚遠戈淡道,「還沒說你,看好兒子!我就那一個兒子,今天差點就被人害了!今後要是再發生這種事,你這個當媽的,別想好過!」

  明玥嚅喏兩聲,不說話了。

  「是啊!」張菊芳趁機說道,「連兒子都沒看好,明玥,你這次真是太馬虎了,這麼大的責任,你負得起嗎你?」

  「你閉嘴!」姚遠戈吼道,張菊芳臉色一變,不吭聲了。像是終於被惹起了火氣,姚遠戈冷冷地說:「今後趙霞的事,在家裡誰也不許提了!還有那個殺人犯!媽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媽的!」

  他罵完,起身回了房間裡。就剩下一群女人,大氣也不敢出,個個臉色陰霾。

  其實有什麼差別呢。

  誰多愛一點,誰少寵一點。誰得到的財產多,誰分的房子少,又有什麼差別?

  自從踏進這個院子,她們或許愛他,或許恨他。

  可最多最多的,依然是他冷酷的眉目下,那個陰戾心狠的男人,隱隱帶給她們的……懼怕。

  ——

  天很高,雲緩緩飄浮。山里的太陽,很大。繁密的樹林裡,燥熱得幾乎令人無所遁形。

  童敏——或者現在應該稱之為謝敏,她的衣服上還有乾涸的血跡,滿臉滿身的泥,50歲的女人,曾經過著安穩小鎮生活的普通婦人,此刻正靠在一棵大樹下,疲憊地喘著氣。

  她一直在跑,在逃。卻不知道,還能逃多久。

  她抬起頭,瞇著眼看著刺眼的陽光。遠遠的山坡下方,似乎又有動靜。是警察又搜尋過來了嗎?

  她咬著牙,看著旁邊的泥塘裡,有一小攤水,俯下身去,喝了幾口。低著頭,起身又朝樹林深處跑去。

  要跑,一定要跑。因為她現在,還不能被抓到。

  她想起一個小時前,在山上遇到一個徒步的旅人。對方並不知道她就是逃犯,還遞給了她一瓶水。當時她也有片刻的動搖,跟對方借用了手機。

  她想起那個晚上,那個男人說過的話。

  ……我叫薄靳言。我的一生所求,就是令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罪犯伏法。

  她撥了110的電話,想要找他。可在接通的一剎那,又慌忙掛斷。

  不行。她要等找到女兒,再打這個電話。

  陽光,越來越刺眼了。謝敏奔跑在樹林中,有片刻的暈眩。

  那些鮮血、那些哀嚎,死人驚恐的雙眼,彷彿又在她腦子裡環繞。她甚至感覺到,自己對於這些畫面,現在已經是麻木的了。只是它們總是不停出現。帶來一片空曠,也帶來痛快。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眶隱隱發痛。而眼前再次浮現的,是昨晚的畫面。

  薄靳言的逼近,她在黑夜中的逃竄。空蕩蕩的房間,亮著燈的房間,相擁的男女。

  ……

  最後,是趙霞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緊緊抓住她的手,用勉強能聽清的微弱聲音說:「你去找山……」就斷了氣。

  可眼前的這片山脈這麼大,去哪裡才能找到她的佟生?

  謝敏的心裡彷彿裝著一片快要被燃燒殆盡的荒原,茫然地朝森林深處跑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4 11:0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0-14 11:01 PM 編輯

第十五章

  下午的陽光,暖暖的曬著。街上人不多,幾個清潔工,聚在樹下聊天歇息。

  一個年輕姑娘走過來,禮貌地笑了笑:「麻煩問一下,張素芬大姐是哪一位?」

  幾個清潔工都看著她,其中一個站起來:「我是,你有什麼事?」

  簡瑤頓了一下,笑著說:「阿姨,我們到這邊說。天有點熱,我先給你們買幾瓶水。」

  她到旁邊的書報亭買了一大袋水,給她們送了過來。這些大姐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都有點不好意思。可簡瑤只是柔和地笑著,請張素芬走到一旁,和她一人喝著一瓶水,說:「阿姨,有件事我想跟你打聽,你幾年前,是不是在姚家當過幫工?」

  張素芬抿了一下嘴,說:「姑娘,你問這個幹什麼呀?」

  簡瑤答:「這幾天姚家不是死了兩個人嗎,我聽那邊的幫工阿姨說,你曾經在姚家也做過,想找你了解一下情況。」其實,張素芬和其他傭人的資料,是警方通過其他渠道得到的。在沒有任何證據之前,對姚遠戈的調查,不能驚動任何人。萬一佟生案真的跟他有關,萬一某個傭人或者當年的知情人,恰好是幫兇,或者跟姚遠戈關係密切呢?

  張素芬有點明白過來:「你是……記者?」

  簡瑤笑而不語。

  「是啊,我是在那裡幹了一年,後來實在幹不下去了。」張素芬說。

  「為什麼呀?」

  張素芬沉默了一下說:「那哪是人幹的活兒啊。雖然現在掃地錢掙得少了很多,但是自在啊。」

  ……

  「姚家的人,哪裡算得上是人。」

  簡瑤靜默片刻,問:「他們虐待幫工,你們沒想過報警嗎?」

  「有什麼用?姚家有錢有勢,萬一報了警,回頭他們找人報復怎麼辦?反正也只是些小傷,還不是算了。」

  簡瑤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她:「這個女孩,你看到過沒有?」

  張素芬仔細看了看,搖搖頭:「沒見過。」

  「那……」簡瑤又拋出一個更大膽的問題,「姚遠戈有沒有帶過年輕女孩回家裡呢?」

  「沒有,這個好像沒有看到過。」

  簡瑤轉身走過街,就看到薄靳言戴著墨鏡,一人站在屋簷下,雙手插在褲兜裡,望著她的方向。

  別說,那模樣挺拔中帶著幾分清秀,清秀中帶著幾分冷酷,有種不同於平日的帥。

  她朝他輕輕搖頭示意。

  他們和方青分成兩個小組,分頭調查當年可能的知情人。但至今一無所獲,沒有人見過佟生。

  薄靳言攬住她的肩,兩人往回走。

  簡瑤說:「我發現你戴墨鏡很好看呢。」

  薄靳言淡淡一笑:「當然。」

  簡瑤嘴角彎起,抬頭看他,卻被他背後的灼亮陽光,刺得偏頭看向地面。

  薄靳言的手立刻捏住她細白的後頸:「你沒帶墨鏡?」

  「沒那個習慣。」簡瑤答,「以前跟熏然啊、簡萱啊,天天在太陽下跑,也沒覺得有什麼。沒事的。」

  他看著她,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

  眼前忽然一黑,卻是他已把墨鏡摘下來,戴在她的臉上。

  「幹嘛呀。」她笑了。摘掉墨鏡的他,露出清俊得叫人眼前一亮的臉。

  「保護好我所鍾愛的那雙眼睛。」他說。

  簡瑤也懶得推辭,好累,忙了一通宵加一個白天,她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古城街道兩邊,總是有許多小店。簡瑤漫無目的地四處看著,忽然目光被吸引住。

  那是家貌不驚人的小店,門口放著個小櫃子,裡面是許多髮簪頭飾。都是黃銅做的,多為花瓣形狀,有的還鑲了玉,出乎意料的細緻精巧。她看了好幾眼,才移開目光。

  卻被他察覺了,停步,說:「你喜歡。」肯定的語氣。

  「不用了。」她拉他的手,「還要查案呢,而且我也沒有什麼機會戴。」

  「噢。」他笑了,「我查案從來不差這一點時間。」拉著她走到櫃子前,店裡的老闆閒閒散散看他們一眼,也不急著兜售,隨他們挑選。

  簡瑤一個個看著,還真的挑花了眼。就在這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拿了根頂端雕了隻鯉魚,還有藕色合歡花的流蘇銅髮簪,遞到她面前。

  簡瑤接過。

  喜歡……很喜歡。太漂亮了。而且,還是隻魚呢。

  看她的表情,他彷彿就知道她的感覺,笑了笑,掏出錢包付賬。

  簡瑤拿著髮簪,卻沒地方放,她在外出任務時,不會戴任何飾品。薄靳言拿過來,放到自己褲袋裡,然後低聲在她耳邊說:「回家了再戴給你的先生看。想想就覺得十分美好。」

  小店老闆的含笑注視下,簡瑤的臉都紅了:「嗯。」這傢伙談情從來不顧時間地點。

  抬起頭,看著無邊廣闊的藍天上,白雲浮動。這辛苦的、乏味的、浸著鮮血和沈重的刑偵生活,因為有他,也變得生動靜美起來。

  ——

  與此同時,方青也帶著一名刑警,穿梭在古城中,追查數年前的線索。

  眼前的男人蹲在小飯店門口,抽著煙,瞇著眼:「老姚啊,發達了之後,跟我們這些老伙計,就很少聯繫了。」

  「趙霞是5年前跟他的吧?」刑警問,「聽說過他們有別的仇家嗎?」

  「沒有哦。」男人答,「他的四姨太真被人殺了?嘖……還真是,所以啊,男人不能太貪心啊。一個娶5個!」

  「不是6個嗎?」旁邊的方青突然開口,「聽說他幾年前還跟一個年輕女孩擺過酒,後來女孩跑了。」

  男人看一眼方青:「他誰啊?」

  刑警笑答:「我局裡同事。老張,那個女孩的事,你還記得嗎?」又打了根煙給他。

  叫老張的男人又瞇了瞇眼,答:「那個女孩啊……都有6、7年了吧。長得還挺秀氣的,就是不太說話,木頭木腦的。當時就叫我們去喝酒了,就幾個人,還叮囑說不要聲張呢。嘖嘖,一桌子漂亮女人都歸他啊。後來沒多久,就沒見著那女孩了,大家都傳說是跑了。」

  「6、7年?」方青又插話道,「不是5年前?」

  老張想了想,搖頭:「不是。」

  刑警見機掏出佟生的照片給他:「是這個女孩嗎?」

  老張仔細辨認了一下,搖頭:「不是。那個女孩,沒這個漂亮。這個可真漂亮。」

  方青和刑警對視一眼,沒說話。

  再也沒問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兩人正打算打道回府。方青忽然想起什麼,又走回去,笑著問老張:「那個女孩的模樣,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嗎?」

  老張看他一眼,從懷裡掏出手機:「說什麼說,我當時還拍了照片呢。我這個人甚麼不好,就是記性特別好。等我找找,看還在不在。」

  ——

  深夜裡,方青一人坐在辦公室裡,煙灰缸裡已塞滿煙頭。

  他又在看佟生案的資料,想要再尋找到蛛絲馬跡。

  但當時的A省警方,調查也已經做得很仔細了。有目擊者看到佟生買了汽車票,離開古城。古城警方當時還協查過。後來就跟古城這邊也沒啥關係了。

  他又拿起手機,看著老張發給他的那張照片。是在酒席上倉促拍的,只有新娘一個側臉。但也能清晰辨識出,那不是佟生。

  他心中一動。

  不是佟生。那她,是誰呢?

  這個念頭就像藤蔓一樣,在他心中扎了根,像是有魔力,要將他引到一個無邊的深處去了。他一把丟掉煙頭,打開電腦,首先就調出失蹤人口資料庫,再篩選年齡、失蹤時間等條件,一個個開始比對。

  時間,無聲無息流逝。直至月亮和星星,都佈滿天空,這城市的燈火,已熄滅了大半。

  方青看著屏幕上的這張照片。

  那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一個酷似手機照片中的女孩。

  姓名:唐漣漣。

  出生年月:1984年9月16日。

  失蹤時間:2008年4月-5月。

  失蹤地點:不明。

  失蹤原因:不明。

  下面是相對詳細的案件資料。唐漣漣剛畢業沒幾年,原來在S省上班。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失蹤後S省警方展開調查,她辭職後到過古城旅遊,居住過一段時間。但與姚遠戈的關係,不知道為什麼報告中並未提及。方青推測,也許是被人刻意掩蓋了,或者是被改名換姓過了。但有目擊證人和證據顯示,她買了一張去臨近縣市的船票,離開了古城。後警方未能再尋找到她的蹤跡。

  方青盯著這份資料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只覺得一股凜冽的寒氣,湧進胸膛,再難平息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5 11:24 PM

第十六章

  清晨5點,方青在值班室裡瞇了沒多久,就爬起來。洗了把臉,他站在走廊裡抽煙提神。

  遠處的雲彩,一層層的變亮,紅彤彤的。可那股寒冽之氣,彷彿還在他的胸膛裡,縈繞不去。

  忽然特別想和人說說話。

  他含著煙,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足足響了二十多聲,才有人接起。嗓音是啞的,明顯還未睡醒:「喂?」

  「喂,在幹什麼?」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格外溫柔。

  那頭的金曉哲似乎也愣了一下,說:「打電話有什麼事?」

  「沒什麼,就是……」想你了。

  「前天你好像打電話來了吧,當時在出現場,沒來得及接。有事?」他若無其事地問。

  「算了。」金曉哲答。

  「哦。」

  「沒事我掛了。」金曉哲說。

  「金曉哲我……」他想起抽屜裡那份調職申請報告。

  「以後別在這個時候打電話。」她冷冷地說,「我昨天出夜場,4點才睡。今天8點還要拍攝。你有工作,我也有工作。」電話掛斷。

  方青盯著黑掉的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很想罵「我草」,可又捨不得真的罵。清晨的空氣是涼的,他的心卻是熱的。拿著手機無聊又留戀地玩了好一會兒,才放回褲兜裡。

  樓梯上,已上來兩個人。踏著晨霧,神色如出一轍的從容明淨。

  是薄靳言和簡瑤。方青第一時間通知他們過來了。

  ——

  三人面前,是5起失蹤案的報告。

  第一起:2008年。

  失蹤者:唐漣漣。

  失蹤年齡:24歲。

  失蹤地點:在古城旅遊後,去往別的縣市失蹤。

  第二起:2010年。

  失蹤者:佟生。

  失蹤年齡:23歲。

  失蹤地點:在古城旅遊後,去往別的縣市失蹤。

  第三起:2012年。

  失蹤者:趙曼曼。

  第四起:2014年。

  失蹤者:朱芳霖。

  第五起:2015年。

  失蹤者:寧倩睿

  ……

  方青說道:「這是我從失蹤人口庫中篩選出來的。5名受害者,都是年輕女性,長相不錯。她們的案件都有共同特點:第一,她們都孤身來古城旅遊;第二,都有目擊證人看到她們買汽車票或者船票,去了別的縣市。第三,偵辦案件的,是不同省市的警方,所以這些案件並沒有串併案到一起。可現在,至少其中的兩個,與姚家有明確聯繫。我懷疑,這是一宗連環案件!在古城,隱藏著一個專門誘拐殘害年輕女性的變態罪犯!」

  簡瑤輕咬下唇,內心也有些湧動不平。薄靳言的神色也變得鄭重,眼睛裡都是冷意,卻又像被點燃了一小撮黑色火焰:「把詳細資料都給我看看。」

  方青把打印好的資料遞給他倆。

  簡瑤還在一行行仔細看著,身旁的薄靳言閱讀速度卻是極快,用筆在資料上圈出一塊又一塊。簡瑤看他圈出的內容:

  「性格內向。」

  「性格內向,朋友不多。」

  「父母雙亡。」

  「父親因病去世,母親居住在湖南。」

  「家中經濟條件普通。」

  「家中經濟拮據。」

  ……

  最後被他圈出的,是五份檔案裡都提到的汽車站或者碼頭。

  薄靳言抬起頭,說:「所有失蹤者年齡相仿,相貌氣質接近——罪犯的口味很穩定。她們性格內向、社交不多,社會閱歷單薄,家庭關係簡單,甚至父母雙亡——便於罪犯控制、且不易引起警方注意。家中經濟條件不佳、屬於弱勢群體——這樣或許能滿足罪犯的強勢心理。而且,每起案件她們『消失』的方式都是相同的。案件時間間隔亦有規律。可以併案調查了。」

  「可是……」簡瑤問,「為什麼每次都有目擊者,看到她們離開古城,從而轉移了警方的調查視線呢?」

  薄靳言和方青對視一眼。

  ——

  滄浪碼頭位於古城之西,既是旅遊景點,又是實實在在的客運碼頭。加之現在臨近旺季,碼頭上居然人滿為患。

  薄靳言、簡瑤、方青三人戴著墨鏡,遠遠站著。每個人的臉色都是匆忙的,匆忙地旅遊,匆忙地坐船,匆忙地離開。

  「噢。」薄靳言感嘆道,「跟國外的旅行方式的確不同。這樣擠擠嚷嚷,你們認為目擊者真正看清受害人臉龐的機率有多大?」

  簡瑤心中一動:他的意思是……

  方青也露出一絲笑意:「有兩起失蹤案的目擊證人,都是崗亭裡的售票員。不過現在售票員已經換人了,找來還得費些時間。」

  薄靳言立刻說:「很會挑選目擊證人。碼頭人流量太大,這樣就能確保警方來調查時,能夠找到確切的目擊證人。」

  三人走近崗亭,看了一會兒,簡瑤怔住了。

  因為跟別的任何旅遊景點的售票員,沒有任何差別。售票員面色不耐地坐在窗後,頭都不抬一下。

  「做個實驗吧。」薄靳言說。

  方青點頭:「我去叫一名女警過來。」

  簡瑤雖然大致猜到他們的用意,可是……這兩人剛認識幾天,已經這麼有默契了麼?

  薄靳言的男人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總不會是因為結婚,氣場改變了,變得……開始招刑警爺們兒喜歡了?

  ——

  「你好,我買張船票去周縣。」

  「20塊。」

  「給……哎呀。」

  聽到驚呼聲,售票員抬起頭,卻只見一位穿著淺藍色T恤的女孩,戴著帽子和墨鏡,低著頭,彎腰在撿地上的錢。紅色的挎包上,掛著的黃銅小風鈴,輕輕作響。

  售票員復又低下頭去。

  女孩拿了船票,上了船。船上的人特別多,不過女孩到得早,坐在靠近船頭的位置。只是一直望著船舷外。船頭的駕駛員隔著玻璃,隱約只見她的輪廓,但視野裡,總有這麼個人是了。

  到了周縣,女孩壓低帽簷,下船,墨鏡一直未摘。還朝船員打聽了一家旅館的方向,包上的風鈴叮噹作響。

  一個小時後。

  「咚咚咚——」有人敲玻璃。售票員抬起頭,一張警察證遞到他面前,背後是方青嚴肅的臉。

  「這個女孩有沒有來過?」方青問。

  照片上的女孩,穿著淺藍色T恤,背紅色挎包,掛著黃銅小風鈴。身材苗條、長髮披肩。

  售票員仔細想了一下:「有、有!剛剛才來過,還買了一張去周縣的船票。」

  「你確定?看清了嗎?」

  「看清了,肯定是她!」

  船上。

  方青拿照片給船員看。

  船員仔細想了想,恍然答:「有!就坐在那個位置!還挺漂亮的!」

  「看清了嗎?確定是她?」

  「是!肯定沒錯!」

  ……

  午後,薄靳言三人,以及那名奉命前來的女警,坐在碼頭邊的一家小店裡,吃米粉。

  女警已經換下了簡瑤的衣服,換回便裝。可是這樣的發現,並不令人覺得愉快,只覺得無奈。

  「這並不能怪這些『目擊者』。」薄靳言說,「普通人記住陌生人,往往都是通過一些關鍵特徵和細節。譬如簡瑤的衣服、包、甚至獨特的掛飾。我們看到那幾份失蹤檔案裡,『目擊者』的確非常準確地說出了失蹤者的一些衣物、髮飾甚至身材特徵。況且,普通人在面對這樣的重大刑事案件裡,如果能起到作用,的確會有很強的存在感和參與感,這種心理趨向,甚至會導致他們相信,原本模糊的記憶。越想越清楚,越來越相信。」

  「也不能怪當年辦案的警察。」簡瑤說,「因為是不同地市、不同時間的案件,沒有串併起來,就發現不了規律。罪犯又如此細緻縝密,所以很難發現其中的問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6 09:43 PM

第十七章

  「那這些失蹤的女孩……」女警問,「現在會在哪裡?」

  方青和簡瑤都看著薄靳言,他沉默了一會兒,答:「他收集的是可替代的相同類型,而非不同類型。每一起案件的時間間隔,相當穩定,都在一年以上。並且於近年頻率間隔加快。一般來說,只有舊玩具壞了,才會需要新的玩具。」

  方青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冷冷說:「我一定要抓住這個變態,將他繩之於法!」

  ——

  然而,受害者身份確定了,罪犯逃避警方視線的方法也確定了,甚至連嫌疑人,似乎就在眼前。可是,卻難以找到進一步的證據。

  翻看當年的檔案,電話連線當時的辦案刑警,在古城,都沒有查到什麼線索。方青坐在辦公室裡,一籌莫展時,薄靳言卻走過來,在他旁邊似笑非笑地站著。

  方青頭也不抬:「有事?」

  薄靳言淡道:「看來你忘了我的話。當傳統刑偵無能為力,犯罪心理挺身而出。」

  方青霍地抬頭看著他:「你有辦法?」

  薄靳言「呵」了一聲:「我什麼時候……像你這樣迷失過?」

  方青:「……」

  偌大的會議室裡,就坐了方青、簡瑤和幾個骨幹刑警。薄靳言西裝筆挺站在白板前,單手插在褲兜裡,另一隻手拿著筆。雖然過程中已經貢獻過數段推理,但這是他第一次正式給古城刑警做簡報。

  「有證據顯示,姚遠戈與其中兩起失蹤案有關。但並無直接證據,證明他就是罪犯。所以我們並不能排除還存在其他嫌疑人的可能。姑且稱他為嫌疑人A。

  A最強烈的慾望,就是收集年輕、秀美、弱勢的女性。這反映出他強烈的佔有欲,在男女關係中必然佔據統治地位。青少年時期,他對於男女關係是缺乏信心的。這必然與他的童年成長環境有關。他來自於一個不和諧的家庭,或者曾經遭受過異樣的對待,基於最早一宗案件發生在2008年,A現在的年齡至少應當在30歲以上。

  根據誘拐手段的縝密,可以推測A以及他的幫兇B,必然提前對受害者有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挑選。

  第一步,他們在哪裡尋找目標?

  受害者都是遊客,她們常去的地方,無外乎旅遊景點、古城牆、酒吧、餐廳和客棧。而這個地點,必須要讓A或B有足夠的時間,去觀察受害者,甚至與她們發生交談。並且A或B時常出現在這裡,也不會引人注意。所以這個地點,不會是只去一次的旅遊景點,不會是隨意閒逛的古城街道,受害者住的客棧也不同。所以最可能的是酒吧、咖啡廳或者餐廳。A或B是這裡的常客,甚至可能就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第二步,他們如何實施作案?

  這些女孩性格內向,不會往偏僻遙遠的地方去。古城到處都是人,暴力綁架的可能性非常小,也很難不留下蹤跡。所以,發生誘拐的地點,應當是相對偏僻、無人注意的道路上。並且實施誘拐的,是B,不是A。B是女性,擁有一輛車。無論如何,他們無法確保,受害者會願意上一個剛認識幾天的男人的車,而且她們還是內向的女孩。但女人的話,則容易得多。

  A和B的關係必然十分親密,他們是夫妻、情侶或者親人。A擁有獨立住所,便於處理受害人。受害者的失蹤時間,就在船票或者車票日期之前的一兩天。因為時間間隔越長,就越容易被警方發現漏洞。而且以受害者的經濟條件,住的都是非常便宜的客棧,管理鬆散,即使不打一聲招呼就消失,也不會引起注意。

  鑑於受害者的屍體至今尚未被發現,要麼被A儲存於家中,要麼丟棄於一個固定場所。那個地方人跡罕至,或者同樣為他的私人場所。」

  薄靳言說完,大家都安靜著。

  過了一會兒,一個刑警吐了口氣說:「天哪,姚遠戈條條都中了。」他翻了翻手裡的資料:「他今年48歲,家裡5個老婆完全可以有幫兇。大老婆明蘭名下有一家酒吧,還在繁華地段。明蘭開的就是輛黑色奧迪。」

  「是的。」薄靳言微微一笑,「雖然不能排除他人作案可能,但是可以將姚遠戈、明蘭視為頭號嫌疑人了。」

  「那我們現在從哪裡下手?」一名刑警問,「現在證據不足,還不能申請對姚家的搜查令。」

  「查明蘭!」方青冷聲說,「查她的車。」

  「是的。」薄靳言說,「一般遊客在古城的逗留時間不會超過4、5天。從最後兩名受害者朱芳霖和寧倩睿的案件下手,因為時間越近,監控攝像頭數量更多、記錄越全。按照船票和車票日期,往前推3-6天,查明蘭的車的行蹤,尤其是相對偏僻、但並未離開市區的街道上的監控。沒有真正完美的犯罪,一定會在某處留有痕跡。去找到她與我們的受害者,發生交集的畫面吧。」

  「這工作量不小。」一名刑警嘀咕道,「我們馬上行動。」方青點點頭。

  薄靳言卻在這時說:「你們費那些事做什麼?這種事,交給我的人去做。簡瑤,給安岩打電話。最近組裡沒案子,他放著也是浪費,該幹幹活兒了。」

  ——

  簡瑤和安岩的通話內容非常簡短。因為電話那頭的安岩,聲音甕甕的,好像還沒睡醒。

  但是簡瑤已經習慣了。IT宅男,理應如此。

  「安岩,案子資料已經傳給你了。」

  「好。」

  「靳言希望你查出……」簡瑤說了要求。

  「嗯,好。」

  「有沒有難度?」簡瑤體貼了一下。

  「沒有。」淡淡的回答。

  「哦……那什麼時候能給我們結果?」她又問。

  「不知道。」他答,「幹完就給你們。」

  「好的,辛苦了。那沒其他事了,我掛了?」

  「嫂子,給我帶點古城的桃花餅,甜一點的。」他說。

  「哦,好的啊。」

  掛了電話,簡瑤看著坐在對面的薄靳言。現在辦公室裡就他們兩個人,他拿著卷宗,還在翻看。

  簡瑤趴在桌子上,看著他。

  就這樣,他又一次抽絲剝繭,三言兩語間,就找到迷霧背後,通往真相的捷徑。

  「我查案習慣走捷徑,你要習慣,並且跟上。」

  曾經初識時,他帶著幾分沾沾自得,對她說的話。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當傳統刑偵無能為力,犯罪心理挺身而出。」

  他輕描淡寫的話語,卻偏偏能令她熱血沸騰,令她熱淚盈眶。

  燈光下,他烏黑的髮如流雲,襯衫潔白。俊朗而白皙的臉如昔。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安靜的,只有跟她兩個人在一起時,話才特別多。但若查案或者看資料時,跟她的話都是少的。

  可她卻覺得,這樣的他,就是世上最好的靳言了。

  「為什麼一直看我?」他頭也不抬,嗓音低沉。

  「沒什麼。」她答。

  他卻放下卷宗,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探頭過來,就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在我審視案件時,別用那樣動情的眼神看著我。我能感覺到,我會身心不寧,判斷力也受影響。」

  過了一會兒,簡瑤才反應過來「身心不寧」的含義,臉都有點燙了。而他乾脆喝了一大口涼茶,淡淡地若有所思地笑著,走到窗邊,背對著她,繼續看卷宗。

  傍晚的時候,安岩把結果傳過來了。

  方青和刑警們一看完,就被一種狂喜的、爽快的、冷冽的情緒填滿了胸膛。只想痛快地大笑,又想大罵。

  「馬上申請搜查令!」方青吼道,「去姚家。」

  安岩傳來的幾組畫面裡,清晰拍到明蘭的車牌。行人稀落的街道,她從車窗裡露出側臉,笑著和路邊的第四名受害者朱芳霖說話。

  還有她駕車行駛在街上,路口攝像頭拍下的,正是第五名受害者寧倩睿坐在副駕的畫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6 11:1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0-17 09:04 PM 編輯

第十八章

  門被推開時,三太太張菊芳一臉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們。

  方青看她一眼,帶隊進屋。刑警們黑色的制服、沉重的腳步聲,令院子裡每一個人都瞪大眼睛。

  「幹什麼?」

  「怎麼回事?」

  薄靳言抬起頭,就看到明蘭站在自己房間門口,臉色複雜難辨。然後她的身影消失了。

  刑警們迅速控制了院內的每一個人,趕到姚遠戈的房間,卻發現裡頭空無一人。把每個角落都翻找了一遍,依然一無所獲。

  「怎麼回事?」方青低聲問。

  一名偵查員答:「不對啊,我們的人一直在外圍盯著,姚遠戈沒有外出過。怎麼會不在呢?」

  就剩下明蘭的房間了,方青和薄靳言對視一眼,方青說:「去找她談談。」薄靳言神色平淡。

  「你們為什麼闖進我家?」明蘭坐在窗邊的榻榻米上,靜靜地問。

  像是有所預期,又像是沉靜如水。

  方青答:「這是搜查令。明蘭,我們有證據懷疑,你與發生在2014、2015年的朱芳霖、寧倩睿失蹤案有關。」

  明蘭動了一下嘴唇,臉色還是冷得像冰:「你們說什麼,我不清楚。你們說的人,我也不認識。」

  「姚遠戈呢?」方青問。

  明蘭不說話。保養得極好的十指,緊緊交握著。

  然而,她還有別的退路嗎?

  沒有了。

  「那些女孩現在在哪裡?」方青低喝道。

  明蘭一直看著窗外,嘴角忽然浮現恍惚的笑意。

  「都說了,我不知道,跟我們,跟遠戈,跟我們姚家,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們,要鬧到什麼時候呀?」

  「先把她銬起來。」方青說。

  他和薄靳言走到屋外,有幾名刑警跑過來,朝他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沒有找到。而不遠處,姚家的女人們、傭人們,都被帶到了一起。陰沉的天光下,她們臉色各異。

  明玥一直緊緊抱著孩子,臉色很差很差,不發一言。當薄靳言和方青的視線望過去,她便像觸電似的,立刻轉頭避開。

  張菊芳和陳梅的臉色也有點發白,張菊芳抄手站著,嘴裡低聲罵著,但也不敢公然違抗。陳梅則一直觀察著刑警們的舉動,像是在思考什麼。

  「看來。」薄靳言說,「明蘭、明玥,還有死去的趙霞知道。張菊芳、陳梅不知道。」

  方青冷哼一聲,說:「他倒很會駕馭這些女人。你認為他們會把女孩藏在哪裡?」

  「他最信任的,就是明蘭。」薄靳言答。方青循著他的視線望去,那是明蘭屋後的一片小草坪,停著她的那輛奧迪,旁邊矗立著個小屋子。刑警們正撬開門鎖,遠遠望去,裡頭堆滿雜物,看起來並無異樣。

  「要不要打個賭?」方青忽然說,「還有沒有女孩活著?」

  薄靳言靜了一下,答:「你很善良。但是,沒有了。」

  方青沒說話。

  兩人走到小屋裡。刑警們四處敲敲打打,搬走所有雜物,但還沒發現異樣。方青眼神很尖,看到屋內最深處的一個大櫃子被移開,地面鋪著塊毛毯,他趴到地上,扯開那毛毯,赫然出現一塊活動的板子,還上了鎖。

  「這裡!」他低喝一聲,所有的刑警都圍了過來。沒過多久,木板被砸開。刑警們一個個往裡跳,薄靳言在這時回過頭去,只見被押在眾人身後的明蘭,腳下一個踉蹌,那臉色比死人還難看。薄靳言冷冷地望她一眼,也鑽了下去。

  牆上有非常暗的燈,從石壁的情況判斷,這地下室挖了有許多年頭了。

  「姚家的房子本來就是明清老宅。」方青說,「這個地下室和通道,很可能是那時候就留下來的。」

  繞過樓梯,穿過一小段幽暗的路,豁然開朗,是一個方正的、水泥牆壁和地面的房間。很簡陋,也很乾淨。足足有30多平米,放著一張桌子,兩把板凳,還有個簡易衣櫃,和一台冰箱。

  冰箱裡放著幾瓶啤酒,其它什麼也沒有。

  靠近最內側的牆上,還有一扇小鐵門。刑警們把門砸開,裡面是個相對小一點的屋子,有一張漂亮的床,然後是幾根鎖鏈,都嵌進牆壁裡,拔不下來。空空蕩盪,並無人影。

  方青走到窗邊,看了幾眼,就捻起一根黑色長髮。卻不知是誰留下。

  薄靳言站在屋裡,環顧四周,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把她帶進來。」方青厲聲說。

  明蘭被刑警推進來。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方青冷聲說,「這間地下室是幹什麼的?」

  誰知明蘭此時還在負隅抵抗,笑了一下說:「我有什麼好說的?這間屋子,是我平時休息用的。那些女孩,我是邀請她們來家裡玩過,但是她們後來走了啊,去哪裡了我怎麼知道?」

  旁邊有刑警大聲呵斥道:「你還狡辯!」

  方青的臉色也是一變。

  就在這時,薄靳言卻拿過旁邊一位鑑證人員手裡的那瓶發光氨,抬手就朝鎖鏈一角和床沿噴去。

  刑警們都沒說話,明蘭的臉忽然變得慘白一片。

  關了燈,那裡出現藍色的、斑斑點點的、無法掩飾的熒光。

  「人走了?」薄靳言說,「為什麼她們的鮮血卻留下了?」

  ——

  方青和薄靳言站在地下通道的盡頭。萬沒想到,那小牢房的背後,還有路,一直往前通了二十多米,估摸著也出了姚家的範圍。大概是明清時的古宅主人,避難逃生用的。

  而此刻,他們頭頂的那扇窗,隱隱有人聲和汽車聲傳來。窗上擠滿的灰塵裡,有新鮮的指紋。看來有人剛從這裡離開不久。

  「我們來抓捕的消息,姚遠戈不可能知道。」方青說,「他為什麼會突然離開?」

  「謝敏。」薄靳言答。

  方青點點頭。

  「趙霞死那天,必然發生了一些事,姚遠戈才會殺她滅口。說不定,一直在姚家暗查的謝敏,也知道了真相。姚遠戈的當務之急,是去殺她滅口。」

  「所以……」方青說,「姚遠戈現在也上山了。」

  就在這時,一名刑警突然急急忙忙跑來:「方隊,明蘭她、她……」

  「怎麼了?」

  「她剛才自殺了!」

  「怎麼回事?」方青臉色一變,「不是讓你們看好人嗎?」

  「我們是一直看著。但她大概在我們進門的時候,就藏好了毒藥在內衣裡。剛才把她和幾個女人押上車時,她就趁機服毒自盡了!直接就斷氣了!」

  ——

  簡瑤留在警局裡,並沒有跟隨薄靳言前往姚家。一是現場勘探並不需要那麼多人,二是她留在後方,方便協調處理其它事。

  不過她也叮囑過薄靳言,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可以再衝在前頭。對此,薄靳言倒答得坦然:「有衝鋒小能手方青在,還需要我浪費體力嗎?」惹得旁邊的方青,看了他一眼。

  不過簡瑤想,應該也不會有事。

  前方的資料不斷傳回警局,簡瑤看著那些囚室、血液熒光的照片,不由得心生唏噓。這時,有個警察來叫她:「簡老師,有個電話打來警局,要找薄教授,不知是誰。但是薄教授他們現在應該在地下,電話都打不通。」

  「我來接吧。」簡瑤走過去。

  辦公室裡人來人往,一切顯得忙碌又積極。

  簡瑤拿起聽筒:「喂,你好。」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似乎,只有人斷續的呼吸聲。

  簡瑤愣了一下。隱約,感覺有些異樣。又有些說不清的預感。

  於是她放軟聲音,耐心地說:「我是薄教授的妻子,也是他的同事。他現在手機沒信號,聯繫不上,你如果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

  那人靜了好一會兒,才說:「你是……跟他住在一起的薄太太?」

  這聲音有一點點耳熟,簡瑤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內心也狂跳不止。盡量用平和的聲音說:「是的,我是,你是……」同時朝身旁的警察打手勢,立刻監聽追蹤。

  「我……他說,他一定會讓罪犯伏法?」謝敏說。

  「是的。」簡瑤肯定地答,與此同時,旁邊的刑警向她暗示,打來電話的,正是謝敏的號碼,她開機了。

  謝敏喘了兩聲氣,突然聲音裡帶了哭意:「我找到了……找到我的佟生了。」她又哭又笑,「是我聽錯了,原來不是『山』,是『三』……」

  ——

  掛了電話,謝敏抬起頭,望著對面的山,以及山上的「三清觀」。此時,暮靄沉沉,青山悠遠,道觀的香火清淨而飄搖。

  而她此刻所在的,正是三清觀的後山。這一片樹林,人跡罕至。但是她記得,姚遠戈和明蘭上過山好幾次。還有一片樹林,是他們捐贈種植的。

  謝敏抬起頭,擦乾臉上的淚。她的腳下,是一片被翻開的黃土,更深的土壤暴露在天空之下。而她的雙手,已刨得血肉模糊。

  「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謝敏回過頭,看到那人就站在身後,擋住了大半的光線。平時道貌岸然的樣子,此刻卻顯得陰冷猙獰無比。

  「你……」謝敏伸手就去抓他。

  他卻抓住她的肩膀,一刀就捅進她的腹部,又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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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山,是三……南方人表示這個誤差的細節寫得十分合理,蘇眠也表示深以為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7 10:11 PM

第十九章

  謝敏能找到這堆黃土白骨,是偶然,也是幸運。

  她在山裡已經逃了2天,若不是憑著機敏的性格和堅韌的毅力,她堅持不了這麼久,早已被警察抓住。但她也知道,警察的網越收越密,如果不在那之前,找到佟生,而警方又沒有證據把姚遠戈定罪,也許今後都沒有機會了。

  她拼死也要找到女兒!

  今天傍晚,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三清山附近。是冥冥中有什麼指引著她,還是巧合,她不知道。但是她看到「三清觀」三個大字,突然間醍醐灌頂般了悟。然後就瘋了一般爬上了後山,一直找,一直找。

  後來,就看到了山坡上,那一片落葉較稀疏的土壤。

  這些年為了找佟生,她什麼都嘗試過,也看過不少刑偵紀錄片。許多人拋屍荒野時,會挖開土壤,再埋上。這樣,就會導致這一片土壤,比周圍的顏色更新,也更整齊,有人工掩埋過的痕跡。

  她趴在地上,用已長著厚繭傷痕累累的手指,輕輕觸碰那一片泥土。

  然後就開始挖。用旁邊的粗樹枝,用雙手。

  直至,白骨顯露。

  ……

  謝敏低低地喘著氣,努力想要掙脫。可她的力氣再蠻,也不如姚遠戈這樣一個強壯心狠的男人。他把她扣在樹上,獰笑了一下,又是一刀,捅進她的肚子裡。

  她發出痛苦的悶哼,顫抖著,一把抓住他的手,問:「哪一個……是佟生?是我女兒佟生?!」

  姚遠戈愣了一下,然而他露出了一個令謝敏不寒而慄的笑容。

  「誰知道呢?那麼多的女人……」

  「啊……」謝敏嚎叫一聲,那聲音已不像人聲了,像低嚎的野獸。倒令姚遠戈一驚。他冷冷地看著她,剛想給她一個痛快,突然聽到頭頂不遠處的山坡上,傳來腳步聲。姚遠戈微一思索,一把摀住謝敏的嘴,低聲說:「閉嘴,待會兒再收拾你。」然後又用腳把旁邊的泥土和樹葉,迅速往那坑裡推了幾下,但依然起不到太多的掩飾作用。他立刻拖謝敏躲進旁邊岩壁下的一個山洞裡。

  ——

  簡瑤和兩名刑警,沿著山坡,慢慢搜尋。接到謝敏的電話後,技術人員立刻鎖定了她的位置,就在三清山這一面坡上。但因為她的手機打完電話就關機了,所以沒辦法取得更精確的位置。現在,七、八組警察,正在沿山坡搜索。而正在姚家的薄靳言和方青,也已取得聯繫,正在往三清山趕來。

  本來,他們三人即將從這一片坡上走過。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什麼異樣。但簡瑤走了兩步,卻停下腳步。

  下面綠樹環繞,地面的情況看不清晰。可當她抬起頭,卻看到正對面的三清觀,跟這片山坡,在一條直線上。尤其是山坡下方,極為開闊,她毫不懷疑,人如果站在下方,可以非常清楚地望見對方的三清觀主殿。

  簡瑤忽然一怔。一股異樣的直覺湧上心頭。

  這是一面……面朝神靈所在的山坡。

  「下去看看。」她對兩名刑警說。

  三人沿山坡滑了下來。剛走了幾步,就都愣住了。

  地上,明顯被人挖掘過的痕跡。兩名刑警對視一眼,立刻持槍逼近,透過樹枝與泥土,看到了隱約的白骨。簡瑤緊隨其後,心頭一震。

  就在這時,一股大力朝她後背襲來。簡瑤背上一涼,來不及轉身,已被人緊緊扣住脖子,一把染血的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媽的……媽的……」姚遠戈低低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兩名刑警轉過身來,見狀大驚,怒吼道:「放了她!姚遠戈,你已經被包圍了,逃不出去了!」

  簡瑤站著,一動不動,一低頭,就看到姚遠戈的雙腳,原地動了兩下。顯然他的內心也是慌亂的。但他的手臂卻很有力,簡瑤很快就有點喘不過氣來,也不敢亂動,因為他的刀鋒幾乎是按在她的脖子上,稍有不慎,就會送命。

  「讓我走!」姚遠戈吼道,「否則殺了她!反正也不差這一個!」

  兩名刑警只拿槍對準他,紋絲不動。一名刑警逃出對講機,迅速報導。

  簡瑤眼角餘光瞥見,身後山洞裡,似乎還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像是已斷了氣。她慢慢吐了口氣,緩緩說:「姚遠戈,你聽我說,即使你現在挾持我,得以短暫逃生,你也逃不出去的。你將來可能逃的每一條路,都會被封堵。你可以聯繫的每一個人,都會被我們監聽。你過慣了富貴生活,今後只能躲躲藏藏,不能跟家人聯繫,活得像你鄙視的那些窮人一樣。他們會打你,會整你,就像你對他們一樣。你的結局,必然是走投無路。放了我,到警局老實交代。這樣,你的那些女人,你唯一的兒子,或許還能有相對好一點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姚遠戈大吼道:「你閉嘴!我還管他們做什麼?管他們做什麼!」

  「怎麼會不管呢?」簡瑤輕聲說,「那是你唯一的家啊。你苦心經營的家,以後必然散了,難道你就這樣不管不顧,不加照看,就這麼背上逃犯的名號,最後大家都完蛋嗎?」

  姚遠戈粗粗地喘著氣,不說話。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許多的腳步聲。姚遠戈一驚,匕首更加緊地抵著簡瑤。簡瑤感覺到脖子上一陣刺痛。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剛才趁著說話的空檔,已經觀察過周圍的地形。旁邊是堅硬的岩壁,兩人腳下泥土鬆動,旁邊岩壁下有處凹洞,她如果閃避到那裡,或許就能躲開刑警的子彈,和姚遠戈的刀鋒。

  大約是見過的風浪太多,簡瑤一點也不慌,反而集中全部注意力,蓄勢以待。

  前方的情形,警察們已經報告過了。薄靳言在山坡上健步如飛,遠遠地就看到姚遠戈挾持著人,站在山洞口。薄靳言心頭一沉,嘴角已緊緊抿起——就沒見過這麼愚蠢又討人厭的嫌疑人!他以為憑他這種十八線殺手就能劫持薄太太?那母豬怎麼還沒上樹!!

  近了,更近了。薄靳言與簡瑤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她的眼神沉靜又堅定,彷彿他來了之後,底氣更足了。薄靳言見她此刻完好無損,一顆心也落進肚子裡。而且見她如此險境之中,卻依然不失聰慧勇敢,心中柔情愛憐更甚。而他的一雙眼,卻已冷冽銳利無比。

  而後,薄靳言在離他們十幾米遠外站定,沒說話,也沒動。

  簡瑤看一眼右側,輕輕朝他點了一下頭。

  他對她眨了一下眼睛,忽然變了臉,露出憤怒的表情,說:「姚遠戈!放了我的妻子!你還要讓多少無辜的人受傷!」

  不料這話竟讓姚遠戈興奮起來,他並不認識薄靳言,只是冷笑道:「你的妻子?呵呵,警察的妻子,呵呵……」

  沒人知道薄靳言在幹什麼,為什麼要刺激姚遠戈。旁邊的刑警只持槍瞄準了姚遠戈不做聲。簡瑤也只看著薄靳言,雙手手指輕輕揉動了一下。

  方青站在薄靳言身後,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會救下她。」薄靳言像是沒聽到。方青轉身走了。薄靳言上前一步,繼續罵道:「你這個禽獸!禽獸!自己圈養了那麼多女人,還要殘害無辜年輕女孩。你還是不是人!」

  他又上前一步,離他們更近。但保持了一個角度。方便身後人射擊的角度。

  姚遠戈冷笑著,薄靳言的臉因為激動,又紅又白,大聲說:「你老婆明蘭還要替你頂罪!她說所有的人都是她殺的!你還是不是男人,讓一個女人頂罪!如果你還有良心,就放了我的妻子,回去招認一切!」

  姚遠戈的神色明顯一動,眼睛盯在薄靳言身上。

  就在這時。

  簡瑤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關節,往旁邊一扭。姚遠戈吃痛,匕首垂落。簡瑤趁機身體往旁邊一躲,脫離了他的控制。

  「啪——」子彈破空的聲音,從遠處瞬間逼近。簡瑤只覺得耳朵裡嗡嗡作響,一抬頭,卻看到姚遠戈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低頭看著胸口多出來的血洞。

  然而一切發生在極快的時間裡。

  一把匕首從他的左胸,瞄準心臟,同時透了出來。喘著粗氣、渾身鮮血淋漓的謝敏,竟不知何時從地上撲了過來。

  「我……」姚遠戈只吐出一個字,就倒在地上。同時倒地的,還有奄奄一息的謝敏。

  簡瑤因為慣性剛摔在地上,已被人從地上猛的一把抱起。她落入那熟悉而清瘦的懷抱,心頭徹底一鬆,伸手就抱住了他的腰。薄靳言低頭看著她,那雙眼亮若星辰。她立刻明白,他雖然一直淡定自若「演技上佳」,但其實擔心得很。剛想說兩句安撫一下,他卻已低下頭,吻在她的額頭上,深深吻住。

  她的心跳還很快,輕聲說:「薄先生,我沒事。」

  「當然。」他低聲說,「有我在。」

  方青扔掉狙擊槍,從山坡上跑下來。搭檔跟在他身後,突然說:「你開槍從不失手,這一槍打下去,本來他會痛苦幾十個小時後才死。」

  方青冷笑了一下說:「瞎說什麼,我本來準備打他手腕,失手打偏了。」

  薄靳言緊緊將簡瑤抱了一會兒,兩人一起低頭看去,只見地上的姚遠戈儼然已經氣絕,而謝敏還在地上緩緩喘著氣。刑警們持槍正慢慢逼近她。

  「女兒啊……」誰也沒想到,她突然哭喊了一聲,竟然像僵死的魚,從地上彈起來,一頭就撞在了旁邊的岩壁上,瞬間血流如注,再次倒在地上。

  薄靳言鬆開簡瑤,快步衝過去,把她從地上扶起來:「謝敏、謝敏!」

  謝敏微微睜開眼,看著他,唯獨看著他,竟然笑了:「我……一天都……熬不下去了……」

  旁邊的刑警都沒說話,薄靳言盯著她,說:「是的,我知道。」

  簡瑤突然覺得難過,為他的這一句:我知道。

  謝敏用染滿鮮血的手,握住薄靳言的手,說:「求你……薄靳言……你說你會讓沉冤得雪……找出我女兒的骨頭……和我葬在一起……」

  「好。」薄靳言說,「謝敏女士,我向你承諾。」

  過了一會兒,薄靳言站起來。刑警們圍上來,檢查謝敏已經沒有了脈搏呼吸。方青站在他們身後,也沒有動。

  薄靳言轉身,攬住簡瑤的肩。兩人牽著手,往外圍走去。抬頭卻只見天已黑了。有一顆星星,在天際亮起。盈盈而肅穆的光,似乎正凝望著大地,凝望著寂靜的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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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簡瑤和薄靳言對姚遠戈的心理攻勢,兩人的說辭,其實都是層層遞進有講究的,這個就不再詳述了。當然,不得不說,在對罪犯的心理把握以上,薄靳言更「鬼」一些,也把握得更準。畢竟,他跟我們家應萌萌一樣,都是純到深處自然黑嘛……黑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8 09:28 PM

第二十章

  黑暗中,有人在笑。輕輕的,尖細的,憤怒的,傲慢的。

  簡瑤皺緊眉頭,手也抓住身下的床單。

  他逼近了,更近了。他像撫摸寵物一樣,輕輕撫摸她的長髮。然後是情人般的暱喃:「這麼好的皮膚,放心,雖然我會用鞭子,但一定不會傷到你後背的皮膚。多美啊!」

  ……

  簡瑤猛的睜開眼,只看到招待所那乏味可陳的天花板。原來天已亮了,她滿身的汗。

  她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起身去洗漱。感覺徹底清醒了,卻發現薄靳言並不在屋子裡。

  他又一個人到處跑了。
 
  她給他打電話:「喂,你在哪裡?」

  「我在方青這兒。」薄靳言的嗓音坦蕩平和,「有些後續的事。你睡的好嗎?」

  簡瑤答:「挺好的。」

  「過來吧,他們買了非常豐盛的早餐。甚至還專門給我買了一份用小蝦烙的餅。大概,是出於對我的欽佩和感激吧。不過,這沒什麼必要。」

  簡瑤忍不住笑了,問:「那你吃了那份蝦餅嗎?」

  薄靳言:「……吃完了。」

  簡瑤微微笑著,可眉頭始終還是沉重的,不知不覺就沉默了一會兒。薄靳言卻那樣敏銳地察覺了她的異樣,語調也變了,非常溫柔地低聲問:「怎麼了?」

  簡瑤說:「靳言,我想跟你兩個人待會兒。」

  他靜了一下,答:「我馬上到你身邊來。」

  「嗯。」

  初晨的陽光暖暖的,大街上潔淨又安靜,沒有什麼人。簡瑤在樹下站了一會兒,就看到薄靳言從對面的警局走了過來。今天難得穿了件深青色T恤,黑色長褲,更顯得黑髮白膚、清俊醒目。當然,這也是簡瑤「婚後改造」這個西裝控男人的結果。

  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讓我猜猜看,又做夢了?」

  「嗯。」簡瑤並不需要在他面前掩飾偶爾的脆弱。

  他一把攬住她的肩,攬得有點緊,兩人沿著江邊走去。

  其實簡瑤已經很少夢見鮮花食人魔了,夢見被他囚禁的那段日子。而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現在也已變成一堆白骨。薄靳言也表揚過她,說跟絕大多數人相比,薄太太調節得非常好。只是,當她昨天,看到姚遠戈眼中,跟鮮花食人魔,甚至跟其它變態殺手並無二致的瘋狂眼神,她還是會感到心中冒出陣陣涼意。

  也許,某些傷痕,對於警務人員來說,是一生都磨滅不了的吧。

  兩人沿安靜的江邊走了一會兒,又找了家小店吃早飯。胃裡熱了,身上彷彿也熱了。薄靳言並不過多的去安慰她開導她,作為一名心理學專家,他很清楚妻子現在需要的是陪伴和寧靜,那些心中湧動的灰暗小漣漪,就會在她本身堅毅性格的光芒下,消散於無形。

  果然,過了一會兒,身邊的女人,不知不覺眉宇已放鬆,彷彿又恢復了平日那皎潔的生氣。她甚至還喝了一大碗熱湯,臉也喝得紅紅的。

  「在警局忙什麼?」簡瑤問。

  「有些新情況。」薄靳言眼眸沉亮地答,「明玥瘋了。」

  簡瑤一怔。

  「起初審訊她,她一直不說話。後來,就忽然開始笑了,開始語無倫次。問她什麼,都不知道了。已經找醫生過來了,但情況很不樂觀。」

  簡瑤心中說不出什麼感覺,只是一陣唏噓。

  「另外……」薄靳言說,「佟生的屍骨還沒找到,那個囚室裡的血液,因為時間太長,並且多次清理過,混合情況也比較嚴重,破壞了鑑定條件,所以也沒有提取到屬於她的DNA。也沒有找到明蘭誘拐她的監控畫面。所以理論上來說,佟生究竟是不是被他們誘拐,目前還不能下定論。」

  「可是……肯定是他們!」簡瑤說。

  薄靳言的臉色不太好看:「趙霞死了,明蘭自殺。唯一的知情人明玥現在瘋了。雖然從現有證據看,姚家人的嫌疑最大,但卻沒有決定性的證據,就無法結案。從理論上來說,就有兩個可能:一是佟生是幾個女孩中最漂亮的,她對姚遠戈來說,或許有不一樣的意義。她的屍骨被藏在別處。二是誘拐佟生的,另有他人。」

  簡瑤咬唇不說話,腦海中忽然浮現謝敏死前的畫面。雖然謝敏也是殺人兇手,可恨,但也是個極為可憐的母親。所以,謝敏死前的唯一遺願,也實現不了了嗎?除非明玥能夠恢復正常,說出埋屍地,否則佟生案將成為永遠的懸案?

  這時薄靳言卻說:「我會找到佟生。」

  語氣清淡而堅定,是為了對一個罪犯臨死前的承諾。簡瑤心頭一震。

  當然,相當長一段時間後,在薄靳言的堅持下,當地警方終於在山上另一處更隱蔽的地點,找到了屬於佟生的屍骨,並在結案後與其母謝敏合葬,這是後話了。

  此刻,兩人都靜了一會兒,簡瑤說:「我還有個疑問,雖然謝敏長期承受精神壓力,但傅偉到底做了什麼,刺激了她,導致她首先殺了傅偉,畢竟傅偉除了好色,看起來跟整個事件是毫無相關的。」

  薄靳言淡淡一笑。

  「恐怕世上從無毫無關聯的事,我的犯罪心理之花。」他說,「還記得我們最早一次進入姚家時,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的那些暗示嗎?」

  簡瑤想了一下。想起來了。

  那天他倆和方青商量著,假裝「誤闖」姚家,結果還遇到了很兇的狗,以及第一次遇到趙霞和童敏。

  簡瑤想了想,臉有點熱了,點頭說:「是的,你那時說:『你已經把我當成你身體的一部分了,所以有些不確定的想法,也只說給我一個人聽』。」

  她用一雙亮盈盈的眼睛望著他,薄靳言也深深望進她的瞳仁裡,剎那竟也有些心曠神怡。噢,他想,他又感覺到心潮澎湃了。可面上卻淡淡笑了,說:「我很高興,你把這句表白記得最清楚。不過,查案的時候,我們最好還是專心一點好。」

  簡瑤:「……你到底說不說?!」

  薄靳言這才抿了抿嘴,眼中卻也慢慢浮現某種清冽顏色。

「我說的是:『在那些調查筆錄裡,一些細小的事件,正以某種隱秘的方式,發生著聯繫。被死亡和時間掩蓋的真相,正在對我露出嘲諷的微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8 10:02 PM

第二十一章

  「方隊,有新情況!」一名偵查員跑到方青面前。

  方青正為明玥瘋了的事焦頭爛額,也為從姚家囚室裡提取出的大量證據,忙得人仰馬翻。

  「說!」

  「之前不是有人提到過,傅偉大學曾經交過一個女朋友,是網戀。後來女孩忽然跟他失去聯繫,也就算了。因為傅偉的QQ上找不到那個女孩,已經刪除了,所以找出來還需要時間。後來查案,我們就沒關注這條線了。」

  方青抬眸看著他。

  「今天北京警方傳來消息,查出來那個女網友是誰了。」

  ——

  「是佟生。」薄靳言說。

  簡瑤和他一起坐在江岸邊的堤上,心頭卻如江波般輕輕翻滾著。

  「你怎麼知道?」

  薄靳言看著遠處,答:「傅偉大學同學的口供裡提到,他大學時交過一個女網友,後來失聯。在當時所有的偵查資料看,傅偉身邊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只除了這一點。」

  「那又如何?」

  「姚家客棧前台服務生的口供裡提到,傅偉曾向她搭訕,並且留下了QQ號。而當時,有服務生和一位掃地大媽在旁邊,聽到了。前兩天我找客棧的工作人員查過,那天負責打掃的,正是童敏。」

  簡瑤心中陣陣激盪,為終於知悉了事件的整個來龍去脈。卻不知是該輕鬆,還是悲傷。

  所以,潛伏在姚家暗查的童敏,無意間聽到傅偉的QQ號,而她肯定是知道在女兒失蹤前,網戀過的男人的QQ號的。於是就在那一晚,深夜大雨中,等著傅偉。而她穿的是客棧的制服,傅偉看到,認出了她,當時是驚訝的,所以在路上停留,又因為剛從酒吧回來,喝了酒,就用手撐牆,留下掌紋。

  童敏當晚是否質詢過傅偉關於佟生的事,不得而知。但最後的結局,是她親手殺了這個也許曾經玩弄過女兒的男人。

  而童敏究竟是怎麼找到姚家,這些年她到底查出了多少,為什麼現在才動手,卻已不得而知了。

  ……

  「我們去划船吧。」簡瑤站起來說。

  薄靳言循著她的視線望去,陽光浮動的江面上,幾艘獨木舟閒閒散散地剛出現。本想說這樣無聊的活動,毫無意義。可觸到她溫柔而平靜的臉龐,再想起她剛才在電話裡,低低的那一句:我想和你兩個人待會兒……他閉了嘴,從錢包裡掏出一張鈔票。

  古城氣候溫涼適宜,小船行駛到江面中,又有風輕輕吹來。船夫站在船頭,輕輕划槳。兩人相對坐在船艙裡,簡瑤望著薄靳言的模樣。他一隻手臂搭在窗邊,那雙眼映著碧色江水,也不知是無聊還是專注。

  他們已經在古城逗留得足夠久,這件案子也已接近尾聲。明天,他們就該回北京了。

  如同這些年來,他們經過的每一起案件。再多鮮血,再多震撼。他們也會一直向前,不會為什麼停留。

  而古城的這一樁案件,彷彿也隨著小船駛離岸邊,離他們也越來越遠了。

  「喂。」簡瑤說,「還記得同樣在船上發生的,另一件重要的事嗎?」

  薄靳言想了想:「你是說……」

  簡瑤微微一笑。

  誰知他的臉色已變得冷靜:「我還是馬里蘭大學學生時,隨FBI坐船,追捕一名連環殺手。最後,卻只找到一艘沉船。殺手和他所挾持的最後一名受害者,遭遇了海難,屍體一直沒找到。這也是我手中迄今為止唯一一宗懸案。」

  簡瑤:「……」

  她說的明明不是案子。為什麼這麼風和日麗溫柔靜好的環境下,他想到的還是案子?

  誰知他又說:「那名受害者,是傅子遇今生唯一摯愛,曾經的未婚妻,韓雨濛。」

  簡瑤愣住了,是那起案子啊。

  他依舊一臉嚴肅。簡瑤輕輕握住他的手,兩人無聲凝視了一會兒,他看了眼船頭的船工,一把扯上簾子,把她抱到大腿上,低頭親吻。兩人都在笑,在彼此的唇齒相依中閉著眼睛笑。

  在江水的氣息中吻了好一陣子,薄靳言忽然動作一頓,有點懊惱:「噢,你說的是那件事……」簡瑤扯過他的衣領,安撫地繼續親吻,示意他自己並不在意。

  是的,我說的,是我們的初吻啊。

  ……

  那還是兩年前。

  她偷偷喜歡他,他卻完全不往那方面想。等她沮喪得都快要放棄了,他卻不知怎地突然開了竅,開始強烈地追求她。用傅子遇後來的話說:那天靳言的腦袋就像被人砸了個洞,砸出了難能可貴的荷爾蒙。

  初吻,就是在北京什剎海的一艘船上。簡瑤至今還記得,那晚他一副小孩子終於吃到糖的得意表情,問:難道不喜歡我親你嗎?

  後來,就親了一整晚,直至彼此嘴唇都紅腫。

  ……

  他的心很大,他的心在當下,也在天涯。

  他的心裡裝著那麼多的案子,那麼多的受害人。沒關係,我就在最安靜的角落裡,一直陪伴他,就好了。

  ——

  與此同時,他們的好友傅子遇,正一人獨坐在北京家中,看旭日初升,看陽光閃耀。

  「阿嚏——」他揉了揉鼻子,是誰想他了?或者是在罵他?

  他身邊只有薄靳言那麼幼稚。八成是前幾天被他嘲笑過的薄三歲,在跟簡瑤打小報告。

  奚落地一笑,卻忽然又覺得自個兒有點寂寞。他好像已經有一年多沒交女朋友了。年輕的時候還能玩一玩,現在快三十了,卻漸漸沒了遊戲人間的心。

  天上有那麼多的雲朵,地上有那麼多的光。

  是誰,在看著他呢?

  雨濛,我的小姑娘。

  大海裡冷嗎?

  我又想你了。

  ——

  隨著薄靳言和簡瑤的離開,姚家案的結案,古城彷彿又恢復了平靜。

  警局裡也恢復了閒散悠然的氣氛,刑警隊的大老爺們兒又閒了下來。頂多去支持民警,捉捉小毛賊,掃掃黃。天高日長,又是安逸的一段時光了。

  這天中午,方青照舊在辦公室裡,戴著耳機看某電視劇的女主角Cut集。旁邊有人嘲笑:「方隊,你也狂熱追星啊。嘖嘖,這個金曉哲,真是漂亮,有氣質。」

  方青根本不跟他們解釋。誰懂,他們懂個屁。

  看了整整一中午,又一如既往地看得心情激盪又迷茫。趁著還有幾分鐘上班,他跑到陽台去抽煙了。

  「方隊,有給你的文件。」一個小刑警跑過來。

  方青含著煙,打開文件袋,抽出看完。過了一會兒,又特別仔仔細細地把文件放回去,抬頭看著遠處的雲和霞光。

  靜靜待了好一會兒,他掏出手機,打給那個女人。

  「喂?」

  「什麼事?」她的聲音不冷不熱,聽不出是歡迎還是討厭。

  「你說……我來北京工作怎麼樣?」方青問。

  金曉哲沉默了好一陣,才說:「你想清楚了?」

  方青握著手裡的調職批准函,痞性卻又上來了,慢悠悠地答:「那也沒有,還在考慮。」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沒說話。她那邊有音樂和人聲,大概是又在參加什麼了不得的活動。

  「我有個朋友的公司,需要請保安經理。前些天就在託我找人,你要是願意,可以去試試。不過不能保證你面試上。包吃包住,月薪1萬。」金曉哲淡淡地說。

  方青怔了一下,突然笑了,答:「想都別想,老子才不當保安經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9 09:1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0-31 10:15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謝敏番外《白鹿長鳴》

  記得那時候,她才3歲吧。小小的個頭,胖乎乎的手臂,黑亮的眼睛。每個看到過她的人,都誇她漂亮。

  「這小姑娘,太漂亮了,長大一定是個美人!」

  那時,我總是欣喜的,驕傲的。佟生繼承了我和他的優點,在我眼中,她從小就有一種巧奪天工的美麗。

  更何況,小時候的她,還是那麼乖巧。

  總是要媽媽抱,總是黏著我不肯放手。這讓她爸爸吃醋不少。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她是我身上掉落的另一個靈魂,她是我的心頭肉啊。

  我在小鎮的學校,教數學。她爸爸是個普通工人。我們收入不高,但總是很快樂。夏天的時候,爸爸會帶她去溪裡游泳。冬天的時候,我們一家圍在火盆前,我給她講故事。

  我們那麼快樂。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是上天的恩賜。因為佟生這個寶貝的到來,讓我們原本平凡的生活,變得不再平凡。

  後來,她一天天長大了。一如既往的美麗,但也開始有了叛逆,有了不願意跟媽媽分享的心事。

  女孩太漂亮總是麻煩事。我看著初中時每天尾隨著她回家的男生,看著她剩下早飯錢偷偷買口紅自己塗,我總是很生氣。那時候,她爸爸總是笑著勸我:「算了……算了,女孩長大了是這樣,你不能總是管著她。」我卻不依,我教訓了她一次又一次,不許她再和那些男生來往。我扔掉她買的廉價口紅。

  那時候,小女孩也有脾氣了,哭著「嘭」一聲關上門,好幾天不和我說話。

  我當時不以為意。慈父嚴母,家教對她今後是有好處的。

  可佟生和我之間的隔閡,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

  高中的時候,她開始變得安靜。儘管我還是會在她的書包裡,發現男生寫給她的信。但是在我責問之前,她就會淡淡開口:「媽,你不用管他們,一群小男生,幼稚死了。」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覺得她一定有男朋友了,早戀了。可是卻沒有見過那個男生,抓不到證據。而她在家裡總是不太說話,吃了飯就戴著耳機,聽歌,或者溫書。好像她有一個自己的世界,而我和她爸爸都融入不進去。

  我有點難過,但總還是好的。畢竟這孩子的稟性擺在那裡,善良又樂觀,現在或許有些叛逆,成人了就好了。

  佟生的成績一直普普通通,高考倒發揮得不錯,考上了本科。為此,我和她父親高興極了。佟生也很高興,說:「爸、媽,等我以後賺大錢,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她爸爸忙說:「好、好!」我卻笑著說:「媽媽不要你賺大錢,你過好自己的生活,健康、平安、充實,就好了。」「切……」佟生撇撇嘴,似乎還是煩我的教條主義,但孩子終究還是高興的,那天吃完了飯,一直拉著我們的手聊天。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一家人親密無間的日子。

  我的佟生,終於長大了啊。

  上大學之後,佟生就像放飛的小鳥,很少回家,但經常打電話。我知道以她的美麗、開朗,在大學裡一定如魚得水,很多人喜歡,很多人追求。我也曾在電話中叮囑她:「你現在長大了,如果真的要處對象,首要是人品,對你好,家庭條件也得過得去,長相就無所謂了……」那時候她總是打斷我:「媽……我自己有分寸啦。」還是不肯跟我詳說。

  變故,是突然來臨的。

  佟生的父親在一次生產事故中喪生,他再也回不來了。事故是因為工友操作不當造成,可工友家裡同樣一窮二白。所以,我們最後只拿到了非常微薄的補償金。

  佟生連夜趕了回來,抱著父親的屍體哭。我也哭。可哭完了,我還得去洗菜、做飯,因為我不能讓女兒餓著。當時佟生看著我的樣子,哭得死去活來,然後抱著我說:「媽,你別傷心。媽,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媽,爸爸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佟生在一夜之間懂事了。

  她一有假就回家,回家陪著我,買菜、做飯、打掃家裡。幾乎每天一個電話。我也漸漸知道,她學習之餘就去打工。第二個學期開始,她就不要家裡出學費和生活費了。我的喪夫之痛已漸漸平息,卻為她很擔憂,我勸她說:「佟生,不要總是打工,家裡還有些錢。你多和同學交流,對你以後工作有幫助。」

  她卻不以為意,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都有父親母親幫忙安排工作,我跟他們不一樣,我要自己努力。」

  聽到這話,我不出聲,只覺得難過又無力。

  是我們做父母的,太沒有本事了。這樣好的孩子,卻沒辦法給她更好的生活和未來。

  有一段時間,我單位放暑假,就去了佟生所在的城市探望她。她很開心,並且還想辦法,讓我住在她同學租的一間房子裡。那段時間,我們母女也過得很開心。她每天白天上課,還去打工,很晚才回到那個房子裡。我也得以看看這個大城市,美好而繁榮的生活。

  那時她說:「媽,等我畢業了,就租個這樣的房子,你放假了就來跟我一起住。」

  我笑著說好。

  有一次,我在拖地,一抬頭,看到她在房間裡,戴著耳機,對著電腦笑的很開心。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笑,我心中一動。等她不注意時,我從背後看了眼。

  我看到一個QQ號,頭像是個男人。兩人的聊天記錄已經有了一大堆。而那個人最新發過來的一條消息是:

  你的身體真美。我會對你負責的。

  ……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感覺。那天做什麼事心裡好像都有些慌。到了晚上,看到佟生非常安詳地睡在床上。我推開門,站在陽台上,看著星空,忽然釋然了。

  孩子長大了啊,她會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爸爸說的對,不要再干涉了。

  她這個孩子,內心也是渴望愛情,渴望有個依靠的啊。而那個依靠,不會是母親。

  不過,終究還是忍不住,旁敲側擊地告訴她要對男人有防範心理,要保護好自己。佟生支支吾吾,才不願意跟我多說。我只好作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19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0-31 10:15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姚遠戈番外《死魂靈》(重口、慎入)

  土灶上的蒸汽,慢慢升起。蒸得人的腦袋,有點發暈。姚遠戈蹲在廚房的角落裡,一直在嚥口水,想要等最新鮮出籠的大饅頭。沒料到那飢渴的眼神被父親瞧見了,就招來了一陣厭惡。

  父親一腳踢在他的背上,就跟踢一隻狗似的:「媽的,看到就煩,你是餵不飽的嗎?」

  姚遠戈窩在牆角不做聲。才七八歲的他,天生就比別的孩子長得高大一些,也能吃一些。其實一個饅頭也就1毛錢,可是父親就是捨不得給他多吃。

  所以總是餓著。

  孩子飢餓起來,是很嚇人的。看到什麼,都會有破壞掉的慾望。那雙清澈漆黑的大眼睛,總是恨恨地在角落裡註視著一切事物。

  可姚父不管這些。他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這個兒子是最小的,他都不知道怎麼又生了這一個,簡直就跟隨便撿來似的。他的生活特別累,也特別滿。他要非常疲憊地生活,所以根本無暇顧及這個小兒子心裡在想什麼。

  每天早上3點起來,和麵,蒸包子饅頭,5點半開張,小店面開賣。一直賣到下午3、4點鐘,這一天的忙碌才算結束。幾個兒子女兒都不爭氣,考不上大學,打工的打工,遊手好閒的遊手好閒。所以姚父這一生,都充滿了怨恨——對一切人和事。

  好在小鎮讀中小學很便宜,姚父也樂意把姚遠戈打發到學校去,一天總共就給他5毛錢。至於年幼的男孩,怎麼用1塊錢打發掉一天的伙食,那就不是姚父願意去操心的問題了。

  每天下了學後,姚遠戈幾乎都在店裡待著,他也無處可去。他似乎天生就是比較沉默陰鬱的性格——從嬰童時家中就沒什麼人看管他開始。那時他就一直盯著光著上身勞碌的父親,發楞。

  天黑下來的時候,一家人吃了不太豐盛的晚飯,然後睡覺。父親很喜歡坐在床上數錢,把那一疊疊的大大小小的鈔票,拿出來一張張地數。然後手指沾了口水,再數一次。每當這個時候,孩子們都是不許進來打擾的,只能在堂屋玩。但是姚遠戈時常站在門簾後偷看,看那些他從未擁有過的錢的顏色,看姚父陶醉又恨恨的表情,恨錢太少,恨人生太長了。

  再晚些時候,一家人就睡了。因為房間少,八歲的姚遠戈,還要跟父母一起睡。本來他是睡在床邊的,忽然有些時候,父親就會一腳把他踹下床:「去客廳,叫你進來才進來!」於是姚遠戈摸到自己的枕頭,睡得恍恍惚惚地往外走。可是父親幾乎一刻都等不了,很快床上就傳來母親喘息的聲音。

  有時候聲音會特別劇烈,姚遠戈躺在隔壁,會聽到父親粗重得像野獸一樣的喘息聲,還有母親像哭又像尖叫的聲音。姚遠戈就這麼睜著眼,慢慢聽著,突然低下頭,發現自己已梆硬梆硬,像一塊被磨得棱角堅硬的石頭。

  ……

  姚遠戈曾經把手伸進姐姐的底褲裡去過,摸到一手濕漉,姐姐尖叫一聲,跑了。但也沒有對別人說,只是之後總是看到姚遠戈就躲。他也曾抱著隔壁的同齡小姑娘,手放在人家屁股上,使勁地揉。他覺得快樂極了,好像做這些事,能讓他感到釋放,特別地釋放,特別地爽。就好像心裡壓的一股長長的氣,吐了出來。

  上初三的姚遠戈,已出落得高大俊朗。而隨著哥哥姐姐都長大,能夠補貼家用,家裡的條件也一點點好起來。但是父親的手頭還是很緊,姚遠戈依然過得很拮據。他在學校裡,就是個陰鬱又帥氣的怪男孩,還是會有很多女孩喜歡的。

  姚遠戈第一個正式的床上對象,是一個高二女生。據說這女孩已經被很多人睡過了,是一隻「破鞋」。但她豐滿的胸部、白長的大腿,依然無法不令姚遠戈為之傾倒。而姚遠戈也帶給了她驚喜。她幾乎是流著眼淚抱著姚遠戈,說:「太爽了!你真是我遇到過的最猛的男孩子,一點都不像初中生!那些大學生都沒有你猛!好粗!好大!」姚遠戈很少笑的,那時候,笑了。

  高中畢業之後,姚遠戈沒有再繼續念了,父親捨不得出錢,他自己也沒興趣念。這一年,父親病死了。而母親早就死在他高一那年。而姚遠戈對此,沒有太多感覺。就是母親死的時候,他站在墳頭,聽著風吹過的聲音,覺得心裡有點空。而父親死了,等他忙完後事,哥哥姐姐們也做鳥獸散,這個家也散了,他居然覺得心裡一陣輕鬆。

  父親雖死,這輩子居然攢下了一筆不小的積蓄。那時候哥哥姐姐們都已成家立業,都有房子,只有姚遠戈孑然一身。而且那時候,古城的房子,也不值什麼錢,更何況姚家的那幾間特別老的房子。哥哥姐姐都住在高樓房裡。所以他們分掉了父親攢下的8萬塊,把那破房子留給了姚遠戈。

  姚遠戈那時候還沒有什麼能力,只能嚥下這口氣。後來等他發達了,親姐姐病死,他也沒出一分錢醫藥費,沒去看一眼。

  老房子到了手,姚遠戈又不願意繼續起早貪黑賣包子饅頭。他到底讀過書,腦子活,看到古城偶爾會有幾個外地人過來旅遊,而且看起來都還是知識分子,於是就打起了主意。

  然後他幹了一件讓所有人乍舌的事——他把老家給賣了,得到的錢,租了10倍面積的房子。那時候房子能租多少錢啊,500塊能租一年。然後他裝修,沒有錢請施工隊,就自己沒日沒夜去砌磚、塗牆,又種了很多花草……也許是心中總有些瘋狂壓抑的念頭,他親手裝出來的房子,竟然都叫人覺得很不同。那時候網吧剛剛興起,他又去上網,把租房信息掛出去,第二天,就接到了訂單……

  二十五歲的姚遠戈,已經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富豪了。他開客棧、開酒樓、跑運輸……幾乎像是有無窮的精力。那些年,恰恰是旅遊開始野蠻生長的時期,他不停地賺錢、賺錢……他自己都不知道賺了多少,只知道現在每晚躺在床上,他也喜歡數錢,數存摺,數卡。然後雙手枕在腦後,露出陶醉又恨恨的表情。他想賺更多錢。

  那時的他,可謂是風生水起。他不僅買回了當年自己賣掉的家宅,還買回了姚系家族在古城最大的那一幢古宅。這些年來,他們家這一支,幾乎跟家族裡那些正統的、有錢有權的,沒有什麼關係。也沒人管過他們的死活。然後現在,他的名字寫在了姚氏族譜這一輩中的第一個。人啊,就是這樣,你落魄時,沒人在意你。你輝煌時,他們可是巴不得立刻來沾你的光呢。但是姚遠戈很享受這種感覺,他覺得這就是人生功成名就的標誌。有時候他坐在姚家大院那氣派的大房子裡,也會想,如果父親還活著,也可以享享福了。不過他要真活著,也是拖累,恐怕自己也幹不成這麼大的事業。想到這裡,姚遠戈就皺起眉,覺得父親還是死得好。

  在床上,正值青壯年的姚遠戈,卻比少年時還要生猛。妻子明蘭,幾乎每晚都被他整得嗷嗷叫。可是明蘭這個女人吧,姚遠戈喜歡,但是覺得還不夠。漂亮、服貼,卻少了些野性。很快姚遠戈就對她沒了興趣。更何況,她還不能生養,結婚一年,蛋都沒給他生一個下來。於是姚遠戈此後待她,多少就有點陰鬱。明蘭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很快感覺出丈夫對自己不滿意。可她是真的愛他的,愛他的相貌、他的財富、他霸氣的性格,還有他在床上對自己的馴服。像明蘭這樣的女人,一輩子需要的就是征服。

  有幾次,姚遠戈到廠裡去,撞見了之前托關係安排了工作的小姨子明玥。平心而論,明玥並不如姐姐明蘭美麗大方。但她確實又有另一種韻味:年輕、內向,總是忙得一臉濕淋淋的汗水,髮絲貼在額頭,臉色紅潤。而且她的身形更豐滿些,臀寬腿直,用姚遠戈的話說:「一看就很能生養。」聽到這句話時,明蘭的心都抖了一下,那感覺就像是烏雲將這姚家大宅漸漸包裹住。

  「她是我妹妹!」明蘭顫抖著說。

  當時姚遠戈的眼神,明蘭都不知道怎麼形容。那也是明蘭第一次感覺到對這個男人深刻的恐懼。

  「那又怎樣?」他慢慢地笑了。

  此後的一切事竟是順理成章,明家的那點小生意,遭遇挫折,非得女婿姚遠戈出手,才不致於全家變成窮光蛋。父母竟也覺得捨棄明玥這一個女兒沒什麼,他們對明蘭說:「還不是因為你生不出來!總比他在外頭包女人好!」而明玥自己,竟然也是願意的。她甚至還怯怯地望著明蘭說:「姐姐,你不會怪我和你搶男人吧?我不會跟你搶的,我就是真的……喜歡姐夫。」

  是啊……

  他們洞房花燭那一晚,明蘭一個人坐在房中喝酒,慘淡地笑了。妹妹當然是喜歡遠戈的,他這樣的男人,放眼整個古城,也只有一個。哪怕只得到一半,也遠勝過別的男人啊。她身上有他留下的傷,她現在有錢、有車、有酒吧,她過著古城人人羨豔的闊太太生活。他還是愛她的,也禁錮了她,他令她感到害怕,也令她感到痴迷。她有雙腿,但是她哪裡也走不去。

  生為人的一些覺知,一旦淪陷,淪為跟動物一般,竟然漸漸也習以為常,不覺得有什麼了。

  漸漸的,這個「三口之家」的相處,也慢慢和諧起來。明蘭的臉上又恢復了笑容,有時候還笑看著丈夫和妹妹當著她的面調情。是嘛,反正一個是她老公,一個是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妹妹性格始終老實,對她是言聽計從。有了妹妹這個調劑,丈夫來自己房間的次數,甚至比以前多了。小別剩新婚,男人圖的不就是個新鮮感?只是有時候深夜裡,明蘭突然會感覺到心口一絲刺痛。雖然歲月的流逝,那刺痛感似乎也跟血肉模糊在一起,鈍鈍的,分辨不出來了。

  只是明蘭哪裡想到,有一,就有二。

  有二,就會有三,有四……

  張菊芳被領回來那一天,家裡的氣氛特別安靜。明蘭坐在姚遠戈身邊的座位,不說話,明玥怯怯地無所適從。張菊芳卻不是個省油的燈,一聲聲姐姐叫得好甜,吃完飯就挽著姚遠戈的手,回了房。隔著幾堵牆,明蘭都能聽到她誇張的叫聲。

  那晚姚遠戈和張菊芳折騰到後半夜,他才又回到明蘭房間。當時明蘭心裡不是不觸動——她以為姚遠戈今晚不會過來的。然後姚遠戈又幹了她,狠狠地。只幹得她苦苦求饒,他笑著坐到床邊,又吃了一顆專程託人從泰國帶的、給男人的藥。然後對她說:「明蘭,女人對我嘛,不就是那麼回事。你給我管好這個家,我心中始終認你這個妻,她們怎麼跟你比?」

  自那之後,明蘭心中,又被一種奇異的優越感,漸漸佔領。是啊,哪個有錢男人不玩女人?別家離婚打架背信棄義多了去了。姚遠戈他這麼有錢,還招女人喜歡,可是心中卻把妻和妾分得清楚,他是真正的大家風範。而且那些女的,再浪又怎麼樣,還不是都得敬畏她,歸她管?結婚證上,只有她一個人的名字,呵呵。

  一個新的姚家,一妻,四妾,就在古舊的姚家大宅裡,宛如一個新的家族,誕生了。雖然門外就是處處染著鮮活氣息的現代人世,他們卻活得自稱天地。姚家門風甚嚴,家中只能有女僕;每天到點一起起床、早餐、午餐、晚餐,晚上統一熄燈睡覺;姚遠戈每晚去睡的房間,看他的口味心情。每個房間裡的女人,都心懷各異。而明蘭代替了姚遠戈,是這一切秩序的維護者。這個院子裡,每天只有她過得最開心,開著氣派的奧迪,轉著酒吧數不清的錢,似笑非笑地看著丈夫的這些玩具們。

  ……

  那個女孩,姚遠戈是在酒吧看上的。然而當他向明蘭暗示這件事時,即便是見慣了丈夫風流和歡愛的她,也吃了一驚。因為那個女孩太年輕了,才20歲的樣子。雖然長得不錯,看起來有些拘謹內向,身旁也沒有別的伴兒。

  明蘭說:「她……恐怕很難。」

  姚遠戈一口喝掉杯中的酒,抱住老婆的腰,低聲說:「我今晚就要睡到她,好久沒有這麼激動過了。你看著辦。辦好了我給你買上你看中的最新的包包。」說完笑了一下,起身作為酒店老闆,過去又跟那女孩打了招呼,還送了碟爆米花給她。女孩不明所以,還懵懵懂懂抬頭說:「謝謝,叔叔,您就是酒吧老闆嗎?」

  那一刻,明蘭看到丈夫眼中閃動的光:「是啊,酒吧……就是叔叔開的。」

  然後他轉頭,看了明蘭一眼,走了出去。

  明蘭的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明白過來。沒有人能阻止他了,哪怕她不辦,他也會想辦法辦到。這個男人的心,就像膨脹的氣球,一點點吹大,終於到了這一天,沒人再能抑制住他了。

  明蘭把唐漣漣騙到了車上,給她喝下了下了藥的水。酒吧裡魚龍混雜,弄到這些藥並不困難。

  當天晚上,姚遠戈就如了願。

  唐漣漣在姚家地窖裡被關了五天,一直被下藥,恍恍惚惚。晚上姚遠戈下去,白天,明蘭就和明玥,還有最老實忠厚的趙霞,輪番去勸,勸她服軟。你看,我們幾個女人跟了他,還不是活的好好的。你一個普通大學畢業,家裡又窮,能找到什麼好工作。成為姚家一員,一輩子不愁了。

  起初唐漣漣一直哭一直哭,到了第六天夜裡,終於點了頭:「好,我嫁。」此後竟真的對姚遠戈百依百順,甚至還有點爭風吃醋的勁頭,也提出了諸如金錢、房子、車子之類的要求,喜得姚遠戈給幾個老婆一人送了份昂貴的禮物。眼看,小六就要娶進屋了。

  甚至請了幾個老兄弟,還擺了酒。姚遠戈還是第一次娶這麼年輕的女孩,還是大學生,感覺人生就像迎來了第二春。

  哪裡想到,新婚沒幾天,所有人幾乎都放鬆了警惕,唐漣漣卻跑了呢!

  原來這姑娘聰明得很,也能忍耐,根本不甘這樣的生活,一直等待著計劃出逃。

  只有明蘭沒有放鬆警惕。唐漣漣畢竟是個見多識廣的大學生,總讓她感覺不踏實。所以她一直囑咐傭人暗中盯著唐漣漣。

  那是一天清晨,天都沒怎麼亮。唐漣漣剛跑出姚家大宅5分鐘,就被發現了。路上人太少,她求助無門。一心想往警局跑,路卻被姚家人攔住。後來只得轉身往山上跑。最後終於還是被抓了回來,姚遠戈拖著她的頭髮,把她拖進了地窖裡。

  其實那一路上,也不是沒碰到人的。可是碰到的兩個人,一聽說是姚家的事,無論唐漣漣哭訴著什麼,都縮了手縮了頭。於是她只得繼續跑,直至走投無路,重新落回魔窟。

  那一夜,姚家每個人心裡都是惴惴的。因為只有姚遠戈和唐漣漣在地窖裡,一夜沒有出來。

  那一夜,明蘭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知道丈夫一定會大發雷霆,她也在心中埋冤唐漣漣欺騙了他們,簡直是把這個家鬧得天翻地覆。可當她閉上眼,腦子裡卻是唐漣漣剛才被拖進地窖的那張臉。為什麼她的心裡,會感覺到一陣壓抑,喘不過氣來?

  ……

  天亮的時候,門被推開。明蘭直起身子,看到丈夫冰冷的一張臉。手上還有些血跡。她心裡驚了一下,低聲問:「怎麼了?誰的血?」

  當時姚遠戈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嗓音也有點啞:「你跟我來一下。」

  她忐忑不安地跟隨他,走進地窖裡。

  還是那張光禿禿的床,床頭的鎖鏈。人卻躺在地上,滿身的血,脖子上一圈勒痕,一動不動。明蘭的身子一下子就軟了,說:「她、她……」

  姚遠戈的聲音冷得像井水,竟是不疾不徐地答道:「嗯,弄得太過,死了。」到底尾音還是有點慌亂。

  明蘭一下子哭了出來:「死了?那怎麼辦?怎麼辦!」

  姚遠戈一把把她從地上提起來:「媽的!慌什麼!死了就死了,再想辦法!必須把這事兒給蓋住,神不知鬼不覺,否則我們全家都得完蛋!就對外說她跑了,跑了!也告訴菊芳她們,跑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要沒有證據,警察也拿我們沒轍!」

  ……

  後續的事,花了他們足足一個星期。也虧得姚遠戈腦子靈活,竟然想出李代桃僵的辦法,讓明玥扮成唐漣漣,「離開」古城,同時對幾個親近的親戚朋友宣稱,姚家新娶的小六跑了。而且當時為了怕麻煩,本就沒把唐漣漣的真名告訴宴席上的人,只說是「小漣」。雖然這會讓姚遠戈臉上無光,但總好過擔上殺人嫌疑。而唐漣漣本就是孑身一人,直至半月後,才有警察來調查她的失蹤案。果然按照明蘭明玥留下的線索,查到鄰縣去了,跟姚家,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切塵埃落定後,姚遠戈當晚又去了明蘭房間。出乎明蘭意料的是,丈夫對自己,竟然爆發出幾年來未有的熱情。她以為姚遠戈或許是因為唐漣漣的事,心中壓抑難受。誰知完事之後,他躺在她的身邊,抽著煙。過了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般說:「明蘭,雖然小六不聽話。但是我現在想來,那天晚上,真的很爽。從沒那麼爽過。」

  明蘭心頭一顫,抬頭看著他。

  他也睜開眼睛,裡面一片湧動的黑。他慢慢地笑了。

  後來隔了很久很久以後,明蘭終於明白,自從那晚之後,自從唐漣漣死在姚遠戈的手中,他就跟以前不一樣了。那個壓抑了很久的氣球,終於以一種他始終探尋著的方式,爆掉了。然後就剩下黏糊糊的沾著口水的膠皮,貼在每一個被他看上的年輕女孩身上,也貼在姚家五個認命的卻又貪婪的女人身上。

  ……

  佟生一出現在酒吧,就吸引了所有男人的注意。她太漂亮了,而且是那種帶著靈性的水水的漂亮。而且她還樸素,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和牛仔褲,一雙眼帶著幾分怯意望著眼前的燈紅酒綠,真真正正像一朵幽香的水仙。

  當然,也吸引了在二樓幕後窺探的姚遠戈的目光。

  此後一切,明蘭操作得嫻熟而不留痕跡。成功將佟生誘拐直姚家,並且在第二天就做好了後續的掩飾工作。只是做完這一切後,心中照舊是空的。空得好像一個深淵,她很清楚自己這輩子就像一面長滿蛆蟲的錦緞,已沒有回頭的路可以走,直至全部腐爛的那一天。

  而那些天,姚遠戈卻格外興奮,不止一次對她,對明玥說,這個佟生,太漂亮了,皮膚太好了。這是我收集過的,最棒的女人。

  後來直至佟生死了,姚遠戈還依依不捨。她的屍骨,姚遠戈也特意埋在單獨的一片樹林裡。後來還時常會去那片樹林,看幾眼。

  後來,冬去春來。姚家大院外圍的佣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姚遠戈依然如同帝王,而女人們如同螻蟻一樣生活。

  後來某一天的早晨,一名傭人忽然驚慌地推開明蘭的屋門,她和姚遠戈同時抬頭,聽到傭人急急忙忙說:「住我們客棧的一名客人,昨天夜裡死在後巷了!」姚遠戈立刻站起來,明蘭放下手裡的水杯,卻沒有放穩,「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明蘭低下頭,看到那水四處亂流,竟像最初那一夜,她看到的鮮血一樣,再難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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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說兩句:

  之前有妹紙問靈感來源是不是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不是的。靈感來源是現實。大概幾年前吧,我去南方一個著名的旅遊城市,具體哪個城市就不方便說了,免得給城市招黑。朋友招待了我們。他在本地也很有門道和人脈,指著旁邊一座樓房說:「那家的老闆,娶了6個老婆,一個領了結婚證,其他的都住在這一個樓裡。」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現實裡看到有人這樣,這件事我一直牢牢記在心裡。而前些天,也有讀者在書評區提到,他們那邊真的也有這樣的家庭。嘆為觀止,不必贅述。此外,國內有一段時間集中發現的「男子囚禁性侵案」、「懷孕妻子幫助老公誘拐大學姦殺案」,也是本卷靈感來源之一。所以我並沒有刻意去放大黑暗或者醜化人性,故事是全新的,但是作者要做的就是從生活中發現。

  其實寫《美人為餡》的CS案也是,我的靈感來源其實是當年發生的多起煤礦殺人騙保案,就是騙人去煤礦打工然後殺害砸爛臉,再去跟礦方詐騙賠償金。而且還是整個村子的村民團伙作案,分工明確……應該很多讀者都聽說過。在我筆下,就變成了CS案。書與現實裡的案子看起來完全不同,但是當我寫完那個案子時,居然有一名讀者留言,說讓她想起了「盲井」案。於是我那時覺得甚為欣慰,覺得自己的寫作目的達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0 10:1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0-30 09:52 PM 編輯

第二卷 從前慢

第二十四章

  陽光燦爛,晨風輕拂。靜謐的林蔭路,安岩騎自行車飛馳而過。路旁有女孩驚鴻一瞥,卻只見白襯衣和清俊面容。

  他背著個黑色電腦包,戴著耳機,腳踩運動鞋。看起來就像是個大學生。許是今天天氣太好了,他的動作顯得格外輕快。以至於停好自行車、走進公安部大樓時,保安還問了一句:「今天心情很好?」

  安岩這才察覺玻璃門上的自己,嘴角還掛著淡淡的笑。

  他立刻抿了嘴,恢復撲克臉。

  保安:「嘿……」又裝老成了。

  推開辦公室的門,裡面空無一人。

  他們還沒到。

  安岩把包丟在桌上,看一眼時間還早,打開電腦玩遊戲,順便黑掉遊戲裡的幾個惡霸玩家。

  門再次被推開,帶著清涼的風進來。高個男人一臉淡然,用手臂撐著門。嬌小的女人輕輕盈盈走進來,說:「啊,安岩已經到啦!」

  安岩一分神,遊戲裡被人幹掉了。他抬起頭,看他們一眼:「嗯。」

  哦耶,再幹掉對方一盤。

  天知道他這些天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裡有多無聊,薄靳言不在,就不能接案子。他幾乎把部裡的系統黑了又進三四回,人生孤獨寂寞冷。

  儘管眼睛盯著屏幕,眼角餘光卻瞥著他們。薄靳言脫掉西裝,掛在架子上,挽起袖子,去泡咖啡了。

  安岩:「給我來一杯。」

  薄靳言:「我只給簡瑤泡。你自己沒手嗎?」

  簡瑤在桌前坐下,立刻喝止:「靳言,你就給他泡一杯怎麼啦,舉手之勞。」

  薄靳言便不說話了。

  安岩微微一笑。

  一盒桃花餅送到他面前,簡瑤笑著說:「你怎麼這麼喜歡吃甜的啊?」

  安岩拆開,拿出一塊就丟到嘴裡:「謝謝嫂子。」

  薄靳言在旁笑了笑,自言自語般道:「我就不喜歡吃甜食。」

  安岩直接把一整包都收進自己抽屜裡。

  上班鈴響了,咖啡的淡香瀰漫整個屋子。陽光從窗口安靜地灑進來,又是平靜而充實的一天。沒有案子,薄靳言看卷宗;簡瑤寫古城案的後續分析報告;安岩統計今年最新的犯罪數據。

  公安部犯罪心理研究室特案組成立於今年年初。在薄靳言回國偵破了系列大案後,上級專門為他配備了這個組。簡瑤和安岩都相當於他的助手,身份都暫時定為刑警。平時出動時,由市公安局的一支刑警隊配合。

  「鮮花食人魔」案後,算上古城案,他們已經破了三個案子了。

  「對了,嚴局長上周說,會給我們再配一名刑警,從外地調。」安岩說。

  「有資料嗎?」薄靳言問。

  「還沒發過來。」

  薄靳言「哼」了一聲:「我可不要什麼庸才。」

  安岩和簡瑤都各忙各的事,沒理他。過了一會兒,他又自言自語:「不過,我的手上的確沒什麼像樣的刑警。」

  安岩:「嫂子,讓他閉嘴。」

  簡瑤:「閉嘴。」

  與此同時,方青拖著行李,走出北京火車站。他抬起頭,看著不太藍的天,和厚厚的雲。5月的天,就熱成這個鬼樣子。垃圾氣候,哪像古城四季如春天高雲闊。看著看著,鼻子癢了,他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嘿,誰在惦記他呢。

  他拖著箱子,擠上了開往公安部的公交車。

  ——

  晚上,薄靳言去跟老友傅子遇吃飯。

  傅子遇開著那輛切諾基,行駛在去往公安部附近的路上,他覺得很奇怪啊,為什麼薄靳言回來了,自己就得開著他的車,替他去洗?薄靳言現在除了簡瑤,不是還多個叫安岩的跟班嗎?上次週末,他還看到安岩在薄家蹭吃蹭喝呢。

  為什麼洗車這種傭人活兒,還是他做!薄靳言既然交了新朋友,他不應該晉升為高VIP好友嗎?

  儘管這樣憤憤的想著,結果昨天接到薄靳言「我即將歸來」的電話,傅子遇還是任勞任怨地去幫他把車洗了,甚至還自己掏錢替他換了車裡兩塊新的地墊。

  遠遠看著薄靳言就站在飯店門口,雙手插褲兜裡,清冷的、與周遭人群格格不入的模樣。傅子遇看著看著,忽然又笑了。

  或許薄靳言說的對,他就是老媽子的性格,老媽子的命。

  一定是他心中溫柔的愛太多,無處可用,才用到薄靳言身上。

  兩人落座,照舊點了一條魚、一份青菜和一盤小炒五花肉——肉是給傅子遇吃的。

  吃了幾口,傅子遇問:「簡瑤呢,怎麼沒一起來吃飯。」

  薄靳言像是沒聽到似的,低頭用筷子精細地剔著魚刺。

  傅子遇:「問你呢!你老婆呢?」

  薄靳言這才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淡淡答:「她去參加同鄉聚會了。」

  「同鄉?」傅子遇有點明白過來,笑了,「那個青梅竹馬也在?」

  「呵……」薄靳言答,「如果按人生100歲的長度算,我才是簡瑤的青梅竹馬。那個,只不過是幼年同鄉之一。」

  ——

  簡瑤下了車,遠遠就看到李薰然站在飯店門口,身旁還站了個她不認識的男人。

  「薰然!」簡瑤走過去,他倆都露出笑容。

  「瑤瑤,我給你介紹一下。」李薰然拍拍身旁男人的肩,「這也是我們潼市人,大律師洛瑯。小時候他還帶我們釣過魚呢,不記得了吧?」

  簡瑤見那男人長得高高大大,眉目端正,穿一身做工精良的西裝,三十餘歲,渾身上下都透著文雅的精英氣息。洛瑯看著她,也微微一笑:「簡瑤,你好。」

  孩提時還一起釣過魚?那簡瑤可真記不得了。她也笑著跟他握手:「洛律師你好。」

  「太見外了。」洛瑯微笑說,「都是老鄉,薰然可是叫我洛大哥。」

  李薰然也笑。

  簡瑤爽朗地答:「行,洛大哥。」

  三人走進飯廳,還有潼市的幾個同鄉,已經到了。席間大家聊著潼市的風土人情,聊著在北京的工作,相談甚歡。

  李薰然現在也調到了北京工作,只是在另一個分局。也常和簡瑤聚聚。簡瑤覺得,這樣的距離,挺好。情分不會變。

  因洛瑯是律師,倒引來大家不少詢問關注。有人笑著說:「洛哥,你是律師。今後我們如果遇上些法律糾紛,是不是可以諮詢你呀?」

  洛瑯笑著答:「沒問題,免費給老鄉們諮詢服務。」

  大家都笑了,鬧著要一起敬他一杯。洛瑯也不扭捏,大大方方乾了。簡瑤在旁邊看著,頓時覺得這個男人親和又坦率,很讓人有好感。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洛瑯轉頭看著她,低聲問:「怎麼了?喝不下就不要勉強,我替你喝。」

  簡瑤心中一暖,笑答:「不用啦。」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李薰然笑道:「洛哥,那你就低估她了,她的酒量比我還好。」

  簡瑤放下酒杯,就遇上洛瑯驚訝而含著笑意的目光。她笑笑,說:「洛大哥,我也有個問題,就藉今天的機會諮詢你啦。」

  「請講。」洛瑯又替她添上一杯酒。

  「我們遇到一個案子,一個男的,娶了5個老婆。當然其中只有一個領了結婚證,但其他4個都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就像古代地主似的。這種情況,法律拿他沒辦法嗎?」

  其他人聽到,也感興趣地看過來。

  洛瑯思索了一下,答:「不是的。與原配偶登記結婚,與他人雖然沒有登記,但是以夫妻關係同居生活的,也屬於重婚罪。這種『變相納妾』,是對夫妻忠實義務的違反。不過,目前在我國,重婚罪屬於『不告不理』,也就是說,除非當事人向法院提出訴訟,否則法院一般不會主動受理。」

  簡瑤和眾人:「哦……」

  洛瑯端起酒杯,說:「大家都在北京,理應互相守望。我一直非常佩服警察,沒想到小時候那個跟在我和薰然後面的小姑娘,現在成了最厲害的刑警。我先敬簡瑤一杯。律師這個行業,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跟警察有著共同的追求。都追求正義和真相。你既然叫我一聲洛大哥,今後法律上有什麼事,都可以隨時諮詢我,一定傾盡全力支持你。」

  大家也聽得有些振奮,全起哄讓簡瑤跟他乾了這一杯。簡瑤也很感動,還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還不熟,不願意平白受人恩惠。她點點頭,站起來說:「洛大哥你太爽快了,那就先謝謝了。今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和我先生也一定會很高興能夠幫上忙的。」

  洛瑯笑著將酒一飲而盡。

  ——

  聚會結束了,一輛黑色切諾基早已停在飯店樓下。

  簡瑤與眾人道別,就上了車。遠遠的,只見一個男人搖下車窗,露出清俊白皙的臉。他朝李薰然點了一下頭,算是打招呼,又看了眼其他人,升上車窗,駕車離開。

  洛瑯和李薰然並肩站在原地。

  「那是她老公?」洛瑯問。

  「嗯。」李薰然笑笑答,「著名刑偵專家、教授。很厲害的人物。」

  洛瑯靜了一會兒,問:「你為什麼沒追到她?」

  李薰然站著沒動,過了一會兒笑了:「說啥呢。」

  洛瑯也只是笑,拍拍他的肩膀,轉身上車。

  晚風輕拂,城市燈火璀璨而遙遠。洛瑯開的是輛黑色卡宴,開出一小段,他就停在高架橋下的無人路口,開了窗,點燃一根香煙。

  路邊,有人經過,看著車上男人靜漠的臉。而洛瑯亦看著他,卻又像透過眼前的景物,看著不知何處的遠方。

  過了一會兒,他掐熄香煙,低下頭,翻到手機上剛才大家拍的合影。簡瑤就站在正中,清麗生動得像一幅畫。而他站在她身旁,也在笑。

  他又掏出錢包,從夾層裡拿出一張發黃的照片。那是童年的簡瑤,輪廓跟長大後一樣清秀可人。綁著馬尾辮,一雙大眼睛,甜甜地笑。

  洛瑯看了一會兒,也笑了。把錢包塞回口袋裡,驅車離開。

  ——

  同樣的寧靜夜晚,簡瑤坐在副駕上,刷手機。薄靳言開著車,車裡放著低沉舒緩的交響樂,他低低地哼著。不過聲音很低——他是不允許任何人聽清自己唱歌的聲音的。即使結婚了,他也堅決不肯唱歌給她聽。

  簡瑤看得很入神。

  是大學同學拍了婚紗照、舉行婚禮的照片,發在了朋友圈。簡瑤留下了「恭喜」的評論,卻立刻又別的同學問她:「簡瑤啊,聽說你已經結婚了,怎麼沒辦婚禮啊?」

  簡瑤發了笑臉過去:「有時間再辦。」

  不過,人家的結婚典禮,佈置得可真漂亮啊。夢幻的藍色舞台,綴滿鮮花和綠植的會場。還有好幾個漂亮的小花童。當新郎擁抱著新娘時,他們臉上的幸福彷彿都要溢出來。身邊的親友們全都在笑,那麼開心的模樣。

  冷不丁薄靳言開口:「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

  可這是個紅綠燈路口,亮著紅燈。薄靳言早把車停下了,半個身子都探了過來,自然也把她手機上的東西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是……婚禮。」薄靳言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繼續往前開車。

  簡瑤愣了一下。

  「什麼意思啊?」她輕輕推他的手臂,可任憑她怎麼纏,他就是微微笑著,不肯說。

  ……意味深長個鬼啊!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你暗暗得意藏著關於我們婚禮的秘密好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1 10:29 PM

第二十五章

  有一次,簡瑤問薄靳言:「你為什麼堅持要傅子遇來當法醫?他雖然是個醫術精湛的外科醫生,但終究不是法醫專業。局裡還有很多經驗豐富又專業的法醫。」

  薄靳言答:「我不認識他們。」

  簡瑤:「……太任性了。」

  不料,薄靳言又說:「我以前以為,以傅子遇的自信樂觀,時間會淡化一切。但事實證明,他的心裡有個坎兒,一直過不去。他必須真正面對那一切,否則永遠無法得到幸福。這在心理學上,叫做脫敏治療。」

  簡瑤沉默了。

  後來,她就加入了「欺壓糾纏」傅子遇來當法醫的陣營。

  對此,傅子遇的反應是:「女人結了婚,果然變得重色輕友。」而後一笑置之。

  他才不想當法醫呢。

  ……

  他要救的是活人,而不是看著死人無能為力。

  他這輩子都不會當法醫。

  不過,比起傅子遇的消極抵抗,目前更令特案三人組關注的,是新調來的那名刑警,到底「成色」如何。

  這天一早,薄靳言去市局局長辦公室裡開會。

  寒暄了幾句,局長微笑問:「靳言,對於你們新調來的人選滿意嗎?」

  薄靳言嚴謹地答:「簡歷暫時看不出漏洞,用過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

  局長:「呵呵……」

  局長並不喜歡跟薄靳言聊天,總有種聊不下去的感覺。

  其實薄靳言也有相同感受。兩人又簡單溝通了幾句,薄靳言起身告辭,局長笑臉相送。

  走出辦公室,薄靳言目不斜視朝前走。

  沒走幾步,眼角餘光忽然被刑警隊辦公區裡,一個人影吸引。

  噢,這是……

  「方青?」薄靳言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劈頭蓋臉地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方青正和新的同事瞎扯閒篇兒呢,一抬頭看到他,笑了:「薄教授,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旁邊有同事笑道:「薄教授,小方剛從地方上升調上來。因為他的過往功勳十分突出。」

  方青對那人拱手說:「抬舉了。」

  一抬頭,卻看到薄靳言一臉深思。

  方青:「你過來辦事?」

  薄靳言卻答非所問,喃喃自語:「我改變主意了。」轉身又一陣風似的走回局長辦公室裡。

  局長很意外:「你想要方青?為什麼?要知道我本來給你配的人,比方青資深得多,立過更多的功!」

  薄靳言答:「我就要方青。我用過他,他很好用。」

  「哦?怎麼說?是古城那樁案子?」

  薄靳言點頭,答:「思維敏銳,膽大心細,意志堅定。一旦確定了偵查方向,他就會排除萬難走下去。他並不墨守成規,而是非常靈活,甚至偶爾也能突破警察的規則,只為達到目標。他善良在內心,強韌在外表。並且他的身手非常好,以後需要和罪犯身體相搏的任務,就可以交給他了。我可以用一個比喻——雖然局長你不一定能理解——他的身上,有中國古典式英雄的遺風,這大概跟他的家庭和成長環境有關。這個人,我要定了。」

  ——

  方青坐了一會兒,就看到薄靳言從局長屋裡出來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就是這一眼,讓方青莫名有些不安。

  靠,這個大齡幼稚教授,不會是要整出什麼妖蛾子吧?

  方青的預感沒有錯,很快,局長就叫他進去了。

  「去特案組?」方青瞪大眼睛。

  「是的。」局長笑容可掬,「薄教授可是點名要你。這是別的刑警羨慕都羨慕不來。」滿以為方青會喜笑顏開,誰知這小子想了一下,斬釘截鐵地答:「不去!」

  局長大感意外:「為什麼?」

  為什麼?

  方青內心扭捏了一下,還真不好意思開口。畢竟一個大老爺們兒為了個女人,從古城追到北京,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他這次申請調職,就是為了金曉哲。

  所以申請的,不是專門負責破刑事案件的一大隊,而是相對清閒的、負責掃黃打非的大隊。雖然有時候也需要緊急出動、晝伏夜出,但大多數時間,都能準點下班。

  這樣,他就能經常去找金曉哲。

  否則,誰特麼吃飽了撐著,不再古城那逍遙的老窩裡待著,跑到北京這破地方來?

  但去了特案組就不一樣了。他們負責的,是最窮凶極惡最艱難的案件,比誰都累。雖說這一點讓方青心裡隱隱發癢,但是他真的不想再次把老婆丟了。痛定思痛,於是拒絕。

  「局長,我不去,我要留在掃黃打非組。」方青露出特別誠懇堅定的笑容,「我的畢生志向就是掃黃打非!」

  局長都懵了一下,然後臉霎時一沉:「去你的!方青,我還沒說你,局裡看好你很久了,可這次調職,為什麼申請到掃黃打非組?雖然不知道你在耍什麼小心思,但你是全省最優秀的刑警之一,你真以為我們會把你放到別的位置?做夢!」

  ——

  特案組的第一次全員聚餐,是在一種稍微有點奇怪的氛圍中開始的。

  這次聚餐是簡瑤召集的。她覺得既然來了新同事,理應聚餐歡迎一下。而且據說……咳咳……某人還是被薄靳言「強要」來的。

  安岩對此無所謂,只要有好料吃就行。

  傅子遇覺得莫名其妙,他們聚餐就聚餐,為什麼要叫他一個外人參加。但是簡瑤嘴甜啊,說咱們幾個也好久沒聚了。安岩你也熟,不是外人。新來的,跟我們也是一路人。

  傅子遇這人一向好說話,不知怎麼的就答應了。

  至於方青……

  雖說對於薄靳言的「強取豪奪」略不爽,但他內心,其實也有點被特案組的工作內容勾引。而且他性格雖然直爽,但也足夠世故圓滑,既然都被調過來了,那就好好混唄。金曉哲……再想盡一切辦法追。

  所以,在魚火鍋店裡,眾人落座。薄靳言和安岩面色淡定,簡瑤前後張羅,倒是傅子遇和方青言笑晏晏,聊了起來。

  「您怎麼稱呼?」方青問。

  傅子遇熱情地伸手:「我叫傅子遇,是一名醫生。」

  方青恍然:「原來您是組裡的法醫。」

  傅子遇:「不是。」

  薄靳言微笑抬頭:「很快就是了。」

  傅子遇:「滾蛋。」

  安岩轉頭:「幼稚。嫂子,再給我點盤紅薯片,甜一點的。」

  簡瑤:「哦,好啊。」

  火鍋很快端了上來。

  薄靳言、簡瑤和傅子遇本來都是吃東西很矜持的人,哪怕是吃魚,薄靳言也是吃的儀態萬千、不緊不慢——雖然他一次可以幹掉一整條。

  但多了安岩和方青,吃飯的節奏突變了!方青是鐵打的刑警,吃飯向來囫圇吞棗,加上今天飯桌上又沒人陪他喝酒,他低著頭,「唰唰唰」幾筷子就夾了一滿碗。過了一會兒,又是一滿碗幹掉。

  安岩一看,急了,他想吃的好料都被方青給夾沒了。於是幾天沒好好吃飯的宅男青年也開始全面開火,一個大火鍋裡,就看到他倆的筷子,你來我往。

  突然間,低頭剔魚刺的薄靳言察覺了,臉色一沉:「我剛丟下去的兩片魚呢?」

  沒人回答他。別說兩片魚肉了,兩盤魚都不知道進了誰的肚子裡。

  傅子遇忍著笑,慢條斯理吃著鍋裡沒人光顧的白菜。簡瑤也笑著拍拍薄靳言的肩:「我再給你點一條嘛。」

  「不。」薄靳言冷冷道,「單獨給我一口鍋。」

  ……

  這頓飯,不知道為什麼,吃得好撐。

  鍋撤下去了,大家都坐在沙發上……休息。簡瑤摸摸肚子,心想要是組裡以後吃飯,都是這種氛圍,她不發胖才怪。

  傅子遇去要了壺茶過來,大家慢慢喝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薄靳言問方青:「為什麼想來北京?」

  方青笑笑答:「私人原因。」

  傅子遇認真地說:「聽說方青是資深刑警,來擔任你們副組長,這樣挺好的,靳言你們這個組,功能才完整。」

  薄靳言微微一笑:「正是。」

  方青似笑非笑,安岩和簡瑤卻真心實意地都笑了。

  「明天就是周末了,方青你好好休息一下,下週一再來辦公室吧。」簡瑤說,「在北京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給我們打電話。」

  方青笑著點頭:「謝謝。」

  安岩忽然從口袋裡抽出幾張券,放在桌上:「組長和嫂子請吃火鍋,我請別的。」

  「這是什麼?」簡瑤拿起一張。

  安岩答:「北京藍草莓國際動漫節的入場券。」

  薄靳言:「呵……」

  傅子遇:「咳……小安,這是好東西。不過你知道,我這種單身老男人,就不去了。我對動漫興趣不大。」

  安岩看向簡瑤,簡瑤則看向薄靳言。薄靳言嘴角一勾,剛要說話,安岩突然開口:「動漫節裡會有很多浪漫好玩的場景,適合情侶去玩。否則呢,你們這週末又打算去哪裡約會?停屍房還是監獄?」

  這個問題太戳心了,薄靳言還沒說話,簡瑤一把抓起票放進口袋裡:「謝謝安岩,我們去,我們一定去。」

  薄靳言:「……」到底被簡瑤在桌下抓住了手,還用小指甲輕輕掐了一下,於是沒說話,屈服了。

  大家都看向方青。

  方青從口袋裡摸出支煙,在手指間把玩著,笑了:「謝了,我不去了,我有事。」

  什麼動漫節?真是小兒科。

  聽聞這週末新晉影后金曉哲,會在京郊拍戲。

  他要去探班。

  ——

  特案組的首次聚餐,終於在一片愉悅的氣氛中結束了。

  華燈初上時,大夥兒散了。安岩搭薄靳言的車回去,方青要自己坐公交車轉一圈北京城。最後只餘傅子遇一個,沿燈火闌珊的環路,開車回家。

  不過,這樣清閒的周末,還真是無聊啊。他轉頭往一條商業街去了。

  這條商業街離他家不遠,人很多,也很熱鬧。他把車停好,就沿著路燈明亮的人行道,慢慢朝前走。

  ……

  或許真的應該考慮一下薄靳言的提議,改行去做個法醫?

  這荒謬的念頭閃進腦海裡,他自己先笑了。

  ……

  一家家的店鋪,金碧輝煌,燈光璀璨。他自玻璃櫥窗外走過,眼睛看著各處,這世間繁華歡樂的顏色,卻又好像什麼都沒看進眼裡。

  就是這樣的人生麼?

  一切圓滿,卻總是悵然若失。

  總是愉悅,卻不會大悲,也不再會大喜。

  他自嘲地笑笑,大概是過得太平順幸福了吧,才會像個毛頭小子似的,為賦新詞強說愁啊。

  不知不覺,走到一家女裝店外,他心情溫暖地停步。

  這曾經是韓雨濛最喜歡的牌子。風格時尚又清雅。

  傅子遇的視線自那些漂亮衣服上掃過,最後,落在店裡試衣間門口。

  一個女人站在那裡。

  她背對著他,穿著一條水藍色的新裙子,黑髮如瀑,膚色如雪。那樣細軟的腰身,那樣飽滿玲瓏的曲線。傅子遇彷彿忽然回到了多年前,他就是這樣站在身後,看著韓雨濛在鏡前試衣服。同樣姣好的身材,同樣誘人的髮膚。只是那時候,雨濛喜歡的是更嬌嫩的紅色。

  傅子遇不知怎麼的,看得有些失神了。

  過了一會兒,那女人轉過臉來,低頭繼續在貨架上挑選。

  傅子遇看著她,沒有動。

  彷彿有一道白光,在這寂靜而美麗的夜裡,朝他無情地劈過來。他的腦子裡突然變得一片空白,眼睛裡只剩下女人清晰、美麗而熟悉的側臉。

  ……

  女人並未察覺窗外人的凝視。

  可傅子遇看了很久,然後抬起手,擋住自己的臉,眼淚已從指縫掉下來。

  是你嗎,雨濛?

  是你,終於回來了?

  知不知道我已等了多久。

  等待我這輩子永遠不可能等來的奇蹟,出現的這一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2 10:05 PM

第二十六章

  「咚咚咚——」急促凌亂的敲門聲。

  「誰啊?」簡瑤打開門,卻看到傅子遇一臉蒼白,可眼眶又是通紅的,明顯哭過了。這令簡瑤大吃一驚,誰能令萬年溫柔平和的傅子遇掉淚呢?

  傅子遇朝簡瑤一點頭,偏頭避開她的目光,徑直就走了進去:「靳言呢?」

  簡瑤忙說:「在書房裡。」

  傅子遇推開門走進去,薄靳言低頭正在看書,傅子遇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書,丟到一旁。

  薄靳言抬頭看著他,目光探究。

  傅子遇的聲音還有點發抖,沙啞,說:「我……看見她了……」

  「誰?」

  「Joe……雨濛,韓雨濛。」

  薄靳言臉色微變,與簡瑤對視一眼。

  「你確定看清了?」薄靳言問。

  「是的!」傅子遇用力點頭,「我看得非常清楚。一樣的額頭,一樣的眼睛、鼻子……連脖子上那顆小痣都一模一樣——除非這世上,有長得分毫不差的兩個人。」

  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痛苦,薄靳言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先坐下,然後又從旁邊拿了瓶水給他。傅子遇擰開灌了一大口,然後雙眼赤紅地盯著地面。顯然在簡瑤的「調教」下,薄靳言在安慰朋友這一點上,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然而別說簡瑤了,薄靳言從來都沒見過傅子遇這個樣子。

  簡瑤悄無聲息地也在旁邊坐下了。

  「在哪裡看到的?現在她在哪裡?」薄靳言緩緩地問。

  傅子遇搖了搖頭,然後說:「我在商業街看到了她,當時……太震驚,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等我追進去,她已經不見了。」他的手指插進自己頭髮裡:「但是我問過服務員,的確是有這樣一個女人,來買過東西。」

  薄靳言略一思索,看向簡瑤:「馬上通知安岩,調集那條街上所有監控,尋找那個女人的蹤跡。」

  簡瑤立刻起身去了。薄靳言又看著眼前的摯友,說:「我會馬上請求相關部門協助,全力搜尋。一旦發現她的蹤跡,立刻報告。但是Kris,我必須實話實說,當年那種情況下,她生存的機會非常渺茫。請做好心理準備,或許真的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傅子遇半天沒說話,後來輕輕「嗯」了一聲。

  又在薄家待了一會兒,傅子遇的情緒總算鎮定下來不少,也不要他們送,自己開車回家了。但薄靳言和簡瑤都知道,對於這個男人來說,今夜難眠。

  豈止今夜。以傅子遇的性子,只怕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夜夜難眠。

  夜星繁朗。

  薄靳言摟著簡瑤,靠在長椅裡,看著夜空。

  「那人會是韓雨濛嗎?」簡瑤問。

  「不知道。」薄靳言答,目光深邃。

  他想的是,若只是認錯,也就罷了。

  可如果,真的是失蹤很久的韓雨濛呢?

  ……

  她當年是怎麼脫險的?

  又如何從變態殺人狂手中逃脫?

  這些年去了哪裡?

  為什麼一直不來找子遇。

  現在,又突然出現。

  隱隱的,有股冷冽氣息湧進心頭。胸口卻是一暖,是簡瑤伸手抱緊了他。

  薄靳言低頭看著她。

  「我們是幸運的。」她小聲說,「沒有分離。」

  薄靳言感覺到胸口微微一疼,是那種被柔軟的甜蜜牽扯著的疼。他低頭吻她的前額,笑了,說:「這還用說嗎?我們當然不會分離——我怎麼可能允許那種情況發生?太陽怎麼可能離開屬於他的天空呢?」簡瑤忍不住笑了。

  兩人又抱了一會兒,簡瑤在他懷裡睡著。薄靳言「噢」了一聲,起身小心翼翼把她抱到了床上,那感覺,就像抱著一隻柔軟的貓。這麼簡單的舉動,卻令薄靳言在深夜裡意搖神馳。他發覺自己心中冒出個從未有過的可笑念頭,竟隱隱盼望著這樣的時光,越來越慢,越來越長,永遠不要有結束的那一天。

  ——

  次日一早,薄靳言就找來各個部門協助,把那個女人出現過的地方,都搜了一遍。

  然而結果並不令人滿意。

  安岩調集了所有監控,但居然沒有攝像頭拍到那個女人的正臉。只有街頭巷尾的一抹模糊身影。

  那家服裝店,也被鑑證人員徹底勘探過,卻居然沒有找到任何一枚指紋,跟失蹤的韓雨濛吻合。

  「她當時有沒有戴手套?」服務員回憶道,「好像沒有。這種天氣戴手套,不是挺奇怪的嗎?」托傅子遇的福,在那天他的追問之後,服務員對那個女人印象深刻,並且辨認出,女人的確和照片上的韓雨濛長得完全一樣。

  相貌相同,指紋卻沒有。

  這對任何一個偵探來說,都是值得玩味的事實。

  忙乎了一兩天,薄靳言並沒有把詳細進展告訴傅子遇,更加沒有帶他來各種現場。免得他的情緒起伏太大。只打算有了明確進展,再告訴他。

  而傅子遇那邊也安靜著。大概是,在等待吧。

  到了周日下午,正是動漫展舉行的時間。那個女人的蹤跡也沒有進一步的線索,乾耗著也不是辦法。薄靳言和簡瑤決定還是去參加動漫展,全當調節放鬆。

  臨出門前,簡瑤接到一個電話,是前些天認識的洛瑯打來的。

  「簡瑤,你上次發給我郵件,諮詢的那三個法律問題,我已經回復到你郵箱了。」即使隔著電話線,簡瑤也能感受到他嗓音裡醇厚溫和的笑意。

  「好的謝謝你,洛大哥。又麻煩你了,我晚上回來就看。」

  「不客氣。」洛瑯笑著問,「要出門?」

  「嗯,跟我老公出去逛逛。」

  「好的,週末愉快。以後有法律問題還可以諮詢我。」

  掛了電話,簡瑤心頭暖暖的。警局也有律師顧問,但總還是得走部門協調流程,有時候可能要等上好幾天。所以簡瑤最近學習一些資料或者整理檔案,遇到不懂的問題,只要不涉及保密,就發郵件給洛瑯。他總是非常耐心地回覆解答,為組裡的工作提供了不少幫助。一來二去,兩人也熟了。

  當然,為了表示謝意,簡瑤買過一批書寄送給洛瑯。是他提過的感興趣的刑偵方面的書。洛瑯欣然接受。

  對於他們的交往,薄靳言並不關心。簡瑤倒是說:「你看,我老鄉能夠給我們提供法律外援,也是好事呀。咱們特案組,4個正式組員,加0.5個正在動搖的法醫,再加0.5個律師外援,這才是真正的功能齊全完備。」

  ……

  「太太,我們可以去約會了嗎?」薄靳言微笑問。

  簡瑤抬起頭,就見他已經換下了襯衣西褲,穿上了Polo衫和休閒褲。少了幾分冷肅,多了一些清雋溫和。那雙眼澄澈如水。

  現在不像個犯罪心理師了,只像個書卷氣極重的青年,清雅挺秀。

  這還是這幾年她調教的結果呢,否則宅男西裝控連去爬山,都覺得襯衣皮鞋挺好。

  簡瑤忍不住笑了,把手機丟進包裡,將他的手臂一挽:「走吧,薄先生。」

  兩人驅車駛往京郊某著名動漫產業園。

  車窗開著,徐徐的風吹進來。車裡還放著音樂,兩人時不時說著話。以至於手機進短信時的一聲震動,簡瑤並沒有聽到。

  銀色的手機躺在她的包裡,屏幕亮了又暗。

  是一條發自未知號碼的短信:

  「絕對不可以去動漫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3 09:34 PM

第二十七章

  這個動漫園,位於京西,佔地很廣。圓弧頂的主場館,如同白鴿展翅,空曠高遠。周圍錯落著高高低低的建築。再往外,就是京郊的農田和樹林,一片清淨的綠。

  場館外停著不少車,今天來的人不多不少。據安岩說,動漫節將持續好幾天。

  簡瑤從未參加過這種活動,挽著薄靳言的胳膊,沿白色小路往場館中走去。一路,遇到不少學生,還有Coser,他們裝扮成揮舞巨錘的盔甲戰士、粉紅耳朵的兔女郎、白衣飄飄的古裝仕女……

  「你讀大學時,像他們這樣裝扮過嗎?」薄靳言頗有興致的問。

  「當然沒有。」簡瑤答,「我哪裡好意思。」

  薄靳言眼中浮現笑意:「你太乖巧了。」

  簡瑤抬頭看著他:「你這是誇獎還是遺憾?」

  「這是我的寵愛。」

  簡瑤無言以對。

  進入場館以後,就真的大開眼界了。小型宇宙戰機模型、光怪陸離的VR遊戲、古風盎然的歌舞秀……簡瑤牽著薄靳言的手,玩玩這個,看看那個。薄靳言本來興趣寡淡而來,漸漸的,倒也來了些興致,陪著她一起玩。甚至還打了一次遊戲,結果兩人被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孩子秒殺,很沒面子但又感覺很新鮮地離開了。

  薄靳言冷清淡漠的氣質,高挑清瘦的外表,跟周圍的人,的確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果然也有女生注意到他。簡瑤聽到有女孩經過時低聲在說:「好帥啊。」「黑執事即視感……」

  簡瑤看他一眼。

  他目不斜視,完全沒聽到。

  不過,隨著在場館裡越走越久,簡瑤也漸漸發現……咳,衣著暴露的Coser女孩也蠻多的。大多穿著胸口半露的遊戲服裝,長腿窈窕,大眼嫩妝。幾乎走一段就能碰到幾個,還有不少宅男喜滋滋地跟著她們,或者求合影。

  前方又有合照的,薄靳言和簡瑤隔著幾步等著。

  簡瑤問:「喂,你要不要也去跟她們合照?」

  薄靳言掃她一眼:「你希望我也像個白痴一樣,站在另一個衣衫不整、胸大無腦的女人身邊求合影?」

  簡瑤:「……我只是開個玩笑。」

  逛了兩三個小時,兩人從場館出來了,在一家露天咖啡廳坐下休息。

  「今天的約會滿意嗎?」薄靳言問。

  簡瑤微笑:「滿意。」

  薄靳言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簡瑤問:「在想子遇的事?」

  「嗯。」

  簡瑤抬起頭,看著天空、雲朵與遠處的樹,有時候真相就像我們眼前所見的一切,那麼清晰,卻又那麼遙遠。

  她的目光,被不遠處的兩個Coser吸引。那是一幢矮房子的一角,周圍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倆在那兒。

  簡瑤承認,自己以前對Coser的了解的確膚淺。畢竟在電視報導中所見,似乎就是一群奇裝異服的傢伙。可今天見到的不少Coser,把動漫或遊戲人物,扮得惟妙惟肖,很有氣質。古裝仕女,只是低頭往那裡一站,就真的生動如畫。鐵血戰士,低頭沉默,彷彿整個喧囂場館於他而言,只是一片荒蕪戰場。

  這令簡瑤對這些人,產生了敬意。

  眼前的兩個男孩,便是如此。

  一個年輕男人,側臉對著他們,低著頭,銀髮披落。身上的長袍也是銀色的。

  另一個男孩,一頭比簡瑤還柔順的長髮,眉間一點紅妝,眉清目秀,一身黑衣削瘦。他半跪在銀袍男孩面前,慢慢抬起頭,一滴淚從眼眶中滑落。

  同樣的氣質卓絕、眉目如畫。兩人只是靜靜相對著,彷彿就有種哀傷的氣氛,縈繞在周圍。

  簡瑤看得怔住了。

  他們在幹什麼?

  突然間,半跪的黑衣男孩露出極端痛苦、驚恐的表情,用手摀住胸口,嘴角也同時淌下一行鮮血,另一隻手指著面前人:「你……你……」

  銀袍男子露出非常冷酷的表情。

  黑衣男孩倒在地上,慢慢地爬,痛苦的喘息,一抓住他的靴子:「你怎麼能……」

  銀袍男子一腳踹在他胸口,一臉陰狠。

  周圍,沒有別人看見。

  簡瑤看得眼睛都直了,一下子站起來。薄靳言注意到,也回過頭去。

  就在這時,黑衣男孩突然抬起頭,大笑著從地上跳起來,伸舌頭舔掉嘴角的「血」。銀袍男子一臉戾氣乍然消失,也懶洋洋地笑了,兩人勾肩搭背,往場館裡走去。

  簡瑤籲了口氣,忍不住笑了。

  「沒事。」她說,「是我太敏感了。」

  喝完咖啡,兩人起身往園外走,一路經過一些建築。不時見到「XX動漫工作室」、「XX漫畫公司」、「XX動漫社團」的招牌。大概許多動漫產業相關的中小團體,都聚集在這裡。

  原本,是沒有任何異樣的。穿過這些建築,就能到停車場,然後回家。

  可是,在走到那些建築深處,周圍只有稀落行人時,薄靳言忽然停步,抬頭望著遠處。

  「怎麼了?」簡瑤問。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薄靳言自言自語般說,大步就追了上去。簡瑤也注意到那抹模糊的身影在牆角一閃而逝,緊隨其後。

  兩人一路跑了過去。

  此時夕陽斜照,建築背後是金黃的光線和綠色的山坡。沒追多久,薄靳言就在牆角堵住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傅子遇轉身一見是他們,露出釋然的表情。然後又立刻舉頭四顧,但錯落的建築間,每條路上都是空曠的,沒有別的身影。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薄靳言直視著他:「是她?」

  簡瑤的心一緊。

  傅子遇的神色懊惱又激動:「是的!我在街上亂逛,結果又看到了她!我又看到了她,她打了車,我一路開車追到這裡。可是一到動漫園附近,就跟丟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3 11:1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0-24 11:49 A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他死的時候,非常淒美。

  一如他一直渴望的。

  他是我見過,最美的男人。有比女生更烏黑柔順的長髮,據說他每天都細心呵護。他的皮膚是真正的吹彈即破,我觸摸過,膚若凝脂。

  最漂亮的,是他的眼睛。盈盈一泓秋水。哪怕像我這樣缺少浪漫情懷的人,望一眼,都會怦然心動。

  但他太美了,也太傲了。所以總是那麼不合群。

  沒有人喜歡他。除了想跟他上床的男人,或者女人。

  但他從不讓任何人碰自己。

  ……

  後來他死了,鮮血從他瘦弱蒼白的胸膛湧出。

  我看到它們染成了一個海洋。

  彷彿記載著我們這輩人的罪與惡。

  慾望是罪,隨波逐流是惡。

  君如是說。

  ……

  我抬起頭,看著遼闊的藍天。舞台之下,是稀稀疏疏的觀眾。他們看著我盛妝的容顏,他們不斷舉著手機拍照。

  我將刀抗在肩上,我看著水泥地面,卻好像看著戰場上屍橫遍野。我看著對面的姬妾,她眉如黛,純如火。一身紅衣掩住她雪白嬌軀,她羞羞怯怯走過來,將一杯合歡酒遞給我。

  我慷慨而笑,彷彿一個真正的將軍。

  雖然在現實裡,我只不過是即將進入一家小公司的程序員。可在舞台上,我可以一將功成萬骨枯。

  我想,其實我們沒有什麼不同。哪怕一千塊就能逼得我們放棄夢想。

  但是我也是,真心喜歡這個造夢的世界。

  我接過酒,與她交杯,一飲而盡。

  接下來,應該是我將她攬腰抱起,這場沒能吸引太多觀眾的Cosplay秀,就會結束。

  我動不了。

  劇烈的痛,從胸腹、從血管深處爆裂般的襲來。我聽見自己喘氣的聲音,在觀眾們的拍照聲中,我伸手抓住自己的喉嚨,想要吐,想要吐。

  抬頭望去,她竟跟我一樣顏色。她用手扶住旁邊的桌子,她的眼神跟我同樣驚恐。

  「水裡……」我嘶啞著嗓子,倒在地上。

  她也倒下了。

  後來我的意識就不清了。

  朦朧中,似乎聽到觀眾們的喝彩。

  我真想罵,他媽的,這不是假的,是真的。

  我們是真的被毒死了。死在我們深愛的,卻即將放棄的最後舞台上。

  後來,就聽到了舞台後另外幾個同伴的驚呼聲,觀眾們的喧囂聲。

  後來,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

  薄靳言三人是在那些低矮建築中繼續搜尋時,察覺到不遠處一個小舞台旁的動靜的。

  「那邊怎麼回事?」簡瑤抬頭望著。

  傅子遇最先跑過去。現在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令他驚動。

  薄靳言和簡瑤追上去。

  他們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屍體。而且是兩具。

  此時已是傍晚,場館裡的遊客走得差不多了。場館外的這個臨時搭建的小舞台旁,還是吸引了不少人。幾個古裝Coser,一副嚇傻了的模樣,站在屍體旁。觀眾們也都交頭接耳,望著躺著地上的兩個人,不敢靠近。

  傅子遇快步衝過去,試了那一男一女的鼻息脈搏,朝薄靳言搖了搖頭。

  薄靳言對簡瑤說:「報警。」然後也蹲到屍體旁查看,同時對旁邊的三個Coser說:「都站著別動,也不要碰任何東西。」

  觀眾們再次一陣聳動。

  一個女Coser哭了出來:「他們死了?」

  另一個男孩問:「你們是什麼人?」

  簡瑤報完警,拿出警官證給他們看:「這是怎麼回事?」

  第三個男孩顫顫巍巍答:「我們是一個社團的……他們剛才,正在表演,突然就……這樣了。」

  簡瑤從旁邊找來隔離帶,迅速把整個小舞台圍了起來。旁邊的觀眾越圍越多,簡直要沸騰了。傅子遇的職業習慣完全佔據主導,看起來也把韓雨濛的事暫時丟到腦後。他仔細查看了屍體,對薄靳言低聲說:「初步懷疑是毒物中毒,兩人瞬間死亡。」

  薄靳言站起來,快速掃視一周,目光在那三名Coser臉上一停,最後落在周圍的那些圍觀人群身上。

  ——

  這會兒,公安系統聲名赫赫的犯罪心理特案組副組長,方青,正在京郊某影視拍攝基地,探班。

  不過,情況跟他預計的,好像有點不一樣。

  他特意脫掉了平時穿的夾克,以前金曉哲就不喜歡,嫌老氣。他昨天甚至還專門去逛了趟商場,買了件新T恤,又去理了髮。今早瞅著鏡子,覺得格外精神,才去買了束滿天星,坐公交車轉地鐵又轉公交車,終於來到了傳說中這部戲的拍攝地點。

  可沒想到,層層保安,守在拍攝地點外圍,不讓他這樣的閒雜人等靠近。

  是的,除了他,警戒線外,還有至少上百個「粉絲」,多是年輕女孩,但也有一些男人。他們高呼著金曉哲的名字,拉著橫幅舉著花籃,遠遠的望見拍攝點那裡有任何動靜,都能令他們尖叫歡呼不已。

  方青雖然在裡頭個子最高,但也是格格不入的。有一些女孩看著他偷笑,說還挺帥的。也有女孩跟他搭訕:「大叔,你也是金粉嗎?」

  方青看她一眼。金粉你妹啊,他是金主好不好!

  他原來打算,溜到他們拍戲的後方,保姆車後,等金曉哲收工時,再突然出現,給她一個驚喜。現在看來,估計是不成了。

  也不是沒想過拿出警官證,估計就能把那些小保安們唬住,闖進去。但金曉哲一向討厭他這樣霸道,所以他又有點不敢。

  最後,他退出人群,找了個陰涼處,蹲下,一隻手握著花,另一隻手抽煙。

  他老婆,好火啊。

  煩躁,又想笑。抬頭望去,只能模糊看到那塊空地上的攝像機,和幾個人影。可僅僅是這樣,竟然就讓男人的心感到溫暖又滿足。

  思來想去,他從懷裡掏出紙筆,寫下一些話,然後夾在花裡。再偷偷去找了個看起來老實的保安小哥,軟磨硬泡,給人塞了一百塊錢,再把花給他,囑咐一定要放到金曉哲的保姆車上。

  保安推推搡搡地接受了。

  剛跳上回市區的公交車,方青就接到簡瑤的電話:「好,我馬上來。」掛掉電話回頭,卻只見人群、建築,已望不見她所在的位置了。

  大概天黑的時候,劇組才收工。一行人回到保姆車上,助理「咦」了一聲說:「這裡怎麼有一束滿天星?」

  經紀人笑著說:「是哪個瘋狂粉絲偷偷塞給來的吧,知道我們曉哲最喜歡滿天星。」

  「這裡還有張紙條。」助理說。

  「扔了吧。」經紀人說,「沒什麼好看的。」

  一隻素白如玉的手,卻將紙條接過。過了一會兒,將紙條塞進口袋裡。

  特案組成員,以及市刑警隊,很快都聚集到現場。

  「基本案情已經摸清了。」一名負責現場勘查的偵查員匯報導,「兩名死者叫陸季、容曉楓,包括他們的同伴許笙、蔣學冉、文曉華,都是月影動漫社團的成員。他們都畢業於南華大學。今天他們參加動漫展的Cosplay表演,陸季、容曉楓喝下的有毒的水,是從他們工作室裡拿來的瓶裝礦泉水。事情發生得非常突然,陸季和容曉楓還在台上表演,喝下水後,瞬間死亡。」

  「工作室在什麼位置?」方青問。

  「就在動漫園偏北的角落裡。」

  「立刻封鎖。」方青說。

  「是。」

  「指紋呢?」

  「杯子是工作室常用的道具,法醫初步勘探,除了死者本人指紋,沒有發現別的指紋。其他地方的指紋還需要全面勘探。」

  「立刻剪下他們三人以及兩名死者的指甲,送檢。」

  「是。」

  現場人員們已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圍觀群眾也逐漸被驅散。

  安岩坐在一旁,正在調集監控,看廣場上是否有攝像頭拍到整個案發過程。方青走到薄靳言身旁,問:「你怎麼看?」

  「是熟人作案。」薄靳言淡淡答。

  方青點點頭:「兇手熟悉工作室的情況,熟悉他們的工作習慣,甚至表演流程。」

  「我現在在想的是……」薄靳言說,「案件一開始的指向性就如此明顯,兇手要麼特別蠢,要麼……非常有自信,能夠逃脫我們的偵查。」

  方青一怔,和薄靳言一起抬頭望去,只見許笙、蔣學冉、文曉華三人,都分別在接受警察的詢問。三人都已卸了妝,許笙是個高高瘦瘦、相貌普通的女孩。看起來也顯得木訥,之前她的Cosplay角色是一個女法師。蔣學冉相貌斯文,戴金絲眼鏡。看起來最為鎮定。剛才他Cosplay的是一名古代公子。文曉華個子小一些,膚色偏黑。看起來最為慌亂,臉也是紅的,在回答警察的盤問。

  這時,薄靳言卻注意到,簡瑤背對著他,站在不遠處,一動沒動。

  他走過去:「怎麼了?」

  簡瑤放下手機,心跳變得有點快。

  之前打電話報警時,十分匆忙,她並沒有點開那條未讀短信。

  她把手機遞給他,眸色凝重。

  薄靳言接過靜靜看了,抬頭看著她。

  簡瑤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是誰發來的。

  薄靳言轉身把手機丟給安岩:「查。」安岩接過手機一看,也是一愣。旁邊的方青探頭來看,旋即抬頭望著薄靳言二人。

  絕對不可以去動漫展?

  這是警告,還是示威?

  簡瑤說:「靳言,我很迷惑。這所有的事……」

  「不必迷惑。」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所有的疑點背後,必然有清晰且真切的原因。即使它們層層重疊,我們只需從此時此地出發,一步步揭露真相。」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4 11:26 PM

第二十九章

  這是一間佈置得很溫馨的工作室。

  雖然面積不大,但牆體全都刷成淺黃色,白色天花板上還手繪了星星和魚。家具不多,書櫃是由一些錯落有致的木方格構成,鑲在牆上。一張原木色方桌,幾把顏色鮮亮的椅子。沒有鋪地毯,但是鋪了那種便宜的淺木色地墊,顯得柔和又大方。

  不過此刻,工作室裡顯得有些亂。雜物、道具堆放在一角,並沒有很好的整理。放桌上散落著書、文件、快餐飯盒。地墊的顏色也不那麼亮,顯然很久沒有擦試過了。

  薄靳言抬手抹了一下窗台,也有灰。

  一隊勘探人員已經在屋裡忙乎開了,方青站在門邊,一直低頭在打量門鎖門框。簡瑤和薄靳言一樣,也仔細打量著工作室的每個角落。

  許笙、蔣學冉、文曉華三人站在屋外,一名刑警陪著。他們的臉色在暮色裡看不清晰,只是都沉默著,顯得身影蕭索。

  「這是什麼?」簡瑤指著牆上一些淺淺淡淡的痕跡。有一些區域,顏色明顯比周圍牆面更新更乾淨。

  「照片牆。」薄靳言說出答案,「去問問他們,照片去了哪裡?」

  「上次打掃衛生,都扔掉了。」蔣學冉答。而他身旁的許笙、文曉華都沉默著。

  簡瑤看著他異常平靜的臉色,又問:「都是些什麼照片?」

  蔣學冉有點勉強地勾了一下唇角,答:「活動照、風景照……都沒什麼用。」

  「那麼……電子版的照片可以提供給我們嗎?」

  蔣學冉頓了一下,說:「應該可以。」看一眼許笙和文曉華:「回頭我們找找。」

  簡瑤說:「謝謝。」

  然後她忽然又問:「你們呢,也覺得那些照片沒用了?」她問的是另外兩人。許笙低下頭,然後點了點頭。文曉華的臉有點紅了,答:「是、是的。」

  簡瑤走回屋內,經過方青身旁時,他正靠在門框上深思。

  「有什麼發現?」簡瑤問。

  方青笑了一下,說:「沒有任何發現。」然後壓低聲音說:「按照他們三個所說,只有他們五人有鑰匙。我在門窗上,沒有發現任何膠帶痕跡、劃痕、機關……等等,也就是說,除非我看瞎了眼,否則沒有第六個人強行闖入或者營造密室進入下下毒的可能。」

  簡瑤眨了眨眼,低聲感嘆:「幹得漂亮。」

  方青瞧她一眼:「你們倆口子怎麼都一個語氣?」

  簡瑤:「……有麼?」

  抬頭望去,薄靳言正從一堆雜物下,拿出一個小擺件。彩色的、瓷的,是個憨態可掬的小和尚。簡瑤以前在某品牌店見過,標價還不低,要二百多。只不過大概因為之前胡亂扔著,擺件表面又髒,還有不少劃痕。

  薄靳言將擺件放下,輕聲對她說:「這裡是不是個有趣的地方。」

  簡瑤想了想,答:「嗯。」

  薄靳言又說:「真是有意思,我們的嫌疑人范圍,似乎是越來越小,越來越明顯了。」

  簡瑤摸著下巴,做沉思狀,然後說:「我記得古城案最早的時候,你就說過:觀察到一些細小的事件,以隱秘的方式聯繫在一起。現在也是一樣。『被死亡和時間掩蓋的真相,正對我們露出嘲諷的微笑。』」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薄靳言看著她認真嚴肅的模樣,「噢」了一聲。

  「你不斷學習我,並且變得越來越像我。」他低聲說。

  低沉的嗓音,令簡瑤的心忽然怦怦地跳。轉過臉去,抗拒他不經意的撩撥。

  三人的不在場證明,也很快調查清楚。

  水是文曉華昨天從旁邊便利店買來的,便利店的其它水檢驗都無異樣,水也是文曉華自己挑的。

  他們三人昨天都在工作室準備,都有進進出出。所以誰都有下毒可能。

  另外,實驗室剩下的幾瓶水,都檢驗過了——全部被人注射了氰化物。

  工作室位置在園區裡相對較偏僻,門口沒有攝像頭。

  從現場撤離時,簡瑤看到蔣學冉三人也上了警車。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他們三人的臉色在路燈下呈現一種同樣的陰沉、黯淡。他們沒有交談,也沒有看彼此,像是都懷著心事。

  而薄靳言站在工作室門口,看著門口一個小花圃裡,土都被翻了起來,荒蕪一片。隱約還有幾朵不知枯萎多久的菊花,依稀可見曾經秀美的輪廓。他從地上拾起一朵,看了幾眼,沉靜不語。

  ——

  「安岩沒有找到雨濛的監控畫面!」傅子遇有些挫敗,又有些不甘地在薄靳言對面坐下。

  彼時已是夜裡十點多,薄靳言抬頭看著他:「你先回去吧,我會替你盯著。」

  「我想就在這裡待著。」傅子遇答。

  薄靳言倒是笑了,說:「如果你早點加入警隊,現在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這裡。」

  傅子遇也笑了:「喂,你夠了!不帶這麼趁火打劫的。」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薄靳言說:「回去休息吧。她如果不想見你,你苦等也沒有用。她若想見你,就一定會出現。」

  傅子遇斜瞥著他:「你倒越來越像個經驗老道的情場高手了。」

  薄靳言答:「我做什麼事,不是高手?」

  傅子遇笑著,到底還是起身打算回去了,薄靳言卻又叮囑道:「別再自己去找她,別再沒日沒夜去她出現過的地方閒逛。照顧好自己。」

  傅子遇笑了笑說:「我盡量。」

  他走後沒多久,簡瑤進來了,問:「子遇走了?」

  「嗯。」

  簡瑤坐下,輕嘆一聲,說:「那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

  薄靳言卻不答反問:「她兩次恰好在子遇面前出現,兩次卻都沒有被任何攝像頭拍到。你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嗎?」

  簡瑤愣住了。

  薄靳言靜靜地說:「意味著『她』是反偵查的高手。」

  簡瑤靜默了好一會兒,說:「你說那條短信,會不會是她發給我的?可她為什麼不發給子遇,要發給我?」

  「薄太太。」薄靳言淡淡地說,「我們家最近查案,也不靠猜。」

  簡瑤瞪他一眼。

  「方青已經把他們三人分別羈留了。」她說,「並且把現場不可能有第六個人闖入的偵查結果,隱約透露給他們了。現在要怎麼做?」

  薄靳言站起來,答:「再晾他們一會兒。」

  簡瑤笑了:「方青也是這個意思。你們倆倒挺有默契。」

  「要不我能選他?」

  「你去哪兒啊?」簡瑤問。

  薄靳言拿起外套:「我下去走走。」

  簡瑤看著他的側臉,薄靳言要一個人去散步的時候,還真不多。

  「我也去。」她追了上去。

  犯罪心理特案組雖然隸屬於公安部,但平時是和市局刑警隊一起辦公的,這樣也方便他們紮根一線、與案件密切聯繫。

  市局樓下,有個操場。今夜霧氣很重,天空濛蒙一片。燈光穿透昏暗,照得塑膠跑道上靜謐柔和。薄靳言在前面慢慢地走,簡瑤在他身後跟著。她想他大概是在擔心傅子遇的事。否則誰還能令他心有憂愁?

  過了一會兒,簡瑤走上前,伸手就攀住他的背:「靳言,背我。」

  薄靳言心頭正像被周遭清涼的霧氣,慢慢填充著,冷靜又冷清。聽到她的要求,心頭一熱,稍稍躬下腰,讓她爬上背,然後輕而易舉地背起她,繼續往前走。

  她把臉埋在他寬闊的背上,微微笑了。

  薄靳言嘴角也有了笑意。

  「你重了。」他淡淡地說。

  簡瑤吃了一驚:「你……手感這麼好?」她最近的確胖了兩斤——大概都是跟方青安岩等人吃的……

  「我的手感一向很好。」他說。

  簡瑤輕輕「切」了一聲。

  她趴在他的背上,不再說話。

  旁邊偶爾有跑步的人經過,薄靳言目不斜視。

  簡瑤卻有點不好意思:「放我下來吧。」

  「我還想再背一會兒。」

  「哦……」

  又背了一小段,他忽然用大拇指指腹,輕輕摩挲她的大腿內側。

  癢癢的,很麻,像是不經心,又像是某種挑逗蠱惑。

  「別這樣!」簡瑤臉都紅了。

  「只是突然想這樣。」他低聲說。

  霧氣撲到臉上來,潤潤的,涼涼的。兩人都靜了一會兒,簡瑤說:「哎,我背你吧?」

  這個提議有點意思,薄靳言把她放下來。簡瑤摩拳擦掌,走到他面前,彎下腰。薄靳言毫不客氣地壓上去,可是雙腳幾乎離不了地。

  「呃……」簡瑤咬著牙關,背著他往前走了好幾步。

  「噢。」薄靳言稱讚道,「看不出我的妻子,還很有男友力。」

  簡瑤被逗笑了:「這又是你從安岩那裡聽來的網絡新名詞?」

  「是的。」

  再走了幾步,簡瑤實在堅持不了了,面前是一片草地,剛想把他丟下,誰知他不鬆手。簡瑤站立不穩,被他順勢一帶,兩個人都跌在草地上。

  他抱著她不鬆手。

  簡瑤:「你幹嘛呀?」

  他在幽暗的夜色裡,凝望著她,那雙眼燦爛如星:「看到草地,我忽然就想抱著你……打個滾。」

  簡瑤:「……」

  面對如此振振有詞的拉布拉多-薄,簡瑤失語了。

  兩人乾脆都不動了,躺在微濕的草地上。簡瑤趴在他的胸口。

  「喂,別擔心。」她輕聲在他耳邊說,「子遇那麼好的人,不管這次查出結果如何,我覺得他都一定會有幸福的人生。」

  「嗯,我也這麼認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6 08:19 AM

第三十章

  「月影動漫工作室,成立於兩年前。」方青說,「其實並沒有正式註冊,就是他們幾個學生興趣愛好、自發組建的社團。在圈內小有名氣。」

  會議室內,眾刑警低頭記筆記。

  「據三名嫌疑人說,他們的主要骨幹,就5個人。」方青緩緩地說。

  另一名刑警說:「我們也大致了解了5個人的背景,都是南華大學的學生,蔣學冉,以及女死者容曉楓,都是去年畢業,工作了近一年。許笙、文曉華以及男死者陸季,都是今年畢業。家裡經濟條件都一般,都不足以支持他們畢業後繼續玩cosplay下去。這個工作室也面臨解散。」

  「這次的案件,會不會也與他們面臨解散的事有關?」一名女刑警問。

  另一個刑警說:「我看不會吧。很多人大學都玩些興趣,畢業了不都放棄了,現實了,融入社會了。總不能因為這事兒殺人吧?我大學那會兒還玩過樂隊呢。現在連最簡單的曲子都彈不出來了。」

  其它刑警都笑了,打趣道:「老張,想不到你還有過夢想啊。」

  「是,比我們可強多了。」

  方青笑了笑說:「在現在這個時代,夢想死去這事兒,的確是司空見慣。」

  這話倒令眾人一靜,連始終低著頭的安岩,都抬頭看了他一眼。

  一名老刑警感嘆道:「他們還都是些孩子,大學時追求追求興趣愛好和夢想,誰知道就賠上了性命呢?」

  方青說:「案發已經過去了八個小時,目前的初步調查結果是:

  五人都沒有普通專業普通學生,家境普通,沒有氰化物購買來源;

  沒有明顯殺人動機;

  沒有不在場證明;

  無論死者還是生者,指甲裡都沒有氰化物殘留物;

  此外,我們反復與他們溝通過,他們說都不會把工作室的鑰匙給別人。不可能有外人配了鑰匙闖入。」

  大家都沒說話。一個看似簡單的案件,卻陷入調查的僵局。

  「還需要深挖這個案件。」方青說。

  大家都點頭。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三個人,對我們隱瞞了什麼事,藏著秘密。」方青說。

  這一點,大家居然都沒有異議。

  一名刑警說:「既然熱愛Cosplay,卻在前一段時間突然扔掉工作室所有紀念照。的確不對勁。而且同伴死了,他們三個的反應都太不對勁了。驚嚇之餘,好像都在極力逃避著什麼。」

  ——

  散會了,方青和安岩一起走出會議室,遠遠的卻瞧見走廊裡,有人在吵鬧,有人在哭。

  「是死者陸季的家長,還有文曉華的家長。其它人家都是外地的,父母還沒趕過來。」一名刑警解釋道。

  「讓他不要玩這些鬼玩意兒,好好讀書、好好找工作,他不聽!」陸季的父親坐在走廊裡,嚎啕大哭。他穿著件半舊的襯衣,裡面是BJ當地老居民常見的白背心,一看家境就不寬裕。陸季的母親坐在他身邊,哭得已沒了聲音。

  「現在完了!全完了!我的孩子啊!」陸父嘶吼道,「這個家完了!陸季啊!你玩那些幹什麼呀!我恨啊,恨沒有攔著他啊!孩子啊,你好好讀書找個踏實工作,爸爸媽媽現在就不用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啊!」

  文曉華的父母看起來安靜多了,穿著也稍微好些,但大概是來到警局,兩人都很緊張,一直抓著一名警察問:「我們曉華什麼時候可以走?他同學死了,關他什麼事?快放我們孩子走!」

  警察剛要安慰,誰知旁邊的陸父聽到了,一下子衝過來,抓住文父的衣領:「我孩子死了,你的孩子為什麼還活的好好的?下毒,他們說是下毒!是不是你們家的幹的!媽的!為什麼我孩子死了,你們家活得好好好的!」

  文父看起來是個知識分子,臉都漲紅了,用力擺脫他:「你神經病!你兒子死了關我們家甚麼事!」文母也上來幫忙,陸母見狀哭得更厲害。警察連忙勸阻。

  亂成一團。

  ……

  方青和安岩一直靜靜地看著。

  「這兩個家都毀了。」方青說,「你說,可悲的到底是什麼?」

  安岩一怔,方青已轉身走進審訊室。安岩快步跟上去,問:「組長和簡瑤呢?」

  方青答:「他們去查證那個秘密了。」

  安岩:「那我們呢?」

  方青笑了一下:「我們,去會會三名倖存者兼嫌疑人。」

  ——

  與此同時,薄靳言和簡瑤正坐在去南華大學的車上。

  簡瑤還有點疑惑:「審訊嫌疑人,這麼重要的事,你不參加,反而來參加背景調查?」

  薄靳言答:「那種事,交給方青做就可以了。他會做得很好。」

  簡瑤笑了:「想不到,你居然還挺會用人的。想不到你還有領導力呢。」

  薄靳言看她一眼答:「我對領導人沒有興趣。我只是把自己不喜歡的、簡單乏味的工作,分配給喜歡它、適合它的人。譬如我和你之間……」

  簡瑤:「夠了。」

  她又問:「那麼背景調查你為什麼感興趣?」

  薄靳言嘴角浮現一絲笑容:「因為這個案件,看清背後隱藏的痛苦,比直面死亡更關鍵。」

  南華大學,學生宿舍。

  死者陸季居住的那間宿舍,已經有鑑證人員進入,他的同學們也在接受詢問。薄靳言和簡瑤走進去,就見一個凌亂的上鋪,正是陸季的床,也是典型的大學男生宿舍模樣。

  簡瑤仔細觀察了一圈,牆上只簡單的貼了張課表,字跡不敢恭維。蚊帳破了個小洞,也沒補。書比較雜亂地堆在床鋪下的書桌上。衣櫃裡有幾件球服,還有幾件普通品牌的T恤,都是幾十塊一件的,還有些髒衣服髒襪子塞在櫃子裡。

  看了一會兒,薄靳言問:「看好了嗎?」

  簡瑤點頭:「看好了。」

  兩人便離開這間宿舍。

  第二個去往的是許笙的宿舍。女生宿舍相對整潔乾淨一些,許笙的床鋪更是簡單。常見的普通蚊帳,牆上什麼也沒貼,也沒有任何裝飾品。符合她沉默木訥的個性。書本整齊放在書櫃裡,電腦是便宜的品牌。衣櫃裡是些黑白灰的衣服。涼鞋穿爛了一條帶子,也沒有補,放在桌下,看樣子還在穿。

  「一如我所料。」薄靳言說。

  簡瑤點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6 09:47 PM

第三十一章

  第三個去往的是文曉華的宿舍。他的床鋪也有點髒,但比陸季好一點,比許笙差一點。牆上貼滿了課表、一些動漫展宣傳頁,還有張明星代言的運動品牌畫報。

  書架上放著些考研書籍,還有些勵志成功書。桌面有些亂,但不髒。衣櫃裡都是些白T恤,還有幾件卡通T恤和短褲。桌子下放著運動鞋。

  離開南華大學後,兩人又分別去了已經畢業的蔣學冉和容曉楓各自租住的房子。

  容曉楓和一個女同學合租。她住的是小間。蚊帳是粉紅色的,牆上貼著不少她Cosplay的照片。房間有點亂,也有點髒。髒衣服丟在角落裡還沒洗。衣櫃是乳白色的,衣服看起來都很廉價,但是款式潮流,花花綠綠。

  薄靳言注意到這套房子的陽台上,還養著幾盆綠植,便問同住的另一個女孩:「這些植物,是誰養的?」

  女孩答:「哦……是我養的。」

  「容曉楓不養這些嗎?」

  女孩得知容曉楓的死訊後,還有點驚魂未定,答:「不……她不養,她、她沒有耐心幹這些。她只喜歡聽音樂和cospaly。」

  看起來蔣學冉的經濟條件相對寬裕些,他自己獨租了一套一居室。但位置也比較偏,房屋老舊。這是一棟建於90年代的房子,長長的走廊兩旁,都是一間間的房子。蔣學冉的房間相對還算整潔,也有幾件價值不菲的襯衫西褲,掛在櫃子裡。但整間房子的色調也偏冷,沒有太多佈置,看起來就是租來的模樣,沒做太多改變。衣服也大多是黑白灰。書架上除了些職場書籍、財經書籍,沒有別的東西。

  離開蔣學冉的家,薄靳言問簡瑤:「都看清楚了嗎?」

  簡瑤答:「看清楚了。」

  「我已經知道他們隱藏的那個秘密是什麼了。」薄靳言說,「他們三個,都在說謊。」

  簡瑤說:「我想,我也知道了。」

  薄靳言微微一笑:「犯罪心理之花,在我面前越來越盛放了。」

  ——

  審訊室內,一盞白燈,肅靜又刺眼。

  第一個接受審訊的,是文曉華。

  柿子要挑軟的捏,這是方青一向的路數。

  比起昨天傍晚,文曉華現在看起來冷靜下來不少。但是方青很清楚,對於這種性格懦弱的男孩,那種冷靜就跟紙似的,一戳就破。

  「你是什麼時候加入月影動漫社的?」方青不急不慢地問。

  文曉華:「前年……上半年吧。」

  「當時動漫社有幾個人?」

  文曉華:「三、兩個吧。就容曉楓和蔣學冉。」

  「你在動漫社主要負責些什麼?」

  「我……我負責扮演一些正太角色,還有,一些雜事。」

  方青皺了一下眉:「正……太?」

  旁邊的安岩湊過去,低聲跟他解釋了幾句,方青眉頭舒展,點了點頭。

  「案發前一天,你從便利店買水回去,一路上有人看到嗎?」

  文曉華的臉立刻就有點紅了:「我、我沒注意。」

  「在路上是否停留過?」

  「沒有!」

  ……

  漸漸的,觸及更敏感的話題。

  方青直視著他:「真的不會有別的人,擁有你們工作室的鑰匙?」

  文曉華:「應該不會有。」

  「可是毒是下在水裡的。」安岩淡淡道,「除了兩名死者,就只有你們三個能接觸到水。」

  文曉華一下子慌了:「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不是我!我毒死他們幹什麼啊,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方青打斷他:「那你覺得會是誰下毒?」冷硬的語氣,只令文曉華心頭一顫。

  「我……不知道。」

  「一定會有那麼一個人。」方青說,「否則毒不會自己跑進礦泉水瓶裡去。文曉華,你要清楚,毒是下在所有水裡的。現在你如果有所隱瞞,誰知道兇手下一個害的,會不會是你!」

  文曉華打了個寒顫。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說:「……蔣學冉。」

  方青和安岩都沒說話。

  文曉華自己卻已沉不住氣,結結巴巴說:「蔣學冉!我們中間,就他這個人挺冷血的。如果……如果真的有人下毒,不會是別人,肯定是他!」

  「你為什麼懷疑他?他有什麼動機殺掉所有人?」方青緩緩問。

  文曉華愣了一下,低下頭去:「我不知道。是你們一定要問說一個人的。」

  方青和安岩對視一眼,沒說話。

  「最後一個問題。」方青從抽屜裡拿出個東西,正是薄靳言在工作室裡發現的那隻小和尚的玩偶擺件,已經被擦拭乾淨了。他問:「這個擺件是誰買的?」

  文曉華張了張唇,答:「我記不清了,可能……是陸季的吧。」

  ——

  第二個接受審訊的是許笙。

  這個女孩一如之前所見,沉默而略顯緊張地坐在桌後。方青的人任何問題,都只得到非常簡短的回答。

  「你是什麼時候加入月影動漫社的?」

  「去年九月。」

  「當時動漫社有幾個人?」

  「三個。」

  「哪三個?」

  「容曉楓、蔣學冉、文曉華。」

  「案發當天,你都在做了些什麼?」

  許笙答:「我負責整理道具,cospaly的是一部動漫中的女殺手,需要化妝、做準備。」

  「有人給你們化妝嗎?」

  「沒有,我們沒錢請,都是自己化。」

  方青:「你有注意到,誰碰過那些水嗎?那工作室裡,只有你們五個人。」

  許笙咬了一下唇,答:「我沒注意。水是文曉華買的。」

  「哦?」方青問,「所以你是懷疑文曉華了?」

  許笙搖頭:「我不懷疑他。他沒有理由殺我們。」

  方青又丟出了那個問題:「那你覺得是什麼人下毒?總有這麼一個人,毒不會自己跑進瓶子裡去。」

  許笙:「……我不知道。」

  「毒是下到所有瓶子裡去的。」安岩說,「你不要隱瞞任何事。否則兇手下一個如何瞄上的是你,怎麼辦?」

  許笙臉色發白,沉默不語。

  「……蔣學冉。」她緩緩說。

  「為什麼?」方青問。

  「他這個人,比較自私,也不太講情分。」

  「他為什麼要殺人?」

  許笙靜默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但不可能是文曉華和我。」

  最後,方青又拿出那個擺件:「這個擺件是誰的?」

  許笙看著沒說話。

  「二百多一個,還挺貴的。」

  「是文曉華的。」許笙答。

  ——

  比起文曉華和許笙,蔣學冉顯得非常冷靜,還有點不以為意。

  「動漫社是你創立的?」方青問。

  蔣學冉頓了一下,說:「是。我和曉楓一起創立的。沒想到今天會出這樣的事。」

  「案發當天,你都在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那天是今年規模最大的動漫展,我組織社員準備表演,一直在忙碌。水是文曉華買回來的,我沒碰過。」

  「聽說你們社團,很快就要解散了?」方青問。

  蔣學冉嘆了口氣,說:「是的。警官,你知道的,我們都畢業了,都要工作。動漫社這種事,大學玩玩可以。工作了誰還有精力,又費錢,又沒什麼收入。」

  「有人不同意嗎?」安岩問。

  蔣學冉:「沒有,大家都同意。我們都得生存,都得吃飯。」

  「你認為是什麼人下的毒?」方青似是不經意地暗示,「你們都肯定,只有你們5個有鑰匙。毒下在礦泉水裡,只有你們3個能接觸到。」

  出乎方青和安岩的意料,比起前兩個人的猶疑掙扎,蔣學冉毫不遲疑地答道:「是許笙。」

  方青:「為什麼?」

  蔣學冉冷笑一下答:「誰知道呢,她一向孤僻,不知道在想什麼。文曉華沒這個膽子,既然沒有別人,所以只可能是她!」

  方青端起茶喝了一口,不說話。安岩也低頭打字。蔣學冉看著他倆,臉慢慢紅了:「你們懷疑我?」

  「不是我們懷疑你。」方青說,「你的同伴,有人懷疑你。」

  蔣學冉似乎很憤怒,冷笑著說:「我?我吃飽了撐著,為什麼要殺他們!這是含血噴人!肯定是許笙,不會錯,只有她能下得了手。還有……」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說:「就算不是許笙,你們懷疑過死了的陸季和容曉楓嗎?說不一定是他們自己下的毒,想毒死所有人同歸於盡,或者嫁禍給我們!偵探電視劇裡不都是這麼演的?反正不是我!我有病啊,才去殺人!」

  方青沒有回應他激動的情緒,而是再次拿出那個擺件,問:「這是誰買的?」

  蔣學冉眸色一怔,低頭看了看桌面,答:「大概是……容曉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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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蜜小劇場

  與正文完全無關的小劇場——有關家庭收拾(好幾年以後的事)

  簡瑤是個愛收拾的性格,家裡總是窗明幾淨、井井有條。而薄靳言這些活兒雖然幹得少,但基本也是挑剔愛整潔的,所有檔案啊、衣服都要保持整齊乾淨。

  然而某一天……

  簡瑤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兒子薄簡的房間,總是凌亂的。書是亂放的,衣服亂丟,每次她走進去,都感覺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簡瑤問薄靳言:「你說這孩子,這麼邋遢,隨誰呢?」

  薄靳言非常學術地答:「近朱者赤,我們身邊是否有這樣的人?」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同一個人,也想到了那人和小薄簡的忘年交。難怪每次走進小薄簡的房間,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簡瑤有些垂頭喪氣:「一定是薄簡跟他的乾哥哥安岩玩久了,你看安岩的家,亂得跟草堆似得。老天,我可不想我兒子將來也成為大齡剩男宅男!」

  薄靳言淡淡笑了:「不必擔心,我去跟他談談。這是身為父親應盡的責任。」

  夜間。

  父子相對而坐。

  薄靳言:「少學你安岩哥哥身上那些壞習慣,譬如邋遢。呵,每當走進你的房間,我以為走進了犯罪現場。」

  薄簡抬頭,淡淡道:「那是我的生活方式。」

  薄靳言:「是嗎?你希望將來像一個大齡剩男宅男那樣生活?」

  薄簡:「說得你當年好像不是似的。」

  薄靳言:「可笑!知不知道當年我追到你母親時,安岩還在計算機上數遊戲幣?」

  薄簡靜默片刻,拉開抽屜,裡面滿滿一疊染著香味的漂亮信紙。

  薄靳言一怔。

  薄簡淡淡:「這些還只是我這個學期收到的情書。我如果想談戀愛,隨時。順便問一句,爸,你讀書時收到過情書嗎?」

  薄靳言:「……很遺憾,我不想再跟你交談下去了。」

  薄簡:「顯然,我也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6 09:54 PM

第三十二章

  走出審訊室,有一股參雜著興奮和震動的情緒,湧進方青的胸口。下意識間,竟只想找人說說話。

  他一個人靠在走廊裡,點了根煙,摸出手機。

  距離他探班送花,已經過去一天了。手機上始終沒有她打來的電話或短信。

  方青悶悶地把煙抽完,起身走進明亮的天空之下。

  查案,得抓緊了。

  方青帶的這隊人,再次去了動漫園區。因為投毒殺人案的發生,動漫展已經中止了。不過,仍然有不少人在展館裡,收拾東西、拆除展架等。據聞動漫展會擇日再舉行。

  方青以前還沒來過這種場合。周圍全是充滿青春氣息的少男少女,奇裝異服從面前走過。從表面看,他們是這樣光鮮和耀眼,極具個性,放蕩不羈。似乎什麼都不放在眼裡,除了他們在舞台上的表達。

  但方青和其它刑警的心,也有觸動——當他們走到後台,看到少年們摘下頭飾、脫掉演出服,雖然妝還沒卸,但大多穿著廉價T恤,低頭坐在塑料凳子上,甚至地上,吃著不太香的盒飯。

  這是一個非常矛盾的群體。

  表演時,極致的個性釋放,萬眾矚目,彷彿他們這一代人,無所畏懼。

  回到現實生活裡,便是一具平庸的殼,為生活所累,泯滅於眾人。

  今天來這裡,是為了深度調查,也是為了印證薄靳言的推測。

  方青找了與月影動漫社相鄰展台的cosplayer詢問。那是一個高大的、冷淡的男孩。

  「認識月影動漫社的人嗎?」方青問。

  男孩正站在鏡子前,脫掉沉重盔甲,答:「見過幾次。不太熟。」

  「他們一共幾個人?」

  「沒太注意,四、五個吧。」

  「昨天兇案發生時,你們注意到什麼異樣嗎?」

  男孩搖頭:「沒有,我們都忙著表演,誰能注意到他們。」

  方青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們這些社團,平常交流多不多?」

  「不多。」男孩脫掉了最後一塊盔甲,在水池邊大力搓著臉,「大家都是有活動就參加,他們社團最近參加活動也很少,跟大家都不熟。而且玩社團,經常有人進入、退出。」

  這時有人在門外喊男孩:「走了,公交車快來了!待會兒沒車了!」

  男孩把沉重的裝備往肩上一扛,問:「警官,我可以走了嗎?」

  方青點頭:「走吧,謝謝你。」

  這些孩子啊,都不容易。他想。

  自己當年好像就是在警察父親的安排下,直接考的警校,啥也沒多想。這麼一回想,連夢想都不曾有過。

  ——

  與此同時,一身筆挺警服的安岩,正站在月影工作室外,觀察周圍地形。附近沒有監控,遠一點的攝像頭也沒拍到什麼線索。他想來現場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信息。

  此時中午剛過,太陽熾烈照在頭頂,令人的眼前有微炫的白光。安岩站了一會兒,聽到身後一個說不出的好聽的女聲喊道:「警察叔叔……」

  安岩轉過頭,怔了一下。

  黑髮白膚,1.65以上的個頭,簡單的白T恤,黑色短褲,兩條雪白的大長腿,短靴,有點晃眼。

  她臉上的妝還沒卸,長而翹的睫毛,淡粉色的紅唇。但即使除去妝容,也一定是個大眼翹鼻櫻嘴的美人。

  女孩看到安岩的相貌,也愣了一下,而後改口:「警察……哥哥。」

  安岩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有什麼事?」

  「你是負責調查月影動漫社案件的警察嗎?」她問。

  安岩:「我是。你是誰?有什麼事?」

  女孩下意識將碎發撥到耳後,答:「我叫顧彷彷,是晨耀動漫影音社的。我想問問,調查出結果了嗎?」

  安岩上前一步:「你為什麼要關心這個?」

  顧彷彷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因為……」她似乎有點不知道怎麼斟酌語言。那雙眼睛,像深夜下的湖水,盈盈湛湛望著他。

  安岩移開視線。

  就在這時,兩人身後的小路,卻傳來響動,似乎有好幾個人走了過來,還有人在喊:「月半大大!是月半大大!哇!」「你說去求簽名合影,她會同意麼?」

  安岩注意到,顧彷彷的臉紅了一下。

  「呃……回頭再說,我先走了。」顧彷彷轉身就走。

  安岩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兩人對視一眼,顧彷彷低聲說:「我們去別的地方說。」

  後來,兩人穿過幾條小路,到了塊空曠無人的小廣場上。當然,在剛才,安岩就抽空用手機查過了,精確得到這位「月半大大」的所有訊息:

  顧彷彷,21歲,中國民生大學物理專業大三學生。

  系花。網名「固月半」,著名Cosplayer,古風圈著名歌手、大神。雖然年紀小,但在圈內混跡已有多年,資格很老。微博粉絲30萬。

  以及,單身。

  顧彷彷靠在廣場邊的台階上,說:「對不起,剛才是我的幾個粉絲。我不太好意思跟粉絲直接接觸。」

  安岩:「嗯。」

  顧彷彷抬眼看著他:「你真的是負責的警察?你看起來好小哦。」

  安岩靜默了一下,掏出警官證遞給她。

  顧彷彷仔細看了:安岩,25歲,公安部犯罪心理特案組。

  她「哦」了一聲,把證件遞還給他。

  有風吹過,顧彷彷微微顫了一下,那兩條長腿動了動。白得醒目。

  安岩移開目光,問:「你為什麼要找我?」

  顧彷彷咬了咬下唇,說:「安警官,我……」

  安岩目光清亮。

  「我今天才知道,月影社死人了。然後想起,我那天晚上,好像看到兇手了。所以我覺得得馬上來找警察。」她說,「案發前一天晚上,我參加活動到很晚,路過他們工作室時,看到一個人沒開燈就進去了。」

  安岩倏地睜大眼睛:「是誰?」

  「雖然戴著帽子,只看到一個側臉,但應該就是他們動漫社的人。」顧彷彷答。

  「誰?」安岩逼視著她,「陸季、容曉楓、蔣學冉、文曉華還是許笙?」

  顧彷彷靜了一下,說:「安警官,你不知道嗎?他們社團,最開始,是有六個人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7 09:06 AM

第三十三章

  「月影動漫社,存在第六個人。」薄靳言說。

  切諾基高速行駛在返回警局的路上,薄靳言和簡瑤的表情同樣凝重。

  簡瑤說:「現場,有4個疑點。

  第一,工作室的佈置風格,非常溫馨整潔,唯美,細膩,個人風格濃厚。肯定在工作室建立之初,有人盡心盡力地做過這些事。但我們去了他們五人的住處,了解了他們的性格特點,卻沒有一個人,擁有這樣的審美以及習慣。

  第二,一個那樣精心佈置這間工作室的人,是不會讓它亂成一團的。」

  薄靳言打斷:「對,就像你一樣。如果換成你,哪怕社團即將解散,你也不會讓工作室亂得美感全無。」

  簡瑤微微一笑:「謝謝薄先生誇獎。是的,現在工作室整個就是無人打理的狀態,整潔全無,東西亂扔。現場的實際情況,與當初的裝修裝飾,格格不入,完全是兩種風格。」

  「第六個人的風格,被他們掩蓋、剝奪了。」薄靳言說。

  這敏銳的話語叫簡瑤心弦微顫,繼續說道:「第三,照片牆全部扔掉了。這不合理。即使社團即將解散,他們曾經熱愛的珍貴的記憶,也不會捨得就這麼丟棄。這是人之常情。他們是想掩飾什麼。」

  「第四。」薄靳言緩緩地說,「門口花圃裡那些被剷掉的花朵,品種都不便宜,並且需要精心種植。是『他』曾經種的啊。」

  簡瑤靜了一會兒,問:「『他』會是兇手嗎?」

  「現在還不能下定論。」薄靳言說,「但『他』至少是嫌疑人之一。即使他們在工作室裡諸多掩飾,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是不可能那麼輕易被抹去的。相信方青和安岩的外圍調查,很快也會查實這個人的存在。」

  「可是……」簡瑤說,「他們為什麼寧願冒被當成殺人嫌疑犯的風險,也不肯說出這個人的存在?」

  「是啊。」薄靳言淡笑道,「為什麼呢?還有什麼事,比可能具有殺人嫌疑,還要嚴重?」

  簡瑤心頭一震。

  薄靳言說:「我想只要查清楚這件事,就能知道兇手是誰了。」

  距離警局還有一段距離,簡瑤低頭看了看裱,兩人已經30多個小時沒睡覺了。

  「累不累?」她問。

  「還好。」

  簡瑤笑了一下:「是,查案時,你就興奮。待會兒回警局還是抓緊時間睡會兒,喂,要愛惜身體啊。」

  「好。」他看她一眼,體貼地替她打下遮光板,「你先睡一會兒。」

  簡瑤的確也是有點扛不住了,「嗯」了一聲,閉上眼睛,調下座椅靠背,蜷在椅子裡,很快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薄靳言安靜地開了一會兒,又掃了眼手機。

  因為突然發生的cosplay殺人案件,韓雨濛的案子不得不暫時擱置了。而傅子遇這兩天也沒給他來過電話或短信。

  他現在需要他啊。

  應該對子遇再多些關心,他想。

  以及……

  他側頭,看著身旁累極睏睡的女人。平時齊順的長髮也有些亂了,小臉有點紅,嘴唇輕抿著。薄靳言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髮,打了個捲,一彈。

  準備得也差不多了。等這個案子結束,就給她最浪漫驚喜的婚禮。

  想到這裡,薄靳言自己笑了出來。

  ——

  因為沒有證據,蔣學冉、許笙、文曉華三人,還是被放回去了。許笙回了宿舍、文曉華被父母領走,蔣學冉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但警局還是安排了幾組人,24小時值守在周圍,是監視,也是保護。

  另外,三人的住所,都被安裝了攝像頭。家附近的攝像頭,也被集中控制。許笙和文曉華還好,沒說什麼。蔣學冉卻對此很不滿意,問送他回家的刑警:「為什麼要裝攝像頭?懷疑我?」

  刑警答:「別多想,也是為了保護你。」

  蔣學冉冷哼一聲,摔門進去。

  本來,還好好的,在樓下車裡監視的兩名刑警,還能清晰看到監控畫面裡,蔣學冉坐在家裡沙發上,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看著。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關掉電視起身,走向安裝在桌上的監聽攝像頭。

  然後一個東西落下來,屏幕黑了,什麼也看不清了。只能聽到蔣學冉走動的聲音。

  「靠。」一名刑警罵了一聲。

  另一名刑警打電話過去:「小蔣,怎麼回事?」

  蔣學冉不緊不慢答:「警官,我不太喜歡被人看著我的一舉一動。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反正你們不是還能聽見麼?我睡了。」

  說完就掛了電話。

  兩名刑警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你要在人家家裡安裝監聽和攝像,也是以「協助調查」和「保護」為名,徵得人家同意。人家要真的不願意,你也沒轍。

  於是兩名刑警只好豎起耳朵聽著。好在後來一切正常,浴室傳來洗漱聲,還有蔣學冉走動、關門的聲音。大概是回臥室睡覺了。

  刑警們也就在車上輪流值守睡覺。

  凌晨時分,方青來接班,問他們:「有什麼響動?」刑警答:「沒有。就是這小子,把監控攝像頭給擋住了。」

  方青看了眼屏幕,罵了句:「事兒多,不能這樣!」立刻給蔣學冉打電話,可是這小子死活不接。方青不依不撓地繼續打,最後終於接了。蔣學冉卻振振有詞:「你們這是侵犯我的隱私!警官,我想我只是協助調查,不是嫌疑人!你們不能這麼對我!你們再這樣我就打電話給報紙投訴了!」掛了電話。

  方青罵了句臥槽,但是也沒什麼辦法。

  監聽裡一直安安靜靜。看來蔣學冉睡得很死。

  後半夜,兩點多。

  另一名刑警睡著了,方青戴著耳機,看著朗朗星空,想案子,想金曉哲。

  忽然間,耳朵裡傳來很輕微的聲響。

  喘息聲,是人的喘息聲。

  「呃……啊——」

  方青一驚,立刻拍醒搭檔。

  突然,一聲極為淒厲的慘叫,從監聽器中傳來,是蔣學冉的聲音。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他嚎叫個不停,好像在不斷遭遇什麼極大的痛苦。

  方青丟掉耳機就衝下了車。

  方青的動作非常快,以至於搭檔都沒能跟上。他一躍而起翻過小區外的圍欄,幾個箭步就穿過小路,上了樓。一步跨4、5級台階,三兩下就到了蔣學冉所住樓層。

  一路跑,他一路想。不對,蔣學冉的家門是鎖著的。如果有人強行闖入,他們一定會聽到聲音。

  那人有鑰匙。

  這是一條長長的走廊,他剛露頭,就看到蔣學冉家的門敞開著,而遠遠的走廊盡頭,一個身影一閃而逝。

  是個男人。

  方青只在蔣學冉門口匆匆一瞥,滿地的血,人躺著不動。方青一咬牙關,跟離弦的箭似的,追了上去。

  等另一名刑警趕到蔣學冉家門口時,狠狠吃了一驚。

  他萬萬沒想到,見到的會是這樣一幕兇殺場面。

  屋內很整齊,沒有任何打鬥痕跡。蔣學冉怒目圓瞪,身上穿著一套白色的、精緻的古代紗衣。頭上還戴著烏黑的長假髮。甚至還化了妝,眉眼精緻,嘴唇嫣紅。眉心一點美人紅痣,竟有幾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刑警們白天都見慣了他斯文又冷傲的樣子,之前他cospaly的也不過是翩翩古代公子。此時打扮成這樣,竟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詭異。

  而他的胸口,插著一把匕首,正中心窩。鮮血染紅了雪白紗衣,他的身上還有其他幾處血洞,顯然被砍了很多刀。

  刑警三兩步搶上前,一試他的鼻息脈搏,沒了。

  可刑警看著這一幕,竟有些不寒而慄:兇殺就發生在三兩分鐘前。這些古裝、假髮,還有妝容,肯定是在死前。是兇手趁他熟睡時,替他打扮的?還是蔣學冉自己弄的?

  ……

  瘋子,真是瘋子啊。

  ——

  方青緊追不捨。

  夜色靜深,無人的道路,連輛車都沒有。那人戴著帽子,背著一個大包,就在遠處,拼命地跑。

  方青拼命地追。

  漸漸的,兩人的距離不斷縮短。方青看著那人的身形輪廓,心頭一震。

  「站住!警察!」方青吼道。

  那人竟也冷靜固執得很,一拐彎,跑到了一片建築後。那邊有燈光,還有不少人聲。方青心中暗叫不好,加快速度衝過去。到了道路盡頭,豁然開朗,眼前竟是一片夜宵大排檔,這個點兒了,還有很多人在喝啤酒吃燒烤。一眼望去,全都是人。方青低低罵了一聲,目光如電,掃視過去。那人必然還沒跑遠。

  可搜尋一圈,卻沒看到那人身影。

  這時方青注意到,道路右前方,還有間公共廁所,黑燈瞎火的,沒有人進出。方青心頭一動,跑進了男廁。

  沒人。

  每個蹲位都看過了,空無一人。

  方青一轉身,又到了女廁門口,喊道:「女廁裡有人嗎?」

  沒人回應。

  他衝進去。

  依然是空的。

  方青站在公廁門口,抬頭望去。有敞著衣服吃燒烤的BJ大漢,有忙前忙後的小店伙計,有女人挽著男人走遠,卻唯獨沒有那個男人的身影。

  方青不死心,又往前追出一段。還是沒有。那人竟像是憑空消失了。

  他氣喘吁籲地站在夜幕下,狠狠地罵了句「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7 09:49 PM

第三十四章

  天還沒亮,簡瑤躺在警局休息室的沙發裡,忽然驚醒。屋裡灰濛蒙一片,只有桌上亮著盞檯燈。她發了一會兒呆,轉頭望去,薄靳言靠在另一張沙發裡,睡得正香。

  她輕手輕腳起來,去洗了把臉,回來時瞧見他還是一動不動,即使在窄逼的沙發上,也是睡得筆直。長手長腳有點無處可放的樣子,伸在毯子外面。

  簡瑤笑了,走過去,替他將手放回毯子裡,又將他把腿蓋好。

  「真像個小婦人……」有人低聲嘀咕。

  簡瑤輕聲問:「醒啦?」

  他一伸手,就把她拉進懷裡,抱著一起躺在沙發上。

  「擠死啦。」她說。

  「理論上,是不會擠的。」他說,「因為你是躺在我身上的。重疊狀,我們總是這樣。」

  簡瑤笑了:「去!」

  他也笑了,把臉埋進她的長髮裡,似乎還很睏,又不動了。

  她轉過臉來,伸手捧住他的臉,手指細細描繪眉目。當指尖每一遍撫過他微軟的眉毛,還有冷硬的眉骨,心中對這個男人的愛慕和憐惜,似乎總要增添一分。

  他沒動,似未察覺,又似在感受。過了一會兒,捉起她的手指,輕輕一吻。

  「我愛你。」他說,嗓音柔和低啞。

  「我愛你。」她把頭埋進他的懷裡。

  「咚咚咚——」有人敲門。

  他拉著她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襯衣,然後去洗臉,她去開門。

  半夜三更,辦公室裡只開了盞幽暗的燈。安岩一臉沉肅站在外面:「蔣學冉死了。」

  簡瑤心頭一震。

  這時薄靳言已經從她身後走出來,眉眼冷峻:「不是已經派人保護了嗎?」

  安岩答:「兇手有鑰匙,開門進入蔣家,監控又被蔣學冉故意擋住。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方青就在樓下,馬上去追,但沒有抓到。」

  薄靳言微微蹙眉:「噢?連方青都沒能抓到?」

  ——

  踏進蔣家時,簡瑤的感覺就不太舒服。

  每個看到死者被打扮成那樣的人,都不會舒服。那是某種表達,某種宣洩,以死亡這樣極致的方式。

  蔣學冉的死亡過程已經調查清楚了。

  在他的臥室裡,發現了安眠藥的盒子,並查實他最近半年有服食安眠藥的習慣。

  兇手不僅擁有他家的鑰匙,還知道他的習慣。所以在凌晨兩點潛入。

  至於監控攝像頭被擋住,這真的是蔣學冉自己造成的。否則方青一定來得及救下他、逮住兇手。

  經查實,之前警察勘探蔣家時,並未發現他身上的這套女性白紗衣。所以衣服、假髮、匕首,都是兇手帶來的。他進入臥室後,先替熟睡的蔣學冉換了衣服,又畫了妝、戴上假髮。從一個斯文清瘦的男人,變成了男扮女裝的模樣。

  最後,一刀刀殺死蔣學冉。讓他以這副模樣,永遠死去。

  方青等人從監控裡聽到的慘叫聲,正是蔣學冉那時候發出的——他在睡夢中,就被殺死了。

  「可以確定嫌疑人了嗎?」薄靳言問。

  「可以確定了。」安岩答,他拿出一副手繪畫像,說:「這是投毒案前一天晚上,目擊者顧彷彷看到的,進入工作室的人的樣子。她畫畫不錯,自己畫了出來。經她證實,正是工作室當年的創始人之一,第六個成員柯淺。」

  方青點了一下頭說:「畫得不錯。我昨晚雖然只看到一個背影,但形態就是同一個人。而且我們之前深度走訪時,也從外圍了解到,柯淺的存在。只是最近半年,他沒有再參加過社團活動,加之這個圈子人員流動又大,所以之前沒有人提到他。」

  「我已經調集了蔣家附近的監控,當時方青追捕,柯淺奪路而逃,有兩個監控拍到了他。」安岩說,「可以百分之百確認,兇手就是他。」

  薄靳言只是冷淡的笑著,看著眼前的死屍,似在沉思。簡瑤接過他們手裡的畫像和其他資料,看到柯淺的樣子,心頭一動。

  高高的瘦瘦的男孩子,178的個頭。短髮,相貌特別清秀,修長眼睛,秀氣挺拔的鼻樑,小小的口。堪稱秀美。

  不得不說,那位目擊者的畫工相當傳神。柯淺有一雙非常憂鬱的眼睛,隔著紙面,彷彿都能感覺到他眼裡那沉寂的溪流。

  他今年23歲,去年同樣畢業於南華大學。當年與蔣學冉、容曉楓一起創立月影動漫工作室。方青剛才提到的「深度調查」,就是找到了兩年前混這個圈子的一些老人,都已畢業工作了,才問到柯淺的存在。但不管蔣學冉等人怎麼掩飾,以警方的工作細緻程度,查到他是遲早的事。

  資料裡還有幾張照片,是那顧彷彷提供的,她當年曾經和柯淺參加過相同的Cosplay大賽,所以保留了一些照片。

  然而每個看到這些照片的人,大概都會有驚豔的感覺。

  只見照片上的柯淺,一身紅衣,或者白衣。長髮烏黑如綢緞披肩,眉間一點紅痣,眼如煙波,笑如孩童,素手如玉。如果說之前所見的Cosplayer的美令人眼前一亮,那麼柯淺的美貌和氣質,則足以令任何人瞬間沉默。

  「彷彷說,那屆cosplay大賽,她是第一名,柯淺是第二名。」安岩補充道。

  薄靳言和簡瑤都沒注意,方青看了他一眼。

  「畢業之後的資料,就沒有了。」簡瑤說,「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工作?為什麼離開社團。現在,又為什麼回來?」

  安岩搖頭:「顧彷彷也沒聽說過他的消息。說是大半年前,就消失了。」

  「是時候請那兩個人,再回來聊一聊了。」薄靳言淡淡地說,「這個社團,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

  審訊室內。

  得知了蔣學冉的死訊,許笙的臉色似乎又白了一層。

  「誰殺了他?」她的情緒終於也有點激動了,「他是怎麼死的?文曉華?是文曉華?可是他……怎麼可能是他……」

  她喃喃自語著,方青把蔣學冉死亡的現場照片,放到她面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7 10:45 PM

第三十五章

  許笙的臉色忽然一變。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難看,跟瞬間死去的人的臉色沒什麼差別。

  「為什麼……」方青緩緩地問,「你們都不懷疑柯淺呢?」

  這個名字就像子彈一樣,在許笙耳朵裡炸開。她沒說話,像是想要用手抓住那些照片,又不敢。方青看到,她的手指在發抖。整個人像是要從椅子裡跌下去了。

  「這麼怕他?」方青問,「有目擊者看到他在前一天晚上,進入你們工作室下毒。他是社團創始人之一,肯定也有鑰匙對不對?為什麼你們不說?昨天夜裡,他殺死了蔣學冉,我們險些就抓到了他。」

  許笙突然一伸手,就把那些照片抹到地上。然後肩膀劇烈顫抖,哭了出來:「不!不可能!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她的情緒完全崩潰了。

  方青沉默不語。

  另一間審訊室裡,盤問同樣在進行。

  簡瑤把蔣學冉的死狀照片,推到文曉華面前。

  文曉華的反應比許笙更糟糕,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然後一下子從椅子上跌落在地。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臉色煞白,哆哆嗦嗦。薄靳言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這是柯淺自己經常Cosplay的造型,對不對?」薄靳言慢慢地問,「他在殺蔣學冉之前,替他cos上了。」

  文曉華猛的睜大眼睛:「你……你……你說殺學冉的是……是柯、柯淺?」

  「有目擊者。」簡瑤說,「投毒的也是他。」

  文曉華整張臉全無血色:「不……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錯了!是別人!是別的人!」

  薄靳言的身體微微前傾,逼視著他,嘴角有輕蔑的笑:「文曉華,柯淺只是失蹤了半年,為什麼你們全員一起隱瞞他曾是成員的事實?為什麼比警察還肯定,兇手不是他?」

  文曉華答不出來,他忽然低下頭,避開薄靳言的視線。

  「你們對他做過什麼?」薄靳言一字一句地問。

  文曉華的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是我!我只是……我要回家!我要回去!」他痛哭起來。

  眼看他的情緒即將崩潰,薄靳言看一眼簡瑤,簡瑤走上前,輕拍他的肩膀,說:「曉華,說出來吧。已經死了三個人了,柯淺的下一個目標,說不定就是你。你不說出來,我們就無法幫你。是活命重要,還是隱瞞真相重要?即使有再大的難言之隱需要面對,也總比死要好,對不對?」

  文曉華雙手捧住臉,痛哭流涕:「可是……可是不可能是他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驚惶地抬起頭:「是他復活了!是鬼、是鬼啊!他變成鬼來殺我們了!我們半年前,就親手埋了他啊……」

  薄靳言和簡瑤同時神色一震。

  ——

  發生在動漫園的這一起連環殺人案,正在薄靳言等人的努力下,一步步逼近真相。而與此同時,這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裡,亦有人在謀劃,有人在窺探。

  韓雨濛坐在窗前,望著這陌生的城市。她穿的正是那天買的水藍色長裙,長髮綰起,姿態端莊。她的眉眼是如此平靜,像是任何波瀾,都無法令她的心再起漣漪。

  「你看到他了嗎?」有個聲音,在不遠處問。

  「看到了。」她答。

  「想見他嗎?」

  她笑了一下:「無所謂。」

  「你能殺他嗎?」

  「能。」

  「不會捨不得?」

  「當然不會。」

  那人笑了一下,又問:「你的願望是什麼?」

  韓雨濛看著窗外,靜了一會兒,答:「我最大的願望,當然是永永遠遠,和我愛的男人,我的英雄,在一起。」

  男人又笑了,說:「好。他們現在,正被一個小角色耍得團團轉。我們不用急著露面。不過,逗他們也逗得差不多了,你是時候和傅子遇有一些接觸了。去吧。」

  韓雨濛站起來,拎起包,走出房間。

  經過男人身邊時,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一定會碰你,對不對?你知道這讓我很不開心。」

  韓雨濛笑了,把手抽回來:「這不正是你喜歡的感覺嗎?」

  「哈哈哈……」他大笑起來。

  ——

  傅子遇沒有聽薄靳言的話。這兩天,他一直到處走,到處找。去韓雨濛出現過的地方,尋找每一個角落,企盼能再次看到她的蹤跡。

  然而一無所獲。

  他一直處於一種茫然的狀態中。想到曾經的遙遠的甜蜜,是茫然。其實很多細節,他都已記不清了。想到這些年,也是茫然。經歷了那麼多事,卻似乎一眨眼就過了。

  對於她這次的出現,更是茫然。他面對的就像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可想到她,心裡還是會隱隱的痛。

  還愛她嗎?

  不知道,懷念已成為習慣。

  不愛嗎?

  可是曾經關於她失蹤時報導的每一句描述,都清晰在她心頭。他不止一次在夜裡想像她受過的苦,她死去的畫面。他這一生都忘不了她。

  她的善良,她的熱情,她的性感。

  她的偉大。

  是的,如果傅子遇的生命中,有什麼女人可以用「偉大」二字來形容,只有她。那麼小的年紀,就志願去援非的她;恨不得把身上所有掏出來給每一個遇到的難民的她;以及最後選擇一人身死,救了其它幾個倖存者的她。

  ……

  傅子遇毫不懷疑,自己所見的,就是韓雨濛。

  可是八年過去了,她為何離去,又為何歸來?

  她還是……綻放在他心靈深處的,那個模樣嗎?

  子夜,城市的樓宇是這樣清冷而寂靜。一人獨處時,傅子遇的臉色永遠是靜漠的,沒有與朋友們相處時,喜笑顏開的模樣。

  他輸入門禁密碼,打開門。

  燈開著,一個人坐在窗前。

  她轉過頭,站起來。

  那是傅子遇這輩子都忘不了的眼神。

  她的聲音卻平靜溫柔得彷彿初見:「子遇,我回來了。沒想到門禁密碼還是我的生日,我直接進來了。」

  傅子遇手裡的東西全掉在地上。

  腳下明明是平地,他卻步履蹣跚,彷彿過了一生一世那麼久,才走到她的面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8 09:21 PM

第三十六章

  文曉華的記憶,是從兩年前開始的。

  他第一次到月影動漫社報到,就看到一個長得十分秀氣的男孩,坐在桌後,正在用彩紙剪出一些舞台用的裝飾。

  當時文曉華還有點緊張,說:「呃,你好,我是文曉華,就是前幾天報名的。」

  柯淺抬起頭,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說:「曉華,你好,歡迎你。你能加入我們動漫社實在太好了。」

  特別特別客氣,笑容特別特別溫柔。文曉華從沒見過像他這樣待人客氣的人。

  後來才知道,他對所有人都是如此。

  儘管是動漫社的元老,但完全不像容曉楓、蔣學冉那樣有點架子。他總是特別體貼地關心所有人,有什麼活兒他一定第一個任勞任怨去做。

  他總是努力地討好所有人,希望所有人都喜歡自己。

  或許他天性就是如此,但不知怎麼,時間久了,連性格向來老實的文曉華,都覺得有點煩。對待柯淺也越發不那麼客氣起來。手上有什麼活兒幹不完,也開始差使他做。即使得了他什麼好處,也只是不太在意地說聲謝謝。有時候都懶得道歉。

  大家這樣的態度,柯淺並不是完全不在意。許多時候,文曉華也能看到他的落寞。他那麼戰戰兢兢,卻好像反而無法得到任何人最真摯的友誼。

  也許人性本賤吧。他賤,結果他們也賤。隱約間,文曉華聽說他是個孤兒,從小父母雙亡,爺爺一個人把他拉扯大。或許這個漂亮又孤獨的男孩,就漸漸養成這樣的性格吧?

  是從去年柯淺畢業開始,大家察覺他那脆弱而卑微的性格特點,越來越明顯的。

  因為他沒有去上班。不是找不到,他根本不去找。他一整天就窩在工作室裡,沉迷在那些動漫,那些Cosplay裡。

  誰都承認,他是他們見過的最好的coser。可這玩意兒不能當飯吃啊。看他這樣墮落,大家更加瞧不起他。雖然在一個社團。

  有一次,文曉華好心勸他:「阿淺,你還是去找個工作吧。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沒多少錢,還把僅有的一些獎金、生活費,都拿來買那些昂貴又精緻的玩意兒,自己天天吃方便麵。

  當時柯淺怎麼說的?

  他正擺弄著門口那些花草,抬頭笑看著文曉華。那笑容清風明月般溫柔:「不會的曉華,現在cosplay比賽和活動的獎金越來越高,只要我們努力,就一定能活得不錯。這是我的夢想和愛好,我要以此為生。難道所有人循規蹈矩地上班、成為房奴、車奴,我就不能有夢想嗎?只要自己喜歡,暫時過得窮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當時文曉華聽了有些震動,可回頭轉述給蔣學冉時,蔣學冉只輕蔑地笑:「神經病。你不覺得柯淺有點瘋狂嗎?不切實際,他上個月已經向陸季借過一次錢了。這個月小心可別問你借。」

  文曉華又覺得蔣學冉說得有道理,於是心裡也越發看不起柯淺。

  可柯淺說過的那句話,卻總是時不時響在他的腦海裡——

  難道所有人循規蹈矩,我就不能有夢想嗎?

  暫時過得窮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是啊,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大概連柯淺自己都沒想到,最後是意外之財,將他送上了死路吧。

  ——

  陽光明亮,像是能照亮這世間所有黑暗與迷茫。幾輛警車,停在距離動漫產業園不遠的一片荒地裡。雜草叢生,黑水橫流。有刺鼻的臭味。

  許笙和文曉華的眼睛都哭紅了,到底是畢業沒多久的孩子。

  他們指認了現場。

  那是一棵大樹,樹下的確有泥土翻新的痕跡。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挖掘。薄靳言等人站在外圍。

  但最緊張的,是許笙和文曉華。他們迫切地想要知道,難道曾經埋在下面的那個人,真的不在了?

  「為什麼會這樣?」安岩問,「為什麼柯淺對他們好,他們反而一直輕視?」

  「他活得太唯唯諾諾。」方青說,「太在意別人的看法,反而被人看輕。」

  這話頗有道理,簡瑤和安岩都點頭。

  薄靳言哼了一聲,說:「是他們不夠善良,漠視了他人的好意。這不是他的錯,是他們的錯。」這裡的「他們」,指的自然是動漫社其他人。

  「但大多數人,不正是如此嗎?」簡瑤反問。

  「即使大多數人這麼做,也是錯的。」薄靳言淡淡地說。

  大家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方青感嘆道:「沒有大惡,只有隨波逐流的小惡與偶善,這大概就是人性吧。」

  薄靳言看他一眼:「你偶爾也很有深度。」

  方青笑了:「承蒙誇獎。」

  隨著挖掘工具一寸寸深入,新鮮的泥土表層被挖開,漸漸露出被掩蓋的端倪。

  被乾涸的鮮血染成深褐色的衣物一角,一隻看不清楚原本顏色的鞋,一片翻開的人指甲……

  薄靳言等人的神色都變得肅穆。

  而文曉華和許笙已面無人色。文曉華的眼淚大滴大滴掉下,許笙伸手擋住自己的臉。

  是啊,再回到那晚一次,依然觸目驚心。

  之前的幾天,他們忽然接到柯淺的電話,他的語氣激動得不行:「我們的工作室不用解散了!我拿到了一筆錢!很大的一筆錢!作為我們的創業基金!」

  聽到「錢」這個字,所有人的心中難免怦然一動。

  第一次,在柯淺的召集下,大家聚集到一起。

  「200萬!我們拿到了200萬。」柯淺坐在凳子上,整個人笑得開心又小心。

  「哪兒來的錢啊?」蔣學冉笑著問。

  柯淺看著他的臉色答:「我……之前把我們工作室的資料、表演視頻,寄給了很多投資方。我還寫了很詳細的投資可行性報告。終於,得到了回音。一個天使投資人,給了我們200萬。這筆錢作為啟動資金,隨意我們支配。只要我們把工作室正式建起來,拿到更多獎金,說不定他會投更多的錢,幫我們把月影建成國內最具影響力的動漫公司!」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8 10:39 PM

第三十七章

  大家都驚住了,心中說不震撼是不可能的。是能想到柯淺這樣卑微的一個人,能辦成這麼大的事?

  但想想,的確也只有他能辦到。他很聰明,大學時各科成績都很優秀。這麼多天來,他很長時間都窩在工作室裡,不知道鑽研什麼資料。也曾一個人搭公交,出去很多次,不知道去了哪裡。也只有他,能書寫和看懂英文信件,懂「天使投資」、「投資可行性報告」什麼的。

  可人的心,又是微妙的。這事固然讓人欣喜,可居然是一向被他們呼來喝去的柯淺辦成的。這讓人的心裡又有點不那麼舒服。

  但柯淺似乎完全沒察覺到。見大家都在沉默,他又開始努力了,努力地闡述自己的計劃,試圖說服所有人:「……有了這筆錢,我們至少兩年都不愁生計,也不用急著找工作。我可以做工作室的短期計劃,我們去參加國內各大比賽,甚至國外也可以參加。只要有了名氣,就會不斷有各種商業邀約。我們可以買更好的服裝和裝備,也可以開始建自己的官網和官方微博;曉楓、陸季可以作為我們的明星cosplay來打造……」

  到底是有幾個人聽笑了,氣氛似乎也終於被他點燃了。

  這時蔣學冉問了一句:「所以說,這筆錢是我們大家共同擁有的?」

  柯淺猶豫了一下,答:「是的!」

  「我們得再考慮考慮。」蔣學冉說。

  「……好。」

  柯淺就租住在工作室附近的一間民居裡,那天晚上離開工作室時,大家都一起走,就柯淺不在。

  陸季有點猶豫:「你們覺得怎麼樣?我覺得柯淺的提議挺好的。就是不找工作,去做工作室,我怕家裡不同意。」

  容曉楓說:「也不用不工作啊,兼職做好啦。200萬也!可以買很多很好的衣服,也可以租更好的工作室。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分點錢花啊。」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笑了。

  許笙說:「兼職、分錢,只怕柯淺不會同意。」

  大家都是一愣。

  文曉華說:「蔣哥,你說呢?」

  「是啊,學冉,你說呢?」大家都看著蔣學冉。

  蔣學冉從剛才起就一直沉默著,這時笑了一下說:「他做夢,你們都跟著做夢啊?200萬,是一筆大錢,他能從誰那裡忽悠到這筆錢,運氣也不錯。估計那人也不太了解國內cosplay圈現狀。或者就是有錢人投著玩兒呢。那誰首富的兒子,不是也投了遊戲團隊玩兒嗎?你們真覺得這事兒能長久?」

  大家都沒說話。

  「蔣哥,你的意思是,這事兒不行?」陸季問,「那怎麼辦?」

  「我大學玩社團,一是有點興趣,二是能增加社會實踐經驗,這樣好找工作。我可沒打算靠這個吃法。200萬,我們6個人,夠花多久?現在BJ一年房租就要幾萬。再別說買裝備、成立公司什麼的。他說的那些事,哪件容易?真以為事事都能一帆風順?參加比賽拿不到獎金怎麼辦?打不出名氣怎麼辦?到時候投資人不再投錢,我們的錢花完了怎麼辦?到時候我們沒有工作經驗,蹉跎幾年,誰還肯招我們?現在我們作為應屆畢業生,就很難找工作了。我可是聽幹人力資源的哥們兒說過,這是職場大忌諱,沒有工作經驗、畢業幾年的人,比應屆畢業生更難找工作。你們還真打算把自己的未來,賭在柯淺這個人身上?」

  幽黑而寂靜的路上,大家一片沉默。

  後來容曉楓說了句:「可是我喜歡cospaly,這也許是我們實現夢想的唯一機會。」

  文曉華的嘴唇也動了動。

  蔣學冉卻說:「別信那些話,什麼想出去看看,什麼人生不止苟且還有詩和遠方。去遠方的,都活得窮困潦倒。留下來的,融入這個社會,腳踏實地的人,最終才能走上更高的階層。再說了,你們想得倒是好。柯淺他無父無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當然輕鬆。可我們呢?我們去搞這個,父母會同意嗎?」

  這話擊中所有人軟肋了。

  不會同意的。沒有父母會同意。這是想都不用想的答案。

  「那我們就丟下柯淺一個人,讓他去搞?」陸季問。

  蔣學冉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大家。

  「這筆錢,是用我們工作室的資料,大家曾經一起的努力,申請到的吧?」他問。

  「嗯。」「是啊。」

  「他也說過,這筆錢是屬於大家的吧?」蔣學冉又問。

  「是哦。」「是的。」

  「你的意思是?」許笙的眼睛亮了一下。

  「既然是大家的錢,大多數人又不同意搞創業。那就應該分了。」蔣學冉說,「他做了資料,就分多一點,40萬。剩下的我算過了,我們一人32萬。你們覺得怎麼樣?」

  大家面面相覷,沒人說好,也沒人說不好。

  畢竟,對於任何一個家境普通的應屆畢業生來說,這是一筆不菲的財富。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經濟不會有壓力了。

  「他要是不願意給怎麼辦?」容曉楓問,「他這個人,一向自私啊。」

  蔣學冉說:「大家的錢,他有什麼權利不願意?過兩天吧,先晾他一下,陸季,你和我再去跟他談,把錢拿回來。」

  ……

  日頭漸漸升高,坑也越挖越深。

  方青蹲在坑旁,眉頭慢慢蹙起。已經挖的這麼深了,除了剛才發現的零星物品,卻再無任何發現。

  文曉華斷斷續續地說:「我們那天,沒挖這麼深……已經挖過了,他不在,他真的不在了。」許笙也臉色慘白,後來一咬牙,跑到坑旁仔細地看,嘴唇微微顫抖。

  薄靳言卻露出非常冷淡的笑,說:「噢,這下有意思了。」

  簡瑤問他倆:「你們那晚,真的確定他死了?」

  「死了啊……」文曉華哭著說,「我們到他家的時候,他就躺在地上,血流得滿地都是,眼睛睜著,早就沒氣了,身體也是冷的……」

  許笙的臉色也難看得像鬼,她看著簡瑤:「我們很確定,他死了。都那樣了,不可能還活著。」

  你若曾經親眼見過屍體,就知道所言非虛。

  死人,和活人,是完全不同的。

  我們,也是第一次見到。

  被我們合力殺死的昔日夥伴,以及我們的夢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9 10:07 PM

第三十八章

  文曉華和許笙還清晰記得那天晚上的情形。

  怎麼會忘得了呢?每一幀每一幕都像用筆勾勒出的極精細的畫,刻進他們的腦海裡。

  他們是在夜裡十二點多,接到陸季的電話:「馬上到柯淺家裡來。」

  文曉華丈二摸不著頭腦:「這麼晚?你們跟他談得怎麼樣?」

  「別問那麼多!快過來。」陸季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對勁。

  然後所有人,都來了。

  進屋的瞬間,一個個都被嚇傻。滿地的鮮血,柯淺居然戴著黑色假髮、穿著白色紗衣、上了妝,正是他最喜歡cospaly的一個女性角色。

  他左胸插著一把刀,躺在血泊裡。眼睛睜著,已經沒了氣息。

  血還在流,不斷的流。文曉華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流這麼多的血。

  「怎麼回事?」容曉楓尖叫起來,「你們殺了他?殺了他?」

  許笙和文曉華都說不出話來。

  蔣學冉坐在那裡,臉上還有傷。屋裡的東西亂七八糟。陸季扶著門站著,臉上也沒有一絲血色。

  「是意外。」蔣學冉的聲音也有點抖,「他突然變臉了,不肯把錢給我們。後來就動了手。」

  「我沒想殺他,我沒想……」陸季顫聲說,「大家打在一起,我才拿起桌上的匕首嚇他。可是他反抗得太激烈了,一涉及到錢,比平時都兇,還讓我們滾,說要告我們。我一時氣不過……」

  大家都沉默著,屋內瀰漫著某種詭異的氣氛。

  「叫救護車?」文曉華戰戰兢兢地問。

  「已經沒氣了,也沒心跳了。」蔣學冉低聲說,「我們剛才試過了。而且如果叫了救護車,我們還脫得了關係嗎?」

  眾人面如死灰。容曉楓忽然尖聲說:「什麼我們?人是你殺的,關我們什麼事?這種事扯上我們幹什麼?你為什麼要叫我們來?」

  許笙也動了動唇。

  陸季沒說話,轉過臉去。蔣學冉怒吼道:「放屁?來跟他拿錢的事,是不是大家商量定的?他不願意也得願意,這是不是你們都同意的?曉楓你不是還等著這筆錢,跟男朋友去國外玩嗎?現在出了意外,這是意外,不是我們兩個人的責任,跟你們也有關係。你試試報警,看你們有沒有合謀的責任?警察會相信你們是無辜的?」

  容曉楓嚇呆了,呢喃著沒說出話來。許笙默不作聲,文曉華則已被嚇得魂飛魄散:「我們……會坐牢嗎?」

  蔣學冉靜了一下答:「會。如果報警的話,就會。如果不報警……」他看一眼陸季,陸季的臉色更難看了,幾乎是很低的聲音說:「柯淺他……沒有別的朋友,又是一個人住。畢業大半年也沒工作。」

  「我們一起,把他埋了。」蔣學冉緩緩地說,「他失蹤了,沒人會知道。錢我們分了,一人40萬。」

  那晚夜特別黑,月亮特別亮。五個即將踏入這個社會的年輕人,就這樣抬著屍體,避開所有人的視線,一路走,走到了那片荒地裡。

  柯淺雖然瘦,但是個子高,他的屍體很沉。起初,文曉華還能聽到編織袋裡滴答滴答,血液滴落的聲音。後來血也不流了。

  那晚文曉華連哭都忘了,只茫茫然看著遠方的樹,和天上的月亮。他以前在電視裡看到過,說人死後,屍體會變冷。那一刻他才真切感受到,柯淺的身體,真的越來越冷。那個在工作室裡小心翼翼打量每個人的臉色,給他們帶早餐,替他們清掃桌面的大男孩,那個唯一一個會在他生病時,冒雨去買藥,還樂呵呵地笑著的男孩,真的死了,沒有一點溫度了。

  挖好坑,他們把他埋了進去。

  柯淺的眼睛已經閉上了,不知是誰撫上的,抑或是他自己閉上的?那時文曉華的心裡忽然閃過個奇怪的念頭,他這樣死去也挺好的。白衣、長髮,精緻妝容,滿懷鮮血。永遠被定格在他最喜歡最美麗的模樣。他並不適合這個社會,他活得太天真太脆弱。

  他跟他們都不同。他相信夢想,堅持夢想。

  他其實比他們都更有勇氣和才華。

  然後因為200萬,死在他們這些平庸而怯懦的人手裡。

  ……

  可是現在,文曉華和許笙一起望著眼前空蕩蕩的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屍體去了哪裡?

  他,去了哪裡?

  ——

  刑警們第二個勘探的地點,是柯淺曾經租住的房子。那是附近農民的一間小房子,他失蹤了這麼久,屋主居然也沒發現。

  「因為他半年前,一次交足了兩年的房租和水電費。」屋主說,「那房子又偏又破,我平時都不去看的。」

  那屋子在鄉鎮一角,從外面看,的確是間老舊又狹窄的平房。但當薄靳言等人走進時,竟覺得耳目一新。

  牆上貼著米色細花牆紙,頂上墜著盞紙燈。雖然是便宜貨,但是很搭整個屋子的風格。沙發和桌椅都是老舊木質的,簡瑤知道很多人喜歡從舊貨市場淘這些東西。屋內沒床,只有一個很大的網狀搖床,上面扔著個小黃人枕頭。

  四處有積灰,但應當存在於地面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是他的風格。」薄靳言忽然低喃了一句。

  這莫名令簡瑤有些怔忪。

  她忽然發現,自己以前並不是特別了解薄靳言。她知道他聰明、自大、堅定,他從不畏懼與任何窮凶極惡之徒斡旋,甚至會因此興奮得意。

  但對於某些罪犯,譬如古城案的謝敏,譬如現在的柯淺,他隱約又表現出一種深沉的、難以描述的情緒。是同情嗎?但他從不會因此心軟。是理解嗎?但他說過,即使有再迫不得已的苦衷,也不應該殺人。

  是凝視。

  簡瑤腦子裡忽然冒出這個詞。

  是一種平靜的、慈悲的、冷靜的凝視。不會為之所動,卻也不會帶任何鄙視和偏見。他看這些走投無路的罪犯,跟看一個普通無罪的人,沒有什麼不同。

  想到這裡,簡瑤也抬起頭,凝望著他。他英俊而專注的側顏,他清亮銳利的雙眼。

  所以她愛他。

  勝過這半生所見的一切風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29 11:20 PM

第三十九章

  現場勘探結果很快出來了。

  工作人員匯報:「魯米諾反應顯示,現場殘留大量血跡。經檢驗都屬於柯淺。一個人流那麼多的血,理論上是不可能還活著的。」

  ——

  傍晚,特案組成員在警局樓下的小館子裡,隨便吃點快餐。

  點菜的時候,薄靳言給傅子遇打電話,想叫他一塊兒吃飯。提示音卻是呼叫轉移。傅子遇爽朗的聲音在電話裡響起:「哈囉,如果聽到這提示音,就表示我正在睡覺、度假之類的,不方便接聽你的電話。請稍後再打來吧。」

  薄靳言微微一笑,放下手機。

  方青點了根煙,靠在門口慢慢地抽著。看著安岩給自己點了瓶可樂,問:「你們倆都不抽煙麼?」

  薄靳言抬眸看他一眼,都懶得回答。安岩笑笑說:「我不喜歡煙的味道。」

  方青一笑,眼睛微瞇望著遠方,繼續吞雲吐霧。

  一支煙抽完了,他才走進包間。簡瑤聞著他身上的煙味,竟也不覺得討厭。

  「你怎麼看?」方青看著薄靳言。

  「答案顯而易見。」薄靳言說。

  簡瑤還為這離奇的案件糾結著,微蹙眉頭。安岩則說:「我相信概率,柯淺應該已經死了。」

  薄靳言看著簡瑤,微笑著說:「薄太太,你的思維方式趨於細緻敏銳,這是優點,也是缺點。請記住一條刑偵準則:當情況越複雜越離奇時,真相往往趨於越簡單的結果。」

  「嗯。」簡瑤點頭。

  方青笑了:「你們倆口子平時都是這麼相處的?充滿學術探索氛圍?」

  簡瑤一笑:「是呀。」

  方青只是笑,過了一會兒,拍拍薄靳言的肩膀,低聲說:「你能娶到個這麼包容你的老婆,真是三生有幸。」

  薄靳言下意識不喜歡別人觸碰自己,還是個男人。可方青這一勾肩,大大咧咧,灑脫自然,竟也不讓他覺得討厭。

  不過,他可聽出了方青話語裡的挖苦之意,是在說他太學究太乏味了嗎?

  「呵……」薄靳言低下頭,在方青耳邊說,「我的如火熱情,自然不會被你們這些外人看到。」

  方青一口水嗆在喉嚨裡。

  「所以……」簡瑤思索片刻,抬起頭,「不管屍體消失、死而復生有多離奇,不管他表現出對社團成員們有多熟悉,這個案子,只有兩個可能性。」

  薄靳言和方青都慢慢喝著茶,聽她說。安岩也專注聽著。

  「第一。」簡瑤說,「他的確天賦異稟,在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下,活了下來。潛伏數月,然後復仇。」

  「第二。」薄靳言說,「柯淺的確是死了。無論方青還是那位顧彷彷,都只在晚上看到酷似他的背影或側臉,並且戴著帽子——所以,某個身高長相與他接近、對他十分了解的密友,偷走了他的屍體,然後替他復仇。」

  「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安岩問。

  「一切都回到了原點。」方青說,「我們要從柯淺重新開始調查。」

  ——

  此時天還沒全黑,傅子遇家中的窗簾,卻是緊緊拉著。只有床頭一盞柔和的燈,照亮彼此的面孔。

  起初,連擁抱都是忐忑的。彼此相對站了好一會兒,傅子遇才伸手抱住她。

  輕輕地抱,然後手臂慢慢收緊。

  就這一個動作,卻令韓雨濛心頭梗塞發痛。

  「Joe?」他顫聲問,像是要確定她的存在。

  「嗯……是我,Kris。」

  沉默了抱了好一會兒,他低頭看著她,英挺的鼻樑,沿著她的臉,慢慢下移,找到她的唇。兩人都靜了一會兒,他覆住她的唇,用力地覆住,只令韓雨濛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激烈瘋狂地吻自己,腦子裡瞬間亂哄哄的一片。恍惚間眼前不是30歲的傅子遇,而是當年二十出頭,那個熱情又放肆的少年。可他的眼睛是那樣陰霾,她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他用力咬她的唇,咬得她很疼。他一把將她推倒在床上,壓著她,卻沒有再動她的衣服,只是按住她的肩膀,令她動彈不得。

  他垂下頭,韓雨濛看不清他的眼睛。

  片刻後,他忽然笑了,啞著嗓子問:「為什麼突然……回來了?八年了韓雨濛,八年了!你在我的世界裡死了有八年了,為什麼突然回來?還要來找我?」

  一滴熱淚,落在韓雨濛的臉頰上。

  他哭了。

  剎那間,韓雨濛也熱淚盈眶。

  「我……」她竟說不出一個字。此時此刻只想奪門而出,可身體彷彿失去所有力氣,一點也動不了。

  她淚流滿面,慢慢說道:「我和他……在海上遇到了風暴,我們都沒有死,漂到了南美。」

  傅子遇抬頭看著她。

  「我……」她覺得說出每一個字,喉嚨都那麼乾涸,「被他逼著做了許多,不願意做的事。我回不來。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直到最近,他生了重病,我逃了出來。一路逃,從南美逃到中國。」

  她抬手摀住自己的臉。

  傅子遇沉默了一會兒,問:「那為什麼一直躲著我?現在又突然來找我。」

  韓雨濛答:「我……不確定,是否還應該出現在你面前。可是,我還是想來,想要找你。」

  傅子遇注視著她好一陣子,忽然鬆開她,起身坐在了床邊,靜默不語。

  韓雨濛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只覺得心中哀痛萬分。那是她曾經的神,她的信仰,她一生所愛。現在竟然無法接近。

  她還可以接近嗎?她還有幸可以與他廝守殘生嗎?

  她爬過去,用微抖的手,鼓起所有勇氣,從背後抱住了他。真是奇怪,經歷了那麼多事,她現在看到陌生人在眼前死去也不會眨眼。可回到他的身邊,卻像重新變回了20歲那個青澀忐忑的女孩。

  她把臉埋在他的背上,流著淚,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問:「Kris……你還愛我嗎?」

  傅子遇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低聲笑了:「你問我還愛不愛你?Joe,如果某一天,天空再也看不到星星了。那就是我不愛你的那一天了。」

  韓雨濛愣了一下,淚水奪眶而出。

  傅子遇說完後,轉過身來,想要真真切切地將她重新抱在懷裡,誰知她卻突然跳下床,朝門口快步走去。

  傅子遇臉色瞬間一變,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你去哪裡?」

  「我……」她抬頭看著他,淚水沉靜,「我不能在你這裡待太長時間,他一直追著我。Kris,我回來的事,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好朋友薄靳言。我請求你……我不想……也不能跟警察有任何接觸。等時機合適,我會再來找你。」

  傅子遇抓著她的胳膊不放,誰知她手腕一錯,竟然輕易掙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轉身就出了門。

  傅子遇站在原地,沒有動。過了一會兒,等他追出去,樓道裡早已空空如也,樓下人潮車流穿梭,又哪裡還有她的身影?

  傅子遇回到房間裡,看著褶皺的床單,枕頭上她的一根長髮,只覺得一切彷彿一場夢。

  他走到陽台,坐在藤椅裡,他望著遙遠的夜空,拿著手機,翻到薄靳言的電話,卻遲遲沒有撥出。他一個人坐了很久,抬頭,卻只見繁星閃耀。

  然後他笑了,笑得孤獨又溫柔。他把手機放下了。他決定相信,並且繼續等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30 10:02 PM

第四十章

  是誰,隱藏在柯淺身後?

  是誰,對動漫社員們懷有極大的恨意?

  是誰,能夠策劃出如此精密冷靜的連環謀殺,進而把活著的人逼到精神崩潰?

  而「他」的殺戮,是否還不會停止?

  許笙和文曉華,已經被警察保護起來。而有關「他」的存在,卻一點端倪都沒有。

  「沒有,柯淺從對我們提起過,還有別的什麼朋友。」文曉華說。

  「但是……他那段時間,經常一個人外出。回來時似乎總是很高興。」許笙說。

  「你們就沒問過他,是去幹什麼了?和誰見面?」方青問。

  許笙和文曉華低下頭:「我們沒問。」

  ——

  黑色切諾基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薄靳言的側臉冷靜無比:「有兩種可能。愛人,或者親人。」

  簡瑤微怔:「親人?按照柯淺的資料,他的爺爺幾年前也死了,沒有別的親人了。」

  薄靳言點頭:「但是我們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所以還是得去他老家走一趟。那個人熟悉動漫社,熟悉他們每一個人的習慣。許笙和文曉華已經確認,當年為了方便排練,柯淺有一把蔣學冉家的鑰匙。也就是說,連這把鑰匙在哪兒,柯淺都告訴了『他』。他們無所不談,柯淺對他絕對信任,傾訴過一切。他們親密得像一個人。

  柯淺的性格敏感而脆弱,不善社交。那個人應當是柯淺失蹤前不久出現的,如果更早,社員們沒理由沒察覺。那麼短的時間,和一個人成為生死之交的好朋友,普通人的可能性都非常小,更何況是柯淺。

  但是,愛情和親情,可以做到。」

  簡瑤點頭,想了想說:「並且以柯淺的性格,對朋友的依賴性非常強。如果得到了一個真正的好朋友,一是他沒必要對社員們隱瞞;二是他對社員們的心理依賴性,應該就沒有那麼強了。事實上動漫創業,他並不是非這些人不可。可他得到那筆投資後,依然非常在意他們每個人的看法,非常渴望得到他們的友誼。甚至願意拿這筆錢,去換取他們的重視和陪伴。這說明,『他』給柯淺的感情,無法替代友情。」

  薄靳言微微一笑:「Welldone.(幹得好)」

  「愛情啊……」簡瑤嘆息,「是愛情嗎?」

  薄靳言沒答,而是說:「柯淺得到的那筆天使投資,其實非常可疑。我們在他家裡,沒有找到相關投資文件,並且按他的說法,那筆錢他可以隨意支配。通常的天使投資人,不會這樣進行投資行為。只是蔣學冉他們沒有社會經驗,沒有察覺異樣。」

  「也就是說……那筆錢,很可能是『他』給柯淺的?」

  「有這個可能。」薄靳言答,「我已經讓安岩查那筆錢的來源了。同時也讓方青留在BJ查找柯淺身邊的其他線索。」

  「那我們這趟去柯淺老家的目的,就是去查,有沒有可能是他的親人作案?」

  「不僅如此。」薄靳言說,「這是個有意思的案件。如果不深入了解柯淺,我又如何做到像他那樣思考,進而去感受和了解我們的真正兇手?」

  哦哦,又來了。簡瑤笑了:「喂,你為什麼總是對兇手保持著高漲的興趣?你就不會厭煩,不會累嗎?」

  「自己喜歡的事,怎麼會累?」薄靳言看她一眼,「我所喜愛的,我所厭惡的,多年始終如一。」

  「哦。」簡瑤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低聲說:「是的,我在不著痕跡地提及你。」

  簡瑤更加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了。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是幾天沒聯繫的洛瑯打過來的。

  「簡瑤,我今天正好順路去你們那一區法院辦事,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

  簡瑤頓了一下。

  洛瑯笑了:「叫上你先生一起。」

  簡瑤笑著說:「洛大哥,不好意思,我們今天都在外地查案,回不去。改天吧,改天等我們回來,請你。」

  洛瑯「哦」了一聲,說:「好。那下週吧。我這邊還有些比較有價值的案件法律資料,下次拿給你。」

  掛了電話,簡瑤說:「洛大哥約我們倆一起吃飯呢。」

  薄靳言答:「沒興趣。」

  簡瑤:「下次陪我去嘛。」

  薄靳言:「……好。」

  簡瑤看他神色如常繼續開車,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問:「喂,我說,我跟別的男性朋友交往,你會不會吃醋啊?」

  薄靳言嗤笑一聲:「有危機感的男人,才會吃醋。遺憾的是,我體會不到那種感覺。」

  「切……」

  又開了一小會兒,他忽然問:「他比你大很多?」

  簡瑤反應了幾秒鐘,才明白薄靳言說的「他」是指洛瑯。「七八歲吧。」她答。

  「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

  他淡淡地答:「你叫他洛大哥。」

  「嗯哪。薰然也這麼叫。」

  「我比你也大四歲。」薄靳言又說。

  簡瑤愣了一下。還真是哎。可她卻從來沒有他比她年長的感覺。

  見她不說話,薄靳言微蹙了一下眉頭,說:「但是你以前,從來沒有叫過我大哥。」

  簡瑤:「……」

  原來他在意的點,在這裡啊。

  不是說好體會不到吃醋的感覺嘛……

  見他目光清亮地望著自己,簡瑤忽的笑了。

  「你想要我叫你哥啊?」話一出口,臉忽然有點熱。

  薄靳言沒說話。

  簡瑤清了清嗓子:「薄大哥。」

  他微微笑了。

  簡瑤眨了眨眼,又喊:「靳言哥哥。」

  薄靳言輕輕「嗯」了一聲。

  風從窗口吹進來,安靜而熟悉的車子裡,竟彷彿有種溫柔而令人悸動的空氣在浮動。簡瑤忽然注意到,他的表情雖然很淡定,兩頰卻微微泛起緋紅。

  某種溫暖牽扯的情緒,填進她的心房裡。她抬頭跟他一起望著前方,任風在吹,任景色悄悄掠過。

  與此同時,洛瑯坐在車裡,抬頭便望見簡瑤辦公室的那扇窗口。手邊,是整理得整整齊齊的一疊資料,上面還有許多他的親筆批註。

  哪裡是順路來這一區?事實上與她的相遇,便不是偶然的老鄉聚會造成的。而是他這麼多年一心一意想要的。

  靜坐了片刻,他驅車離開。

  等她平安回來,再盼相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30 11:34 PM

第四十一章

  柯淺的老家就在HB離BJ其實不遠。但這些年,中國的中小城市無一例外在拆遷、修築千篇一律的商品房或新城。柯淺最早的戶籍所在地,某破產老廠宿舍,早已被夷為平地,建起了新的小區。而昔日那些鄰居,也不知去向。簡瑤在小區附近問了一圈,包括居委會,沒有人認識柯家的人,也沒有找到任何資料。

  唯有小區對面的湖,碧波蕩漾,清澈依舊。

  或許在這樣經濟高速變化的年代,唯一不變的,就是始終凝視著我們的,湖泊山川。

  小湖旁邊,還有大片濕地,綠意盈盈,倒是被很好的保護了起來。

  他們又去了第二個地址:柯淺爺爺的家,也在本縣。按照柯淺在大學裡登記的家庭關係,只有一個爺爺。住址填的也是爺爺家。

  這次比較容易就找到了。是在老城的一間老房子裡。青瓦灰牆,兩間平房。門口上了把大銅鎖。

  簡瑤和薄靳言敲了半天門,倒是旁邊屋子裡出來位大媽,說:「你們找誰啊?」

  簡瑤笑著說:「大姐,我們是柯淺在BJ的朋友。來這裡旅遊,正好想起他說老家在這兒,所以想來看看。」

  薄靳言微微含笑,看了眼變得越來越滑頭的刑警老婆一眼。

  大姐見他倆生得一表人才,倒也不懷疑,說:「哦,原來是小柯的朋友啊。他最近沒回來啊。」

  「大姐,小柯的爺爺是什麼時候過世的啊?」簡瑤問。

  大姐嘆了口氣說:「有四五年了吧,小柯剛考上大學那會兒。」

  簡瑤和薄靳言對視一眼。打擊就在那時候到來,難怪柯淺會對大學的朋友表現出強烈的依戀。

  「他還有別的親戚嗎?」簡瑤問。

  大姐想了想,搖頭:「沒看到有來往。我們家十年前搬來的,就他們爺倆兒孤苦伶仃。哎,說起來小柯也是命苦,聽說還五、六歲時,父母就出車禍死了,也沒賠到什麼錢。這不,他爺爺死後,家裡鑰匙還在我這裡放了一把呢,他在外面讀書,讓我時不時地過來打掃一下屋子。」

  薄靳言忽然問:「那他上次回來,是什麼時候?」

  大姐答:「就一個月前,我記得很清楚,那幾天是清明節放假。」

  薄靳言和簡瑤都沒說話。

  一個月前。

  柯淺被蔣學冉等人「殺死」,是在半年前。

  然後被掩埋的「屍體」失蹤,然後一個月他前回過一趟老家,然後犯下了一連串的兇殺案。

  「你確定回來的是他?」薄靳言問。

  大姐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這問的是什麼話?難道我還會看錯?那天他還在我家吃了晚飯呢。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簡瑤笑著插進來:「大姐,是這樣,我們也知道柯淺在這裡多得您照顧,這是二百塊錢,也是我們作為朋友的一點心意。」

  大姐一看錢臉紅了,揮手說不要。簡瑤堅持給她,她推辭了幾次,到底還是收下了。簡瑤趁機問:「大姐,我們都到這兒了,能進去柯淺家看看嗎?」

  柯淺爺爺家,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不為過。兩間屋子裡,除了床、桌子、櫃子,就沒有什麼東西。但是卻保持得很整潔。那些家具都是老式的,還有人在牆上手繪了一些中國風竹葉花草圖案,仔細一看,整個家立刻變得不俗起來。

  不用說,這也必然是柯淺的手筆。

  大約是覺得柯淺家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大姐領他們進來後,就出去忙別的事了。薄靳言和簡瑤看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異樣。簡瑤說:「我困惑了。我以為柯淺必死無疑,之前方青和顧彷彷看到的,都是身形跟他相似的另一個人。可現在,這位大姐確確實實看到的就是活著的柯淺。難道他真的沒死?」

  「不必困惑。」薄靳言說,「我想我們已經接近答案了。你沒發現,這個屋子裡,少了一樣東西嗎?」

  簡瑤一怔。

  薄靳言戴上手套,將櫃子、抽屜一個個打開,然後又關上,說:「柯淺那樣敏感又細緻的性格,幼年喪父喪母,剛考上大學又失去祖父……他一定會把某樣東西,保存得很好,珍而重之。可是我們在他的租住小屋裡,沒有發現那樣東西。在這裡,也沒有找到。」

  「是什麼?」簡瑤問。

  「相冊。」

  簡瑤一愣。

  薄靳言微微一笑說:「那是那人想要帶在身旁的東西,抑或是……他想要掩飾的東西。這就是他忽然回來這一趟的原因。」

  簡瑤怔住。

  難道說,不是愛人,而是……

  親人。

  ——

  荷花池小學,是附近最好的一所小學。薄靳言和簡瑤趕到時,正是下午。

  「鄰居大媽是十年前搬來的。」薄靳言說,「那時候柯淺剛好上初中,她對他初中以前的事,並不知曉。周圍也沒有時間更長的鄰居。而柯淺從小成績優秀,考入的必然是最好的小學。」

  他們來到學校教務處,亮出證件。一位年邁的老師接待了他們:「好的,稍等一下,我去拿當年的學籍資料。」

  正等待的時候,安岩來了電話。

  「查出來了。給柯淺打那筆錢的,是個海外賬戶,美國的。賬戶名叫KA。」

  這時,老師也把學籍冊拿過來了。雖然隔了很多年,但簡瑤仔細看了一會兒,就在班級合影裡,找到了眉目酷似成年柯淺的小孩,她指出來給薄靳言看:「你看,這是柯淺。」

  旁邊的老師卻戴上老花鏡,笑著說:「你認錯了,那個不是柯淺,是柯愛。柯愛是姐姐,女孩站在第一排。柯淺是弟弟,站在最後一排。他們呀,是一對雙胞胎,長得特別像。」

  薄靳言拿著照片,沉默地註視著。簡瑤果然在最後一排,找到了柯淺。看著相貌幾乎難以分辨的兩個孩子,她的心裡忽然有點莫名的難過。她問:「那後來呢?姐姐柯愛去了哪裡?」

  老師嘆了口氣答:「姐姐命好,他們有個親戚,沒有兒女,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收養了她。但大概是怕兩個都收養,負擔太重吧,也怕兩個孩子在一起,反而養不親。所以弟弟還是留在爺爺身邊。後來好像就把柯愛帶去美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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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雙胞胎,在古往今來的推理或懸疑小說、影視劇裡已經被用爛的梗。不過老墨沒有寫過,偶爾用之,也沒有不可。我覺得只要不把雙胞胎作為頻繁開金手指的手段就可以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0-31 11:26 PM

第四十二章

  「柯愛,英文名Rita,24歲,美國芝加哥大學化學系學生。去年12月,回國做交換生。預計今年6月底回美國,也就是下個星期。」安岩把資料遞給大家。

  方青在手中將資料一抖:「化學系?呵呵……」

  「已經查實,那個美國賬戶,也屬於她。」安岩說。

  「導師評價……」薄靳言緩緩讀到,「思維敏捷、心思細膩。具有非常強的計劃能力和執行力,也很有勇氣,深受師生喜愛……看來她具備作案的知識和能力。」

  簡瑤看著資料,說:「雖然是異卵雙胞胎,但是姐弟倆從小相貌就十分相似,長大後的照片也有八、九成像,如果刻意扮演,旁人看來,確實也可能認不出來。」

  方青說:「靳言,這個姐姐回國的時間,恰好與你推測的那個『神秘人』出現的時間對得上。錢也是她打的。她必然熟知柯淺與社團成員們的一切交往。有動機、有時間、有能力、有獲得毒物的渠道,還有目擊證人。她是兇手,板上釘釘。」

  薄靳言眉目冷峻:「安岩,你去查實消息來源。方青簡瑤,我們去會一會這位情深意重的姐姐。」

  清都大學在國內數一數二,理工科更是享譽南北。車從南門駛入,一路都是鬱鬱蔥蔥的植被,和古樸的建築。時不時有學子騎自行車而過,還有不少人坐在草地裡安靜看書。

  就在這樣寧靜悠遠的氣氛裡,薄靳言將車停在化學學院門口。已經跟校領導打招呼,這次要低調行事。三人沿一條長長的走廊往裡走,到了一間實驗室門口。

  傍晚的餘暉映在窗櫺上,裡面傳來說話聲和笑聲。

  幾個學生,穿著白大褂,在擺弄儀器。

  方青率先走進去:「請問,柯愛是哪一位?」

  學生們止了笑,都抬頭看過來。一個高個長髮女孩說:「是我。」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簡瑤有片刻的怔忪。那真的是非常相似的一張臉,可又跟柯淺判若兩人。柳葉眉、翹鼻、小口。然而長髮微捲披在肩頭,眉色比柯淺更淡一些,唇色也更淺一些。畫著淡淡的妝。但與柯淺完全不同的,是氣質,是眼神。她的眉宇很沉靜,眼睛直率地望著每一個人,不卑不亢。周身上下,有一種冷冽的氣場。

  「你們有什麼事?」柯愛問。

  旁邊的幾個學生,則警惕而疑惑地望著他們。

  方青掏出警官證:「我們是市刑警隊的,有一宗案件,需要你回警局協助調查。」

  學生們面面相覷,柯愛一怔。

  她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是……柯淺出事了嗎?」

  這反應出乎薄靳言等人等意料之外。

  「回警局再說。」薄靳言說。

  「好的。」柯愛迅速脫掉白大褂、摘下手套,神色凝重無比。旁邊的同學有人抓住她的手問:「Rita,沒事吧?要不要我們陪你去。」

  「是啊!你一個人怎麼行?」

  薄靳言等人在旁安靜地等著。

  柯愛搖了搖頭,笑了一下說:「你們繼續做實驗,明天一早還要交給教授呢。我沒事……是我家裡的事。」

  ——

  柯愛沒有住在學校的留學生宿舍,而是在外租了個房子。她被方青等人先帶回警局了,薄靳言和簡瑤則來她家裡查看。

  這是間精緻溫馨的一居室。素淨、乾淨。書架上一排的書,除了化學專業,還有些旅行的書,以及一些世界名著和詩集。薄靳言拿下來一本,翻了一下,是毛姆的《面紗》。裡面做了很多批註,字跡與柯淺完全不同,更加清秀有力。他翻到最後一頁,柯愛在那兒寫了一段話:「人生的價值,不應以長短計算,也不應以財富、地位、美醜等等。靈魂的清晰與充沛,才是一切快樂的源泉。做一個會愛、能愛、博愛的人。願我生命中的每一分鐘,都活得有意義。」書頁有些發黃,看起來至少有幾年時間了。

  薄靳言靜靜凝視了一會兒,將書放回。

  簡瑤走過來:「這兒有幾封信。」

  一封是父母寄來的,大概正好是半年前。

  「Rita,聽說你找到了弟弟。我和爸爸都很為你感到開心。邀請他來美國玩吧,或者你在國內再待一段時間,都沒有關係。雖然我們很想你。

  你養的那兩隻流浪狗,最近大概也是因為太思念你了,不太肯吃東西。我去找了獸醫,想了辦法,終於還是認真吃了。不必擔心。

  謝謝你寄給我們的禮物。離開中國這麼多年了,沒想到還能吃到地道的BJ小吃。你爸爸還開心得喝了幾口小酒呢。

  還有,你的男朋友Jason很想你。聽說成天在他家裡談吉他唱情歌,哈哈。他是個癡情又勇敢的男孩子。不過收到你寄給他的禮物,他快活得擁抱了我們。聽說他即將成為一名律師,我們真為你們感到高興。

  照顧好自己,好好學習,我們盼望你的歸來。」

  另一封是那個Jason寄來的。

  「親愛的Rita,我是這樣思念你。

  思念你美麗的笑容,思念你溫柔的話語。你就像陽光和雨露,帶給我生活中的一切美好。沒有你的陪伴,美國的一切都索然無味。

  想要讓你知道的是,我即將成為一名律師。我想你一定會為我感到高興。是在你的鼓勵和陪伴下,我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我也為你感到驕傲。我的美麗、善良、聰明、可愛的中國女孩。

  等你回來。

  愛你的,Jason。」

  ……

  「看起來柯愛的人緣很不錯。」簡瑤說。

  「是啊。」薄靳言說,「一個非常受人喜愛的女孩。」

  ——

  熾亮的燈光,照在頭頂。偌大的審訊室裡,只有柯愛一人獨坐著,燈光彷彿也變得有些恍惚。

  她有些不安地搓了搓雙手,眉宇間也變得更凝重。但人還是鎮定的,彷彿那鎮定來自她自身的修養和性格,心中再急切,她也只是頻頻抬頭,望著門口,希望早點得到弟弟的消息。

  薄靳言等人站在隔壁,透過單向深色玻璃,注視著她。

  「方青,我們去和她聊聊。」薄靳言說。

  「好。」

  門被拉開,柯愛抬起頭,看到走進來兩個男人。一個相貌清秀,個子高大,但神色冷峻。另一個膚色黑些,也結實些,俊朗的一張臉,掛著笑。

  柯愛下意識站起來。

  方青依舊笑著:「坐、坐。」把一杯熱茶放到她面前。

  柯愛雙手接過,低聲說:「謝謝。」

  方青和薄靳言對視一眼,方青微笑開口:「柯愛,我們今天回來,是想讓你協助有關你弟弟案件的調查……」

  柯愛抬起頭,目光銳利:「警官,我弟弟他……到底怎麼樣了?」

  方青:「為什麼這麼問?」

  柯愛的手指握了握紙茶杯:「因為……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跟我聯繫過了。」

  方青和薄靳言都靜了一瞬。

  「一個多月?」薄靳言問,「那麼,一個多月前,他跟你的最後一次聯繫是什麼?」

  柯愛猶豫了一下,又抬頭看著他們,過了片刻,似乎又下定決心,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遞到他們面前。

  那是一條發自未知號碼的短信:

  「愛,忘了我吧,忘了這世上,還有唯一的一個我。回美國去,好好生活,帶著我所有的愛和夢想。我要去做不應該做的事了,我要讓這世上的惡毒庸俗之人,都付出代價。我再也不會回來,但我的心永遠和你在一起。不要想念,不要聯繫,不要報警,也不要回頭。我答應你,我也會努力地生活下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像你一樣勇敢、努力。——淺。」

  方青立刻把手機遞給門外的工作人員,送去鑑定。

  柯愛抬起那清澈的眼睛,望著他們。剎那間,薄靳言和方青竟同時有些失神。

  大概誰被這樣坦率、乾淨又悲傷的目光注視,都會有同樣的感覺。

  「柯淺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她緩緩地問。

  「今年2月10日,他和他的社團朋友們,因為那筆200萬的錢如何分配,起了糾紛。」方青答,「他身中數刀,流了大量的血,被他們埋了。法醫判定,他存活的機率微乎其微。但現在,我們在原處沒有找到屍體。」

  他說得很慢很清晰。

  柯愛慢慢睜大了眼睛,那眼中全是茫然、震驚和痛苦。

  「不……不可能的……」她用手摀住自己的臉,眼淚掉了下來,「我前幾個月還一直收到他發來的短信,他肯定沒有死,不可能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 09:58 PM

第四十三章

  「你怎麼看?」安岩問。

  簡瑤盯著玻璃後的柯愛,答:「說實話,她看起來真的一點都不知情。如果這一切反應都是裝的,那這個女人也太厲害太可怕了。」

  ——

  「你回國後,是什麼時候開始跟柯淺取得聯繫的?」方青問。

  柯愛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滯,回憶了一下,答:「回國之後,大概一個月,一切安頓好。我去了趟老家,找到了爺爺家。他不在,我通過鄰居,得到了他的聯繫方式。知道他也愛BJ我高興壞了。」

  方青:「他當時是什麼反應?」

  柯愛的嘴角露出一絲慘淡的笑:「他很開心,我們倆都非常非常開心。即使不用多說什麼話,我們彼此都知道的。」

  「為什麼你們倆交往的事,瞞著身邊的人?」薄靳言問。

  「我其實是不在意的,柯淺不想說。」柯愛答,「他說別人都不懂,不懂兩個自小分開的孩子,重逢之後的感受。他說他的身邊沒人會懂,我尊重他的感受,也想儘自己一切力量幫助他。」

  方青:「為什麼要給柯淺那筆錢?那筆錢數量可不小。」

  「我的養父母家庭,經濟比較寬裕。這筆錢他們也同意給柯淺。」柯愛答,「我想要……幫助他實現夢想,可是萬萬沒想到……」

  「本月17日晚上12點至2點,20日晚1點至3點,你在哪裡?幹什麼?」

  柯愛抬起頭:「那麼晚……我肯定在睡覺。你們問這個幹什麼?」

  薄靳言不急不緩地說:「17日晚上,共謀殺害柯淺的兩名社員,被人下毒殺害,毒物是氫化物。20日晚上,另一名主謀被人殺死在家中。如果我們不阻止,兇手會繼續殺人。」

  柯愛怔住了。

  她的表情變化,非常真切、微妙。

  起初是震驚,然後是疑惑,然後是思索、恍然,苦笑,悲切。

  「是他嗎?」她怔怔地說,「所以他才說要做不該做的事,讓惡毒的人付出代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再次用雙手摀住臉,淚水滾滾而下。

  悲痛,壓抑而強烈的悲痛。即使你只是望她一眼,都能清楚地感覺到。

  薄靳言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

  「別哭了,我們對於他所遭受的痛苦,也非常遺憾。」

  柯愛抬起淚眼看著他:「謝謝你。」

  方青又說:「柯淺家裡,留下大量血跡。法醫推斷他不可能還活著。但是,我們有兩個目擊證人,看到相貌酷似柯淺的另一個人,在殺死社員們的犯罪現場出現。所以,我們今天才請你回警局。」

  柯愛怔住,明白過來:「所以……你們懷疑我?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是我?雖然我聽柯淺講起過他們,但連他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是柯淺,他沒有死,沒有。」

  她最後的語氣,卻不知是喜是悲了。

  方青和薄靳言交換了一個眼神,薄靳言說:「好的,柯愛小姐,今天的交談就到這裡。不過有一點我需要提醒你注意,柯淺現在只能定義為失蹤,所以我們的確不能排除他的殺人嫌疑。但同樣的,我們也不能排除你。因為你們倆太相似了,目擊證人也無法區別。所以我想,下個星期你不能按計劃回美國了,必須留在國內接受調查,直至案件水落石出。」

  柯愛靜了一會兒,答:「好,我明白了。」

  ——

  特案組成員,重新聚在會議室裡。

  方青吧嗒吧嗒嘴,說:「滴水不漏啊。」

  這說的自然是柯愛。

  薄靳言笑了一下說:「從目前的情況看,每一條線索都指向她。」

  大家都沉默著。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然而……」薄靳言話鋒一轉,「從行為分析的角度,柯愛不是兇手。」

  安岩和方青都愣住了,簡瑤若有所思地望著他。薄靳言說:「兇手得悉那晚蔣學冉等人共謀殺人的事實,而後詳細計劃,籌謀半年後,實施報復。手段殘忍,不顧一切。

  柯愛雖然幼時遭遇家庭創傷和分離,但在健康的養父母家庭長大。性格健全、樂觀、自信、善良。她的人際交往是非常理性開放的。並且擁有非常不錯的未來:工作、家庭、愛情。

  這樁謀殺案,表現出的是一種與柯愛完全不同的人格。絕望、狠毒、憎恨、孤注一擲。不僅是對兇手的報復,也是對人生的報復。如果目擊一切的柯愛,以她接受的教育和性格特點,完全可以報警,有充分的證據將兇手們抓捕歸案。她絕不會缺少這一點常識。反而去才用斷送自己前程和人生的手段去殺人報復。

  所以,殺人者,不是柯愛。儘管現在我還沒有任何實物證據,可是行為分析已經告訴了我們這一點。」

  簡瑤點點頭。這就是她今天與柯愛相遇後,一直覺得古怪的地方了。殺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當時就衝動殺人,不是說不過去。可隱忍半年後瘋狂殺人,只有性格偏激、走上絕路者才能做到。但柯愛各方面都展現出平和、理性的性格特點。她完全不用選擇親手殺人來解決這件事。

  方青卻皺眉:「可是,現在柯愛是唯一嫌疑人。靳言,你說過行為分析的價值,我也認可。但是當實證邏輯,與你的行為分析發生衝突……不好意思,我相信實證,相信自己雙眼看到的事實。說不定她就是偽裝成這樣,想誤導我們柯淺還沒死,兇手是他。」

  薄靳言卻說:「她今天在審訊室的表現可以偽裝,可是她的過往、她的生活,她的朋友和家人,無法偽裝。柯愛符合我對她的行為分析。」

  方青瞪大眼,說:「可是法醫在案發現場提取出的是柯淺的DNA!異卵雙胞胎的DNA是不同的!並且法醫判斷一個人出了這麼多血,就無法存活。」

  薄靳言卻說:「現場血跡早就被人沖洗過多次,遭到破壞,法醫的結論是基於出血量的估計。至於能夠提取到的一些屬於柯淺的DNA,以及有效血跡,你怎麼知道不是有人刻意留下的呢?」

  方青愣了一下,倔勁兒也上來了,冷笑了一下說:「你說的也只是一種可能性。如果兇手不是柯愛?那你說是誰?」

  薄靳言也笑了一下,冷冷淡淡的樣子,不答反問:「你確定自己雙眼所見,就是真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 10:09 PM

第四十四章

  朱沫末是清都大學化學學院的學生。這天中午過後,她冒著熾熱的太陽,來到實驗室。卻看到有一個身影比自己先到了。

  朱沫末很意外:「柯愛?你來了。我以為你……」

  柯愛依然是平時安靜溫和的樣子,只是仔細打量,你會發現她的眼睛有些紅腫。

  「我沒事。」柯愛的嗓音低低柔柔,「只是警察……還沒有找到我弟弟。」

  朱沫末心中惻然。前天柯愛突然被警察帶走,也嚇到了所有人。雖有驚訝,雖有疑惑,但平心而論,大家都不相信柯愛這樣一個好的女孩,會犯什麼事的。雖然前幾個月有一點時間,柯愛似乎有些消沉,有一段時間都不跟大家一起活動。但後來漸漸又恢復了常態。昨天柯愛從警局回來了,告訴大家是因為他弟弟被人謀殺,才被警察問話。大家頓時都非常同情她。

  「你在家多休息幾天啊。」朱沫末關切地說,「實驗我一個人先來好了。」

  柯愛搖搖頭:「那怎麼行?生活還是要繼續,我也不能把自己的事都推到你們身上。我們開始吧。」

  朱沫末下意識便點點頭。柯愛雖然性格溫婉大方,但一向也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這也是無論男生女生都喜歡她的原因。

  「我去裡間盯儀器吧,你負責外面?」柯愛說。

  朱沫末:「哦……好。」

  「沫末。」柯愛頓了頓,「我也想一個人安靜地做一些事,分散注意力。不然我……始終想弟弟的事。實驗中間,你就別進來了。」

  朱沫沫忙說好。

  柯愛溫柔地一笑,說:「謝謝。」她轉身走進裡間,關上了門。朱沫末把一些試管工具從櫃子裡拿出來,一回頭,就見裡間的窗簾,「嘩嘩」拉上了。

  朱沫末沒太在意。

  這是個不太複雜,但也不算簡單的實驗。實驗分為兩個部分:她在外間,調配各種化學成分,操作儀器。而柯愛在裡間,需要實時觀察、記錄電腦上的實驗數據變化、並生成實驗報告。整個過程需要4、5個小時。

  雖然主要的操作工作在她這一頭,柯愛相對清閒一些。但想到柯愛遭受了那麼大的變故,今天來做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精細的實驗操作,也不合適。所以朱沫末埋頭開始幹活了。

  裡間。

  柯愛拉上了窗簾,人卻有片刻的失神。她抬起頭,望著窗外。天氣真好,雲很白,天很藍。綠意蔥蔥的校園裡,有人在行走,有人在靜候。他們的生活是那樣的平靜祥和。

  可是否有人知道,有人的屍骨,已長埋於地下,長埋於不見天日之地。

  很好很好的人。

  只是因為,遇見了那些普通人的貪婪、惡意和平庸。那人不肯屈服,就被殺害了。

  因為她而死。

  柯愛靜立了一會兒,嘴角忽然露出譏誚的笑容。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半年了。她的心已經平靜了嗎?

  還是……永遠不會有安寧的那一天了?

  她抬起手,慢慢解開衣服的釦子,脫掉。然後拿起旁邊,實驗用的白大褂。

  柯愛,勇敢一些,莫要再回頭。

  去往美好的生活裡吧。

  ——

  下午兩三點鐘,許笙一直待在學校寢室裡,沒有外出,也沒有任何事做。

  同寢的人都出去面試、找工作了。

  她還在原處、原地。她感覺自己像一隻快要冬眠的蛇,一身醜陋,動不了。

  陽光很烈,她站在窗邊,還能看到一輛轎車就停在樓下。那是兩個警察,24小時在樓下值守保護著她。

  聽說同樣的警力佈置,也在那個叫柯愛的女孩樓下。

  警察說,那是柯淺的姐姐,雙胞胎,他們現在的頭號嫌疑人。

  許笙輕咬下唇。

  可是,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像一塊黑暗的巨石,壓在她的心頭。

  也許是那晚,看到蔣學冉被殺死的照片,給她的震撼和衝擊太大吧。那樣的妝容、長髮、衣物,都是柯淺的至愛。只有他偏執地愛著那一切。

  當時許笙和文曉華,真的以為柯淺死而復生。

  即使現在,「柯淺」二字,還如同陰影般,縈繞在她心頭。

  精神恍惚、碌碌度日,大概就是許笙現在的狀態了。

  後來,她就拉上窗簾,開了所有的燈,鑽進被子裡,迷迷糊糊睡著了。

  「嗒……」一聲輕響,門被推開。

  然後,是很輕很輕的腳步聲。

  許笙模模糊糊地聽著,然後突然反應過來,驚醒。

  燈不知何時被人關了,屋子裡陰陰的一片。一個人站在床邊。

  許笙看著他的容顏,整個人已經嚇傻了。他戴著鴨舌帽,簡單的白T恤和短褲,露出精瘦的鎖骨和小腿。可那分明就是他啊!清澈而陰鬱的眼睛,鼻翼掛著汗,緊抿的紅唇。

  「啊……」許笙爆發出嘶啞的呼叫,可才剛張嘴,就被他一把摀住。他帶著手套,塑膠皮狠狠壓在她嘴上,許笙只能「嗚嗚……」悶哭著。但她亦不是柔弱膽小女孩,拼命掙扎,雙手抵住他的胸口。

  平坦結實的胸口。

  但終究是不敵。

  柯淺一個巴掌狠狠拍在她臉上,許笙被打得頭暈目眩。柯淺抓起旁邊的一個擺件,朝她的後腦重重一擊。

  許笙暈死過去。

  柯淺靜了一會兒,鬆開手,站著沒動。

  似在思量,又似在欣賞。

  就在這時,門外走廊忽然傳來隱約的人聲:「你給許笙帶了什麼啊?」「餃子唄,她不是最愛吃這個嗎?」

  柯淺神色一凜,又看了眼床上的許笙,轉身快步朝門外走去。拉開門,那些女孩還在遠處,似乎並沒有註意到這邊。柯淺一拐彎,從另一側樓梯走了下去。

  ——

  朱沫末完成了第一組實驗,休息了一下,抬起頭,就看到裡屋的窗簾不知何時早已拉開。不過只拉開一半,窗簾裡層的白紗還是遮掩著。但她依然可以清晰看到柯愛背對著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是在想事吧?朱沫末心道。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走到櫃子旁,去拿另一些器皿,眼角餘光,瞥見柯愛的背影動了一下,似乎彎腰在取什麼東西。

  ——

  日頭偏西。

  方青趕到許笙宿舍時,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情況,大吃一驚。

  許笙身上的衣物凌亂,嘴角有血,腦後腫了個大包,手腕、脖子都有紅紫淤痕。她一直捂著自己的嘴,縮在床上角落在哭。任警察、她的同學怎麼勸,也不肯下床。

  方青看一眼混亂的情況,把值勤警察叫到一邊,低喝道:「怎麼回事?!人闖進來了都沒發現!」

  年輕警察又愧疚又委屈:「方組長!我們真沒看見有柯愛進來!我們一直盯著呢!」

  方青尋思了一會兒,又走到一旁,打電話給負責監視柯愛的刑警:「喂?你們那邊什麼情況?」

  刑警答:「柯愛中午12點10分進入實驗樓,到現在一直沒下來。而且我們通過望遠鏡,看到她和同學一直在那間實驗室裡啊!」

  方青:「他~媽~的這邊許笙差點被殺了!馬上上樓,找到她!」

  刑警們也嚇了一跳,忙說:「是!」拉開車門就衝上了樓。

  這邊,方青掛了電話,看了眼屋內混亂的環境,下了令:「你們都出去。」

  其他人都走了,就剩許笙,還在床上痛哭。方青在床邊坐下,低聲說:「別哭了。我們一定會抓住兇手。抱歉,是我的同事疏忽,他們沒看到柯愛進來。」

  許笙抬起頭,那臉色難看得像鬼。

  「不是柯愛……」她顫聲說。

  方青一怔:「那是誰?」

  「……是柯淺。」許笙的聲音就像被人撕破了,「他沒死……他真的沒死!」

  方青靜默片刻,答:「前兩次目擊者看到的人,很可能就是柯愛扮成柯淺。」

  「不!」許笙尖叫道,「不是女人!不是柯愛!不是!我摸到他身上了,是個男人!根本不是女人!而且他的眼神……他的樣子……就是柯淺,不可能是別人了!」

  方青愣住。

  ——

  刑警們快步搶上樓,一把推開實驗室的門,嚇了朱沫末一跳。

  「柯愛呢?」一名刑警怒喝道。

  朱沫末指著裡間:「在……在裡面。」

  刑警們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推開門。

  統統愣住。

  窗簾被人「嘩」一聲拉開了,屋內瞬間光亮一片。電腦屏幕閃動著數據,一些器皿堆在實驗台上。柯愛站在窗前,轉過身來,長髮略有點凌亂,臉色卻是鎮定無比。她的鼻翼上有細細的汗,髮梢似乎也有汗水。她慢慢把實驗手套戴在手上,問:「警官,有什麼事嗎?」

  ——

  車停在出京的高速公路服務區。

  簡瑤下車去買水了,薄靳言在車裡等,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一會兒,下了車,拿出手機。

  這回電話很快接通了。

  「喂。」薄靳言問,「這兩天怎麼樣?」

  傅子遇答:「挺好的。」

  薄靳言安靜了一下,說:「你似乎……有心事。」

  傅子遇倒是笑了:「我的靳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敏感了?想多了,我剛睡醒,不太想講話。」

  「原來如此。」幾乎每天都有起床氣的薄靳言,對此表示非常理解。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薄靳言說:「抱歉,這幾天忙動漫殺人案,沒有時間和人力去追蹤韓雨濛的下落。案子今天就能破,你再等我一下。」

  「嘖……」傅子遇還是那副欠揍的語氣,「口氣還是這麼大,我還聽安岩說是個很難的、陷入僵局的案子呢,白替你擔心了。」

  薄靳言微微一笑。

  「不用擔心我。」傅子遇溫和地說,「其實……雨濛的事,我也想通了。就像你說的,她如果愛我,就一定會來找我。哪怕遇到再多困難險阻,也一定會來的,對不對。如果不來,那麼我安靜地等著就好了。過我自己的生活,這些年,也沒什麼不好。我想,再多的疑問和假象,它都不是一個案件問題。終究,是愛情的問題。」

  薄靳言怔忪。

  然後換了個話題。

  「我與簡瑤的結婚戒指,定制好了嗎?」

  傅子遇低聲一笑:「好了,少爺。按照你親手畫的圖案,已經從瑞士寄過來了。估計這兩天你就能收到。」

  薄靳言很滿意:「多謝。」

  「哪裡,少爺,這是我應該做的。」

  掛了電話,薄靳言的唇角還有笑意,抬起頭,就看到簡瑤已經走了回來。

  「笑什麼呢?」簡瑤問。

  「沒什麼。」薄靳言替她拉開車門,想了想,又拉起她的一隻手,送到唇邊,輕輕一吻手背。

  簡瑤失笑:「你幹嘛啊?」

  他卻不答,拇指在她的無名指上,輕輕摸了一下。簡瑤被摸得癢癢的,心道:這又是他從哪裡學來的表達愛意的方式?

  兩人上了車,簡瑤問:「我們此行的目的是?」

  薄靳言淡笑,答:「找到給柯淺定罪的決定性證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 11:30 PM

第四十五章

  簡瑤靜了一下,說:「可這樣的推測,總讓我覺得太匪夷所思。柯淺沒有死,死的是柯愛。然後他……」她沒有再說下去,抬頭望著薄靳言。

  薄靳言一邊開車,一邊答:「事實已經非常明顯了。正因為存在許多邏輯矛盾,腦子裡邏輯越清楚的人,就越容易看清真相。而方青,顯然還差了那麼一點點。」

  簡瑤好笑:「你就別吐槽他了。昨天幹嘛跟他吵啊?」

  「然而你也搞反了邏輯。」薄靳言答,「是他和我吵,不是我和他吵。聰明的人耳清目明,真理自證。笨人才需要爭辯,因為錯誤的邏輯才需要說服別人。」

  簡瑤:「……」索性不開口了。

  「首先,最初的那個晚上,雙胞胎中的確死了一個。」薄靳言說,「然而我們被許笙等人的口供誤導了,死者穿著cosplay的衣服、化了濃妝,這樣兩個雙胞胎之間相貌的差別就更加看不出來了,他們認為一定是柯淺,於是我們也這麼認為。但是你記得嗎,許笙、文曉華當時的口供提到,蔣學冉他們說當晚的『柯淺』突然變臉,不肯分錢,還讓他們離開,說會報警——這樣的性格反應,不像平時唯唯諾諾的柯淺,反而像冷靜理性的柯愛。只是看到弟弟的朋友們這樣自私冷漠,她也難免勃然大怒吧。法醫的勘探結果是最確鑿的證據,『存活的機率極其微小』這句話,等同於『那個雙胞胎,一定死了一個』。只是法律上還不能下結論而已。

  其次,在連環謀殺案中,兇手表現出對工作室、對社員的習慣,事無鉅細地熟悉。即使柯淺和柯愛曾經就工作室的情況,有過詳細交流。但是熟悉到這個程度,還是有些牽強了。所以當時,我就起了疑心。不過你知道的,不確定的事,我才不會說出來。」

  簡瑤抿抿嘴。

  「第三,昨天我說過,柯愛面對我們的表現可以偽裝,但是她的過往、她的人生,是無法偽裝的。曾經的那個柯愛,不符合兇手的人格特徵。

  反觀柯淺,卻是符合的。雖然他留給所有人脆弱的形象,可別忘了,他亦是本校高材生,非常聰明。那些謀殺,他都可以做到。而且只有他,符合孤注一擲、絕望、偏執的人格特徵。而他對姐姐的依戀情感那樣深,又是個出色的、經常扮女裝的Cospalyer,要扮成死去的姐姐,代替她生活,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然後……」簡瑤接口道,「需要殺人時,柯淺就摘掉偽裝、恢復男孩身份,所以方青、顧彷彷當時看到他,第一直覺都是男人。這樣,當我們找到『柯愛』時,因為沒有找到柯淺的屍體,就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所以他就可以把這一切,推到『柯淺』身上。自己成為『柯愛』,逃脫法律的製裁。」

  薄靳言點頭。

  「可這些都是你的推測,沒有證據。」簡瑤又說,「既然你早有了這樣的推測,我們為什麼不找個藉口,直接對柯淺做一個身體檢查,揭穿他的身份?」

  「然後呢?」薄靳言反問,「親愛的,柯愛的屍體還沒找到,即使我們現在揭穿了柯淺的男人身份,他依然可以把所有嫌疑,推到失蹤的柯愛身上。畢竟沒有人可以證明,兇手一定是個男人啊!雙胞胎,真是個永遠令人興奮的案件類型啊!」

  簡瑤仔細尋思了一會兒,才完全消化他的話。所以說,無論現在活著的人,是柯愛還是柯淺,只要沒找到另外一個的屍體,兩人就具有同等嫌疑,無法定罪。

  「那現在怎麼辦?」簡瑤問。

  薄靳言抬起頭,前方,正是他們曾經到過的,柯愛柯淺的老家縣城。

  「我們去找,被柯淺藏起來的柯愛。」

  ——

  方青冷著臉,走進警局裡。

  有些事,初時不明所以。再仔細想,就能明了。

  特麼的真讓薄靳言說對了。方青想起昨晚和薄靳言據理力爭的自己,就像個傻逼。當時薄靳言是怎麼結束爭論的?他淡淡地一笑,看方青就像看愣頭青似的,說:「他是另外一個人。」

  當時方青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一直看薄靳言,就像看個愣頭青好麼?這回被一個愣頭青反過來打臉了。比愣頭青還傻的,不是傻逼是什麼?

  氣雖氣,當他走到審訊室門口,臉已經沉肅下來,問門口的刑警:「他人呢?」

  「就在裡頭,帶回來半天了。她的同學也帶回來了。」

  方青不動聲色地點頭,低聲說:「去叫個女同事過來。」

  5分鐘後。

  方青帶著女警走進審訊室。「柯愛」抬起頭,微怔。還是那副淡定清秀的模樣。

  方青笑笑說:「柯愛,今天下午,又發生了一起襲擊案。需要你配合檢查一下。我讓這位女同志來。」

  柯愛不動:「方警官,我一下午都在做實驗,我的同學朱沫末可以作證。我不想接受檢查。」

  方青皮笑肉不笑:「別啊,柯愛,我不管什麼不在場證明,你現在是嫌疑人之一,我讓女同志檢查一下你的身體,是否有傷痕什麼的,這是合理合規的。那我就先迴避了?」

  女警上前一步:「柯愛,請你配合。」

  柯愛看了看女警,又看一眼方青,忽的慢慢地笑了:「不用了。」

  方青和女警同時一怔。

  之前的每一句話,還都是低柔的嗓音,像個女人。現在忽然變得粗厚了許多,分明是男人的聲音。

  他的笑冷淡又恍惚,笑了一會兒,他說:「我是柯淺。」

  ——

  整個警隊,得知這個消息,都沸騰了。

  一直以為死亡的受害者,卻始終一人分飾兩角,以姐姐的身份生活,以自己的身份殺人。妄圖復仇的同時,逃脫法律懲治。

  然而在被警察洞穿真相後,他卻又這麼快的坦然承認。

  「這個柯淺,不簡單啊。」方青對安岩說,「受了巨大刺激後,變得心狠手辣。人本來就聰明,這一環一環的,算得好準。」

  安岩卻說了一句很有深度的話:「他現在是代替兩個人活著,所以,也擁有了柯愛的冷靜和強大吧。」

  方青看他一眼:「呦,跟那兩個傢伙待久了,你也會犯罪心理分析了?」

  安岩淡淡一笑:「當然。」

  過了一會兒,又說:「你不知道薄靳言是怎麼損我的。有一回,他居然叫我『監控小王子』。難道我只會查監控?我是中國最好的黑客,犯罪心理也不在話下,呵……」

  方青哈哈大笑。

  笑罷,問:「他們那邊怎麼樣了?」

  安岩答:「已經到柯淺柯愛老家了。」

  方青點點頭:「我們先去會會柯淺,爭取從這一頭先突破!」

  安岩「嗯」了一聲,又說:「方哥,你別跟靳言較勁。」方青剛想說自己才不屑跟人較勁呢,安岩卻又說:「你幹不過他的。」

  方青皺起眉,卻又聽安岩不緊不慢地說:「大人甚麼時候幹得過任性的小孩了?」

  「哈……」

  「嘿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 09:44 PM

第46章

  當他們再次回到審訊室內,對面坐著的,已不再是柯愛,而是柯淺。

  他洗去了臉上的妝容,也換回了男生的衣物。只是頭髮還是長的,綁成一小把在腦後。但任何人再看到他精瘦的身材,和比柯愛顯得更加棱角分明的臉,都不會懷疑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頭髮是怎麼回事?」方青盯著他問。

  他很平靜地答:「接了髮。」

  所以每次殺人時,還需要戴著鴨舌帽掩飾。

  彼此都安靜了一會兒,方青嘆了口氣說:「柯淺,你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這話實在意有所指,可柯淺並不上當,目光恍惚了一會兒,連安岩都看得出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

  可他的回答,卻很雲淡風輕:「我的姐姐……失蹤了,我想代替她生活下去。我知道這樣不對,可這就是……我的心願。也許,也是她的吧。」

  方青盯著他:「你不承認殺了陸季、容曉楓、蔣學冉三人,並企圖殺死許笙未遂?三起案件,都有目擊者看到你了!你還狡辯?」

  柯淺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卻答:「我沒有狡辯。這些事……不是我幹的。」頓了頓,緩緩說:「也許,是柯愛做的吧。她為了我做的。」

  方青冷笑道:「可是今天下午,許笙看到分明是你,是個男的!她還觸碰到了你的身體,難道你不記得了嗎?」

  柯淺動了動嘴唇,忽的又笑了,答:「她記錯了。不可能的,我一下午都在實驗室做實驗,我的同學可以作證。警官,是不在場證明更可靠,還是一個女人慌亂之下的錯覺可靠?我沒有罪,我沒有殺人。我從一開始,到現在……什麼都沒有做錯。」

  方青和安岩同時一怔。

  ——

  朱沫末平生第一次進警察局,十分緊張。她把茶杯從左手換到右手,咽了嚥口水,看著那個長得很帥的警察,走了進來。

  「警察叔叔……」她膽怯地問,「為什麼帶我和柯愛來這裡?」

  方青笑了,坐下:「我有那麼老嗎?我今年才30歲。同學,別緊張,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案件,需要你提供線索。」

  朱沫末嚴肅地點了點頭。

  方青:「今天下午,柯愛跟你在一起做實驗?」

  「是的。」

  「一直在一起?」

  「是啊。」

  方青輕蹙眉頭,手裡的筆也在本子上點啊點。朱沫末看著他的樣子,再度開口:「不過……」

  「什麼?」

  「我在外間,她在裡間。」朱沫末補充道。

  方青眼睛一亮,也不知道在下面監視那幫傢伙,是怎麼看到柯愛一直在房間裡。他忙問:「是嗎?那裡間有沒有門可以出去?然而你沒有註意到?」

  「裡間是也有門,但是……」朱沫末搖搖頭,「她沒有出去過,我一直都有看到她在裡面啊。」

  方青微愣:「清楚看到?」

  「是啊。」朱沫末答,「她一直站著在做實驗呢。」

  方青不死心,再次追問:「2點至4點半間,她完全沒有出去過?會不會你在做實驗,沒有註意到?」

  結果朱沫末答得更肯定了:「不會的。中途我有幾次要看時間、記錄數據。分別是2點40、3點30和4點20。看到她一直在裡面呢。雖然我們沒說話,但是那麼大個人,我怎麼可能看錯?」

  ——

  這時已經是深夜了,柯淺被扣押在警局,沒有證據,暫時只能扣押他24小時。方青拉著安岩,來到那間傳說中的實驗室。

  現場勘探人員還在工作,警戒線已經拉起來了。兩人在實驗室裡轉了一圈,的確如朱沫末所說,分為裡外兩間,有一扇門相連,而且裡間也有一扇側門,可以直接下樓出去。

  方青重點看柯淺待的裡間。

  面積大約30多平米,倒挺寬敞的。右側是一張大實驗桌,左側靠牆是一排櫃子和架子。架子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方青注意到,那些瓶瓶罐罐擺放得有點亂,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有的地方空了很多,有的地方幾個瓶子卻擠在一起。但他又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然,架子上也不止是瓶子,還有幾本書,還有個水杯大小的沙漏。方青拿起沙漏看了看,放回原處。

  「有什麼發現?」方青問鑑證人員。

  鑑證人員答:「我們在架子上,發現了一些黏性殘餘物,疑似黏膠。但具體成分,還要回去進一步檢驗才知道。」

  「哦?」方青心中一動,「都在哪些位置?」

  「比較多,有31處。但是量都非常細微,周圍也有擦拭過的痕跡。若不是咱們來,還真發現不了。」

  「標出來。」

  鑑證人員繞著架子忙碌起來,方青就杵在邊上瞪著。安岩走過來,問:「在忙什麼?」

  方青:「不知道。」

  安岩:「……」

  方青卻又神色深沉地說:「福爾摩斯說過,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答案即使再不可思議,也是案件的真相。那一晚,柯愛必然代替柯淺死了,剩下的只有柯淺一個。今天下午,他一個人是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的。必然是使用了什麼障眼法,騙了朱沫末。我們現在,就要把那個機關找出來。」

  安岩:「什麼機關?」

  方青:「不知道。不過,我想,柯淺這個人聰明至極,代替姐姐來讀清都大學,居然也不露出馬腳。要是換我,那些化學實驗啊、方程式啊,看著就頭疼。所以他會採用什麼手段,真不好說。不過,一個人犯罪,總是習慣採取自己熟悉的手段。譬如他利用姐姐的實驗室渠道弄到毒。他這麼多年都在幹cospaly,說不定使用的機關、障眼法,跟他們表演用的什麼東西有關。」

  方青說完後,就繼續盯著架子,想要發現更多端倪。安岩在他身邊安靜地站了一會兒,說:「現場勘探不是我的專業。要不我去找個cospaly圈的專業人士問問?」

  方青也沒太在意,點頭說:「好。」

  過了一會兒,等他再回頭,卻發現安岩這小子,早沒影了。

  很快,鑑證人員把那些黏膠成分的位置標註清楚了。雖說這些黏膠,也有可能是學生們以前做實驗,出於什麼需要留下的。可此刻方青望著整個貨架,輕輕「咦」了一聲。

  柯淺這小子,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

  最專業者,還能有誰?

  當年柯淺是cosplay大賽亞軍,她是冠軍。

  安岩一路開車,到了民生大學女生宿舍樓下。

  拿出手機,打給顧彷彷,卻是關機。他低頭看了眼手錶,才發現現在是凌晨3點。

  本來就是請人義務幫忙,半夜叫醒宿管叫醒顧彷彷同學,終究不妥。反正方青那頭也在推進,安岩想了一下,決定等到天亮。

  索性靠在車裡打盹兒。

  不知過了多久。

  車窗並沒有全關,清涼的晨氣飄了進來,拂過安岩的臉,莫名有點癢。

  模糊中,有人在輕敲車窗:「咚咚——咚咚——」

  安岩睜開眼,看到顧彷彷天然去雕飾的美麗臉龐。她彎腰站在車外,肩膀上搭了條毛巾,短衣短褲運動鞋,顯然是出來晨跑了。

  安岩一下子坐起來,打開車門下去。顧彷彷的臉也有點紅,低頭看自己的腳說:「警察哥哥,你來找我?」

  安岩不明白,自己明明給過她名片了,可她為什麼還叫自己警察哥哥。不過聽在耳裡,好像也不錯。他「嗯」了一聲,手臂往車門上一搭,看著她問:「我想問問你,cosplay裡都會用到一些什麼樣的機關、障眼法?」

  顧彷彷:「……」一臉懵圈狀。

  安岩看著她的樣子,忽然有點想笑。然後笑了。

  顧彷彷:「喂,你笑什麼?」

  安岩抿嘴:「唔……不笑了。」

  好像也沒辦法向她描述,自己要找的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事實上,連他自己現在也不知道。然而理科天才天生邏輯清晰而強大,他想了想,換了個思路:「你所在的cosplay社團,是不是國內最好最有實力的?」

  顧彷彷看著他,乾脆地答:「是。」

  安岩發現自己好像更喜歡她一點了。

  又問:「你們擁有的設備、裝置、器材……等等,是不是比柯淺他們社團更多?他們有的,你們一定都有?」

  「我想是的。」

  「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現在嗎?」

  「是的。」安岩說,「時間非常緊張。」

  顧彷彷立刻答:「好,那你等一下,我上樓換下衣服,讓同學幫我今天的課請假,5分鐘哈。」

  安岩:「多謝……」她已經扭頭「噔噔噔」跑遠了。

  太陽從雲層後露出了一點點臉,金色光芒已照在安岩身上。他遠遠地望著那個姑娘,她的身形是那樣玲瓏有致,露在外面的肌膚,又像雪一樣白。尤其兩條長腿,青春無敵。

  安岩雙手插在褲兜裡,默默看了一會兒,仰頭嘆了口氣。

  這是什麼心理?

  居然好想被她踩一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 11:20 PM

第47章

  又來到了柯家舊址。

  望著暗粼粼的湖水,簡瑤問:「為什麼來這裡?」

  薄靳言答:「柯愛柯淺的身高都在175左右,屍體處理並不方便。但柯愛在國內有輛二手車,便於運輸。柯淺原定下個星期就要出國,屍體必然已經處理過了。他對姐姐感情至深,一定不會隨意丟棄,但也無法公開安葬。燒,只怕也是捨不得的。柯淺是愛惜容顏之人,他捨得把姐姐燒得面目全非,燒成一團灰燼嗎?那個過程,他受不了。

  那麼藏在哪裡好呢?縱觀他的生命,和姐姐共同的記憶,除了最近,只有幼時、父母雙全之時。然而幼時的家,已經全部拆遷了,只剩下這一片湖,從未變過。

  還有什麼,比讓柯愛沉在這邊湖裡,永遠望著他們的家,更好的紀念方式呢?」

  簡瑤聽得心中陣陣發寒。她轉頭看向薄靳言,夜色中,他的側顏冷峻料峭,那雙眼,幽沉如面前的湖水。

  「你居然這麼了解他。」簡瑤忍不住說,「簡直就像……你就是他一樣。」

  薄靳言微微一笑:「我把這當成恭維。親愛的,要成為一流的犯罪心理側寫師,我即罪,罪即我。」

  簡瑤心頭微微一震。

  抬頭望去,本地支援警力,已經開始打撈了。好在湖不是很大,千餘平米的樣子,一晚上應該能搜查清楚。柯愛若在,半年過去了,應該也已化作水底的一副白骨。

  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在湖邊站了一會兒,簡瑤打了個哈欠。薄靳言的手已扶上她的肩頭,輕輕摸著她的脖子:「去睡會兒。」

  「你呢?」她問。

  「我時刻得在這兒盯著。」

  「嗯,那我睡一會兒就換你。」

  簡瑤爬上車,躺在後座裡,蓋上他的西裝。薄靳言就在窗外看著她,看著她蜷成一團的模樣,忽的笑了。

  簡瑤小聲說:「你笑什麼?」

  「沒什麼。」他答。

  很快,簡瑤就睡著了。

  薄靳言靠在車門上,靜靜望著遠方。

  天邊,漸漸露出魚肚白。

  簡瑤睜開眼,發現他還站在外面。她連忙坐起來,打開車門:「怎麼不叫我替你?」

  他的眼眸中浮現笑意:「一個晚上而已,有擔當的男人,不會叫醒女人自己去睡覺。」

  簡瑤:「……」

  得,時不時還要「硬漢」一下,這毛病幾年了也沒變過!

  她小聲嘀咕:「逞什麼英雄,你都兩天沒有好好睡覺啦好嗎!神都扛不住。」

  他的眼眶雖然有點紅,黑眼圈也有了,卻依然顯得神清目明,答:「今天案子必破,回家了再好好睡。」頓了頓小聲說:「我們一起睡。」

  簡瑤忍不住笑了。

  一名刑警快步跑過來:「薄教授、簡老師,整個湖已經打撈搜索完了,可是沒有任何發現。」

  簡瑤一愣。

  薄靳言抿唇不語,上前一步,走到水面邊,沉思。

  ——

  方青蹲在地上,不知何時,居然就這麼睡著了。直至頭猛的一偏,撞在背後的桌子上,才驚醒。

  抬頭望去,窗外竟然已經亮了,幾個鑑證人員也正在收拾東西,表示他們的工作即將完成了。

  方青霍地站起來。

  旁邊一名刑警笑著問:「方組,你都擱這兒琢磨半宿了,琢磨出啥東西沒?」

  方青雖然還沒理清思緒,卻深沉地答:「天機不可洩露。」

  「切!」

  眼看就要收隊了,方青的感覺就像是陷在一團亂麻裡,好像即將抓住線頭,可又差那麼一點點。他點了根煙,跟著眾人往外走。

  清都大學的學生就是勤奮,這麼早,已經有人進實驗樓了。方青和一個學生擦肩而過,走過幾步後,忽的站住,回頭:「哎,同學!」

  那學生疑惑地轉過身來:「有什麼事?」

  方青盯著他手裡的大黑袋子,一指:「那是什麼?」

  「實驗廢品。」

  「提到哪兒去?」

  「一樓的實驗廢棄物垃圾站啊。」

  方青一怔。

  柯淺待的實驗室裡有垃圾桶,所有垃圾鑑證人員都收走了,所以沒想到還有這一層。他立刻掏出手機,給朱沫末打電話。

  「朱仝學,跟你確認一個情況。你們昨天下午實驗,扔實驗垃圾了嗎?就是那種大黑袋子?」

  朱沫末答:「扔了,柯愛去扔的。」

  「什麼時間?」

  「4點多,快5點吧。」

  方青心頭一喜,好傢伙,時間剛好對得上。他對其他警察說:「你們先回去。」說完直奔一樓而去。

  很快就到了學生說的廢棄物垃圾站,是拐角的一個房間,方青站在門口,看著屋裡堆滿地黑袋子,每個都起碼有半人高。他嘆了口氣,戴上手套口罩,埋頭開始幹活。

  與此同時,安岩和顧彷彷,正站在她所在Cospaly社團的庫房裡。

  眼前,是玲瑯滿目的服裝,還有佩劍、斧頭、戰旗……等等道具。安岩開始一件件衣服翻找,顧彷彷安靜跟在他身後。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察覺,很多女孩子的服裝,還挺暴露的。

  雖然身為二次元少年,這些也見得多了。但這些服裝,和身後的女孩重合起來,突然就令他覺得燙手。

  「你平時就穿這些?」安岩冷不丁問。

  「穿得少。」顧彷彷答,「我cosplay古裝比較多。」

  「哦。」安岩走了兩步,忽的微微一笑。

  顧彷彷從身後看著他,二十出頭的男人,又高又瘦,白皙的面目,筆挺的襯衫,幾乎就要跟小說中走出的男主角重合。上次聽見其他警察說,還是個很會查監控的傢伙呢。雖然幹的活兒簡單了點,可能算不上聰明,但也說明他勤奮啊……

  正漫無目的地想著,忽的一頭撞在安岩背上,臉頓時一熱。安岩也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原來是他突然停步了,指著前面靠牆擺的一排東西問:「那是什麼?」

  「哦。」顧彷彷答,「那是人偶。」

  安岩靜了一下,跟她一起走到人偶前。一共有4個,幾乎都跟真人一樣大小,都是女的。遠遠一看,倒像是四個大美人娉婷站在那裡。不過隔近了看,還是跟真人有差別的。身體是一截截安裝起來的,有明顯的縫隙線條。但是呢,一頭黑髮肯定是真人頭髮做的,烏黑柔軟。膚色甚至比真人更白皙,在燈光下反射出盈盈光澤。那雙眼,安靜地望著你,彷彿下一秒就會活過來,還真有點毛骨悚然。

  安岩一個個地看過去。顧彷彷看他神色嚴肅,便也不做聲。到了最後一個面前,安岩站定。這一個,似乎跟前面三個還有所不同。身體關節分佈更密集,後腦、肩膀、手肘、手腕、髖關節、膝蓋、腳踝等處,都有非常細小的孔。但這當然逃不過安岩的眼睛。

  「這是什麼?」安岩問。

  「喔。」顧彷彷答,「這是牽線人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09:51 PM

第48章

  已經從早晨翻到午後了,整個廢棄垃圾站裡,可謂是陽光普照。不過方青的心情,可半點不愉快。各種垃圾的臭味、化學廢液的奇怪氣味,熏得他眼冒金星。還得格外小心,別被這些化學學生的什麼酸什麼毒給沾到了。

  收垃圾的車天亮時就到了,也被方青喊停了。他心想,幸好老子反應快,否則「那東西」萬一被垃圾車收走了,八輩子也找不到了。

  但是,他的眼睛也找得快要瞎了!

  半個屋子的垃圾都已經翻遍了,他咬著牙投入後半程的尋找。

  又打開一個新的黑袋子,小心翼翼地把裡面的東西,一樣樣往外放。瓶子、鑷子、試紙……一個沙漏、兩個沙漏、三個沙漏……

  他忽的一怔,一股熱血驟然從胸口衝到腦子裡,動作瘋狂加快。

  沙漏,柯淺實驗室裡那個沙漏……還有擺放得亂七八糟的架子,明顯有什麼東西被頻繁移動過——用薄靳言的話說,柯淺所模仿的柯愛,是個整潔規矩的人,東西不可能這麼亂放啊。他剛才怎麼沒想到?還有那些黏膠,位置恰好都是架子上的空處……什麼東西原來放在那裡,後來卻被拿走了?

  沙漏。

  很多個沙漏。

  沙漏到了一定時間,下半部分壓力就會增大,用來控制什麼?

  他埋頭在垃圾袋裡繼續翻找。

  線,是線。無數根纖細、結實的白色細線,他一把一把地往外拉,最後,拿出了一個形狀奇怪的東西。

  是鐵做的,形狀有點像弩,卻又不是弩。因為他剛才拔出的無數根細線,都分別連在這玩意兒的兩頭。它分出了很多個細鐵分支,方青一拉這頭的線,那頭的線就動了,還挺有力道的。

  方青仔細端詳了這玩意兒一會兒,把它放在旁邊,繼續往袋子裡摸。

  然後,摸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他一怔,然後一骨碌站起來,把袋子口扯得大大的,把那龐然大物,慢慢地、取出來。

  是個假人。

  真人一般大小,黑髮披肩,微捲,膚白。穿著跟今天的「柯愛」一樣的衣服,白T恤、短牛仔褲。它的額頭、手肘、膝蓋、腳踝……等等地方,都有細小的孔,與那鐵機關上的線相連。

  方青又往下翻,這回翻出幾件男人衣物。受害者許笙今天的筆錄,方青已記得滾花爛熟,一看就知道完全一樣。不用說,一定是柯淺去謀殺許笙時穿的!換下來來不及扔掉,丟在這裡了!八成上面還能檢測出許笙的指紋和DNA呢!

  方青把這所有的東西往地上一放,人也坐了下來,「哈哈、哈哈」大笑起來。

  門口等待著的收垃圾的大爺,一臉怪異地看著他,還以為這警察瘋了呢!

  方青笑完了,這才覺得周身疲憊,他有幾個晚上沒闔過眼了?沒事,今天抓了人,好好睡他個三天三夜!

  他一鼓作氣爬起來,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安岩打來的。

  「喂,安岩。」

  「方青!」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我已經查清楚了。」「我知道障眼法是什麼了!」

  兩人都是一怔,然後異口同聲地說:「牽線人偶!」

  方青笑了:「你小子不賴嘛!馬上回警局,給靳言他們打電話!」

  「是!」

  掛掉電話,安岩一手抱著人偶,看著顧彷彷:「我得馬上回警局。」

  顧彷彷:「哦,好。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就可以了。」

  安岩:「抱歉……謝謝。」

  顧彷彷只是笑。

  然後兩人轉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安岩忽然回頭:「我們警方不能讓你白幫忙,還拿走了你的人偶。過幾天我請你吃個飯?」

  顧彷彷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答:「好啊。」

  兩人又往門外走了幾步,顧彷彷忽然開口:「那週幾啊?週二、週三我都有課。」

  安岩轉頭看著她,忽然笑了。笑得燦爛又溫和,露出潔白的牙齒。白皙的臉也有點泛紅。

  「今天案子就破了,我的收尾工作估計2、3天。週五晚上?」

  「嗯。」顧彷彷的臉都快紅透了。

  「我開車去你們學校門口接你,晚上6點。」

  「好。」

  ——

  烈日高照。

  薄靳言的神色平靜而篤定:「不,繼續找。世界之大,柯淺能為柯愛找的歸宿,卻只有這裡。既然湖裡沒找到,那就擴大搜索範圍。」他的目光放到更遠,那是湖邊,一片片的草地,還有堤壩和低矮山丘:「那些地方,都仔細搜索。」

  「是。」

  警察們繼續忙碌起來,薄靳言和簡瑤也加入地面搜索的隊伍。日頭漸漸偏西,簡瑤出了一身汗,偶爾抬頭望去,就見薄靳言臉上同樣細汗一片,然而神色既無猶疑,也無挫敗,目光淡然而堅定,仔細搜尋著任何一個角落。

  這就是,她所深愛著的他啊。無論任何時候,有他在,就不會有難以瞑目的亡靈。

  簡瑤拿起瓶水,遞給他:「喝點。」

  薄靳言接過,擰開喝了,伸手摸摸她的頭:「謝謝。」

  簡瑤微笑。

  就在這時,他懷中手機響了,看一眼接起:「喂?」

  然後瞅一眼簡瑤,居然轉身走到一邊去了。

  簡瑤莫名其妙地望著他,這傢伙,又在玩什麼把戲。

  薄靳言走出幾步遠,才開口:「我現在不在家。」

  是快遞打來的電話:「薄先生,這是國際包裹,還保了價的,很貴重,得您親自簽收。」

  「好,那你放在警局樓下,我會去取。」

  掛了電話,一回身,兩人對視。

  薄靳言神色淡然:「看什麼,趕緊幹活兒。」

  簡瑤:「切……」

  就在這時,前方堤壩旁的工作人員們一陣聳動,有人高喊道:「有發現!」

  薄靳言和簡瑤精神一振,快步趕過去。

  ——

  這是一處防空洞,已經有一些年頭了,就修築堤壩下方,因為雜草叢生,遮住了洞口,所以之前沒有被發現。

  而簡瑤站在洞口,舉目四顧,會發現隔著湖水,這防空洞竟恰好對著柯家舊址方向。

  打著手電,眾人慢慢往裡走。洞並不深,約摸走了十幾米,就到了盡頭。

  那是一片嶙峋、暗黑的牆壁。

  一個人,安靜地靠在那裡,一動不動。

  或者準確的說,是一副已經開始腐化的屍體。

  它穿著白色紗衣,腳上還有雙繡花鞋。只是紗衣上全是乾涸發黑的血跡。而它,面如骷髏,手如枯骨。在洞中明暗交替的光線裡,靜靜地望著眾人。

  只要稍微有點法醫常識的人,看一眼骨架結構,就知道這是一具女屍。

  也即,柯愛代替柯淺遇害那天的模樣吧。

  薄靳言和簡瑤站在屍體前,皆靜默不語。眾人亦是因這一幕,心生震動。

  她終是被找到了,一具屍體,兩條相依的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09:57 PM

第49章

  傍晚時分,方青正在回警局的路上,將車開得風馳電掣。24小時已經過了,柯淺沒準兒已經被放回家了。不過沒關係,大家碰頭之後,立即實施抓捕計劃。

  剛拐了個彎,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

  方青不耐煩地拿起瞥了一眼,誰特麼不長眼,在關鍵時候打擾呢?

  哎呦,我去。

  是他方青姑奶奶的電話。

  再焦急,再全神貫注,也不差這幾分鐘。方青一腳剎車,把車急停在路邊。拿起電話時,嘴角的笑容自然而然浮起,語氣是他自己都不太適應地輕柔:「喂,金曉哲?」

  那頭的金曉哲,語氣也很靜:「方青。」

  彼此都靜了一會兒。

  「有事?」他故作鎮定地說。

  「你上次留給我的紙條……」她問,「是當真的。」

  方青斂了笑,抬起頭,望著窗外長街上,夕陽餘暉遍布,行人匆匆又匆匆。

  「當真的。」他溫和地說。

  腦海中,卻浮現出探班那日,自己的舉動。急著要把花留給她,從懷裡掏出筆記本撕了一頁下來,拿起筆,卻不知道寫啥。

  最後,一個大老爺們兒,就在眾粉絲背後的角落裡,咬了半天筆頭,寫出兩行話:

  我來北京了。

  以前你等我太多,以後,我每天等你。

  「我……」她說,「這幾天拍戲,就住在希爾頓酒店,離你們警局不遠。待到明天晚上就走。」

  他立刻說:「我今天……啊不,今天要抓人,明天,明天一早,一定來。我們……談談,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好不好,曉哲?」

  那頭靜了好幾秒鐘。

  過了一會兒,他的曉哲輕聲答:「好,我等你來。」

  那個全國聞名的大明星,那個桀驁又冷清的女子,他的曉哲,輕聲說,等他來。

  掛了電話,方青的腦子裡突然有點空,抬頭再望著身旁的車水馬龍,用手按住嘴,笑了。

  他奶奶的,剎那間竟然有想哭的衝動。

  他很清楚自己即將得到什麼。清楚這世間注定重逢的,即使分離,也必將重逢。

  他抓了半輩子的賊,也算積了不少陰德,上天終究還是不忍薄待他的,對不對?

  懷著某種激盪而清冽的情緒,他全身彷彿又重新填滿了勁兒,一口氣把車開回市局,跑上了樓。

  「柯淺一個小時前就被釋放了。但是中途我們的人跟丟了。」安岩迎上來,「市局已經派人去清都大學了,但是沒有找到人,他的車也沒在,跑了。我們已經在全城搜捕。」

  「好!」方青答道,「靳言和簡瑤呢?」

  「他們也快到了。」

  方青鬥志滿滿:「不信這小子還能跑到天上去。」說完一拍安岩的肩膀,「抓到了人,今天晚上我請你們大家喝酒!」

  安岩不知怎麼的,也有些超乎平常的興奮,用力點點頭:「好,謝了老方。」

  ——

  黑色切諾基行駛在返回警局的路上。而柯淺逃逸的消息,也傳到了薄靳言這裡。

  薄靳言一點也不擔心,有監控小王子呢。鮮花食人魔都能被安岩找到,區區一個高智商犯罪新手,那不是分分鐘的事。

  他甚至一邊開車,一邊哼起了歌,還問簡瑤:「今晚吃什麼?吃魚好不好?」

  簡瑤說:「人還沒抓到呢,你就這麼勢在必得啦?」

  「當然。」薄靳言答,「證據已經確鑿,抓人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有方青和安岩在,還怕抓不到人?」

  簡瑤想想也是,於是考慮了一下說:「那就吃魚吧,上次那家酸菜魚不錯,他們家還有別的菜也很好。」

  「嗯哼。」

  接近警局門口時,薄靳言眼角餘光瞥見家快遞店面,想起那個電話。他把車靠邊停好,說:「我去取個快遞。」

  「好的。」簡瑤盯著他急匆匆的背影,卻想,什麼快遞,讓我們的薄大教授,這麼坐不住啊?待會兒一定要看看。

  薄靳言回到車上後,把一個小方盒子丟在後座。

  簡瑤問:「什麼東西啊?」

  薄靳言輕描淡寫地答:「網購的一點東西。」

  「哦。」

  很快到了警局樓下,薄靳言的手機「滴」響了一聲,進了條短信。是傅子遇發來的:

  靳言,今晚8點,請來我家一趟。

  薄靳言一怔。

  傅子遇這個人呢,平時脾氣好到變態,但其實也是有一點彆扭的。譬如韓雨濛的事,除了薄靳言,他從不對任何人提及,連簡瑤都不太願意說。簡瑤以前知道韓雨濛的存在,還是聽薄靳言說的。

  薄靳言對簡瑤說:「等我一下。」推門下車,給傅子遇打電話。

  「嘟——嘟——嘟——」響了很多聲,也沒人接。

  他又換打傅子遇的家,沒人接。打辦公室,還是沒人接。

  簡瑤坐在車裡,伸手到後座,拿起那個快遞。一看是國外寄來的,便從儲物格裡拿出小刀,俐落地打開。

  以往家裡的快遞,薄靳言都是讓她拆。這快遞拿回家,反正也會丟給她。

  打開盒子,卻看到層層包裝。再打開,最後剩下的,卻是兩個精緻的黑絲絨盒子。

  簡瑤一怔。

  薄靳言回到車上,就看到自己老婆正對著兩枚戒指發呆。

  薄靳言:「……」

  簡瑤:「這是……」

  薄靳言淡淡地說:「太好了,驚喜沒有了。」

  簡瑤噗嗤一笑,拿著兩個盒子,仔細端詳:「你求婚時不是送過戒指嘛,幹嘛又買?」

  「那是訂婚戒指。」薄靳言答,「我想結婚戒指,應該是一對的。並且,既然要戴一輩子,就應該有更動人的意義。」

  簡瑤聽得心裡暖暖的。

  所以還用猜嗎?這傢伙連結婚戒指都專程定制準備好了,不用說,上次他遮遮掩掩的事,必然是……

  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婚禮。

  這一輩子,就一次。

  但是簡瑤還是假裝沒有想到這一層,若無其事地拿起戒指。其中一個,上面鑲了一隻小鳥,展翅欲飛,非常精緻,栩栩如生。鳥身上還鑲了一圈細鑽,在陽光下格外晶瑩閃耀。

  另一個戒指,卻是藤蔓樹枝形狀。亦非常精緻,鑽光輕盈柔和。

  簡瑤想了想,拿起藤蔓那個,說:「我猜這個一定是我的吧?」

  他不是說要有更動人的意義嗎?

  他是鳥,展翅高飛,翱翔於無邊無際的天空。而她是枝,是他的牽絆,是供他棲息安寧的地方。想想就應該是這樣的吧?

  薄靳言笑而不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1:21 PM

第50章

  誰知簡瑤把戒指拿出來,才發現不是。因為小鳥戒指的指圍明顯小一些,是屬於她的。

  薄靳言這才拿起戒指,替她戴上,說:「尼采說過,人和樹一樣。越是嚮往高處的陽光,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簡瑤,我是樹根,而你,就是飛翔在我身體上方的小鳥,自由、純潔。我們一起向著陽光、追尋真相,依偎一生。」

  簡瑤看著無名指上的戒指,靜默了一會兒,伸出手,抱住他。薄靳言也低下頭,親吻她的臉頰,然後替自己也把戒指戴上,握住她的手。

  「子遇叫我過去,可能有事。你去和方青他們抓柯淺,我們晚點再見。」

  「好。」

  ——

  薄靳言很快開車走了,簡瑤轉身上樓,卻被人叫住:「簡瑤。」

  她回頭,看到了多日未見的洛瑯。

  她很驚訝:「洛大哥,你怎麼來了?有事?」

  洛瑯站在門廊下,淺色T恤、黑色長褲,乾淨又挺拔。他微笑道:「我順路經過這裡,打算把上次說的材料,給你送過來。沒想到真叫我遇上了。」

  簡瑤笑著接過:「多謝了,還麻煩你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但我和靳言今天不能請你吃飯了,馬上要出任務。」

  洛瑯笑著點頭:「理解,快去吧。對了,是要去抓人嗎?」

  簡瑤:「你怎麼知道?」

  「我10分鐘前看到方青和安岩開車走了,帶了一隊人,還帶著手銬手槍。」

  簡瑤點頭,那就是了。不過這下有點小麻煩,人都出動了,她得跟他們聯絡,然後再找個車去。

  洛瑯卻像洞悉她心中所想,說:「我開車過來的,反正晚上沒事,送你去吧。你臨時調車,不還得花時間精力嗎?不必費事。」

  簡瑤連忙拒絕:「那怎麼行?警察辦案,不能隨便抓你當公差啊。」

  洛瑯卻看她兩眼,把她的手一拉,不由分說往車邊走:「簡警官,簡小妹,放心,我保證把你送到地方,就走,絕不干涉你們辦公。公檢法本就是一家,我不是沒隨警隊抓過賊。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我跟你們市局的局長、隊長,都很熟的。」

  簡瑤被他拉到了車旁,下意識就把手從他掌心裡抽了回來。再拒絕的確也就矯情了,她也就大大方方道了聲謝,上了他的車。

  洛瑯的車開得很快,居然與他穩重儒雅的外表完全不同。簡瑤坐在副駕裡,打通了安岩的電話,原來柯淺逃往了動漫產業園附近,他自己曾經租住的那個小屋。方青和安岩,正帶著人往那裡突擊。

  掛了電話,簡瑤把地點告訴洛瑯。洛瑯應了聲「好」,車開得更快了,還很穩。簡瑤只得抓住車上的扶手,說:「洛大哥,看不出你開車這麼……狂野。」

  洛瑯被她逗笑了,說:「簡瑤同志,我只是想早點把你送去跟同事匯合,我想我們應該能攆上他們。」

  簡瑤再次道謝。

  天色已經迷迷朦朦,路燈亮起,照進車裡,變成一片片靜謐的流光。簡瑤望著窗外,心情沉靜,沒有說話。

  洛瑯的心情,卻不平靜。他那樣專注地開著車,卻又忍不住,分心注意到身旁的她。他想,她的確跟小時候的模樣有很大不同,沒有再哭,也毫不脆弱。她在這條緝拿罪惡的路上,一往無前,神色從容。

  洛瑯忽然感覺有巨大的哀慟,襲上心頭。

  她已經長成了這麼好的模樣,有自己的理想,生活,也有了最優秀的,甚至堪稱偉大的伴侶。

  可是他,於這繁華城市裡,看似紙醉金迷、春風得意。其實煢煢孑立,一無所有。

  車在紅綠燈路口停下了,洛瑯轉過頭,望著她。

  無法自抑地、無聲地望著她。

  簡瑤原本看著窗外,察覺到他的目光,疑惑地問:「洛大哥,你看我幹什麼?有什麼事?」

  洛瑯轉過頭去,笑笑,沒說話。

  簡瑤便也安靜地望著前方。

  然而安靜也只是表面,敏銳的目光則收於眼底。

  剛才,她為什麼看到洛瑯的眼中,有那樣諱莫如深的哀傷,一閃而過?

  ……

  難道不止是老鄉?

  她和他以前,曾經還在哪裡,相遇過?

  ……

  這個男人,為什麼會用,那樣的眼神望著她?

  然而來不及細想了,前方,已經可以望見動漫城的輪廓。距離柯淺的家,不遠了。

  ——

  傅子遇住的是一幢高樓,薄靳言有鑰匙。

  按了門鈴,依舊沒人開。薄靳言掏出鑰匙開門。天已經黑了,裡頭暗沉一片。

  薄靳言打開了燈,滿室通亮,卻不見人影。

  他慢慢地走進去。

  客廳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所有東西都在原本應該在的地方。地上也很乾淨,桌上還放著傅子遇喝水的杯子。

  對面,放著另一個空玻璃杯。

  桌椅也有移動過的痕跡。

  薄靳言的神色平靜如水,揚聲喊道:「子遇?子遇?」依舊無人應答。

  他的腳步輕如風拂,走向臥室。

  臥室的窗簾是緊緊拉著的,不透一點縫隙。被子沒折,亂扔在床上。薄靳言看了幾眼,掏出手套戴上,從枕頭上,拿起一根屬於女人的長髮。

  他靜靜地看了幾眼,放回原處。繞著床邊,慢慢踱到窗前,忽的一怔。

  血,地上有血。

  他驟然蹲下,兩道長眉也緊緊蹙起。那是一道狹長的血跡,血量並不十分多,有壓痕,像是有人被從地上拖拽而過。他伸手沾了一點血跡,還沒有完全乾透。

  他霍然站起,走到窗邊,伸手剛要拉開窗簾,忽然又頓住。

  然後慢慢鬆手。

  他轉身就朝門外快步跑去,同時掏出手機,打回警局:「替我查一輛車,車牌號……」他報了傅子遇的車牌,剛才上來時,車就不在了。

  「這輛車從盛庭嘉園離開,不超過半個小時。立刻幫我追蹤,這輛車去了哪裡!」

  等薄靳言下了樓,坐上車時,同事的回信就來了:「薄教授,找到那輛車了!」

  「在哪裡?」

  「剛剛出了京西高速公路口。」

  京西……高速路口……

  薄靳言眸色一暗,看向導航。

  動漫產業園,亦在那個方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10:07 PM

第51章

  天色黑得像口深井,沿路的燈光,卻像井中的微火,渲染出一層層黯淡光澤。

  方青開車,安岩在副駕,他們是跑在最前頭的,其他支援兵力也在從各個方向往這裡趕。

  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到柯淺那間孤零零的小屋了。身後是大片農田,它與遠處的動漫產業園遙遙相望,就像一個孤獨的旅人,站在那裡守望。

  柯愛的車,也停在小屋門口。

  他已無處可去。

  方青熄了火,下了車,對安岩低聲說:「他的手機信號不是顯示就在這裡嗎?先給他打電話,看他接不接。」

  安岩點頭,撥通。大概響了5、6聲後,居然有人接了。

  喘息聲,哽咽聲。壓抑,又模糊。他沒有說話。

  方青一把奪過手機,說:「柯淺,我是方警官。我現在就在你的屋子外頭,出來吧,跟我們回去,好好睡一覺,好好交代。都結束了,行嗎?我們就在外面等你。」

  許是他的語氣太過柔和,那頭的柯淺一下子哭了出來:「方警官……方警官,我不想死,我只是想代替柯愛活下去……」

  方青和安岩都靜默著。

  「你的姐姐……」方青緩緩開口,「她善良、理智、聰明、懂事,有責任心,有擔當有義氣。所以你創業遇到困難,她就拿出所有積蓄和獎學金,都給了你,對不對?現在換你勇敢一些,成為她讚賞的、有擔當的男人,對不對?她的仇你已經報了,她的在天之靈沒有遺憾了。」

  安岩聽得怔然,默默向方青豎起了個大拇指。

  那頭的柯淺哽咽了好一會兒,說:「柯愛是去年11月,來找我的。那時候我快活得像天空的鳥。我真是傻,真是傻,有柯愛就夠了。我為什麼還要去將就那些心裡骯髒又自私的傢伙呢?我早該看清這一點的……」

  方青沒想到他居然在這時候開始回憶過往,約莫是情緒也瀕臨崩潰。於是他朝安岩遞了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拔出槍,朝小屋慢慢逼近。

  「她學習很忙,我卻整天無所事事,但是我每天到清都大學樓下,等她下課。不管等多久,心裡都開心極了。我怕自己的存在,讓她被別的同學瞧不起,所以不讓她跟別人提起我……」柯淺啜泣著說。

  方青低聲安慰:「你想多了。她不會在意這些事的。」兩人已行至小屋門口的草地。

  「呵呵呵……」柯淺淒厲又顫抖地笑著,「是啊,人也許經歷了一次脫胎換骨,才能明白這些道理。那一晚,她來看我。我們只是好玩,只是好玩……又也許是,柯愛她想對我從事的事業鼓勵,所以才換上cosplay的衣服,化了妝,變成我。」

  他大哭起來。

  方青輕聲問:「然後呢?」

  在柯淺再度開口的一剎那,方青極輕地推了推屋門,沒有上鎖。

  「我……只是去給她買瓶水,走到最近的小賣部,也要半個小時。回來的時候,看到那些人……他們的車,都停在那裡。」柯淺語速開始變快,有點語無倫次,「我很緊張,不知道他們想來幹什麼,就站在窗外,往裡看……結果就看到柯愛她死了!她被他們殺死了!滿身的血!滿身的血!」

  不僅手機裡,屋子裡,柯淺的嘶吼聲也清晰傳來。方青腳步一頓,又與安岩交換個眼色,示意他一旦推門而入,即閃電般突進,快速制服柯淺。

  安岩簡單而有力地點頭。

  方青手裡的手機,已慢慢垂落,而柯淺混亂的話語,還在不斷傳來:

  「我看著他們扛著柯愛去樹林裡,看著他們商量屋子裡那筆錢怎麼分!看著他們埋了她,看著他們洗乾淨所有血當成什麼都沒發生,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噁心?怎麼可以!

  所以我扮成了柯愛,扮成了我們兩個人。突然我就不慌了,也不怕了。我想是柯愛在天有靈,她的靈魂,也在我身上。

  我很快熟悉了她們實驗室的每一種藥品,當我看到氰化物時,我知道我可以用這個殺人了。

  蔣學冉,他該死!最壞的就是他!他一直瞧不起我,埋掉柯愛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所以我用他最討厭的cosplay衣服,我的衣服,為他妝扮,讓他這麼死去!」

  ……

  「可是我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找到了我,找到了柯愛。呵……就像你們查到的,我設計了機關,我扮成柯淺去殺許笙。其實殺不殺她都無所謂了,但這樣,我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據……

  我錯了,我知道自己錯了。這是我犯下的所有的罪,我祈求寬恕……祈求……」他又哭了出來,「得到寬恕……救救我、救救我……」

  那樣哀痛又驚懼的語氣,令方青微微一怔。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一時又想不出來。

  但是已經來不及遲疑了。因為門,已經被他推開了。

  屋內很靜,沒有燈。只有外面的一點光,從窗戶透進來。

  一切都保持著他們上次來勘探時的模樣,外屋沒人。

  兩人躡手躡腳往裡走。

  就在邁向裡屋門的一剎那,方青突然一驚。

  他知道是哪裡不對勁了。

  柯淺才剛從警局放出來沒多久,還是因為證據不足扣押24小時後釋放的,他怎麼可能這麼快知道,警方查出了機關,找到了柯愛呢?

  某種不可言說的涼意,湧上心頭。方青抬起頭,然而眼前的一幕,是他和安岩都萬萬沒想到的。

  極其詭異、血腥的一幕。

  柯淺就在他們眼前。他被釘在了牆上。

  沒錯,是釘。裡屋開了一盞非常暗柔的燈,就在床頭,以至於方青和安岩可以把柯淺的樣子看得一清二楚。

  長長的、銀色的鐵釘,足足有20多顆,從他的肩膀、手臂、掌心、大腿、腳踝……釘進了後面的牆壁裡。血呈數條直線,流淌下來。此刻柯淺穿的是白色紗衣,他最愛的白色紗衣,眉間一點紅痣,宛如夜色中的紅色蝙蝠,妖異又可怕。

  而他的右手裡,還拿著一個接通的手機。不用說,是有人塞進去的。

  方青和安岩被驚得目瞪口呆,一時都忘了動。

  柯淺抬頭看到他們,也是一驚。奇怪的是,他的面色看起來並沒有太多的痛苦,眼眸也微張微闔,精神竟像是恍惚。於是方青瞬間反應過來——他被下了某種藥物。

  「發生了什麼事?柯淺!」方青急切地問,同時警惕地舉槍環顧四周,然而屋內並無人影,屋外漆黑一片,又哪裡看得分明。

  柯淺臉上一滴淚滑落下來,像是用盡了他僅餘的全部氣力,吼了出來:「警官,出去、快出去……跑!」

  方青和安岩同時一怔。

  時間,彷彿在這一剎那停止了。

  柯淺悲痛而驚恐的面容,就在眼前。伴隨著他的聲音響起,恍惚間方青好像真的聽到,屋內有「滴、滴……」的計數聲。

  安岩還一頭霧水,方青用盡全身力氣,身手快如閃電,猛的抓起安岩,朝最近的一扇窗,撞擊出去!

  天崩地裂,爆炸聲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10:57 PM

第52章

  遠遠的,簡瑤看到方青和柯愛的車,都停在小屋外面。而其他警力,還沒趕到。

  可見洛瑯的車,開得還真是快。

  她衝洛瑯笑笑:「謝了,洛大哥,就停在這裡吧。你先迴避比較好。」

  洛瑯說「好」,卻沒有動。

  簡瑤拔出槍,下了車,她並不急著冒進,看樣子方青和安岩已經進了屋子,她決定在外圍觀察一下,以策支援。

  她全神貫注,慢慢走近。

  一隻腳,輕輕踏上屋外的那片草地。

  洛瑯終於還是發動了車子,眼睛還是看著她。

  看著她纖細而挺直的背影。

  在簡瑤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一股巨浪夾雜著火焰,瞬間衝破整個屋子,如同黑夜中猙獰的怪獸,朝她撲來。

  她被那巨浪狠狠衝擊,就勢臥倒,然後被甩了出去。甩出三、四米遠,渾身五臟六腑如同被人用巨錘重擊過般疼痛。她的頭撞擊在草地上,她的耳朵裡全是嗡嗡的聲音,腦子裡也有片刻的凝滯。

  但是她馬上抬起了頭,嘴角有鮮血溢了下來。

  她看到另外兩條人影,如同垃圾一樣,被爆炸的巨浪,衝擊出來,遠遠丟在草地上。那身形是那樣的熟悉,簡瑤的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呼叫,但是她自己已經聽不到了。她一秒都沒有停,跌跌撞撞爬起來,朝那兩個人跑過去。

  他們躺在草地上。

  他們面目全非,渾身的血,雙眼緊閉,不知死活。

  簡瑤大哭起來,看著昔日並肩夥伴,就這麼躺在那裡,巨大的哀慟,如同夜色的巨爪,狠狠擒住了她。她連滾帶爬,爬到他們身邊,「方青……安岩……」她哭喊,但是他們一動不動,但是她聽不到任何聲音。

  她先抱起來離自己更近的安岩,想要往外拖。一個人從背後緊緊抱住了她,想要把她拖離現場。簡瑤惶然回頭,看到洛瑯焦急而關切地臉,他一直在大聲喊著,喊著什麼。

  簡瑤一把推開他,但是推不開。然後他的聲音,也終於透過那不斷震蕩的耳膜,傳進她的耳朵裡:

  「簡瑤!走!走!這裡危險!馬上走!別留在這裡!跟我走!走!」

  簡瑤再次哭了出來:「不!我要救他們,我不能把他們留在這裡!洛瑯,打電話,趕快打電話叫支援!打給靳言,打給靳言哪!」她的淚水滾滾而下,可洛瑯的神色比她更堅毅,一把抱起她就往外拖。

  然而,一個人影。

  一個陌生的人影,停在他們面前。

  身後的火還在燒,草地上一片狼籍。洛瑯抱著簡瑤,抬起頭。簡瑤也察覺到,眼前的人,來意不善。

  他穿著件連帽衫,戴著鴨舌帽,低著頭。夜色裡看不清他的臉,個子很高,但是可以看到帽子外的一縷金髮。

  他笑了一聲,說:「嗨,終於見到你了,Jenney。」

  洛瑯和簡瑤同時神色一凜。

  就在這時。

  洛瑯感覺到後背一陣劇痛,寒意瞬間侵襲。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一把刀刺入了他的後背。他踉蹌著,抱著簡瑤的手臂,無法不鬆開。簡瑤駭然回頭,然而另一個人,已經用手臂勒住了洛瑯的脖子,拔出那把染血的匕首,抵在了洛瑯的脖子上。

  同樣的黑色連帽衫,面孔同樣藏匿於陰影中。

  洛瑯的額上青筋爆出,右胸還有血不斷湧出來。他拼命抓住那人的胳膊,想要掙脫。但那人比他高,下手明顯更狠,紋絲不動地挾持住他,發出低而尖促的笑。

  腹背受敵,孑然一身。

  簡瑤轉身就瞄準了那人的腦袋,語氣冷而顫抖:「放開他!否則我開槍了!」

  然而怎麼制服得了,對方兩個明顯是犯罪高手。第一個人,就在這時,如同一頭黑色獵豹,朝她撲過來。簡瑤一咬牙,猛的轉身,一槍擊在那人腳邊。那人笑得更開心,一把捉住簡瑤的手,狠狠一掰。

  簡瑤手腕錯位,手槍應聲落地。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卻沒有絲毫停頓,另一隻手手肘同時朝那人的胸口擊去。

  這一招,還是方青教她的。

  躺在地上的那人,教她的。

  那人身手再好,竟也沒有躲過,狠狠吃了她一擊。他也惱怒了,一把鉗住簡瑤的身體,一個手刀,狠狠擊落在她後頸。簡瑤慘叫一聲,暈死在他懷裡。

  那人揉了揉胸口,輕笑一聲,然後抱起簡瑤,用極快的英語對另一人說:「殺死他們,丟進火裡,處理現場。然後來找我。」

  另一人笑著答了聲「是。」

  原先那人,抱著簡瑤,上了停在稻田裡的一輛黑色轎車,在夜色裡絕塵而去。

  洛瑯全程睜大眼睛,看著他們傷害簡瑤,看著他們劫持了她,看著她遠離。

  他在夜色裡地低下了頭,一滴淚落了下來。抵在脖子間的匕首,彷彿已不再重要。他茫茫然,又哀痛。他的姑娘,他終於見到的小姑娘,被人這樣傷害了。

  背後的男人,還在笑,輕聲說:「噢……你說我怎樣殺你好呢?從哪個地方開始下刀呢?」

  「求求你……」洛瑯的聲音嘶啞、驚恐而無助,「求求你,放了我……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我有很多錢,全給你……只要你放了我,我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

  那人哈哈大笑,但似乎也因為他的怯懦和求饒來了興致。

  「知道嗎……」那人在洛瑯耳邊低聲說,「我最喜歡你這樣的窩囊廢了,聽話,好玩。」他突然鬆開洛瑯,一腳踢在他腰上。洛瑯跌倒在地。

  那人哼哼笑著:「我先殺了他們兩個,再慢慢地、陪你玩噢。」

  洛瑯坐在地上沒動,他很清楚,這人是想折磨他。折磨他到死。

  這不正是,所有精神病態者的樂趣嗎?

  呵……呵……

  呵呵呵呵呵……

  那人率先走到了安岩身邊,一隻手提起了安岩如同薄紙般重傷的身軀,另一隻手拎著匕首。似乎在選擇從哪裡下手。

  就在這時。

  一股勁風朝他身後襲來。

  那人一驚,措手不及。洛瑯一拳狠狠擊在他的後腦,力量之大、下手之狠,只令那人瞬間差點失去意識。

  那人一頭栽倒在地,模糊的視線裡,只見洛瑯踏過草地、踏過地上的人、踏過火焰,一臉陰霾地朝他走過來。

  這樣的身手,這樣的表情,又哪裡是一個養尊處優文質彬彬的律師應該有的?

  那人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可洛瑯怎麼會放?一把抓住他的後腦,然後一下下的,重重的往地上撞,「砰、砰、砰……」直撞得那人頭破血流、痛不欲生。

  這樣撞了足足有二十幾下,洛瑯才鬆手。那人這輩子還沒遇到過這麼強的對手,奄奄一息趴在草地上,臉上全是血,卻慢慢笑了。

  「真爽……」那人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洛瑯的臉映著跳躍的火光,卻沒有半點表情。他已經平靜下來。

  「殺你的人。」他冷淡地說。

  地上那人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洛瑯拾起地上的匕首,然後提起他的腦袋,一刀,劃在頸動脈,下刀又準又快。

  那人喉嚨裡發出「呃……呃……」的嘶叫聲,血如泉眼,噴了出來。洛瑯靜靜地看著,提著他腦袋的手,半點不放鬆,任憑他的血,噴的滿地滿身都是。

  放了大概幾分鐘的血,眼看人活不了了。洛瑯提著他站起來,走近燃燒的木屋,丟進火裡。

  然後他低頭,看一眼地上的方青和安岩。遠處,已有警車呼嘯而來。

  他快步跑上自己的車,在蒼茫的夜色中,在耀眼的火光裡,發動車子,沿著那人挾持簡瑤離開的方向,開足最大馬力,狂飆而去。

  ——

  15分鐘前。

  薄靳言把車停在動漫園門口。

  監控拍到,傅子遇的車,到了這裡。

  動漫園很大,但並非無跡可尋。隨時可以調閱的監控攝像頭、地面車轍痕跡、還有避開人流的偏僻無人處……

  薄靳言很快到了一幢房屋外。

  從外表看,像是倉庫。灰色簡單的外牆,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太多的窗。倉庫的門是關著的,薄靳言輕輕一推,能動。

  他沒有馬上進入,而是退到一旁,電話打到總部。

  「給我一隊人,到動漫產業園B區。」

  對方很快回覆:「抱歉,薄教授,你們隊裡所有人的人,都去追捕柯淺了。其他隊裡的人都出任務了。我會盡快調人過來,但至少需要半個小時。」

  掛掉電話,薄靳言在倉庫門口站了一會兒。

  距離傅子遇失蹤,已經有2個多小時。多一分鐘等待,就是多一分危險。

  為了子遇。

  為了他此生摯友,子遇。

  薄靳言抬眸,看了眼漆黑的天,隱隱有星光,寂靜而溫柔地照在他頭頂上。

  他拔出槍,推開門,側身進去。

  門在他身後徐徐關上。

  ……

  簡瑤、薄靳言、方青、安岩、傅子遇……

  不是警告過你們的嗎?

  絕對不可以去動漫園。

  不要去。

  因為,正義是如此的脆弱,只因它永遠袒露在陽光之下。

  而邪惡,伺機蟄伏在黑暗裡,蟄伏在那些扭曲而痛苦的心靈中。

  稍有不慎,它就會朝你,張開血盆大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10:45 PM

第53章

  這間屋子裡,終於靜下來。

  有人的腳步聲,在遠離。

  傅子遇慢慢地往前爬,拼命地、想要勾到她的手。

  她躺著一動也沒動。

  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剎那覆蓋他的心。

  是他錯了,他們錯了。以為可以將計就計,可以遠走高飛,不給周圍的人帶來任何麻煩。

  卻換來,屍橫兩處,陰陽永隔。

  終於,他觸到了她的手指,緊緊握住。

  沒有什麼再能令我們分離了,小姑娘。

  他仰面躺在地上,微微喘著氣,閉上了眼睛。

  靳言,宿敵已至。

  千萬珍重。

  ——

  薄靳言走進倉庫,觸目所及,竟十分空曠。

  這應當是一間廢棄的倉庫,禿禿的天花板,吊著幾盞白熾燈。還有幾塊巨大的機器零部件,垂在半空中。遠遠望去,竟像是許多身材臃腫的鋼鐵巨人,沉默窺探。

  薄靳言雙手握槍,伏低身體,慢慢靠近。燈光從各個方向照射過來,交織成一片盈白平靜的顏色。他身上的西裝鈕扣解開了,露出白色襯衣。他的眼眸清澈銳利,抬眼低眸,不動聲色。

  他注意到二樓,是一圈走廊。有許多柱子,沒有人影。而他的身邊,一樓地面上,是高高低低的堆砌的貨架,人若穿行其中,遮遮掩掩,時隱時現。

  他在心中計算走廊、半空中零部件、立柱和貨架的角度和位置。

  他抬起頭,看著二樓走廊後,亮燈的那幾個房間。

  他握緊了槍。

  ——

  那人喝了一口酒,感覺全身都在發燙。

  他放下那美妙的烈性伏爾加,痴痴地笑了。

  因為他聽到了倉庫門打開的聲音。

  噢,獵物……來了。

  到他們的碗裡來了。

  那人在心中倒數:60、59、58、57……

  留給薄靳言足夠時間,走入狙擊矩陣。

  然後那人端起槍,拿起望遠鏡,透過窗戶縫隙,果然看到黑色西裝一角,在矩陣中若隱若現。

  他滿意的笑了。

  那人想起之前,自己和同伴們的打賭。

  「我會讓SimonKing全身是洞,傷而不死,從矩陣中走出來。再交給你們。」

  同伴們瘋狂地笑。

  SimonKing。這是他們給薄靳言的稱呼。也許跟他們一樣的亡命之徒,都這麼叫他。

  因為他抓住了鮮花食人魔。他連謝晗都抓住了、幹掉了。

  不過……他們可不怕他。

  SimonKing再厲害,也就是個犯罪心理教授而已。他們隱秘而來,跨越重洋。

  他們不作案,不留給他任何行為分析的證據。

  他們直接來殺他。

  他們抓住了他最親密的愛人,和朋友。

  他們要折磨他至死。

  想到這裡,那人被又一波興奮的高潮俘虜了。雖然喝了酒,但是那人的身手卻快如閃電,堪比特種兵,端槍、伏低、急轉彎,身體已如靈蛇般達到二樓走廊上第一個狙擊口——一根立柱之後,低頭、冷眼,瞄準矩陣中那西裝一角。

  第一槍打哪裡好呢?

  就打後腰好了。

  呵……

  「嗤——」消音子彈破空的聲音,精準穿透西裝,撞擊在地面。

  那人一怔。

  不對。

  抓搶就要轉身。但是已經來不及。

  一柄冰冷的手槍,已經摁在他的後腦上。

  那人低低罵了句「Shit!」

  只穿著襯衣的薄靳言,站在他身後,面目清冷如冰。

  「丟槍!」薄靳言命令道。

  那人眼睛一轉,丟了,慢慢地、想要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問:「SimonKing,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計算。」

  那人一愣:「計算什麼?」

  「最佳狙擊角度。」

  「……Shit!」

  罵出這一句的同時,那人手掌已動,想要奪槍。

  沒人奪槍,能夠勝過使槍高手。因為他們往往心志堅定、手法詭譎嫻熟、並且不怕死。

  然而薄靳言是個例外。

  他不是使槍高手。但是在那人剛剛微動的一剎那,他卻好像洞悉了對方的一切意圖,「砰」一聲,先行開槍。

  那人瞪大了眼睛,罵出了今天第三句「Shit!」他沒想到,萬萬沒想到,一個書生,一個只會理論分析的人,下手竟然也可以這樣的狠。

  那人非常痛,痛極了!薄靳言擊中了他的右胸,這令他完全喪失了抵抗能力,他笑著,又痛又爽地笑著,身體慢慢滑倒在欄杆旁。

  「喀嚓」一聲清脆的響聲,一副手銬,已經把他的一隻手銬在欄杆上。當那人抬起頭,看到的是薄靳言輕蔑冷笑的容顏:「我打中了你的肺,如果你能很快得到救助,還有活命的機會。再會。」說完薄靳言將他的狙擊槍一腳踢遠,轉身便已走向樓梯盡頭,身形一拐,消失不見。

  那人靠在原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的臉上慢慢沒了笑容。

  他想,SimonKing,也許跟他們想像的都不一樣。

  甚至都沒問他,傅子遇在哪裡。因為一問,他們就能佔據主動了。

  他沒殺他,但也沒讓他活,而是讓他待在生死的邊緣。將他牢牢地懸在此處。

  獵人……反過來被獵物捕殺玩弄。

  那人忽然生出個可怕的念頭。

  他們也許想錯了。

  他們也許真的殺不了SimonKing。

  ——

  穿過這間倉庫,眼前是一扇門。

  薄靳言拎著槍,輕輕推開。

  他已知道,這一路只怕艱險詭譎。

  然而與最邪惡者的對決,不正是刀尖上的共舞嗎?

  眼前,是一間空屋。

  沒有門,也沒有窗。

  只有一扇,光影浮動的幕。有人將投影,打在他的面前。

  手寫體的英文,滿滿一版。

  而這一幕背後,是一面牆。牆上有旋轉式密碼鎖,需要輸入正確密碼,才能打開門通行。

  密碼,只有一位。也即0——9。

  薄靳言站在這裡,就好像站在夢中幻境。然而他此刻的感覺,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因為他已清楚地知道,對手是誰,想要得到什麼。

  然而想從他手中掠奪的,從未成功過。譬如Tommy,譬如謝晗。

  他抬起頭,全神貫注看著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6 11:30 PM

第54章

  「Sheisegg,(她是個雞蛋)

  Fu~ckmyegg.(操~我的蛋)

  Sheishero,(她是個英雄)

  killmyhero.(殺了我的英雄)

  Shelikehe,(她喜歡他)

  whoiswatching.(誰又在窺探)

  Whenshesendmeschool,(當她把我送到學校)

  Imadeamonster.(我製造了一頭怪物)」

  語句並不通順,甚至還有語病,但詞義清晰。

  薄靳言眸色沉靜地看著。

  忽然間,屏幕一閃,所有的字全部消失了。

  然後閃現一個巨大的「10」。

  「9」。

  開始倒數了。

  薄靳言神色一凜。

  然而剛才那一整幅詩歌,已經完全印進他的腦海裡。

  Sheisegg,fu~ckmyegg.

  Sheishero,killmyhero.

  ……

  E?G?6?2?1?14?……

  不,應當是——

  H。

  I。

  ……

  Shelikehe,whoisWatching.

  ……

  S。

  「I」amwatching。

  ……

  薄靳言的臉上有凌厲的光芒一閃而過,腦海中再次浮現詩歌最後兩句。

  M、O、N。

  是那句話——

  「Hi,Simon。」

  此時屏幕上剛剛閃過「5」。

  薄靳言快步走向那密碼鎖,腦海中已快速鋪陳計算:

  「HISIMON。

  89199131514。」

  正是鮮花食人魔曾經用過的最簡單的密碼。

  但現在,密碼鎖只有1位。

  全部相加,即等於87。

  相鄰相減,等於4、1、0、8。

  出現最多的是9。

  ……

  不,不是簡單的模仿和重複。

  他們的到來,意在挑釁,意在復仇。比鮮花食人魔更輕狂。

  屏幕上已閃現「3」。

  薄靳言閉了一下眼,又睜開。

  Whenshesendmeschool,Imadeamonster.

  ……

  不是字母表編號順序。

  他們有另一套法則。

  Amonster。學校的monster。

  即將倒數引爆的炸彈,化學的monster。

  ……

  「HISIMON。

  112732127241614。」

  相加等於341。

  首尾相加亦等於4。

  「死」的諧音。

  屏幕閃現「0」。

  薄靳言在密碼鎖摁下「4」。

  即使冷靜如他,後背也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在他輸入密碼後的幾秒鐘,周圍寂靜一片。屏幕上的數字「0」,也就此定格。

  然後牆上的門,緩緩打開。

  薄靳言抬起頭,看到下一個房間裡,倚在窗邊的黑髮棕膚的男人,震驚的臉。

  兩人同時掏槍,然而薄靳言早有預備,比他更快,「砰砰」兩槍擊中他腹部。而男人的槍,打空在薄靳言額頭邊的牆壁上。

  「呃……」男人吃痛,倒在地上,薄靳言再一槍,擊中他手腕,他的槍終於脫手。

  薄靳言冷靜逼近,一腳將他的槍踢遠,然後瞄准他的額頭。

  「Hi,SimonKing。」棕色人種瞪大眼睛看著他,似乎極為好奇,「你怎麼能夠、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破譯出我的密碼?」

  薄靳言掃他一眼,不答反問:「這扇門後,又有什麼?」

  棕色人種抬頭望著他,眼中竟浮現憂傷:「Simon,不要去。就這麼回頭吧,我不忍心看你死。你是這樣的了解我們,就像了解你自己。我的天,你是我見過最最偉大聰明之人。」

  薄靳言不為所動,槍口往前一抵:「門後有什麼?」

  「門後,有你最愛的人。」

  薄靳言的槍,靜止了幾秒鐘。

  然後突然收槍,一個手刀狠狠擊在那人後頸。那人暈死過去。

  薄靳言將自己的槍收在腰間,又將他的槍拾起。短時間內,此人已無法逃走。他起身,走到繼續往裡的那扇門前。

  門沒有鎖,也沒有任何機動裝置。

  他掏出手機,打給簡瑤。

  然後聽到,熟悉的手機鈴聲,從門內隱約傳來。

  他放下了手機,在心中快速思量。他們的目標,是他,不是別人。等支援到來,必然來不及。而且很可能導致他們發怒,導致玉石俱焚的後果。

  他慢慢地推開門。

  很明顯的,有輕微而刺鼻的氣味傳來。薄靳言從口袋裡掏出口罩,戴上。

  這裡很黑,空空的,沒有任何光線。薄靳言打開手機,才發現這裡跟狙擊矩陣處一致,都是二層樓,二樓周圍是走廊,中庭是懸空的。

  但是剛走了幾步,他就感覺到眼球有輕微的刺痛。彷彿有什麼極細微的東西,再慢慢往他眼睛裡鑽。

  是那些氣體。

  它們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

  它們在侵入他的眼睛。

  薄靳言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僅憑觸覺、聽覺,和剛剛匆匆一瞥的方位佈局,手扶著欄杆,慢慢地往前走。

  又走了幾步,他預感已經走到樓道的正中。然後手指摸到手機上,摁下重播鍵。

  熟悉而輕快的音樂,就在離他不遠處,響起。

  而他也明顯感覺到,這裡的氣味,更濃了。他已感覺到眼眶火燒般的刺痛。隔著口罩,喉嚨也漸漸發乾。

  他出聲喚道:「簡瑤?簡瑤?」

  前方不遠處,那裡應當是懸空的中庭,有了響動。有「吱呀」的聲響,也有風被驚動的聲音。

  薄靳言閉著眼,再次出聲:「簡瑤。」

  「靳言。」

  薄靳言的耳朵裡,就像有什麼輕輕跳了一下。

  然後就聽到簡瑤再度開口。那聲音,非常靜,非常緩。是他所熟知的冷靜溫婉的語氣。沒有一絲發抖,也沒有一絲猶疑。

  「聽我說,靳言。」她說,「你現在就掉頭,回去、出去。等支援來,再來救我。我現在沒有危險,我的眼睛被蒙住了。但是這些有毒氣體,會損傷你的眼睛。這次你聽我的話,回去。他們只要目的沒達到,就不會殺我。別睜開眼睛,靳言,這一次,聽我的,掉頭、出去。」

  薄靳言沒有動。

  「你待在那裡,不要動。」他說。

  簡瑤的心忽然一沉。

  被捆綁懸掛在半空中的她,透過蒙住眼睛的層層白布,忽然感覺到有一點微弱的光線亮起。然後,是他堅定的腳步聲,筆直、清脆地朝她跑來。

  有什麼東西,轟然在簡瑤腦子裡炸開了。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他睜開了眼睛。

  他睜開了眼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10:00 PM

第55章

  事實上,薄靳言如果晚到一秒,簡瑤這個人,或許就不復存在於這個世上。

  幽暗的手機照明燈裡,薄靳言的眼眶疼得發燙,他甚至能清晰感覺到一層薄霧,正在眼球前升起、覆蓋。

  然後他跑到了那根柱子前,看到他的妻子就是這樣被一根繩子吊起,這一頭栓在了柱子上。

  然而繩索明顯被人用刀割破了大半,幾乎只剩幾根細線相連,搖搖欲墜。而簡瑤的下方,是高達至少15米的水泥地面。人若摔下去,九死一生。

  薄靳言的心,如同被一隻黑暗的手掌,狠狠擒住。他一把抓住繩索,再用力往下一拉,牢牢地再次繫在了柱子上。

  他也看清了簡瑤此刻的模樣。衣衫襤褸,渾身的血和灰。厚布覆蓋住她的眼睛,她的臉上有淚。

  「靳言……靳言……」她哭道。

  薄靳言的眼睛已經不大看得清了,嗓音卻平靜如水:「別怕,我現在就放你下來……」

  他的話沒能說完。

  腳下,他所站立的那塊地方,突然發出崩塌折斷的清脆聲響。在兩人抬頭回望的瞬間,他的身體已急速往下墜去。

  「靳言!」簡瑤驚呼。

  回答她的,是轟然一聲巨響。

  有什麼,撞擊在地上。

  然後再無半點聲響。

  「靳言……靳言?」簡瑤懸在半空,卻突然感覺好像置身在茫茫荒野裡。巨大的恐懼,如同黑夜瞬間降臨。她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這倉庫裡,這黑暗的密室中,終於重新恢復寂靜。

  她在半空,他在地面。

  他說她是小鳥,自由飛翔在他的頭頂。

  而他是樹,樹根深深埋入暗黑的地底。

  ……

  薄靳言極為緩慢地抬起了頭,疼痛如同銳利的尖刀,正在劈開他的腦袋和身體。他能感覺到後腦有血,正在汩汩流出。他慢慢地往前爬了一點,想要爬出那濃郁的血腥味。他一向不喜歡自己的血。

  但似乎是徒勞。周圍都是血,他爬不出去了。

  他的眼睛已經完全看不清了。隔著一層腥濕的血霧,只能模糊辨認出,簡瑤還懸掛在自己頭頂,沒有了聲息。他下意識伸出手想鉤一下,但是發現自己抬不起手。

  濃郁如血的睏意,陣陣襲來。恍惚中,他似乎聽到了警鈴聲。恍惚中,他看到一個人影瘋了一般地向簡瑤狂奔而去。恍惚中,有人在大喊:「警察!舉起手來!」「薄教授、薄教授!」

  「簡瑤……子遇……」薄靳言低喃這兩個名字。

  而後陷入無窮無盡的痛苦黑暗裡。

  ……

  ——

  是年6月27日,市局犯罪心理研究室特別案件調查組,遭遇一群來自美國的暴徒襲擊。薄靳言、簡瑤、安岩、方青皆身受重傷。

  犯罪分子一人被火燒死,兩人被薄靳言擊中後,為警方逮捕,後不治身亡。

  ——

  風吹動窗簾,窸窸窣窣地響。

  樓道裡,病房裡,一片安靜。有刑警在門口值守,悶悶地抽一根煙。

  來探望的花籃,從病房門口,一直延伸到走廊盡頭。

  全是曾經被他們救助過的遇害者家屬,送來的。

  忽然,有風吹過。

  走廊那頭,響起腳步聲。動靜還不小,更有燈光閃爍,似乎來了不少人。

  值班刑警抬起頭,愣住。

  一個女人,走在最前頭。披著白色外套,下面是一條禮服長裙,拖曳在地。她的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板,清脆作響。身後跟著的竟全是記者,「喀嚓、喀嚓」對她拍個不停。

  「金小姐,請問你為什麼趕來醫院?是有什麼人入院了嗎?」

  「金曉哲小姐,是你的神秘戀人住院了嗎?」

  ……

  金曉哲全然不理,那臉色冰冷無比,只全然上前。

  值班刑警看他們越走越近,急了,吼道:「你們幹什麼!這裡住的是重症病人,不准靠近!」

  眾記者們被嚇得止了步。

  金曉哲腳步也是一頓,卻不後退,緩緩上前,抬起下巴,看著年輕刑警:「你也是他手下的人?」

  刑警一愣,金曉哲已推門,想要進去。

  刑警:「你不能進去!」

  金曉哲抬眸看著他。

  刑警看到她眼中的淚,剎那竟怔忪。金曉哲已推門進去,關上了門。

  刑警呆呆站在門口,身後是一眾沸騰如油鍋螞蟻般的記者。

  吵鬧的聲音,煩囂的城市,終於都關在門外。

  金曉哲脫掉外套,一步步地走向床上那人。

  方青已經被炸得面目全非。頭上纏滿繃帶,看不出原本俊朗的樣子。那樣蒼白的容顏,彷彿此刻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具骷髏了。唯有旁邊的儀器,還記錄著他微弱的心跳。

  金曉哲哭著蹲了下來,趴在他的床頭。

  「方青……方青……」

  不是說好,以後每一天,都要等我的嗎?

  現在你想要去哪裡?

  又要丟下我去哪裡?

  ——

  簡瑤是被門外的喧囂聲,吵醒的。

  她一醒,就看到身旁的醫生,還有一名刑警。他們都站了起來。

  「簡老師,你醒了?太好了,我去通知局裡。」刑警說。

  醫生亦柔聲說:「簡瑤,看這裡。能看清嗎?你受了重傷,但是沒有生命危險,放心。醒了就好。」

  簡瑤沒說話。

  什麼話也沒說,也不問。

  醫生帶著護士,安靜而迅速地給她做一些檢查。簡瑤一動不動,她的眼睛透過門,看著走廊,但是看不見旁邊的病房。

  過了一會兒,幾個刑警進來了。全都是柔聲安慰:「沒事就好。」「簡老師,這幾個月別動啊,斷了幾根骨頭。能養好的。」「是的,能養好的。」

  簡瑤看著他們,輕聲說:「謝謝。」

  有個刑警年輕些,眼裡都含了淚,咬牙看著別處。

  是啊,誰能不含熱淚,要是見過當時倉庫裡,薄教授和她的模樣。

  「靳言……呢?」她終於問出了口。

  其他人都不吭聲,一名老刑警在床邊坐下,柔聲說:「簡瑤啊,薄教授出了一點事,但是沒有生命危險。放心,已經搶救過來了。」

  甦醒至此刻,簡瑤整個人的三魂六魄彷彿才歸了原位。

  她的嘴角露出一分笑。但那笑分明已是大悲大喜至極。

  「他……出了什麼事?」她的語調非常安靜地問。

  眾人默然。

  後來有人說:「薄教授的眼睛,看不到了。眼角膜重度被灼傷。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因為自高處跌落,腦部淤血壓迫視神經。能治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簡瑤掙扎著要坐起來,卻哪裡能動,被眾人慌忙按住:「你現在不能動!動了骨頭戳到內臟可不得了!別擔心!別擔心!薄教授那邊有我們照看著!他還在昏迷,他一醒,我們就通知你!」

  終究還是沒有辦法,簡瑤躺了下來。

  後來,大家都走了,只剩一名刑警在門外值守,讓她靜養休息。天漸漸黑了,窗外平靜得像什麼也沒發生過。簡瑤始終安靜地躺著,後來就一直側眸,望著窗外的星。

  看不見了嗎?

  她的腦海裡,浮現出薄靳言的樣子。他望著她,淺笑的樣子。他查案時,眉眼專注的樣子。他夜晚看書時,眼睛裡像盛著星星。

  他慈悲而平靜地註視著,每一個受害者、加害者。

  從此那雙能看透世間一切罪惡的眼睛,再也睜不開?

  那和要了薄靳言這個人的命,有什麼差別?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醒來後,又要如何自處?

  簡瑤側過頭,把臉埋在被子裡,不讓自己哭出太大的聲音。她沒能看見那一幕。可那一切,卻像親眼所見,始終在她腦海裡徘徊。

  薄靳言無聲下墜。

  他那高高瘦瘦的身體,染血的襯衣,烏黑的短髮,躺在地上,只有微不可見的挪動。

  ——

  ……

  天氣很好,這是河邊的一處房子。不知具體是何處。

  天是藍的,雲朵在浮動。水面有魚在吐泡,波光粼粼。水下一塊塊的石頭,清澈不動。

  傅子遇坐在張躺椅裡,戴著墨鏡,笑著說:「靳言啊,又有魚了。」

  薄靳言轉頭望著他,不說話。

  傅子遇又說:「今年,就該跟簡瑤舉行結婚典禮了吧?可惜我不能來了。婚禮準備得好一點,浪漫一點,別老古板了。」

  薄靳言盯著他,問:「你為什麼不能來了?」

  傅子遇安靜了一會兒,答:「因為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啊。那裡沒有思念,沒有喜悅,也沒有失望和犯罪了。靳言,沒有關係的。我這一生,也很知足了。愛過最好的人,交過最好的朋友,到過最好的地方,喝過最好的酒。它們都是很好的,我比一般人幸運多了。」

  薄靳言沒說話。

  眼淚,慢慢從他的眼眶滲出來。

  傅子遇一直不看他,所以薄靳言看不清他的臉。他似乎很快活,又似乎很悲傷。他一直望著遠方,望著薄靳言永遠也到不了的方向。

  「靳言,別往心裡去。」他說,「我不怪你。是我的錯,我該提前跟你說的,我只是……雨濛她……」

  薄靳言笑了一下,是從未有過的自嘲笑容:「不,是我大意了。如果我對你多一些關心,如果我那怕再多一分精力,去查韓雨濛,你就不會死。所有人就不會出事。是我的錯,現在,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彌補。」

  傅子遇搖搖頭說:「別這麼想,我的命是命,難道那些學生的命就不是命?你只是在先完成職責範圍內的事。別讓這件事,一直停留在你心裡。」

  可是薄靳言不說話。

  「我差不多要走了。」傅子遇撐著椅子站起來,拍了拍手,像往常那樣輕快,「你今後,打算怎麼辦?你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以後,要往哪條路走?」

  薄靳言沉默了很久。

  原來自己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嗎?

  蟬在兩人身後輕輕叫著,這又是記憶中哪一年的盛夏呢?

  薄靳言說:「我會離開一段時間。」

  「離開?去哪裡?」

  「那些人的目標是我,主犯還沒有抓到,我也沒能為你報仇。」薄靳言答,「況且我現在,已經看不到了。留在簡瑤身邊,只是給她增加危險。這一次,我也沒能保護好她。」

  傅子遇輕輕拍拍他的肩。

  後來,天空慢慢淡去了,河水也淡去了。

  一切都淡去了,包括傅子遇。

  ……

  薄靳言慢慢睜開了眼睛。

  然而世界已一片黑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8 09:36 PM

第56章

  薄靳言的眼睛,蒙著薄薄一層白紗。

  簡瑤坐在他的身旁,伸手想要觸碰,卻還是放下。

  「再喝點粥嗎?」她輕聲問。

  「不用了。」他溫和地說。

  簡瑤點點頭,才想起他看不到。輕輕扶著他,重新靠在病床上。

  腦子裡忽然閃過個念頭,若是往常這時候,他會看點書。

  要我讀點書給你聽嗎?這句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於是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坐著。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明明彼此的手只有一尺的距離,卻忽然好像隔了很遠的人海。

  「靳言……」她問,「想出去走走嗎?」

  薄靳言側頭。

  病房窗外,有人的說話聲,還有小鳥嘰嘰喳喳的聲音。

  「不用了。」他柔和地說。

  簡瑤的心裡忽然覺得難過,不想被他察覺,匆匆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好。」

  屋內,再次安靜下來。

  薄靳言微微抬起臉,黑暗的感覺是奇妙的。人的心竟然也會變得慌亂無措,因為無論你看向哪裡,走向哪裡,都不知道下一步是否會踏進萬丈深淵裡。

  他非常安靜地,一個人待了5分鐘。

  終於還是忍不住,抓住身旁的床單,狠狠地丟了出去。

  白皙的臉上,有細微的汗,還有鐵青的顏色。

  簡瑤端著茶杯走到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立刻放下茶壺,跑到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靳言,沒事的……慢慢來。」

  薄靳言的神色有片刻的舒緩,似乎在她身邊,就發不出脾氣。他沒說話,只是轉過臉去,對著窗外。

  「嗯。」很低的聲音。

  簡瑤握著他的手,不說話。

  她不知道要面對他的狼狽。

  薄靳言這樣一個人,狼狽而沉默。

  後來飯來了,簡瑤便又耐心細緻地,一勺勺給他餵。

  吃完了,他因為藥物作用,睡著了。簡瑤便和他依偎在一張床上。朦朧中,只感覺到有人,始終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和頭髮。簡瑤下意識便往他懷裡鑽得更緊,後來就被他緊緊抱住。

  「靳言……」她小聲說,「以後我做你的眼睛。」

  別的,什麼話也不用多說。什麼不斷嘗試新醫學,什麼醫生說希望渺茫但是不可放棄。

  你瞎一天,我就當自己瞎一天。

  你瞎後半生,我陪你到兩鬢斑白。

  似乎有一滴滾燙液體,滴在她的臉頰上。昏暗的房間裡,簡瑤沒有抬頭,當成完全沒有察覺。

  「子遇……找到了嗎?」他緩緩地問。

  簡瑤心中巨慟:「找到了。」

  他便不再多問。

  「簡瑤,我想一個人靜一段時間。」他說。

  簡瑤沒有說話。

  手上的戒指,在黑暗裡,靜靜地發著光。

  就像他丟失的心一樣。

  ——

  薄靳言離開,是在幾天後的下午。

  當簡瑤從警局匯報工作回來時,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病房,和疊得整齊乾淨的被褥。

  簡瑤一句話也沒說,臉色蒼白。她找遍了整家醫院,所有病房。直至確定他真的離開了,離開了她。

  與他同時離開的,還有傷癒出院的安岩。這兩個男人,就如同兩滴不為人知的水,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最後,簡瑤找到一封信,就放在枕頭下。她坐在夕陽西下、風起簾動的窗前,看這封薄靳言的親筆信。

  「瑤:

  我想離開一段時間。

  我曾經無比堅定地相信正義。直至現在,信念不改。

  但有些事,需要我獨自面對;有些事,需要澄清;有些事,不能放棄。

  我會照顧好自己,希望你也是。

  我會回到你的身邊,在我認為已經準備好的未來某一天。

  對不起。

  深愛你的靳言。」

  字跡雖然潦草,卻依然不失蒼勁有力。有些字甚至還寫重疊在一起。

  這封信,他是閉著眼睛寫的。

  簡瑤看了許久,伸手摀住自己的心口,低著頭,很久很久也沒抬起來。

  ——

  傍晚的大學校園,燈火闌珊,一片寧靜。

  安岩站在女生宿舍樓下,無數人對他側目。他神色不動。

  一個陌生的女孩跑下樓來,走到他跟前時,還有些難以置信:「你……就是那個警察,安岩?」

  安岩點點頭:「我是安岩。」

  女孩「啊」了一聲,說:「你等一下哦,事情好像跟我們想的有點不一樣。等一下。」說完「噔噔噔」又跑上樓去。

  安岩一直像根柱子似的,矗立不動。

  女生宿舍內。

  顧彷彷坐在桌前,有點愣神。身後站著幾個女孩,都在勸她:「別心軟啊,彷彷,他放了你一個多月鴿子,活該讓他等!」「敢放我們系花的鴿子!」「就是!」

  誰知這時,原本被派下去撕逼的女孩,喘著氣又跑回來:「不對啊彷彷……他受傷了,胳膊上還纏著繃帶呢!臉上也有傷!」

  眾人都是一愣,顧彷彷「刷」一下站起來,什麼話也沒說,直接跑下了樓。

  留下懵圈的同學們。

  「怎麼回事?不是說,就是個管監控的嗎?怎麼還會受傷啊。」

  「還以為就是臉長得好看呢……原來也不那麼簡單啊。」

  顧彷彷跑到樓下,遠遠地就看見了安岩。她都驚呆了——才一個月的時間,他竟然變得這麼瘦,整個人簡直就像經歷了一場大的劫難。

  「你沒事吧?」她跑到他跟前問。

  安岩看到她,心就撲通撲通地跳,才察覺這些天來那絲絲點點的思念,竟在心中發酵得越發濃郁。

  「我沒事。」他的臉紅了。

  顧彷彷卻連眉都皺起來了,一直盯著他纏著繃帶的手臂看。

  「對不起。」安岩說,「那天執行任務,出了意外,沒能來得了。」

  「沒關係沒關係!」顧彷彷連忙揮手,「你……人沒事就好。」

  「嗯,我沒事。」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似都有點局促。

  顧彷彷試探地問:「是在抓壞人的過程中受了傷嗎?」

  安岩忽的一怔。胸中突然湧起以前從未有過的複雜情緒。

  眼前的她,站在靜謐的夜色燈光裡,過著平安而幸福的生活。要怎麼跟她說起,怎樣讓她理解,遊走於生死邊緣的那個年輕刑警,在炸彈聲響的一剎那,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糟糕,明天不能赴她的約了。

  原來,這就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全部含義。

  安岩微微笑了,說:「嗯,是的。」

  顧彷彷目光游移,低下了頭:「那我們什麼時候,再補那頓飯?」

  安岩的心中,忽然被河水般的悲傷覆蓋。某種衝動,完全控制了他的心。他上前一步,單臂直接把她抱進懷裡。

  顧彷彷整個人都呆住了。

  「噢嗚……」身後宿舍樓上,響起驚呼的聲音。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安岩說,「我要去保護一個人。一個值得我用一生去尊敬的人。如果這世間還有人可以用偉大來形容,他就是一個。他現在的境況,很不好。我必須去守護他、幫助他。就像守護我們的信仰一樣。」

  顧彷彷的身體還是麻的,全麻了,可聽了他的話,卻莫名有點難過:「那……要去多長時間呢?」

  「也許幾個月,也許一兩年。」

  「那麼……久啊。」

  安岩慢慢鬆開她:「彷彷,等我回來。」說完他就轉身離去。

  顧彷彷站在原地沒動,就這樣看著他上車,開出了校園,開出她的視野裡。

  就在這時,周圍有許多人,響起驚呼聲讚歎聲。顧彷彷聞聲抬頭,卻看到墨藍色的夜幕下,校園對面的那幢龐大的摩天大樓,竟同時亮起許多燈。且那些燈是按規律排列的,身旁已有人高聲念了出來:

  「Waitforme,goddess.

  A.Y.」

  「等我回來,女神!A.Y。這個AY是哪路大俠情聖啊,太囂張了吧我去!」

  ——

  同樣的令人沉醉的暮色,也籠罩在城市的某幢高樓上。

  洛瑯坐在窗前,慢慢地抽著煙。屋內音響,放著震耳欲聾的交響樂,柴可夫斯基的《曼弗雷德》。

  窗簾是緊閉的,只留一道縫。

  那縫面前,矗立著一架精密的望遠鏡。

  洛瑯抽完一根煙,站起來,低頭看著望遠鏡。

  十分專注。

  穿過樓宇,穿過夜幕,穿過人海。望遠鏡的那一頭,精準地對著一扇窗。

  窗內,紗簾微動。只開了一盞柔和的燈。簡瑤穿著暖黃色T恤,坐在窗前,微微低著頭,露出潔白如玉的頸項。一個人安靜地坐了很久很久。

  那個家裡,她深愛的、幸福的家裡,從此只有她一個人了。

  洛瑯離開望遠鏡,重新坐下。開始悶悶地抽煙,直至煙灰缸裡堆得再也放不下,直至夜幕如同浩瀚黑洞,籠罩整個大地。房間裡的自動感應燈,次第亮起。在他身後,是一面牆,從臥室,一直延伸到走廊,到客廳。

  牆上,全是照片。滿滿登登,密集而凌亂。至少有成百上千張吧。

  簡瑤穿著警服、簡瑤和薄靳言踏入動漫園、簡瑤繫著圍裙在家中做菜、簡瑤走在上班的路上……

  簡萱在大學圖書館裡讀書的照片,簡母在菜市場微笑低頭賣菜的照片。

  ……

  殺死那名殺手的匕首,還放在他身旁桌面上。血跡和指紋都已擦拭乾淨了。

  洛瑯低下頭,夾煙的手,摁住自己的額頭。

  離別若曾使人哀痛,重逢同樣讓人陷入迷途。

  而我們所需要的,都只是寬恕。

  ……

  他說,正義與信仰始終不改。

  他說,他會回來。

  你可知道,正義便如同月下深潭,潭中寒石。

  暗光粼粼,始終存在。

  即使時有渾濁,時有顛覆,

  卻終究會水清見石,雲散月明。

  他若終於歸來,

  請從此閉上你在黑夜裡含淚的雙眼。

  因為他來了,請閉眼。

  ——《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上部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8 11:14 PM

第57章 柯淺番外《木蘭星》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柯愛的那條紅裙子。漂亮的像紗一樣。

  那時候我就跟在她後頭,大聲地喊:「愛愛、愛愛!」她就會停下腳步,笑看著我:「弟弟、弟弟,跟在姐姐後頭啊!」

  我用力點頭:「嗯。」

  我們一起上山抓小蟲,一起在爺爺門前種樹,一起背著書包上學。我們倆長得特別像,有時候,我會扮成她,她會扮成我,交換一天。爺爺倒是一眼能看出差別,別人一不留神卻會認錯了。

  柯愛是我的偶像。她總是那樣大方、樂觀、會說很多很多的話。她是班長,還是學習委員。所有的同學和老師都喜歡她。

  而我呢,我就像她身後的小尾巴,小影子。只要跟姐姐站在一起,就好了嘛。

  老師說:「這柯淺,像個女孩子。柯愛才像男孩子,擔當起兩姐弟的生活,小小年紀,不容易啊。」我覺得很驕傲,我就有這樣一個姐姐,誰叫你們沒有呢?

  那時候,還沒聽過一句話,叫「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後來,刷日劇的時候,看到了。大家都看得全神貫注,只有我看著這幾個字,眼淚就快要掉下來。

  也許是從那時候起,我就對那玄幻的、美麗的、熱血的、溫暖的一切,充滿了熱愛。

  因為在cosplay的世界裡,我是絕世名伶,是王者。

  我也可以是個女人,是我丟失的姐姐,柯愛。

  那個有錢的親戚來選人,是在小學5年級。當時我還不知道,他們的到來意味著什麼。我看著他們一直圍著姐姐在說話,問她是不是少先隊長,是不是年紀第一。姐姐怯怯地點頭。他們又讓她表演了個節目,姐姐表揚了一支新疆舞,看得他們喜笑顏開。

  那時爺爺已經很老了,瞇著眼,坐在一旁抽煙,說:「每個孩子,有每個孩子的命啊。只要他們都過得好,就好。」說完還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我當時並看不懂他的眼神,但是卻把這一幕,牢牢記在心裡,很多年。

  後來,他們又想要來對我說話。我警惕地看著他們,躲在姐姐身後。當他們的手觸及我的衣角時,我爆發出一聲尖叫,衝進屋裡,關上了門。

  後來他們還商量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那幾天晚上,我總看見姐姐一個人在偷偷抹眼淚。我問:「姐,你哭什麼啊。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因為那幾天,他們總帶姐姐出去玩。不帶我。

  「沒……」姐姐抽泣,「他們對我很好,給我買很多東西,還給爺爺買了好多保健品呢!知不知道那些東西都很貴。」

  「我才不關心呢。」我嘀咕道。

  姐姐又說:「柯淺,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一個人也要好好學習,照顧好爺爺,知道嗎?」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說:「我才不要跟你分開呢!」

  姐姐離開那天,我並不知道。等我跟爺爺買米和油回來,家裡她的東西已經搬空了。姐姐留了封信給我:

  「柯淺: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的選擇對不對,可是咱媽臨死之前,對我說,一定要照顧好我們兩個。叔叔和阿姨他們很有錢,沒有孩子。他們想要一個孩子。

  爺爺已經沒有太多積蓄了,爸爸媽媽留下的錢也不多了。他們說,爺爺沒辦法負擔我們兩個人。我是姐姐,就要為這個家分憂。

  如果他們願意帶你去美國,我會更開心。但是現在沒有辦法,他們一定要我去。

  爸爸說過一句詩,叫『寶劍鋒從磨礪出』。我們將來只有考上更好的大學,賺更多的錢,才能讓我們和爺爺,過上幸福的生活。美國,有很多很多錢。

  我走了,不要想我。我一定會回來的,我用我的生命發誓。

  柯愛。」

  那是我和柯愛在生命中的第一次離別。那一次,我生了很大很大的氣,不吃飯,也不理人,一連好幾天,氣得爺爺把我捉起來打,罵道:「柯愛能去美國,那是三輩子修來的運氣!不然我一個糟老頭子,帶著你們兩個,能有什麼出息!」

  我就哭著連爺爺都不理了。

  可我能生她多久的氣呢。

  我又開始天天盼望,盼望她打電話,盼望她寫信。

  但是一直沒有。

  班主任看我每天跑學校信箱,就安慰我說:「孩子,你姐姐到了美國,人生地不熟,那麼小個孩子,哪裡能找到地方給你寫信、打越洋電話呢?別再往那裡跑啦。」

  「哦。」

  可那時的我,哪裡知道,這一分別,就用了十年光陰呢?

  考上大學那年,爺爺去世了。我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就來到北京這大城市。事情跟我想像的有點不一樣,當我抬頭笑看著同寢室友時,他們看著我身上的衣服和簡陋背包,都只是笑笑,不冷,也不熱。

  知道嗎,我當時的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毛毛蟲。本來在陽光下,小心翼翼地伸出觸角。別人卻嫌惡地躲開。於是我立刻又縮回到樹葉下的那片陰影裡。

  大學四年,跟同寢室4個人,從來沒有太親密的接觸。我總覺得自己跟他們格格不入,不是一路人。他們有時候去喝啤酒吃燒烤看足球,也從來不叫我。我在寢室溫書,或者嘗試新購置的一套Cosplay女裝,化妝。

  他們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們。

  但我真的很討厭被孤立的感覺,雖然一直被孤立。我每天早上打好4個人的熱水,每天都是我打掃寢室。他們逃課要點名、要藉書、考試要抄我的,我都努力按他們說的做。我想這樣,我在寢室會過得好一點吧。至少不被人看輕。

  成立月影動漫社,是一次機緣。同為校友的蔣學冉跑來對我說:「柯淺,我看過你很多次表演。你是我見過最好的cosplayer。我們打算成立一個社團,想請你作為創始人加入,有沒有興趣一起幹?」

  我當時真的難以置信。

  被人這樣尊重和需要著。

  「哦,好,好啊。」我說,「我願意參加。」

  「那……」蔣學冉問,「你有什麼想法和要求嗎?」

  我立刻答:「我沒有任何要求。」

  當時,我似乎看到蔣學冉的鏡片後,有一縷精光一閃而過。但那時的我,如何看得透人心呢?

  全新的社團,大家都有共同愛好。我還是創始人!這對於我來說,簡直是世界又在我面前打開了一扇明亮的窗!我對月影社,傾注了全部的精力。我們租了最便宜的房子,我24小時都待在裡面,想怎麼裝修才好看。每一寸牆紙,都是我自己貼的。我一個星期沒吃飯,只吃方便麵,去買了我曾經最鍾愛卻捨不得買的小和尚擺件,放在了工作室裡;我……

  我以為我終於得到了全部。

  卻沒想到,他們和其他人,並無不同。

  他們也懶散,貪小便宜,為分一點獎金爭來爭去。他們需要仰仗我獲得名次,卻又似乎不太願意承認這一點。

  我依舊很努力,努力為每個人準備表演服,努力省錢只為購置一套新的道具,努力打掃工作室每一個角落。甚至他們叫我去買早飯、跑腿、幹活兒……我都去。

  我只是想很努力很努力的,維持這個團體,不要散。

  可是有什麼用?

  漸漸的,他們來社團越來越不勤,對我也越來越沒有好臉色。

  後來我也明白過來,不是他們的問題,不是別人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大家都這樣,那一定是我有問題吧。就像文曉華說的,我太不現實了,太逃避責任了,也太唯唯諾諾沒個性了,對不對。

  ……

  「不,阿淺,不是你的問題。即使周圍人都那麼做,那也是他們錯了。」

  她這樣對我說,語氣溫柔又耐心:「有夢想、認真、努力、善待每一個人,又有什麼錯呢?是他們不懂珍惜,珍惜你這樣美好的人。」

  我抬頭看著她,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一如我和她重逢的第一天起。

  那樣美麗優秀的柯愛,歉意溫柔的看著我的柯愛。她真的就在我眼前了。

  她真是傻,一直說對不起。我怎麼會怪她呢?在我心裡,她和我,一直就是同一個人啊。

  那三個月,是我過得最快樂的時間。柯愛她太好了,好心又聰明。她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其中有一部分,還是她的養父母支持我的,讓我去創業,辦動漫公司。

  我只要跟她在一起,就盯著她,看她怎麼舉手投足,看她怎麼說話。她實在太完美了。我甚至晚上一個人在我的小木屋時,情不自禁地模仿她。有時候我也會像小時候一樣,纏著她跟我交換衣服,互換身份,甚至還替她去聽過一堂課。我戴了塊絲巾,擋住大半張臉,再捏著嗓子學她說話。她的同學居然一個都沒認出來。

  而偶爾,她來我的小木屋,我也會給她換上cosplay的裝束,給她化妝。她是那樣美,比我還美。

  我怕大家多想,沒說這筆錢是我姐姐的。我說是有風投看中了我們社團,看中了我們以往變現。我想,這樣一定能讓大家多些信心。而他們那一晚,彷彿也都被我說動了。

  我以為,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我以為,終於可以過只為理想而活的人生。

  ……

  那晚我站在窗外,一直哭一直哭。我看著柯愛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看著他們把她裝進編織袋裡。我只覺得自己的眼睛都看不清天上的星了,也看不清腳下的地。人生怎麼會是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變得這樣面目全非?

  柯愛啊,柯愛啊,那麼美好純潔的女孩啊。

  你怎麼就會在這樣一個普通而安靜的夜晚,喪失了生命呢?

  我感覺整個人,就像在夢裡。

  可我是如此怯懦。我摀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所在房屋外的角落裡,看著他們扛著柯愛的屍體,走遠。因為我知道,如果此刻出現,等待我的,也將會死亡。

  原來死亡,是這麼容易的事。就在你的身邊,就在人心醜陋的慾望中。

  ……

  我一遍又一遍沖刷木屋的地面,又用網上學的方法,沖刷豬血、番茄醬,等等,直至柯愛的血完全看不清了。我又割破手指,在很多地方留下自己的血。

  ……

  後來,我坐在鏡子前,把手裡的頭髮遞給美髮師。

  理髮師嚇了一大跳:「這是幹什麼啊?」

  我答:「接髮。」

  美髮師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但在我給了他幾張大鈔後,就不吭聲了,仔仔細細地一根根接了起來。

  我看著鏡中的人,黑髮如思念般生長。

  我用眉筆和粉撲,描出她細緻的眉形。

  我拿出口紅,輕輕抹上。

  我抬起頭,淺淺地對美髮師笑了。

  美髮師看得呆住了。

  我拎起包,披上女士外套,走進門外的細雨裡。

  我戴上絲巾,擋住脖子和半張臉。

  鞋跟清脆,雨水繞著我的腳邊匯成小溪,看我身影娉婷,看我紅顏白髮,看我懷匕刺秦,看我……

  終於不再屈從於,這個夢想早已破滅的世界。

  我抬起頭,看著新雨暫歇過後,終於放晴的天空。

  我是那麼幸福地笑了。

  柯淺,我是柯愛。我回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9 09:20 PM

第58章 傅子遇韓雨濛番外《一天》(上)

  其實從你離開那一天,我已死了。

  剩下的軀殼,心平氣和,安穩度日。

  以為自己還特別積極地活著。

  ——傅子遇

  從我很小很小的的時候,就有個夢想。

  我夢想跟你在一起,直至白頭,也不分離。

  ——韓雨濛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下了,不知何時能停。灰濛蒙的水霧,覆蓋大地。這城市,像是一場夢境。

  傅子遇的手忽然有點發冷,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女人。她睡得很沉,雙手緊握蜷在他的懷裡,好像用盡了這一生所有的力氣。

  傅子遇看著看著,笑了,小心翼翼地下床,沒有驚動她。

  天才剛剛亮,一切都好像還沒睡醒。

  不一會兒,他端著兩份精緻又清淡的早餐,從廚房出來。這些年要照料薄靳言,曾經雙手不沾陽春水的他,竟也鍛煉出一身好廚藝。

  韓雨濛已經醒了,坐在床邊梳頭。睡衣吊帶掉下肩頭,烏黑長髮還有些凌亂。這一剎那傅子遇好像回到了當年,他的姑娘就是這樣嬌氣又得意的,坐在他的襯衫上,梳一頭秀髮。

  情難自已。原來這一刻的心中如雨下,就叫情難自已。

  他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她。韓雨濛沒有動,只是輕輕捏住他的手臂。他突然氣血上湧,將她再次推倒在床上,瘋狂地吻。韓雨濛看得清窗外的天色,卻看不清他眼中的顏色。他從來眼神澄澈如清河,可現在,他的眼裡卻像藏著整個世界。

  那個世界,從她回來那一天起,就俯瞰著她、包容著她,聽她的話,不讓她害怕。

  廝磨了好一陣子,兩人才去吃早餐。她說:「真好吃。」傅子遇微笑:「是嗎?我卻很懷念剛上大學那年,你給我烤的心形海鮮披薩,慶祝升學。」韓雨濛望著他,眼淚就快掉下來。他卻始終那樣溫柔和平靜地笑著,彷彿對一切危機都一無所知。

  吃完早飯,天才剛亮。傅子遇提議出去散步。這也是兩人重逢後唯一一次散步。韓雨濛起初有些猶豫,可望著他的雙眼,她拒絕不了。而傅子遇的手,像是有意無意地拂過她的耳朵,觸摸到耳後柔軟的皮膚。那裡植入了一枚微型監聽器。韓雨濛的身體微微一顫,他卻只是偏過頭去,然後攬住了她的肩。

  正值夏日,小區旁的湖邊,荷葉片片,宛如綠色的漣漪,堆砌在人的眼睛裡。他們在湖邊走了一會兒,就有點熱了。天也大亮了,小商小販出來了。他去買了支冰激淋來,給她吃。韓雨濛握著,說:「我已經很久沒吃綠茶味的冰激淋了。」傅子遇問:「是嗎?那裡都吃什麼味道的?」她答:「肉桂的、雞尾酒味的,南美這些口味比較流行。」傅子遇答:「哦。」

  等她把冰激淋吃完,傅子遇站起來說:「我們去看場電影吧。」

  韓雨濛有些怔忪。傅子遇卻微笑說:「沒關係,電影院人很多,所以任何不好的事,都不會發生。」

  韓雨濛的心沒來由一疼。她對他說過的,自己被連環殺手挾持這些年,也被迫幹了一些壞事,所以要躲避警察,所以才遲遲不能跟他相認,所以不能叫薄靳言知道。他聽完了什麼話也沒說,然後就真的沒告訴任何人,她的存在。包括他最好的朋友,薄靳言。而他現在說這句話,究竟只是安慰她不會有暴露的風險,還是已經察覺了什麼呢?

  但是他說得對,電影院那麼多,人那麼多,他們無法逃出殺手的視線。殺手即使因此憤怒生氣,也無法在大庭廣眾下將他狙殺。

  於是他倆就真的去看電影了。

  看的是新近上映的一部愛情懸疑影片。畫面起初特別美,特別清新詩意。只是當電影中出現殘忍殺人鏡頭時,韓雨濛垂下目光,並不願意看,但是目光清冷。一如當年,那個對一切犯罪都厭惡抗拒,但是又會勇敢抗爭的女孩。而這時,傅子遇在影院昏暗的光影裡,偏頭看著她,許久。

  後來,畫面上的女主角,抱著男主角,痛苦流涕。她說他們原來不能在一起。她說原來天那麼高,天那麼藍。她卻原來再也走不到他的身邊去。而冷酷堅毅的男主角,只是抱著她,眼中彷彿承載著半生悲痛。

  韓雨濛用手摀住臉,哭得沒有聲音。傅子遇的眼中,似乎也映著淺淺的水光。落幕時,他的嗓音有點啞,溫和地說:「Joe,你說這兩個人,像不像我們?」韓雨濛哽咽,下意識抗拒:「不、不像!」他牽著她的手,說:「好,我們不像。」

  午飯就在商場裡吃的。傅子遇習慣性進了一家活魚館,坐下才反應過來,說:「抱歉,忘了你不是很喜歡吃魚。」韓雨濛是不喜歡吃魚,在飄向南美的那條船上,每天聞到的都是令人作嘔的魚腥味。但是她微笑說:「沒關係,我吃的。」

  菜上來了,卻沒有人動筷。傅子遇把一整條魚都夾到自己碗裡,然後揀了幾筷子清淡的藕片和肉絲給她,說:「咱倆分工,你吃不完的,我來包圓兒——像以前那樣。」

  韓雨濛答:「嗯,好。」這一刻心中忽然覺得特別寧靜,竟貪婪到只想握住這一刻的溫柔安好的時光。她望著他,笑了。

  傅子遇卻愣住了,說:「這是你這些天,第一次開心地笑。美極了。」

  韓雨濛怔住。卻聽他輕聲說:「跟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這頓飯吃得有點慢,吃完已是下午了。兩人去做點什麼好呢?便就在商場裡,一家家的逛。傅子遇穿衣打扮向來講究,畢竟他還曾順帶提高過薄靳言和安岩這兩個大宅男的品味。此刻望著琳瑯滿目的新上的秋裝,他說:「陪我挑幾件衣服吧,也給你挑幾件,要換季了啊。」

  韓雨濛說:「不用了。」他卻執意牽著她的手,微笑說:「以前你不是最喜歡送些領帶、襯衣、皮帶給我嗎?還是偷偷節省零花錢去買的。你也很喜歡我送你的那些裙子。咱們今天就去買。」韓雨濛被他拉著,走得很快,腳步也十分輕快。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又笑了。

  一下午的時間,過得十分快。兩人手裡都拿著一大杯冰飲,像極了那一對對正在談戀愛的年輕男女。進了女裝店,他就替她拿著水,他陪她挑,他的眼光總是十分好的,他站在她的身後,眉梢眼角總是染著微光。然後她進去,一件件地試,在店員不遺餘力地讚美聲中,在他深沉如海,卻又溫潤如玉的目光中,她似乎回想起許多有關於少女的羞澀,以及坦蕩明亮的一往無前。然後他們商量著,最後定下幾件,他去買單,再接著往下一家走。

  逛男裝店時,則簡單地多,因為他挑的總是很準,只挑一兩件,每一件穿出來都很好看。她也給他挑,她是那麼清楚這個男人的尺碼和身材,適合的顏色。而她挑的,他卻連試都不試,直接買單。

  「喂。」她笑著問,「國內的醫生,收入有那麼高麼?」

  他笑著答:「有的,我現在是非常優秀的醫生,而且是我們那家公司的合夥人。」

  只是有一次,傅子遇進試衣間時,韓雨濛在外面等。過了一會兒,當她抬起頭,看到他已經換好出來了。她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

  很簡潔的短髮,以前他總是喜歡一頭蓬鬆的頭髮。他穿著深黑的西裝,淺色襯衣,眉骨下頜的線條,柔和中透著俊朗。他的手白皙而修長,那是一雙典型的外科醫生的手。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二十出頭的熱情男孩,他已有三十歲了,是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沉斂溫和的男人了。

  韓雨濛看著他,就這麼看著他的背影,居然痴了。一個念頭冒進腦海裡——他居然與她想像過的,三十歲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9 10:23 PM

第59章 傅子遇韓雨濛番外《一天》(下)

  這時傅子遇忽然抬起頭,四處張望,臉色也變了,問旁邊的服務員:「跟我一起來的女孩呢?」他沒看到身後的韓雨濛。她立刻起身迎上去:「子遇,我在這裡。」傅子遇看到她,臉色驟然一緩。邊上的服務員低頭笑著走開了。他握著她的手,自嘲地笑了:「我怕你又走了。」韓雨濛靜了一會兒,答:「怎麼會?我再也不想離開你了。」她說得太平緩,傅子遇手裡的幾件衣服卻丟在了地上,轉身抱住了她。

  旁邊的店員們都沒人說話,路人也都只是匆匆一瞥。他們抱了很久很久。

  ——

  天黑了。傅子遇站在家的樓下,在暮色四合的景色裡,望著她駕著那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遠去。一天過去了,這一生,竟重新有幸得她陪伴的一天,過去了。他想笑,但是眼眶裡已盛滿了淚。他轉身,上樓,一步步卻像走在曠野中。

  回到家,打開燈,滿屋寂靜,一片灰白。他拉開窗簾,在窗前持久地站著。彷彿就要這樣站到天荒地老了。

  韓雨濛回到的,是一處隱秘的所在。裡頭是黑的,那人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安靜地坐在窗前等她。她卻覺得全身乏力,幾欲軟倒,手裡的一大堆購物袋也掉在地上。

  猛然間,有人從背後勒住她的脖子。她全身發冷,可還要裝作淡定和享受的微笑模樣。

  「你陪了他一整天。」那人在她耳邊低語。

  她輕笑:「這不正是你的計劃嗎?引誘他,欺騙他,最後拉著他和SimonKing兩個人一起沉淪?」

  「是啊。」那人的手猛的鬆開,將韓雨濛摔在地上。韓雨濛一頭撞上牆,黑暗中鮮血直流,模糊了雙眼,什麼也看不清了。

  ——

  「子遇,請你相信我。我永遠不會欺騙你。」

  「我知道。」

  「等合適的機會,我們一起遠走高飛。」

  「好。」

  「為了我,要離開那些朋友,你願意嗎?」

  「……願意。」他微笑著說,「靳言他已經有簡瑤了,即使我跟著你離開,也放心了。」

  ……

  「對不起,子遇,讓你為了我,放棄這麼多?」

  「但是我得到了你啊。」

  「你真的……願意相信我?」

  「我相信你。」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一生所愛。」

  ……

  出逃的那一天,原本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在與面具殺手約定的、挾持傅子遇離開的時間,韓雨濛卻當著他的面,迅速拆除了耳後的監聽器。當時他的眼中,閃過雨霧般氤氳的色彩。

  然後就是一系列的出逃計劃。

  她用調虎離山計,支開了對面樓的狙擊手;

  她金蟬脫殼,換了另一輛一模一樣的車,但這輛車上,沒有面具殺手準備的炸彈,並且駛向完全相同的方向;

  她篤定面具殺手此刻在京西的動漫產業園方向,因此帶著傅子遇往北,打算直入荒蕪的蒙古草原,再出鏡。冰冷廣闊的西伯利亞,連面具殺手也無法找尋一隻鳥的痕跡。

  本來,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暮色降臨之際,他們的車在筆直的公路上飛奔。她低聲狂吼:「子遇,對不起,我騙了你!面具殺手他一直控制著我,他的勢力遠遠超出你們的預料,甚至強過SimonKing曾經抓住的謝晗。我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我們從此遠走高飛,他就再也無法威脅傷害你的朋友們了!」

  傅子遇輕輕握住她的手,說:「好。你開累了換我。我的車技還不錯。」

  於是韓雨濛心頭一震,才知道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已知道。

  她轉頭望著他,眼淚忽然掉下來:「為什麼這些天,你從來都不問?」只心甘情願地跟我走。

  傅子遇還是那樣溫和地望著她,一如平日溫潤俊朗模樣。

  「雨濛,我也想過,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靳言。」他說,「可是我知道,不管你現在是否還被面具殺手控制,這些年來,你的手上一定被迫沾過鮮血了。靳言他嫉惡如仇,如果告訴他,不僅他和簡瑤會為難,你也一定會入獄。所以我有了私心,心想唯獨這一次,不要告訴他了吧。」

  「我知道跟你走,會有危險。我也知道,從此要過上流浪的生活。你回來的第一天,我想了很久,我想自己剩下的這半輩子,究竟還在乎什麼。我在乎靳言,在乎朋友。但是即使沒有我,他們現在依然可以生活得很好了。我在乎親人,但是其實自從當年你離開後,我和我們兩家的親人,都疏遠了很多。我在乎醫生這個職業,但是如果跟你去了西伯利亞,在冰天雪地裡,我也可以開一間小診所,給那些愛斯基摩人看病,也挺好的啊。」

  「很多年來,我以為自己生活得很好,我照顧靳言,我救助了很多病人,我交很多女朋友。可是現在當我回望往事,卻發現從你離開那一天起,我已經死了。剩下的軀殼,心平氣和,安穩度日,以為自己還特別積極地活著。」

  「你說過,衡量幸福的標準,不是人生的長短,而是我們始終相愛。到現在,這句話的含義,我才真正明了。跟你去,去哪裡,活多少時間,一天還是兩天,有多麼危險,其實都不重要了。我愛著你,這一生從未改變地愛著你,可以和你相聚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我也已經得到幸福了。」

  ……

  天黑的時候,換了傅子遇開車。韓雨濛輕輕靠在座椅裡,只在黑暗的天色裡,看著他的側影。這一刻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時光。她知道對於他來說也是。

  一個偶然的剎那,韓雨濛抬頭望向路邊的白楊樹。

  她在樹林中,隱約看到了面具。

  又看到了那張灰白猙獰的小丑面具。

  她的心瞬間如墜冰谷,她全身微微顫抖,她緩緩地、轉過頭,看著身旁的傅子遇。他對這一切全無察覺,嘴角還噙著溫軟的笑,見她注視,他再次輕輕握住她的手。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面具殺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明明確認過看到過今天他去了京西,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然而已經無從得知了。

  當傅子遇被他們從車中拖出去時,韓雨濛搶出座椅下的手槍,一陣混亂的掃射,可哪裡又是他們的對手?她舉起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閉上了眼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0 09:38 PM

第三卷 眸中蝶

第60章

  他站在樓下,一直在等。明月像一塊通體發亮的玉,懸在高樓頂上。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愛她的這些年,他終於知曉。

  他單手扶在車門上,煩躁地點了根煙。抽了好一會兒,終於聽到清脆的腳步聲。是她娉婷走下來。

  深夜裡,她美得像個不歸家的精靈。他望見她就笑了,所有煩擾一時都被拋到腦後。

  愛情到底是什麼?這年頭,誰人能說得清?

  反正她成了他這麼多年的念想,愛她的習慣都刻進了骨子裡,若是得不到,他的感覺真的會非常糟糕。

  「怎麼這麼晚來了?」她嗔怪地問。

  這也是他又愛又恨的一點。她的態度,永遠介於愛人和朋友之間。

  他握住她的手:「跟我在一起。」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眨眨眼,望著他:「你今天遇到什麼事了?」

  她總是這樣通透而聰穎,他今天確實在工作上遇到很大的挫折了。但他不想回答,而是反問:「你還是想著他嗎?」

  她低頭含糊答:「也不是……」

  今天的她,意外地溫順可人。在他鼓起勇氣,親吻了她的臉龐後,竟也沒有生氣或跑掉,而是羞紅了臉。這令他一陣狂喜,心怦怦地跳著。

  「你……什麼都願意為我做麼?」她在夜色裡,輕聲問。

  「是。」他幾乎是立刻答道。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指,不說話。眉宇中原來藏著一份憂鬱和無助。

  ……

  他驅車離去時,下意識抬頭。卻在樓宇中,再次看到了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藏在陰暗裡,怨毒地望著他,望著他們。

  他冷冷一笑,回過頭,看著前方。

  車水馬龍的公路上,霓虹如同流水映在玻璃上。某個瞬間,他停下等紅綠燈。一隻蝴蝶,卻翩然而至,落在他的車頭上。他望著它,它也望著他。而後它振翅飛走了。

  他心頭一震。那是在夢中,見過的蝴蝶啊。

  ——

  洵市位於南部腹地,不大的城市,風景秀麗,氣候溫和宜居。

  市刑警大隊隊長邵勇,是個年近50的老男人。年齡雖老,但長得是硬朗矍鑠、眉目清正,一身黑夾克,精氣神完全不輸小伙子,你看到他,依然會覺得他是個非常帥的男人,老帥老帥的。

  這天早晨上班前,邵勇正在辦公室吃小籠包,同時還在自個兒左手跟右手下棋。忙裡偷閒,自得其樂。

  一個文員跑進來匯報:「邵隊,總務在統計下一季度的採購物資。我就按上次你說的報,多給隊裡再添些襯衣襪子和鞋什麼的。」

  邵勇頭也不抬:「好。」

  「還需要添別的嗎?」

  邵勇又落下一子,說:「對了,讓食堂多採購些新鮮的魚,平時給我們刑警隊備著。」

  「好。」

  文員出去了。邵勇又下了一會兒棋,抬頭望著窗外。天空湛藍,雲朵寂靜。遠處的青山宛如一個沉默的男人,俯瞰著小城。天真好啊,上個月剛破了一樁兇殺案,還意外地抓住從外省逃竄過來的一名A級通緝犯。本月無大案,天下太平。這是刑警們最喜歡的難得的懶散悠閒日子了。

  可這世間,哪有真正省心的日子呢?

  沒多久,就有一名兄弟急匆匆來敲門:「頭兒,出案子了。望江公園剛發現一具女屍。」

  邵勇把棋盤一收,雙手往身後一背:「走,去看看。」

  ——

  望江公園位於洵市西部,佔地廣闊,也是本市居民最愛去的地方。平時人總是多得跟江裡擠著的小龍蝦似的。但今天一早,還沒開園,就封了園。大概是園方也被突然出現的屍體嚇壞了。但邵勇一到之後,就誇園方幹得好。

  望江公園四面都用高牆圍了起來,尋常人是根本無法翻越的。一共有東南西北四個出入口。而發現屍體的地點,位於公園深處最偏僻的一處林子裡。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警察們把這片林子圍得水洩不通。邵勇蹲在屍體前,蹙眉沉思。

  眼前是一條石板小路,從遠處的大路延伸到林子裡,這邊有沒什麼景色,人跡罕至。故屍體是很難被人察覺的。

  女人就躺在石板路上。

  白色短袖T恤、黑色運動短褲、運動鞋。中等個頭、幹乾瘦瘦、身材普通。看起來是個二十幾歲的姑娘,留著短髮,臉色蒼白,鼻樑小巧挺翹,嘴唇略厚,臉上還有幾顆雀斑。屬於丟進人堆裡,也吸引不了太多注意那種。

  脖子上,一圈青紫淤痕。除此之外,暫時沒發現其它外傷。

  若僅僅是這樣一具屍體,是不會引來如此多的警察大張旗鼓的。

  邵勇戴著手套,輕輕觸碰了一下女孩的手。她的雙手都被人用繩索綁住了,固定在頭頂。雙腳腳踝也被綁住。然後都被油漆塗成了黑色。

  她的身下,是一片平整的石板。上面用同樣的油漆,畫了兩隻巨大的黑色翅膀。翅膀上還有一片片粉色花紋,就像一隻隻昆蟲的複眼,眨呀眨望著眾人。

  而人看起來就極像柔軟的蟲體,困在其中。

  「像蝴蝶啊……」旁邊有個年輕刑警感嘆道。

  邵勇心神一凜,看他一眼,站起來。

  「頭兒,兇手是不是變態啊?」年輕刑警趕緊問。

  邵勇答:「現在不能排除任何可能。」

  「既然可能是變態,那我們要不要……請那個人來?」

  邵勇想了一會兒,卻笑了,說:「不,不用了。暫時別告訴他。打電話到北京,請求犯罪心理專家的幫助。」

  ——

  傍晚時分,簡瑤獨自坐在窗前,望著暮色發呆。

  刑警隊辦公室裡這會兒安安靜靜的,大家都去吃飯了。似乎隨著時光一天天推移,簡瑤越來越喜歡一個人待著。這樣的寂靜和孤獨,令她覺得平靜。令她覺得彷彿得到了什麼,又可以不為人知地期許著什麼。

  方青推門走進來,額上還全是汗,襯衣濕濕地貼在後背。那次的案件後,他的左臉新添了一道傷疤,永遠抹不掉了。這令原本英俊的他,更顯冷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0 10:22 PM

第61章

  方青看一眼悶葫蘆似的簡瑤,在她桌子對面坐下,點了支煙,慢慢地抽。

  簡瑤瞧他一眼,也沒多說話,依舊望著窗外,發呆。

  過了一會兒,方青等身上的汗息了,感覺舒服多了。可心裡的火卻沒熄。他把煙頭一戳,抬眼看著她,劈頭蓋臉就罵了起來:「下午出任務時你是幾個意思?不要命了?刑警隊什麼時候輪到女犯罪心理專家去撲罪犯了?」

  簡瑤卻不生氣,特別平靜地看著他:「我好像把嫌疑人完完整整地抓回來了,沒出任何差錯。」

  「是——沒出任何差錯!」方青冷笑道,「真要出什麼差錯,你和我還能站在這裡說話?你丫跟我學了一年搏擊,現在把我都不放在眼裡了?抓犯人都輪不到我這個正兒八經的刑警,全靠你這個半路出家的了?」

  簡瑤卻微微一笑:「果然是來北京時間長了,你丫你丫地說得好順溜。我們當初在古城遇見你時,N和L都還不分呢。」

  見她還是避重就輕、不肯服軟,方青沉默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了口:「『我們』?你和那個不辭而別的傢伙?是不是他一天不回來,你一天就要這麼逼自己?起得比誰都早,忙得比誰都晚。把自己的身體不當數。瞧瞧你身上的這些傷!」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簡瑤吃痛,輕輕「噝」了一聲。袖口滑下來,果然露出今天新添的兩道血痕——之前撲犯人時在地上蹭的。不僅如此,整條手臂上重疊了許多新新舊舊的淤青。都是跟刑警們練搏擊時留下的。

  簡瑤臉色清寒地抽回手臂,把袖子放下來。

  方青也自覺失言,但心中終究還是不爽,又說:「別再這麼對自己了,為情所困的都是大傻逼,聽到沒?」

  簡瑤靜了一會兒,抬起頭。暮色降臨,籠罩著方方正正的警局大樓,有依稀的星子,映在樓頂。看起來熟悉又清冷。

  她笑了一下說:「我不是為情所困,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

  「我在等他。等他回來的時候,我要保護他。」

  方青愣了好一會兒。他這半輩子,見過不少剛強的女人。意志如鐵的女特警,全無人情味的女法醫,以及,他的金曉哲。但簡瑤與她們都不同。她身上有一種至柔至韌的力量。在薄靳言離去後,這種力量表現得越發明顯。若說當初的簡瑤,還是個溫婉可人的姑娘,那小牛一樣的性格,只在被逼急了的時候爆發出來。可現在,她整個人的氣質都完全不同了。

  這一年,她也瘦了不少。原本柔潤的兩頰和下巴,現在顯得線條更加突出,透著種女人的倔強。皮膚也曬黑了一些。體態也更顯結實,但苗條清瘦依舊。然而方青覺得,她的眼睛卻更亮了。從那雙冷靜而明亮的眼中,你可以看出她獨立堅韌的性格。

  有個老刑警對方青說過,苦難會將一個人,從內而外磨礪。從簡瑤身上,方青清楚地看到了。試問他自己,這麼多年來最大的難關,也不過是和金曉哲分分合合而已。他很清楚簡瑤體會到的東西,他和旁人都體會不到。

  半晌,方青只吐出一個字:「痴。」

  簡瑤卻笑笑,一摸肚子:「有點餓了,去吃什麼?」

  「還能吃什麼。」方青把煙頭丟進垃圾桶裡,「今天抓了這麼大個罪犯,不得去門口『小紅燒烤』喝點啤酒擼點串啊!」

  簡瑤笑了:「非常好。」

  ——

  小紅在我們的生命裡,或許只是路人甲。但是小紅的燒烤平價、實惠、夠味,還會開到很晚。所以那些好不容易卸下白天重擔的男人們,夜裡總是喜歡來這裡坐坐。吃十串羊肉,兩個生蠔,再來半打啤酒。這一天好像就圓滿了。

  而曾幾何時,簡瑤也變成了糙刑警中的一員呢?

  大概,是從家中再也沒有一個挑剔又精細的男人等著她那一天,開始。

  路燈昏黃,大風扇嘩啦啦地吹。方青搶到了一張乾淨又寬敞的桌子,還能看到旁邊橋下的江景。吃個燒烤還貪圖江景,方青為此非常得意。他覺得自己骨子裡始終帶著古城刑警才有的文藝和浪漫。

  拖一把塑料凳子,丟給簡瑤:「放開吃,待會兒老洛會來,咱把好料先吃了。」

  簡瑤「嗯」了一聲。「好料」這種詞,是二次元青年安岩專屬。方青大概自己都沒意識到,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迎著江面,擼著燒烤,河風徐徐吹過來。心中那似是無形,又似是千鈞重的不可言說的背負,彷彿也暫時可以丟到一旁了。於是聊著警局裡的趣事,聊著聊著,兩人眉梢眼底都是笑。刑警的一天啊,不就是這麼匆匆過去了。

  等待的一天啊,不就是這樣靜如深河般的流淌而過。

  果然坐了沒多久,洛瑯來了。

  簡瑤和方青,瞅著他就笑。黑色豪車,西裝革履,連襯衫上的袖扣都閃閃發光。這樣一個能令小紅都雙眼發亮的精品男人,手裡卻拎著一大袋紅燦燦辣鮮鮮的小龍蝦。

  洛瑯剛把小龍蝦丟在桌上,方青已忙不迭地挑開袋子,抓了一把到碗裡,全面開吃。簡瑤微微笑:「老洛,這幾天挺忙啊?」

  「是啊。」洛瑯對著她,永遠笑得像溫柔的知心哥哥,「剛辦完一起兇殺案,兇手就是你們局上半年抓的那個強姦殺人犯。」

  「哦?」簡瑤和方青都抬起頭,「開庭結果怎麼樣?」

  洛瑯的神色特別平靜:「我是辯護律師,輸了。判了30年。」

  簡瑤和方青擊了一下掌。洛瑯也不甚在意,彷彿這場官司輸掉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在夜色燈光中,目光溫和地看著他倆。雖然有時候大家立場不同,彼此卻似乎已有了某種微妙的默契和理解。

  生命中的許多事,本身就是緣分使然。

  譬如這一年來,他們三人陰差陽錯、不知不覺混成了一個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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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說:

  昨天我擼了一眼評論區,看到部分讀者提出番外不合理,稍微解釋:面具殺手團跟鮮花食人魔就不同,他們是暴力團伙,而謝晗是藝術流。如果謝晗一開始就開槍崩了靳言,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同精神病態訴求不同。

  且不論韓雨濛拉著傅子遇去報案有多大困難,很可能半路他們或者薄靳言就被一槍崩掉。即使報案成功,一旦暗中盯著的殺手們發現警察開始查這件事,也可以一槍把特案組的任何人崩掉。韓雨濛的做法不一定是最理智有效的,但她從始自終的初衷就是不想把別人牽扯起來。

  此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從精神層面說她有非常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她被折磨了很多年,細節沒寫。一個經歷過那些事的女人,恐懼、不安全感、甚至偏執都是會有的。你不能說「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難道就不知道去報案嗎?」這已經根本不是一個概念了。

  傅子遇本身也不是一個果斷冷毅的性格,他是溫柔的,但內心深處始終帶著一點點悲觀。他確實低估了這件事會帶來的傷害程度,韓雨濛經歷過的一切對於他來說是巨大的痛苦和憐惜,他抱著僥倖心理不想讓她去坐牢,在這樣僥倖心理之下,他覺得不把薄靳言牽扯進來也許更好。加之他本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他在事件中的種種複雜情緒之後作出的反應,也是合理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1 10:03 PM

第62章

  在這個世上,洛瑯現在唯一見不得的,大概就是簡瑤傷心了。

  起初那段時間,簡瑤失魂落魄,誰都看在眼裡。洛瑯幾乎一天往醫院、她家、警局跑好幾回。也不做啥特別的事,給她送營養餐,送資料,送她上下班,甚至送自己得到的有關薄靳言的訊息。他這樣無微不至,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簡瑤的老公。

  而簡瑤那時候對什麼都不上心,方青懷疑,她都不在意洛瑯這個人的存在。

  但是方青在意了。

  媽的薄靳言傷成那個樣子,黯然離開。洛瑯就一天到夜往簡瑤身邊跑,算個什麼事?

  於是,某天,在簡瑤家樓下,洛瑯再次帶著水果來探望時,被「守候」多時的方青,從車裡揪出來,狠狠扣在牆上。

  「洛瑯是吧?你這個老鄉,給別人的老婆獻殷勤,獻得是不是太勤了?!」方青發起狠來,是有點嚇人的。語氣冷得令人戰慄,臉也是凶神惡煞。多少歹徒都被他嚇得戰戰兢兢。

  可洛瑯雖然被他制住,看起來毫無還擊之力,臉也漲得通紅,語氣卻鎮定無比:「方組長,我想你誤會了,我對簡瑤是出於朋友的關心,跟你對她的關心一樣,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方青當時一怔。覺得這老小子看起來居然還挺坦蕩的。

  不過他怎麼可能就這麼相信一個男人的一面之詞呢?那天方青到底還是把洛瑯給趕走了,並且放下話:「呵呵,是忠是奸……我們走著瞧。」

  然而俗話說得好,日久見人心。後來方青漸漸發現,洛瑯對簡瑤,還真不是那麼回事兒。

  他雖然關心簡瑤,但絕不越雷池半步。時常叫簡瑤吃飯,但也不計前嫌地叫上方青,對方青的冷眼審視一笑置之。時常為他們警隊提供法律資料,對其他刑警和對待簡瑤一樣熱心。偶爾開車順路接送簡瑤,但從不在晚上,也不多逗留。有一次簡瑤大概是和妹妹簡萱見面,一時情緒失控喝多了,被洛瑯撞見,還專門聯絡方青,安排了個女警送她回家。他幾乎恪守著,與簡瑤之間男女的那條線。

  方青覺得,洛瑯似乎對簡瑤真的沒有非分之想。

  退一萬步,即使真的有,那也是死死摁在心裡,絕口不提那種。就衝這一點,方青也對洛瑯這個男人另眼相看。

  於是漸漸的,三個人都熟了。

  有一次,方青半開玩笑問簡瑤:「你對洛瑯這個人,怎麼看?」

  簡瑤答:「他是個心懷坦蕩,目標明確的人。我能感覺出,他跟我結交,是出於善意。」

  方青點了點頭。

  後來,卻又聽簡瑤淡淡說了句:「薄靳言不在,別的人如果真的有半點不對頭,我不會跟他成為朋友。」

  於是方青便明了,這世上,誰的心裡不是活得跟明鏡似的呢?只不過人人照見的,都是鏡中的自己罷了。

  後來,三人越來越熟,彼此居然也十分聊得來,成為了真正的好朋友。

  烤的香味,混著酒氣,往鼻子裡鑽。然而洛瑯的鼻子居然也靈得很,翕動了兩下問:「我怎麼聞到藥味,誰受傷了?」

  簡瑤微笑答:「是我,一點小傷,沒事。」

  方青「嘖嘖」兩聲:「這鼻子,羨煞旁人啊。」

  洛瑯沒理他,又喝了兩口酒,然後偷偷在桌下,把剩下的酒都挪到自己腳下。

  方青看到,笑而不語。

  若說他方青現在,活脫脫像簡瑤的大舅子,那麼洛瑯毫無疑問就是娘家大哥。兩人心照不宣地護著她,這也算是兩個老男人的某種默契吧。

  方青抽了兩口煙,打趣道:「怎麼不帶你那個小女朋友過來?」

  洛瑯笑了笑說:「她吃得慣紅酒西餐,吃不慣街頭燒烤小龍蝦。我帶她來幹什麼?」而後毫不示弱地反撩方青:「你的影后女朋友呢?前一段不是轟轟烈烈的嘛?怎麼從來不見你帶出來?是不是大明星不方便啊?」

  上次他受重傷,金曉哲獨闖武警醫院,鬧得全城沸沸揚揚。

  方青吐出一塊龍蝦殼,淡道:「提她幹什麼?分手了。」

  簡瑤拍拍他的肩膀。

  洛瑯的神色沉凝下來:「抱歉。沒想到你們會這樣。」

  方青笑了一下,說:「你的女朋友,不肯陪你吃啤酒燒烤。我的女人,她終於無法再忍受我的刑警生涯了。她說怕哪天一醒來,我已經掛掉了。」

  ——

  這晚簡瑤回到家,已是夜深。

  偌大的房子,空空蕩盪,一片寂靜。

  她如往常般洗漱,換了睡衣,然後在床邊看了一會兒書。最後關燈,躺在床上。

  窗外,雲層很厚,沒有星光。她躺了一會兒,卻睡不著,又起身,來到書房裡。

  書房裡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薄靳言的所有書和卷宗都放在遠處,簡瑤把它們整理得整整齊齊。她拿出一本,坐在窗前,藉著燈光,看了一會兒。

  然後她抬起頭,望向牆邊的白板。

  那是薄靳言平時用的。此時上面擦得乾乾淨淨,唯獨右上角,有一個數字。

  341。

  簡瑤起身走過去,將「1」塗掉,改成了「2」。

  突然就覺得肺腑間一陣翻動的痛,眼眶也刺痛。但是她低下頭,忍住了。

  他會回來。

  他說他會回來。

  她要做的,就是日日月月甚至年年月月不變的守候,就好。

  可是,他什麼時候,才會重新出現在他的妻子面前?

  不是找不到。

  雖然有安岩在身邊,他要銷聲匿跡很容易。但若真的拜託刑警們去找,也不一定找不到。

  但是簡瑤沒有去找。

  風不必問歸期,她那瞎了眼的神探,會有一天找到回家的路。

  簡瑤抬起頭,望著窗外的夜。

  同樣令人沉溺的孤獨夜色,也籠罩在不遠處另一幢樓的樓頂。

  洛瑯透過望遠鏡,看到簡瑤的窗口熄了燈。而後他也躺在床上。牆上原本密密麻麻的照片,這一年間不知不覺扯掉了大半。只剩下許多,簡瑤、簡萱、簡母三人笑時的照片。洛瑯躺著躺著,想著今晚喝酒時,簡瑤平靜而溫和的神色,他也笑了。拿了杯水過來,服下5粒安眠藥,閉上眼睛。

  唯獨方青的家裡,此刻依舊燈火長明。

  這是他租的房子,一居室,不新不舊,就在警局附近。最近這段時間,他翻來覆去總是睡不好。索性睡前再多做些運動。在家裡不知做了個多少個引體向上,又做了俯臥撐,最後去洗了個澡,氣喘吁籲地躺在床上。

  閉著眼躺了很久,他又猛的睜開,去拿手機。打開相片薄,卻是一怔。手機上金曉哲的照片,上次吵架分手時已刪了個乾乾淨淨。

  然而她的照片她的新聞她的動態她的任何風吹草動,網上一找一大把。

  方青翻著看了一會兒,終究是心浮氣亂,情難自已。最後直至倦極,把手機丟到一旁,用手掌按住半邊臉,沉沉睡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1 10:48 PM

第63章

  雲朵掩蓋著青山,這是南方小城,山頂的一座房屋。

  天很早就亮了,陽光透過每一扇窗射進來,金碧輝煌得彷彿一處人間勝景。

  然而不過是獨屋而已。

  在這樣熾烈的陽光下(因為前一晚忘了關窗簾了),安岩依然死撐著睡到九點,才迷迷糊糊睜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從床上跳起來。

  每個宅男都是有起床氣的。他冷著張臉,洗漱、換衣。然後穿著拖鞋,「啪嗒、啪嗒」下了樓。走樓梯時,打開了手機朋友圈。在看到了顧彷彷最新的cosplay自拍照後,他的心情才好起來,默默地給她點了個讚,又默默地將圖片保存到手機。然後抬起頭,看著滿屋的陽光,才察覺今天是個好天氣。

  他筆直走向一樓最角落的那個房間。

  門關得很緊,但是沒有上鎖。萬一那人有什麼事,方便安岩進出。他輕輕推開門,一室寂靜,連窗簾都拉得沒有一絲縫隙。房間裡有股濃郁的沉淪的味道。藉著依稀的光,安岩就看到那人筆直地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很整齊,雙手雙腿妥妥帖帖放著。

  他睡得,好像一棵樹。

  每當看到他這個樣子,安岩都會有片刻的沉默。

  然後,「咚咚咚——」毫不留情地敲響房門。

  床上的男人,動了一下。

  安岩:「老大,該起了。」

  頭一次遇到比自己還能熬夜還能睡的宅男,安岩表示這令他有種優越感喪失的微妙感覺。

  薄靳言用手撐著床,坐起來。然後伸手摸到床邊的墨鏡,戴在了臉上。依稀的光線中,穿著睡衣的他顯得分外高大、單薄。安岩靜靜地看了幾秒鐘,轉身走向廚房。

  沒多久,安岩就把早餐做好了。薄靳言也洗漱完畢,走到餐廳坐下。他已換好了襯衣西褲,墨鏡依然戴在臉上。

  安岩嘀咕道:「在家時,你就不能把那玩意兒摘下來?」

  薄靳言:「不能。」

  安岩於是作罷。

  然而並不是每一個瞎子,都是偏執沉默宛如游魂的。這人雖然瞎了,鼻子卻變得前所未有的靈。他才坐下一秒鐘,鼻翼翕動了兩下,臉色便臭了下來:「又是雞蛋三明治?一年了,你能保持廚藝始終不進步,當真也是難能可貴。」

  安岩完全不在意,宅男什麼時候會以自己的廚藝為恥?他甚至淡淡一笑:「錯,我是保持了26年不進步。」

  薄靳言:「……」

  安岩埋頭開吃,薄靳言的叉子在盤子裡翻動了幾下,實在是難以下嚥。有點懷念簡瑤每天早上做的花樣繁多的早餐,但一旦察覺到思念,他命令自己立刻遏制。

  「你就不能煎條魚嗎?」薄靳言問。

  安岩:「前兩天不是剛吃過嗎?而且,哪有人早餐吃一條魚的?」他又掃薄靳言一眼:「你眼睛看不見,吃太多魚也不好吧,萬一卡住了呢?難道還要我幫你挑魚刺?」

  「呵呵……」薄靳言淡道,「多慮了,我閉著眼睛也能把整條魚的刺一根不留地吐出來。」

  安岩:「……」

  他真的不想再跟這個人說話了。可是一抬頭,就看到薄靳言臉上兩團黑黑的墨鏡,還有他清俊烏黑的眉眼。剎那間安岩又有點心軟,妥協道:「最多我今天再去超市,買點魚肉漢堡、魚肉腸和魚丸回來。如果有新鮮魚,可以買一條。」

  薄靳言點點頭,表示接受。

  吃完飯後,安岩特別不想洗碗,就堆在池子裡當沒看見。他開車,兩人下山。

  此處叫洵市,位於南部腹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薄靳言選擇這裡隱居,只因曾經跟這裡的某人有過淵源。連他們住的房子,也是那人幫忙張羅借來的。

  很快到了市刑警隊門口。安岩停好車,薄靳言已拿出拐杖,一寸寸探著上了台階。西裝革履的男人,英俊削瘦的眉目,直入刑警隊腹地,卻是個瞎的。每每總是引人側目。間或也有低低的議論聲。薄靳言總是不為所動。安岩也是,雙手插褲兜裡,跟在他身後一路向前,目不斜視。

  然而他們今天卻撲了個空。

  負責接待的刑警歉意地說:「薄教授、小安,抱歉!我們頭兒今天臨時有事出去了,去接重要的客人。不過上次薄教授幫我們破的那個案子的後續資料,都在這裡了。你們要是有別的需求,也可以直接交代給我。」

  安岩接過資料,薄靳言淡道:「謝謝。」

  刑警還想再寒暄幾句,薄靳言卻側耳傾聽了一下辦公室裡的動靜,忽的笑了,問:「最近在忙什麼大案子?」

  刑警怔了一下,見安岩也望著自己,忙說:「沒有。最近沒案子,呵,我們這小地方,哪會經常出案子。是……上級要來檢查,大家做準備呢。」

  他說得特別理所當然,安岩露出了然表情,薄靳言卻只微微一笑,倏地直起身子:「既然沒有案子,那我們就告辭了。」轉身欲走。

  刑警忙說:「等等!頭兒今天雖然不在,專門讓我們在樓下餐廳訂了桌菜,兄弟們幾個想請教授你們吃個飯,表達一下感謝……」

  薄靳言連腳步都沒停一下,只留給刑警一個後腦勺:「不用了,我不喜歡跟不熟的人吃飯。」

  刑警:「……」

  安岩對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轉身插著褲兜也跟了上去。

  很快兩人便走遠了。刑警愣了好一會兒,籲了口氣,拿起電話,打給那人:「喂,頭兒,薄教授他們來了,又走了。沒肯留下跟我們吃飯。」

  ——

  離開警局後,薄靳言和安岩兩人去吃午飯。

  南部的城市,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同樣熱鬧而生動的街道,琳瑯滿目的地方小吃,高高矮矮的樓房。

  安岩找了家小飯店,兩人點了一桌子的菜:三斤重的大魚、一整盤滷雞腿……期間薄靳言問店員:「有魚皮餛飩嗎?」店員愣了一下,說:「什麼?沒有。」

  安岩:「你對吃能不能要求別那麼高?」

  薄靳言:「不能。」

  低眉舉杯間,想起的卻是他回國後,平生第一次吃的那頓魚皮餛飩。也是在這樣的南方小城,她卻能為他找到。

  以及……另一個人。

  似乎他這一生所有溫暖美好的經歷,都是拜那兩個彩虹般絢爛的人所賜。他曾經同時擁有他們兩個,一份友情,一份愛情。

  薄靳言伸手扶了扶墨鏡,面色清雋平靜。

  安岩坐在一旁,默默地打遊戲。眼角餘光卻注意到薄靳言坐的位置太靠過道,人來人往極易被別人碰到,便淡道:「往右坐一點。」

  他不說緣由,薄靳言卻聽話地挪了位置。

  飯菜上來了,兩人沉默地開動。

  過了一陣,吃得差不多了,安岩喝著冰紅茶,忽然抬頭問:「老大,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薄靳言靜了一會兒,答:「最多三個月,我會跟他們,做一個了結。」

  安岩靜默片刻,點頭:「明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2 10:36 PM

第64章

  外頭的天還是黑的,方青就被電話吵醒了。接起電話說了兩句,他整個人都清醒過來,掛電話後,立刻又打給簡瑤。

  兩人天沒亮就動了身。坐在出租車上時,整個城市都還是寂靜的,路燈亮著,只有零星的幾個清潔工人在掃地。

  而他們倆,已經孤獨地在路上了。

  簡瑤說:「洵市離我的家鄉潼市很近,是毗鄰的。」

  方青:「哦?那要不要抽空回去看看?」

  「不用了。」

  方青看她一眼,又說:「這個洵市,有點意思。我看了資料,他們以往的破案業績就很不錯。這半年更是創下了全省最高破案率,還抓住了幾個全國通緝犯。牛逼啊!」

  簡瑤微微一笑:「去會會他們。」

  方青:「這是咱倆接的第二十起案子了吧?」

  簡瑤想了想,答:「是。」

  方青忽然笑了一下,說:「是不是湊夠七七四十九起案子,那兩個人就會滾回來?」

  簡瑤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只剩兩個人的特案組,也是特案組。

  下了飛機,還要坐兩個小時汽車。簡瑤和方青走出大巴車站時,就看到兩輛警車停在外頭,是隸屬於當地警局的。

  為首的便是邵勇,他笑著朝他們伸手:「歡迎你們,簡老師、方組長。我是市隊刑警大隊長邵勇。感謝你們來幫助我們辦理這個案件。」

  簡瑤和方青忙客氣寒暄。雙方結伴上車,簡瑤把那邵勇的相貌看得更仔細,忽的一怔。

  來得太匆忙,她並沒有特意去看當地警員的資料。此刻看那邵勇,高大硬朗,容色錚錚,卻有幾分似曾相識。只是她這些年辦過的案、見過的人太多,又不像薄靳言那樣過目不忘,一時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

  她正打量著邵勇。恰好這時,邵勇拉開車門,抬頭,跟她的視線對上。

  老刑警的眼睛,深沉如水,似有暖意,卻又不露分毫,是簡瑤所看不透的。

  ——

  這是一起非常扭曲,又非常有創意的謀殺案。

  簡瑤不得不這樣評價。

  至少她從未遇見過,並且在看到案發現場照片時,感到膽寒。

  市刑警隊的辦公室裡,燈光全滅,幻燈片正在放映。邵勇主持會議,簡瑤和方青坐在他身側。一名刑警正在介紹案情:

  「死者聶拾君,24歲,女性,本省人,生前在一家軟件公司從事財務工作。單身未婚。」

  屏幕上出現一個年輕女孩照片。短髮、中等個頭,瘦小,穿著普通的襯衣長褲,這應當是一張生活照。聶拾君的臉上並無笑容。

  因為薄靳言對微表情研究有一些涉獵,所以簡瑤這幾年對於人的面相也有些了結。這聶拾君相貌普通,表情拘謹,顯得有些內斂。總之整個人看起來平淡無奇。

  「屍體是在昨天早上5點30,在望江公園被一名清潔工發現。法醫初步推斷死亡時間是前一天夜裡22點至23點之間。死亡原因是被人用繩索勒住頸部,造成機械性窒息死亡。我們一接到報案,在公園開園之前,就封鎖了現場。」

  屏幕上,出現一條小路,深入樹林中。石板小路蜿蜒,旁邊還矗立著幾塊岩石作為點綴。路旁花草叢生。

  聶拾君蜷在路中央。

  「是蝴蝶。」邵勇沉聲說,「我已經找省昆蟲研究所的老師電話諮詢過了,這種圖案,非常像一種叫做『寬尾鳳蝶』的蝴蝶。在我省不少城市都有。只是這幾年生態環境不太好,數量比以前少多了。」

  眾刑警低聲議論著,方青偏頭看著簡瑤,小聲問:「有什麼感覺?」

  簡瑤的眼睛盯著屏幕,緩緩說:「感覺他非常耐心,但又充滿壓抑的情緒。」

  方青神色一凜。

  刑警繼續介紹道:「從昨天到現在,我們已經迅速展開了調查。目前了解的情況如下:

  一、案發地點位於公園偏僻深處,沒有安裝攝像頭。當時時間又很晚,沒有目擊者。公園入口的攝像頭拍到聶拾君跑步進入的時間是22:05,據此可以推斷出她跑至案發地點的時間在22:20-22:25之間。這也符合法醫推斷的遇害時間。

  二、聶拾君家中關係簡單,父母都在老家,沒有兄弟姐妹。據軟件公司同事反映,聶拾君性格內向、循規蹈矩、很少交際,跟同事們日常交流也不多。從來不跟人起衝突。也不存在金錢方面的糾葛,她的銀行卡上還有1萬定期和2000多現金,沒有負債。

  三、聶拾君的朋友很少,唯一走得近的,是她的同居室友,也是她的大學同學,一個叫馮悅兮的女孩。但是案發前一天,馮悅兮恰好回鄉下老家了,今天才回來。我們已經派人去汽車站了,應該很快就會帶回局裡來。」

  方青瞇了瞇眼,說:「也就是說,現在仇殺、情殺、財殺這幾個方面,都找不到明顯理由和線索。聶拾君卻突然被人用這種奇怪的方式殺掉了。」

  「是的。」邵勇答道,「所以我們才請求犯罪心理專家的幫忙。」他看向簡瑤,簡瑤恰好也與他視線一觸,點頭道:「我們會盡力而為。」

  「那麼簡老師,你認為他會是那種人嗎?」邵勇又問。

  簡瑤直視著他,答:「目前只發生了一起案件,所以暫時不能下結論。但我們會盡快掌握更深入的線索,給出罪犯的畫像。」

  ——

  會後沒多久,本案的重要相關人、聶拾君的好友馮悅兮,來到警局。簡瑤和方青,一起旁聽了對她的詢問。

  馮悅兮一露臉,眾人就覺察到,她是跟聶拾君完全不同的女孩。

  馮悅兮坐在審訊室裡,穿著蝙蝠衫T恤,下邊是7分褲,高跟鞋。簡瑤認出,那都是不錯的牌子,價格不便宜。兼之她長髮披肩,妝容清淡,一看就是容貌十分出眾的女子。她也並不內向,儘管眼眶因為哭泣而紅腫著,但那雙水盈盈的眼睛望著刑警,就像會說話。對於刑警提出的任何問題,也都非常配合地回答。顯然是善於交際的沉穩女孩。

  馮悅兮雙手握著紙杯,彷彿這樣就能溫暖一些。事實上,她到現在,都沒能完全接受聶拾君突然被殺的事實。

  「你是聶拾君最好的朋友,據你所知,她平時有跟人結仇嗎?」刑警問。

  馮悅兮搖搖頭:「沒有。拾君這個人……話都很少,接觸的人也不多,根本不會跟人結仇。」

  「她有男朋友嗎?或者跟那個男人走得近?」

  馮悅兮還是搖頭:「沒有。她沒有男朋友。」

  「會不會有男人在追求她,你不知道?」

  「不會。」馮悅兮肯定地答,「她幾乎所有時間都待在家裡,要麼就是跟我在一起,她一定沒有男朋友。」

  說到這裡,馮悅兮腦海中,也浮現出過往的許多畫面——

  外人都覺得聶拾君這人內向孤僻,不宜親近。其實接觸久了,才知道她其實也是個心思細膩、溫柔妥帖的人。

  馮悅兮想起每每早晨,聶拾君站在玄關,笑著對她說:「兮兮,今晚想吃什麼,我下班買回家做?」她總是歡呼:「拾君你太能幹了!萬歲!」

  想起每次兩人一起逛商場,聶拾君拿起一塊粉餅,微笑遞到她面前,說:「這個顏色很襯你。」

  也想起她為了愛情煩惱,坐在沙發上不吭聲。聶拾君走到她身邊坐下說:「兮兮,我看他們都不適合你。長得好但是學歷低的男人,能頂什麼用?一個啥情趣也沒有的辦公室白領,又不幽默又沒有人格魅力,你真的看得上?」

  當時馮悅兮也怔忪了,當然,也帶著一點優越感,說:「拾君,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倆為什麼都那麼喜歡我。我們仨從小一起長大,他們對我都很好。可是我選了這麼多年,也沒選出來……」

  ……

  可如今,那個對她噓寒問暖,那個對她無微不至,那個為她的愛情出謀劃策的女孩,竟然被陌生人殘忍地殺害了。大家都說是可怕的連環殺手,殺死了她。

  想到這裡,馮悅兮只覺得無比悲戚,再思及聶拾君,只覺得種種都是好。她抬起頭對刑警說:「警官,請你們一定要抓住兇手,為拾君報仇!」

  她哭了出來,刑警也有些動容,抽出紙巾遞給她:「放心,我們一定盡力。」

  隔著深色玻璃,邵勇說:「她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案發前一天,她回鄉下老家了,今天剛回來,車票、人證、監控都有。」

  方青和簡瑤都點頭。簡瑤說:「看她的情緒反應,應該是事先不知情。」

  這時刑警又問馮悅兮:「聶拾君每天都那個時候出去跑步嗎?」

  馮悅兮控制了一下情緒,聲音勉強鎮靜下來,答:「是的。她做事很有計劃,每天晚上9點45出門,去公園跑步,11點公園閉園就回來。每天如此。」

  「你跟她一起跑嗎?」

  「就開始……跑過幾天,後來我就沒跑了。」

  「除了你,還有誰知道她的跑步習慣?」

  馮悅兮愣了一下,低頭想了想,答:「應該只有我知道。鄰居也許會注意到吧。」

  又問了一些問題,實在沒挖出更多有價值的信息,刑警便說:「好,今天就到這裡,謝謝你的配合。如果有其他需要,我們會再聯繫你。」

  馮悅兮表示願意隨時配合。

  刑警又說:「一會兒我們派車送你回去。」

  馮悅兮答:「謝謝,不用了,我朋友開車來接我。我暫時不回家住,住到朋友那裡去。」

  「那好,注意安全。」

  ——

  簡瑤和方青決定去案發現場看看。

  兩人先在警局宿舍稍作休整,簡瑤出門時暮色剛臨,很快到了警局門口,遠遠便看到方青站在一輛警車旁,眼睛卻看著別處。簡瑤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卻原來正看著旁邊傳達室。裡頭一個守門大叔,正在看電視。

  是當紅影后金曉哲主演的一部古裝電視劇。

  簡瑤站著沒動,也沒叫他。

  方青卻已察覺,神色平淡地轉頭:「走吧。去案發現場好好跑兩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3 10:14 PM

第65章

  猶如這大地上許多中小城市,在鋼筋混泥土和茫茫人流構成的高速建設時代,望江公園,成為許多洵市人日暮與週末時唯一的可去之處。

  儘管案件驚人,大張旗鼓只怕反而引起恐慌。所以警方只封鎖了公園深處的那片樹林,並且派了一些便衣值守。

  簡瑤和方青抵達時,天色未黑,還可以將這一處案發現場看得清清楚楚。只見與照片上一模一樣的石板小路,兩側樹木掩映。可想而知,案發當日,又是深夜,兇手的行蹤是多麼隱蔽而不引人注意。

  路邊上有幾塊巨大的岩石,裝飾點綴。方青掏出放大鏡,蹲在岩石旁開始查看:「勘探報告上說,這些岩石上留有受害者掙扎的指甲劃痕。看來掙扎還挺劇烈啊。」

  簡瑤與他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些許猜測。而後她另起爐灶,蹲在地上那些蝴蝶翅膀圖案前,仔細端詳。

  隔了兩天兩夜,因為洵市沒有降雨,那些線條圖案依舊鮮亮如新。簡瑤翻開手裡的鑑定報告,記錄顯示:這些油漆是市面上一種知名品牌的產品,售價也不便宜。在全國銷量很廣。

  「有什麼感覺,女神棍?」方青問。

  他貧嘴慣了,每每簡瑤用犯罪心理學破案,他心情好了,總在邊上「神棍」、「半仙」叫個不停。

  就像過去簡瑤打趣薄靳言一樣。

  「吶……」簡瑤盯著地上的那條線條,答,「神棍認為,嫌疑人在畫這隻蝴蝶時,心情非常柔和、平靜。你看,筆鋒圓潤、畫風也柔和,沒有半點瘋狂乖張的氣質。」

  方青笑笑:「有點意思。」

  「你那邊呢,有什麼發現?」

  方青的手臂搭在岩石上,手指輕輕敲啊敲:「我這邊發現可大呢。瞧瞧,這三塊岩石,高高低低的位置,都留下了受害者的指甲劃痕。旁邊的草裡,還有一處被踩折了,留下了本案唯一一個最珍貴的嫌疑人足印。我看看報告啊,40碼腳,經鑑定是耐克運動鞋的一款旗艦跑鞋,至少穿了一年以上……」

  簡瑤站起來,說:「但是邵勇他們也說過,去查過了,這款鞋銷量不錯,而且網絡銷量很高,無法循著這條線插下去。」

  「可是,我可以根據這些,推斷出當晚整個兇殺過程的運動線路啊。」方青淡笑道,站在簡瑤跟前,手指在半空中虛虛地、但是又清晰地畫出一條條折線,「聶拾君是從這個方向跑到小路上的,兇手必然是從背後突然襲擊了她,所以她的指甲,才會在第一塊岩石上,留下這個方向的劃痕。」

  簡瑤眼睛一亮。

  「然後,她被拖著倒退。」方青說,「這個時候她掙扎得很厲害,兩人踩入了草地裡,所以劃痕的位置更高,角度也更大,劃到了岩石側面。」

  「我有個感覺。」簡瑤說。

  方青看著她:「是的,我也這麼認為。」

  兩人齊聲說:「新手。」

  看完案發現場後,兩人又將整個公園走了一圈。天已經黑了,公園裡幾乎是人聲鼎沸。可以想像出那晚即使臨近閉園,人也不會太少。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兇手,幾乎是不可能的。

  兩人回警局時,已是九點多了,但大樓裡還是燈火通明。方青將車停在停車場,遠遠的,卻看見對面也有輛車停下來。他們看到了一個眼熟的面孔。

  馮悅兮。

  初秋的夜裡,馮悅兮裹著件風衣,踩著雙高跟鞋,站在車前,的確有楚楚可憐的動人味道。一個男人下了車,走到她跟前,兩人說了幾句什麼,男人攬著她的肩膀上車。

  車上副駕還坐著個男人。那是輛不錯的車,二、三十萬的樣子,但在這城市裡也不是不常見。

  簡瑤看著他們,說:「那應該就是馮悅兮的朋友,來接她了。」

  方青卻冷笑道:「美女就是不缺人呵護。」

  簡瑤轉頭看了眼這年近三十的老「憤青」,心裡很清楚他在「憤」什麼。默了半晌,低聲說:「喂,自己家養的羊跑了,就不要嘲笑別人家的羊又美又聽話啊。」

  方青:「……神棍閉嘴。」

  兩人上樓,看到邵勇一個人站在走廊裡,正在抽煙。夜幕在他身後染成如此深的背景,燈光迷離,這個老人指間的一根香煙,顯得如此孤獨又深沉。加之他身材硬朗,年輕時必然也英俊逼人,此刻矗在那處,竟分不清是他的鬢髮更白,還是煙氣更白。

  簡瑤的心頭一震。

  這原本是最普通的一幕,大約在許多警局都能看到這樣幹了一輩子的老刑警。但恰恰是今夜這一幕,這一瞬間,這一個印象,觸動了簡瑤的回憶。

  她一下子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邵勇了。

  她的目光變得怔然——可是邵勇為什麼,顯得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呢。或者,那一次的萍水相逢,他把她也忘了。

  可簡瑤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裡有東西。而且這樣的老刑警,老狐狸,大概是不會輕易忘卻遇到過的人的。

  簡瑤和方青走向他。察覺到動靜,邵勇轉過頭來,掐滅了煙,朝他們露出溫和平靜的表情。

  「老方,你先進去。」簡瑤說。

  方青意外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邵勇,進去了。邵勇眉頭微挑,不動如水。

  簡瑤盯著他,笑了一下說:「邵隊,兩年前的國慶期間,那段時間,靳言……他在家裡養傷。你曾經帶著一個15年前的積案,來找過他。他當時給過你建議,後來,案子還破了。對不對?」

  邵勇慢慢笑了,溫和地說:「簡瑤,我一輩子都感謝薄教授對我和那個案子的幫助。」

  簡瑤的心一定。是了,邵勇就是當時來的那個人。只是因為那段時間,薄靳言聲名大噪,從地方上來找他求助的人太多,所以簡瑤一時沒想起邵勇是誰。案子破了以後,好像薄靳言跟邵勇之間,還有過不間斷地書信電話往來。不過簡瑤沒參與過罷了。薄靳言性格孤僻,能夠跟這個邵勇有數次交流,也算難得了。

  「沒有。」簡瑤說,「也謝謝你對靳言的信任。」

  她說得非常平和,甚至眼中帶著微笑。邵勇思及薄靳言現在的狀況,他的妻子卻平和驕傲如初,這令邵勇心生感動。

  然而簡瑤話鋒一轉,卻問:「可是邵隊,為什麼今天你一直顯得像是不認識我呢?」

  邵勇看著她,沒說話。

  觸及他的眼神,簡瑤忽的心頭一動。再想到他專程上報北京,請求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協助……

  有什麼東西,在簡瑤心頭一閃而過,卻未能準確抓住。

  而這時,門內卻傳來呼喊聲:「頭兒、頭兒!來一下!」

  邵勇轉身朝裡走去,卻低聲說了句:「簡瑤,我希望你和靳言,一切安好。」

  簡瑤一怔。望著邵勇蒼老而挺拔的背影,終究是輕輕嘆了口氣。

  ——

  邵勇是對簡瑤賣了關子沒錯,但考慮到那人性格怪癖,又遭了大難,變得更加難以捉摸,邵勇也不想輕舉妄動。他更樂意見到水到渠成的相逢,而他只需要順水推舟便好。

  然而邵勇沒想到,他們會來得這麼快。他被手下叫回辦公室,看到手下的臉色,心裡就咯噔一下。再推開門,就見那兩人不知何時來了,正好端端地坐在他的沙發上。

  ——

  簡瑤回到臨時給她安排的座位,坐下開始寫初步的犯罪心理畫像。一旁的方青點了根煙,湊過來問:「怎麼了?」

  「沒什麼。」簡瑤答,「只是突然想起,邵勇以前跟我和靳言打過交道。」

  方青「哦」了一聲。

  此時已是深夜,辦公室裡有一半的位置是空的,都還在外出查案。還有一半跟簡瑤一樣,大約都在低頭整理手中的資料。一時間,顯得格外的靜。只有方青手裡的打火機,有一搭沒一搭滑動的聲音。

  方青和簡瑤的座位在相對安靜的裡側,故也不是所有刑警都注意到他們回來了。這時門口走進一個看著十分活絡的刑警,一臉古怪的表情,一拍另一人的肩膀,低聲說:「喂,聽說那個人又來了?我聽樓下的張叔說了。」

  簡瑤正提筆在紙上寫:「嫌疑人20-40歲之間……」耳朵裡聽見了對話聲,但筆鋒未停。

  「誰啊?」有人問。

  「嘿!就是住山上那個,老戴個墨鏡口罩,穿個黑風衣,古古怪怪的……」

  簡瑤正寫到「經濟狀況良好」,筆鋒忽然一頓。旁邊,方青的火機還一直不疾不徐地響著。

  「噢,你說他啊。聽說他以前就是個神探,破了非常多的大案,跟咱們邵隊還是好哥們兒呢。」

  「是啊。可是現在……」

  可是現在。

  簡瑤的筆徹底頓住,一時竟移動不了。方青也抬起頭。

  兩名刑警噤了聲,因為邵勇辦公室的門傳來響動。

  簡瑤看著紙上不知何時變得凌亂的字跡。耳朵裡忽然有嗡嗡作響的聲音。

  可是現在,她那瞎了眼的神探,已忘了回家的路。獨自在外,流浪到了從前。

  離他們不遠的那扇門打開了,有人拄著拐棍,腳步蹣跚地走了出來。帶著幾分倨傲,幾分輕笑,卻如同大提琴低音部連彈般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一個新手犯的案子,還當寶貝藏起來。以為這樣就能攔得住我?邵隊長,你真是……太幼稚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3 11:08 PM

第66章

  那聲音落入簡瑤耳中,就像有一根弦,輕輕顫動著。餘音不絕,再難平靜。

  她的脖子甚至有點僵了,想要抬頭,卻不聽使喚。

  旁邊的方青卻已震驚抬頭,瞬間失語。

  簡瑤終於還是看了過去。

  周圍的人都還是如常,一切都很安靜。隔著層玻璃,簡瑤看到了站在走廊裡的他。

  薄先生照舊穿著一身黑西裝、白襯衣、皮鞋鋥亮,一絲不苟。他又瘦了許多,西裝顯得空蕩蕩的。高高地站在那兒,像個衣架子。蒼白削瘦的手按在一根拐棍上,那拐棍鋥亮黝黑,莫名讓簡瑤覺得突兀。

  他的臉上,戴著一副墨鏡。臉色清寒。

  因他剛才的口出狂言,許多人都在看他。而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信步繼續往前走。

  忽然,在經過這扇窗時,他的腳步一頓。

  簡瑤的心瞬間提起。

  他的臉原本是朝著前方的,此刻隔著光影斑駁的玻璃,卻像是若有所覺般,朝她的方向,微微側頭。

  方青在旁邊,低低罵了聲「靠」。刑警們也是不明所以。

  簡瑤的眼眶慢慢濕了。看著他漆黑的髮,看著他暗光晦澀的墨鏡。下意識竟伸出手,摁在了玻璃上,輕喚:「靳言……」

  然而隔著玻璃,他終究是聽不到的,像什麼都沒發現,轉過頭去,一臉淡然地,繼續朝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簡瑤站在原地,整個人好像還是僵硬的。方青則瞪大眼睛看著她。

  一個念頭倏地衝進她腦子裡:他看起來,居然跟以前沒什麼兩樣。

  只除了眼睛看不見。

  為什麼還在別處徘徊?

  為什麼還不回她的身邊?

  方青將她的胳膊一拉,簡瑤醒過神來,下意識跟他一塊追了出去。就在這時,一個人跟著薄靳言,從邵勇辦公室裡走了出來,雙手插在褲兜裡,閒閒晃晃地樣子。方青看到那人,又罵了句「操」。那人卻聽見了,轉頭看見方青和簡瑤,原地呆住了:「老方、嫂子……」

  方青冷笑不語。

  簡瑤低聲說:「你還知道叫我嫂子。」

  安岩尷尬極了,再回頭看到邵勇站在門口,一臉微笑的望著他們,頓時明白一切都是這老狐狸的安排。他有些手足無措,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像是逃學的孩子,被父母抓了個正著。一時也不知道薄靳言怎麼樣了,乾脆含糊道:「那個……我先去看看,他怎麼樣了,他看不見,身邊得有人看著……」

  話沒說完,就被方青用手臂勒住脖子壓在牆上,瞬間俊臉漲紅,說不出話來。

  「野了一年……」方青冷道,「眼力價兒倒沒怎麼漲啊。還用得著你看?」說完朝簡瑤遞了個眼色。

  簡瑤只點了一下頭,就朝薄靳言的方向追去。

  她在人群裡快步穿行,警察、嫌疑人、警徽、白牆,都從兩邊掠過。世界卻好像再次安靜下來。她眼前只有一條明亮的小路,有個高大孤獨的身影,在前方行走,沒有回頭。

  簡瑤忍著不叫眼淚掉下來。

  她總是對自己說,他那樣的男人,看似天真實則深沉的男人,會在該離去時離去,在該回來時回來。

  可若是再次相逢了呢?相逢於命運遺忘的無名角落。

  ……

  簡瑤霎時停步。

  她追上他了。

  薄靳言在走廊的一把長椅裡坐下,拐杖放在身側,應是在等安岩。

  簡瑤隔著人流,望著他。

  他坐得筆直,雙手平放在腿上,宛如往昔。許多人從他面前走過,他神色淡漠,他似一棵樹,一動都懶得動。

  有那麼一瞬間,簡瑤有非常強烈地衝動,跑到他的跟前,抱著他的雙腿,抬頭看著他。他必然震驚,也許無措。但是簡瑤毫不懷疑,他一定會伸手撫摸她擁抱她,如同她對他所做的一樣。

  但是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制止了她這樣做。

  她問自己,是這樣嗎?在離開她的這段日子裡,他就這樣安然而靜默地,生活在這世界的另一個角落裡。無人識得他的大名,無人知道他的傳奇,也無人知曉他一身的傷痕。

  這就是他想要的方式嗎?

  就像曾經。

  曾經重傷於鮮花食人魔案,他便像烏龜躲進了殼裡,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與世隔絕的活著。現在,他再一次縮了回去。

  可是上一次,他破碎的是身體。

  這一次,卻是心。薄靳言破碎的那顆心,要怎麼才能縫補好?

  ……

  就在這時,薄靳言的手機響了。他的手摸到口袋裡,掏出接通,然後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好,既然邵隊長你誠摯邀請,我現在回來,協助你們破這起案子。」

  他站起來,原路返回,朝她走來。

  那一剎那,簡瑤全身的血彷彿凝固住,明知他看不見,她卻有無所遁形的感覺,身體僵硬、發燙。

  薄靳言走到她的面前,導盲棍碰到了她的腳尖。他停下。

  「借過。」低沉、平靜而禮貌的聲音。

  簡瑤抬手摀住自己的臉,無聲地為他讓開路。

  薄靳言似乎絲毫未覺,慢慢地,從她身邊走過。

  ——

  一會兒有關案情的研討會就要開始了。得知薄靳言他們也會參加,方青的心情就像揣著個炮仗,說不定何時就要炸開。炸他個酣暢淋漓,又也許會炸得內心傷痛。

  不過,此刻比他心情更焦灼的,應該是那個女人吧。

  方青沒什麼閒心找薄靳言和安岩敘舊,他找了好久,才在辦公樓天台,找到了簡瑤。

  他上去時,簡瑤已經平靜了。只是眼睛腫得厲害。相識一年多了,方青是第一次看她哭得這麼厲害。可這也是情理之中。

  簡瑤站在天台邊,不聲不響。方青點了根煙,站到她身旁,說:「剛才你倆……」

  「我沒跟他說話。」

  「為什麼?」

  簡瑤忽然哽咽:「說不出來。」

  方青的心就這麼一疼,為自己的這個同伴兼妹子。「草……」他輕輕罵了一聲,卻說,「要不咱揍他一頓?」

  簡瑤勉強笑了笑:「不行。」

  「逼他寫萬字檢討與妻書?」

  簡瑤還是搖頭:「不行。」

  方青嘆了口氣:「簡瑤,你怎麼能對他這麼溫柔?你們倆之間,總是你多走這一步嗎?」

  這話是有人說過的。在那人活著的時候。簡瑤原本乾涸的眼眶,忽然又紅了。

  「老方,你別說了。」她說。

  方青「嗯」了一聲。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們差不多要下去開會了。薄靳言他們也參加。」

  簡瑤:「……知道了。」

  這一年來,每次提及薄靳言和安岩,方青都沒什麼好臉色。此刻他卻慢慢抽著煙,說:「我倒沒見過,有哪個刑警,眼瞎了還能堅持在一線破案。再硬朗剛強也不行。你家這個,是真正的男人。他已經在跌倒處站起來了。」

  ——

  從一開始,安岩就被方青丟進了一個小房間裡,反鎖著。他又激動又忐忑,想要給薄靳言打電話報信。可這傢伙脾氣向來古怪,今天不知道抽什麼瘋,竟然死活不接他電話。

  等安岩終於叫來個小警察,幫自己打開門,卻被邵勇叫到了大會議室。進去一看,好傢伙,所有人都坐齊了。邵勇、刑警隊的幾個熟人骨幹,薄靳言……另一邊坐著方青和簡瑤。

  薄靳言的神色還十分淡定,拐杖放在桌邊,端坐著沒動。安岩頓時反應過來:莫非他還不知道對面坐著誰?我去!

  而方青還是一雙鷹眼,絲笑非笑看著他和薄靳言,眼神比冬天還冷。令安岩意外的是,一向溫婉的嫂子,此刻看起來也挺平靜的——至少表面上是。她一直低頭看著資料,過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眼他們。那眼神安靜如水,安岩居然看不透!

  邵勇多老辣穩重的人啊,跟沒事兒似的,他手下一幫刑警也是一臉肅然。邵勇清了清嗓子:「準備開會了。」

  安岩坐在薄靳言身邊,神色也變得淡定起來。手卻在桌下,輕輕撞了薄靳言一下。

  薄靳言淡淡道:「有事說事,別摸我。」

  安岩:「……」

  對面的方青看見安岩的小動作,知道他的用意,忍不住了,低喃道:「你小子……」

  桌上一靜。

  簡瑤一怔,慢慢抬起頭,看著薄靳言,心猛的跳起來。

  他似乎也有片刻地怔忪,然後抬頭朝著他倆的方向,臉色似乎有點緊繃。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緩緩地說:「原來是……方青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4 09:39 PM

第67章

  傍晚的風,透過窗徐徐吹進來。刑警的聲音,嗡嗡嗡嗡就在耳邊。簡瑤隔著圓桌,看著薄靳言。刑警們大概都商量好了,沒人看他。安岩紅著臉低著頭,方青一臉看破一切的淡漠。

  薄靳言的臉,慢慢紅了。

  他抬著頭,朝著她和方青的方向。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緊。然後伸手扶了一下臉上的墨鏡。

  他一句話也沒說。

  她也不說話,只這樣默然坐著。

  曾幾何時,她和薄靳言之間,也有了這樣相對無言的時候?

  「……要不我們先請簡瑤和方青,說一下他們的意見。」邵勇的聲音這時插進來。

  簡瑤答了聲「好」,低頭看著自己的筆記本,心卻好像依然躺在一片冰冷的荒原上。

  「我們有以下幾點初步結論。第一,凶手是有預謀的殺人。聶拾君夜跑的習慣,知道的人並不多。兇手跟蹤觀察過她,並且選擇了非常合適的謀殺時間,和她的跑步線路上最合適的謀殺地點。在實施完整個謀殺後,也沒有撞見目擊者。並且他還提前準備好繩索、顏料、手套等完備工具。所以,他既不是一時興起、衝動殺人,也不是隨機撞見一個夜跑者就殺死。聶拾君,是他經過挑選後的目標……」

  她的聲音漸漸平穩下來。她想,真是奇怪,自己不是沒有想像過跟薄靳言重逢的情景。她以為自己必然非常悲痛,激動,她也許會衝上去抱著他大哭,責怪他,捶打他,原諒他。可真的發生時,原來一切都這麼安靜。

  安靜得好像只是人生轉了個彎,又遇見了曾經的他。

  「第二,兇手經常在聶拾君居住的租住屋附近、或者公園附近活動,並且很有可能就住在這附近。《地理學上的犯罪心理學》告訴我們,無論兇手是因為何種原因殺人,他和受害者,必然之前就在某個地點相遇過。聶拾君這個人生活非常單調,經調查,她經常活動的地點,就是家、公司、公園,周末會去商場。在這四個地點裡,只有租住屋和公園附近,兇手是最容易逗留、觀察受害者的,而且他最後也選擇在公園殺人,說明這是在他心理上非常熟悉的地點。如果只是在上班路上、商場匆匆一瞥,兇手居住地離這裡很遠,一是很難繼續跟蹤受害者,二是在不熟悉的公園作案,對於一個新手來說,心理上會非常難以適應。

  第三,兇手心思縝密、計劃周全,行事乾淨利落。這也體現出他的人格特點。「蝴蝶」對於他來說,一定有特殊的心理寓意。但我也注意到,他畫的蝴蝶,比較柔和。目前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第四,他缺少犯罪經驗,是個新手。那麼為什麼挑選在這個時機,開始殺人,並且是用一種特別的方式殺人。必然跟他最近受到的某個特定刺激有關。而聶拾君被他選定為受害者,身上必然有跟這個特定刺激相關的因素。所以,我們需要繼續深入調查聶拾君,對受害者了解得更多,就會對我們的加害者了解更多。

  我們的結論,暫時就這麼多。至於兇手是否是精神病態、連環殺手。因為只發生了一起案件,所以還有待觀察。」

  她說完後,眾刑警們都頻頻點頭。

  簡瑤忍不住又看了眼薄靳言,他的面色還是那樣平靜。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感覺他的唇角線條柔和了一些。

  簡瑤突然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想讓自己冷靜清醒一點。

  是心理作用吧。她竟然能感覺到兩道灼灼的目光,如同昨日,一直停在她身上。

  是他用已經黯淡無光的眼楮,始終凝望著她的方向。

  她那離家出走的,瞎眼神探。

  簡瑤端起水杯咽下一口,滋潤近乎乾涸的喉嚨。

  邵勇說︰「謝謝簡瑤和方青,那麼靳言,你的意見呢?」

  所有人的目光又齊齊轉向他。

  薄靳言靜了一瞬。

  在這一刻,簡瑤突然想起了從前。而她清楚地感覺到,薄靳言必然也想起了。曾經多少次,他與她並肩,他點破她的迷惑。用他的智慧,牽引她成長。

  有時候是誇獎︰「我們的犯罪心理之花,終於上路了。」有時候卻是毫不留情地嘲笑︰「真棒,你得出了三個結論,有兩個是猜的。」

  ……

  「簡瑤今天的推理非常出色,比我想像的……優秀多了。」他緩緩地說,「我再補充三點結論。」

  簡瑤的喉嚨忽然有點堵。會議室裡是這樣的靜,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著薄靳言,看這位傳說中的瞎眼神探,還能得出什麼更有價值的結論。

  薄靳言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他摸到旁邊的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就放下。一個念頭衝進簡瑤的腦海裡︰這裡的茶葉不夠好,他喝不慣的。只是不讓自己的口太乾而已。

  然後他沉沉靜靜地開口。低沉悅耳的嗓音,冷靜中帶著疏離與倨傲,竟與從前沒有任何差別。

  「一、兇手擁有良好的經濟條件,外形整潔體面。他用以作案的涂料、繩索等工具,都是最好的。這不能說明他就是該方面的專業人士,但至少能說明他在經濟上沒有壓力。並且,習慣選擇好的。

  一個將犯罪現場清掃得如此乾淨,並且作案有條不紊縝密周到的人,不可能是一個外表邋遢、蓬頭垢面的人。那樣的行為是矛盾的。

  二、更確切地說,兇手經常活動的區域是租住屋附近,而不是公園。」

  簡瑤心頭微微一震。

  塵封多日的熟悉感覺,湧上心頭。這個男人總是看得比她更遠,更準,並且就在她身旁。

  薄靳言頓了頓,說︰「同樣是《地理學上的犯罪心理學》告訴我們,兇手分為獵取者、偷獵者、機遇者、下套者四種類型。獵取者在自己熟悉的地域附近尋找受害者。偷獵者到某一特定地點尋找受害者。以兇手的謹慎計劃風格,不可能想不到,這起案件發生後,公園將加強整個安保監視,很長時間內只怕也不會有人敢往公園裡跑步。他若是連環殺手,將無法再在這裡作案,必須放棄公園。所以,『公園』這個地點,並不是他心理高度依賴的場所和固定狩獵場。也就是說,他不是在公園尋找獵物的。這裡,他隨時可以放棄。」

  簡瑤怔然。薄靳言此刻講的觀點已經有些深了,有刑警已露出茫然神色。但她卻頃刻間理解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4 09:48 PM

第68章

  「第三點,也是本案犯罪心理學上最大的疑點。」薄靳言的語速驟然加快,「死者聶拾君是22:05跑到公園門口,跑到案發地點是在22:20-22:25左右。根據你們的調查,公園四周都有高圍牆,除了出入口無法穿越。案發當晚23點閉園,案發次日,清潔工在開園之前就發現屍體報案,然後封園。之後警方搜查,並未在公園發現可疑人。也就是說,兇手在前一天夜裡23點閉園前,就混入人流離開了。從案發地點跑到公園門口,需要15-20分鐘。換句話說,兇手整個殺人過程,只有15分鐘左右。如果兇手真的是個蝴蝶殺手,是個精神病態,這個時間對他來說,太短了,太倉促了。」

  刑警們露出不解神色。一名刑警開口︰「15分鐘,殺人、繪圖、再清理現場,動作快點還是可以做到的。」

  簡瑤心裡卻是一震。是了,她剛才就覺得,兇手畫的蝴蝶太柔和簡單,有些異樣。現在薄靳言這麼一說,她忽然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倉促的不是殺人這些動作,而是……

  薄靳言微微一笑,說︰「倉促的不是殺人。而是體會。對於一個精神病態來說,還是個新手,好不容易殺死了自己精心挑選的對象,卻在畫好夢中的蝴蝶後,馬上轉身離開,沒有任何品味、觀察、享受……這對於他來說,猶如大餐擺在面前,卻連聞都不能聞一口,是非常難受的。」

  薄靳言的臉色變得清冷︰「所以,我的結論是,要麼,他根本就不是精神病態殺手,這只是他轉移警方視線的手段,他謀殺是因為別的特定原因。要麼,他的確是因為首次作案,經驗不足,根本就沒有得到滿足。那麼,他很快會實施第二次作案。但無論是哪種情況,他精心挑選的目標聶拾君,一定是我們的突破口。聶拾君性格內向,鮮少交際。兇手選擇謀殺她,一定是有原因的。甚至可以推斷,他們曾經有過直接接觸。」

  ——

  這天薄靳言和安岩回到別墅,已將近半夜了。

  於平日的隨意不同,薄靳言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裡,反鎖了房門。

  安岩在冰箱翻了半天,胡亂填飽肚子後,又跑到他的門口︰「喂。」

  屋裡沒人應他。

  「後來她跟你說什麼了?」安岩問,「你們倆沒和好嗎?」

  「她什麼也沒跟我說。」薄靳言平靜如水的聲音傳來。

  安岩︰「為什麼?」會議結束後,大家都默契地走了,就留他們倆口子隔桌而坐。他在樓下車裡等了半天,薄靳言才下來。他還以為他們床頭打架床尾和了呢。

  不過想想也是,這事兒比床上打架還是嚴重多了。

  對於他的疑問,薄靳言有片刻的沉默。

  此刻屋內的燈全關著——本來開燈關燈對他也沒差別。窗簾也全拉著。只開了一扇小小的窗通風。薄靳言躺在床上,只感覺全世界都在陪自己靜默。

  他想起今天會議結束後的情形。

  他坐在原地沒動。聽著身邊的人都走了。

  後來,他感覺到周圍的光線都暗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才知道,她也走了。

  在這樣意外而溫柔的重逢後,她沒有對他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薄靳言感覺到胸腔部位,隱隱牽扯著痛。

  ……

  「我怎麼知道?」薄靳言回答道。

  門外蹲著的安岩聽他如此回答,仔細分析了一下,說︰「她是不是……還沒原諒你?」

  回答他的,是薄靳言的沉默。

  安岩感覺自己猜中了,嘆了口氣,嘀咕道︰「我以為簡瑤這樣的女人,是永遠不會生氣的。哪像彷彷,非常難哄……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關你的事。」薄靳言答道。

  安岩輕輕「切」了一聲,到底還是心疼他,問︰「你要不要出來吃點東西?今天下午我們不是抽空去超市買了條大魚嗎?明天吃可就不新鮮了。」

  誰知等了半天,還是沒動靜。安岩起身欲走,隔著門卻似乎聽見一句︰「魚怎麼和她比?」

  這話說得著實有點痴,可落在痴人耳裡,卻也是剎那動容。

  安岩靜立片刻,嘆了口氣,說︰「是啊,再好吃的東西,怎麼和她比?我明白了。」

  安岩回房了,門外重新安靜下來。

  薄靳言自己擰了塊熱熱的濕毛巾,敷在眼楮上,閉著眼,想的卻是她今天說的每一句話,在腦海中幻想她應該有的表情和動作。

  眼楮燙得發熱。

  簡瑤,對不起。

  簡瑤,我離開太久。

  我們之間隔了一條淌血的河。

  我瞎了眼也會爬過去。

  ——

  與此同時,方青和簡瑤卻選擇另一種更直接的方式,釋放今夜心中的情感。

  他們在警局樓下找了家小店喝酒。屬於這個城市的一家小紅燒烤。

  彼此都沒有太多言語,喝了好多杯之後,兩個海量的人,眼楮在黑夜中依然是亮的。

  方青放低煙蒂,問︰「為什麼什麼話都沒對他說,就走了?」

  簡瑤抬起頭,望著這城市與家鄉似而不同的夜景。恍惚間好像還是多年前的夜晚,自己與三兩好友,在街頭暢談喝酒燒烤。可後來,她選了一條與普通人不同的路,選了一個萬中無一的男人。

  然後滿身傷痕,滿懷暢慰。

  滿心歡喜,滿心疼痛。

  「老方,你知道靳言為什麼要走嗎?」

  方青沒答。對於薄靳言的離去,世人多有解讀。但是他知道,簡瑤一定有自己的解讀。

  簡瑤抬手抿了口酒,說︰「你知道鮮花食人魔案吧?那次我差點死了,也受盡很多折磨。靳言他弄壞了自己的嗓子,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把我救了出來。可以說,他差點為我放棄了整個世界。」

  「嗯。」

  「失去我,也許會令靳言變得瘋狂。可如果失去傅子遇,我想會令他變得沉默。」

  方青靜默不語。

  「如果還失去了眼楮呢?失去了原本可以看透一切罪惡的眼楮,信仰要放在哪裡?靳言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他沒有沉淪,更沒有墮落。他只是一個人遠離了一段時間,可他內心的那雙眼楮,依然凝望著那一切。老方,我今天……其實很高興,看到一年後的他,恢復得這麼好,幾乎就跟從前一樣。」

  方青忽的笑了︰「被你說得……我都不忍心再揍他一頓了。」

  簡瑤也笑了,只是笑容很輕。他倆舉杯一踫,然後不約而同看著眼前蒼茫的城市夜色。

  罪犯是抓不完的,罪惡始終在黑暗邊緣蔓延。這城市裡,還有喪心病狂之徒在逃竄。可為什麼我的心,已經感覺到溫暖起來?

  「你問我為什麼沒有跟他說一句話。」簡瑤輕聲說,「我怕他還沒有準備好。我在等他走向我。」

  ——

  夜色寂寥,有人在追尋,有人在等待,有人卻在拼命地藏。

  黑暗的房間裡,城市的高樓大廈間,電視始終播報著有關「蝴蝶殺人案」的消息。他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裡,聽著顫抖的水聲,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壞透了,壞透了!一切都壞透了。

  他殺的人,他愛的人。還有他自己。

  猛然間,他放下手,就像做了一場特別長特別模糊的夢,突然驚醒,才發覺自己都幹了什麼。

  他抬起頭,看著窗外,樓宇的縫隙,暗色窗戶的背後。

  那兒有一雙眼楮。黑色復眼,骷髏一樣。

  那是蝴蝶的眼楮,正看著他呢!

  殺人呀,它說,那不正是我們想要的事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4 10:26 PM

第69章

  清晨,天剛亮,簡瑤就醒了。她睡不著,迷迷糊糊砥砥礪礪都是煎熬。

  她走出警員宿舍,發現隔壁的方青應當是還在沉睡,靜悄悄的。天地之大,陰暗籠罩,她竟也無處可去。於是又走上了不遠處的刑警隊辦公樓。
 
  刑警隊有人在值班,看到她來,很是吃了一驚︰「簡老師來這麼早?吃了嗎?」

  「沒有。」她笑笑,「太早了還不想吃。」同時瞥見邵勇給他們安排的那間辦公室,裡頭燈亮著。

  「有人?」她問。

  「哎。薄教授他們半夜三點多就來了……可能是有什麼事吧。」

  簡瑤站在門外,沒有動。過了一會兒,輕推開門。一個人坐在桌前,另一個跟一隻大熊似的,躺在沙發上睡覺,自然是一直就很嗜睡的安岩了。

  桌前那人半夜就穿得這樣齊整,黑西裝、淺色襯衣。簡瑤注意到,他甚至還換了件襯衣。白淨的臉在柔和燈光裡,透著種說不出的安靜。

  他依然戴著墨鏡,即使深夜無人。她還沒來時。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

  大概是察覺了,是誰像他一樣,半夜睡不著覺,跑來這裡等候。

  「來了?」他輕聲問。

  簡瑤︰「嗯。」心想他必是聽出了她的腳步聲。他以前沒瞎時就聽得出她的腳步。

  他微微笑了一下。於是簡瑤知道,他此刻是開心的。

  簡瑤笑不出來。

  她在他對面坐下,拿出電腦和一些資料。似乎也察覺了她的沉默,他微微低下頭,手指動了動,然後問︰「吃早飯了嗎?」

  簡瑤答︰「吃了。你呢?」

  他答︰「嗯,我也吃過了。」

  明明昨天看到,他面對旁人時,囂張傲慢得一如從前。可對著她時,他卻沉默安靜得像另一個男人。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

  簡瑤翻開卷宗,盯著上面的文字,腦子裡卻亂哄哄的。

  他的面前放著一疊卷宗,也沒有反動。手指停在紙面上。簡瑤注意到他的手指上套著個東西,於是問︰「你手上……是什麼?」

  他舉起手指,低下頭,答︰「這是盲人閱讀器。」然後將手指放在紙面上,沿著文字一行行移動,果然,閱讀器發出機械而柔和的女聲︰「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指紋,也未提取出有效DNA……」

  「方便嗎?」她問。

  「還好。就是這樣的閱讀速度,對於我來說,就像在放慢動作。它一天居然只能讀完兩本書!」

  他的語氣是那樣無奈而鄙夷,簡瑤忍不住笑了。可笑完之後,望著他的面孔,又有些心塞。以前薄靳言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現在要靠閱讀器來閱讀,對於他來說,必然十分難受。可現在他有心情拿這個開玩笑了,可見他已經調整適應得很好了。

  他的手指又沿頁面移動了幾行,然後問︰「我這樣,會影響到你嗎?」

  簡瑤答︰「完全不會。」

  他微笑︰「那就好。」

  兩人又都安靜了一會兒,這時沙發上傳來動靜,是安岩伸懶腰坐了起來。他揉了揉眼楮,好像才發現簡瑤,立刻站起來:「嫂子,你來啦?」

  簡瑤對著他時,自如多了,答︰「嗯。你們怎麼來那麼早?」

  安岩掃一眼旁邊聆聽著的薄靳言,淡道︰「還不是因為某人,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薄靳言沒說話。簡瑤注意到他的臉上泛起些許赧色。

  簡瑤像是沒聽到似的,語氣淡淡地又問︰「吃過早飯了嗎?」

  安岩露出喜色︰「當然沒有!嫂子,我從半夜餓到現在了。他連晚飯都沒吃。你有吃的嗎?」

  薄靳言在旁邊,還是沒說話。是個人都能感覺出他沉默而矜持的尷尬。

  簡瑤站起來,看一眼薄靳言︰「我去給你們買點早飯吧。洵市我很熟。」

  安岩︰「謝謝嫂子!」

  她轉身走出門口時,聽到薄靳言也低聲說︰「謝謝老婆。」

  簡瑤腳步一頓,走了出去。

  只餘兩個男人在屋裡。

  安岩去洗了把臉,已恢復平日裡淡漠神色,在桌邊坐下,一邊饑腸轆轆地等吃,一邊不忘淡淡叮囑︰「待會兒好好哄。」

  薄靳言︰「還用你說?」

  ——

  簡瑤走在街頭,洵市她以前就來過許多次,算得上十分熟悉了。她走過兩條街,就買到了心儀的早餐。往回走時,抬頭就見太陽已經出來了,藍天上一朵朵雲在散開。馬路旁有汽車的聲音,有人在說話,有早點攤的熱氣和香氣。

  她忽然想起薄靳言剛才在身後喊的那一句「老婆」。

  然後想起了從前。

  他總是直呼她「簡瑤」,熱戀時鄭重其事地叫「親愛的」。即使結婚後,對人也是稱「我的太太」、「我的妻子」。幾乎很少,叫她「老婆」。這個在美國長大的男人,向來臉皮奇厚全無羞恥心的男人,卻似乎對「老婆」這樣本土化的稱呼,有一種天然的羞澀。頂多在極端動情時,才會輕輕在她耳邊低喚一聲「老婆」。

  可剛才,他叫了。

  回應他的,是簡瑤心中一片如湖水般的悸動。

  她看著周遭熱鬧而靜謐的城市,忽然自嘲地笑了。

  重逢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好像並沒有分開多少時間,好像我們之間,一切都沒有改變。

  可是我卻清晰感覺到,周圍的一切,重新變得真實起來。

  ——

  簡瑤走回辦公室時,邵勇也在裡頭,正在和薄靳言說話。看到簡瑤,微笑點了下頭。

  老傢伙就是老傢伙,好像對昨天他造成的混亂局面,全然無知。依舊公事公辦、嚴肅溫和︰「靳言啊,有個情況,跟你們通報一下。昨天到今天,我們已經對死者聶拾君的租住屋附近,進行了全面盤查。主要是兩個小區,加一些零散樓棟。目前工作已經進行了一大半,但是沒有找到明顯的嫌疑人。情況不是很樂觀。」

  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說︰「他心思縝密,行事特別小心,自然不容易被查出馬腳。我這邊有另一條線索,今天……」他頓了頓︰「我們會去查。」

  邵勇笑了︰「什麼線索?」

  簡瑤和安岩也望著薄靳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5 09:33 PM

第70章

  「聶拾君的生活習慣裡,有一點比較奇怪。」薄靳言說,「昨天簡瑤也提到,聶拾君經常去的地方,包括公園、公司、商場。這也是鄰居、室友和同事反應的。根據你們對她的衣著和生活習慣描述,她是個非常簡樸的女孩,很少用昂貴的品牌和奢侈品。她沒有信用卡,但是根據她的銀行卡記錄,每個月都有一到兩筆大的取現。這些錢,花去了哪裡?我想我們需要到她常去的商場,查清楚這一點。」

  眾人都是微怔。

  簡瑤心中卻很是贊同。現在從兇手那條線,查不出線索。就應當聚焦在受害者身上。之前薄靳言已經斷言——聶拾君身上必然有特殊之處,引得兇手下手。任何細微異常之處,都不應錯過。哪怕最後很可能跟案件沒什麼關係。

  「好,那就辛苦你們了。有進展我們隨時溝通。」邵勇離開了,簡瑤把手裡的早餐,遞給二位宅男。安岩輕輕「哦耶」一聲,坐下馬上開吃。

  放到薄靳言手裡的,是一個熱騰騰的飯盒。他打開蓋子,聞到裡面清淡的魚香。

  「魚丸粉。」有個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是鮮魚肉捏的丸子,注意可能會有小刺。」

  「嗯,好。」薄靳言忽然就有衝動,伸手抓住了她的手。這一抓居然讓他抓到了。她的手依然是柔若無骨,可他的指尖分辨得出千分之一的差別,分明感覺到她的手心起了薄繭。於是更加不捨,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簡瑤的心肝也是一顫,低頭便見他額邊的黑髮,墨鏡下白皙的俊臉。那略略發乾的手指抵在她的掌心,剎那竟令她覺得心肝震顫。

  門口有人走過來了。她迅速把手抽回來,回到自己座位上。

  來人是方青。他一大早醒來,就發現隔壁的簡瑤早已不在,心知這丫頭一見到自個兒男人,果然是坐不住的。

  但他也沒料到,一走進辦公室,居然是這麼一團和氣的景象。三個人都安靜地在吃早飯。

  不過仔細一品,氣氛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尷尬的。

  方青神色淡淡地走到桌前,也拿了袋吃的,自個兒坐下,吃飽再說。

  一時間,四個人都沒說話。

  很快,大家都吃完了。薄靳言說︰「走吧,去商場查聶拾君的消費記錄。」

  簡瑤答︰「好。」

  方青看她一眼,沒說話。

  四人走出門外,安岩將方青的肩膀一攀,結果被他給掙脫了。安岩低低罵了句「我靠」。方青沒理他。過了一會兒下了樓,方青到口袋裡摸煙,卻沒找到打火機。安岩從地上撿起他掉的打火機,遞給他。方青看他一眼,接了,說了聲:「謝了。」安岩︰「不用謝。」

  方青點煙抽了幾口,過了一會兒,瞇著眼兀自笑了。

  ——

  每天早上,洛瑯都要鍛煉。不下雨就出去跑步兩個小時,下雨了就在家裡跑,做力量訓練。

  這天7點多,他剛鍛煉完,穿著白背心運動長褲坐在沙發上。修長的體格、緊實的肌肉,滿身汗水的熱氣,看起來一點不像個體面的精英男士。

  像個真正的男人。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大概就是用來形容他的吧。

  當然,他身上還是有商業人士的特質。譬如此刻,他正在看早間新聞播報,各種財經新聞、社會新聞。同時慢條斯理地用毛巾擦額頭的汗,淡漠得好像全世界都不在他心裡。

  除了姓簡的人。

  當新聞裡出現「洵市」這個地名時,他抬起了頭。

  如果沒記錯,簡瑤現在就在洵市查案。

  然後接下來的消息,則更令他眉頭深重。

  蝴蝶殺人案。

  因為警方從未正式公開消息,報導裡的市民們,把這起案件已傳得玄乎其玄。什麼連環殺手總是出現在雨夜裡,專殺穿紅衣的女子,然後做成一隻隻人體蝴蝶……

  直至新聞播完,洛瑯都維持著凝重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忽然低下頭,譏諷地笑了。

  哪裡來的小毛賊,故弄玄虛,還驚動全城,估計令他的簡瑤,都疲於奔命吧?

  洛瑯的臉色,變得有點冷。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事令他深刻在意,約莫也只有簡瑤了。那起案子之後,他發誓不讓簡瑤再在任何案件、任何人手裡,受到傷害。

  以及,他自己,也不要再受任何委屈了。

  他站起來,去浴室沖了個澡,換了身黑色T恤黑色長褲出來,戴一頂鴨舌帽,一個背包,然後給秘書打電話︰「……我有事出差幾天,這些天別給我打電話。一切事找其他合夥人……」

  他下了樓,從車庫開出一輛平時不怎麼用的轎車,徑直離開了北京市。

  ——

  安岩的車就停在警局停車場,他用鑰匙開了車,自己拉開駕駛座的門,這時卻聽見簡瑤的聲音︰「方青,我們坐後面吧。」方青和安岩同時抬頭,對視一眼。

  方青︰「嗯。」跟簡瑤一起坐進了後排。

  一側的薄靳言,輕咬了一下唇,面色平淡地坐進副駕。

  車子發動。

  起初,大夥兒都沉默著。過了一會兒,簡瑤咳嗽了兩聲。方青和安岩都沒在意,薄靳言卻稍稍低下頭。在車轉下一個彎時,他忽然開口︰「怎麼咳嗽了?」

  簡瑤抬頭看著他,答︰「沒事,口乾。」

  薄靳言沒說話。安岩立刻從中控台拿了瓶沒拆封的水遞到後面來。簡瑤︰「謝謝。」方青笑了一下說︰「我口也乾。」

  安岩淡道︰「沒了。」

  簡瑤喝了口水,又輕輕咳了兩聲。

  薄靳言︰「是不是晚上睡覺又踢被子了?」

  安岩和方青都當沒聽見。

  簡瑤不知道怎麼回答,有點尷尬又有點難過。原來這傢伙還是跟從前一樣,說一些親密的話,從來不管旁邊的人。

  「不關你的事。」她輕聲答。

  安岩和方青都望著窗外。

  薄靳言靜默了一會兒,說︰「關我的事。因為沒有我在身旁給你蓋被子。」他這話說得頗為傷感,安岩和方青卻莫名有點想笑。簡瑤咬著下唇,轉頭望著窗外,說︰「我已經不需要有人替我蓋被子了。」

  這時方青插話進來︰「這點我可以作證。簡瑤每天起早貪黑地鍛煉,跑步啊搏擊啊射擊啊……現在她幾乎是局裡最牛逼的女刑警,一個人可以放倒三名壯漢。一點小小的傷風感冒,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安岩也有點意外︰「這麼厲害?」

  方青︰「呵……她現在放倒你們兩個跟玩兒似的。」

  安岩︰「是嗎?嫂子,回頭咱們試試。」

  簡瑤微微一笑︰「行。」

  薄靳言開口︰「我也試試。」

  簡瑤沒理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5 10:19 PM

第71章

  洵市不大,很快就到了聶拾君常去的商場門口。簡瑤和方青拉開車門下去,安岩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你在車上等?」

  薄靳言:「嗯。」

  所有人都下了車,車裡重新恢復寧靜。薄靳言默坐了一會兒,感覺到陽光透過車窗,照在他的臉上,有點暖。腦子裡,卻想起剛才跟簡瑤的每一句對話。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這一年來,他用冷酷和冷靜,把自己封裝起來。不想讓任何人靠近。可是在與她重遇的第一刻起,他的心就已波濤翻滾。他已經快要抑制不住,想要將她擁進懷裡,瘋狂親吻。原來那是他的愛人,是他闊別一年無法伸手擁抱的愛人。

  他想要她。想要她的親暱,想要她的諒解,想要她的溫柔。

  ——

  簡瑤三人很快就回來了。雖然聶拾君是用現金消費,但她有在商場辦積分卡,所以查詢到她的消費記錄是很容易的事。

  方青手裡拿著長長的打印單據,拉開後車門,一怔。

  薄靳言自己坐到後排來了。

  倨傲而平淡的樣子,雙手撐著拐杖。方青到底忍不住笑了,看一眼簡瑤。簡瑤看著薄靳言,沒動。方青把她一推,自個兒坐到副駕去了。安岩微微笑著,發動了車子。

  咫尺之遙,一身清冷的書卷氣,就在簡瑤身畔。她抬起頭,就能看到他黑色西裝袖口,還有修長乾淨的手指。甚至看到一根手指上,細細的舊傷痕。

  「查的結果怎麼樣?」薄靳言問。

  方青翻了翻手裡的消費記錄,淡淡答:「聶拾君每個月幾乎都有一兩筆消費購買,口紅、護膚品、飾品、女裝……都有。我看了一下,中秋節春節什麼的,買的東西還貴一些。」

  安岩問:「這能說明什麼?」

  簡瑤:「可是聶拾君本人非常樸素,沒有使用這些東西。上次詢問了馮悅兮後,搜索了她們的家,也沒有找到這些東西……」

  話音未落,忽的一愣。

  因為薄靳言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握住,不動聲色。

  「她買來,必然有別的用途。」薄靳言淡淡地說。上午的陽光映在他臉上,隨著車輛行駛,光影交錯,白皙的臉宛如沉靜雕塑。

  簡瑤想把手抽回來,可是他指關節很穩,抽不動。

  方青說:「說不定她買這些東西,就是要藏著?前些天我看一則新聞,一個女孩總是到商場偷品牌,但是從來不穿出來,只一個人在家裡偷偷照鏡子。出門還是穿廉價T恤牛仔褲。」

  這個猜測有點意思,不過連薄靳言現在也下不了結論。而這一點與她被謀殺是否有關聯,也無從知曉。

  「會不會是買給她媽媽的?」安岩說。

  方青道:「傻啊你,都是年輕女孩子用的牌子,怎麼會是買給她媽的。而且哪個女孩每個月都給自己媽送禮物啊?」

  簡瑤心中一動,總覺得方青的話觸動了點什麼,但是又還抓不準。手還被薄靳言牢牢抓著,想抽又抽不出來。

  而薄靳言此刻心中,卻感到陣陣激盪滿足。察覺到她想逃,他決定假裝不知道。反而用大拇指,輕輕撓她的手背。然後她低下頭,不動了。

  薄靳言心中一陣氣血莫名往上湧。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把馮悅兮再叫回來問問。」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簡瑤等人卻是微怔。腦海中浮現馮悅兮的形象,一身名牌,妝容精緻。與聶拾君的這個異常的生活習慣,會有關係嗎?

  然而再次被請到警局的馮悅兮,卻清楚表示,對這件事不知情。

  與上次被帶到警局時的震驚與哀痛相比,今天的馮悅兮顯得沉靜了許多。但也顯得憔悴,雙眼下黑黑的眼袋,顯示她夜裡並沒有睡好。

  「我不清楚。」馮悅兮雙手交握,有些茫然地說,「我們偶爾會去商場一起買點東西。但是我不知道她買這麼多,也沒看她用過啊。」

  方青問:「會不會是她買給別人的?」

  「我不清楚。」

  方青話鋒一轉:「那她有沒有送過這樣的東西給你?」

  馮悅兮沉默了一下,答:「有的。我過生日她送了我一件衣服,新年的時候送了支口紅給我。但是她過生日時,我也有給她買蛋糕和禮物。」

  警方又問了聶拾君的家人和同事,但是他們都表示對聶拾君的這一消費習慣不知情,跟馮悅兮一樣。這條線索查到這裡,暫時沒有更有價值的信息。薄靳言和邵勇都認為,要再往前查,查聶拾君大學時的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於是邵勇又令派了一隊人盯這條線,後來居然真的有了收穫,這是後話了。

  是夜,對聶拾君居住房屋附近人群的初步排查也已完成,沒有找到明顯嫌疑人。

  一輪圓月如同發亮的銀盤,掛在天空。簡瑤整理完刑警們的排查記錄,拿進辦公室,就見薄靳言一個人坐在那兒,又在用閱讀器「讀」資料,方青和安岩都不在。

  簡瑤默然。

  想起剛才在車上,直至車子抵達警局,他才鬆開她的手。而她心思混亂,轉身下車。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麼,可就是下意識抗拒他的靠近。

  薄靳言原本讀資料讀得出神,聽到她進來了,竟也沒有抬頭,彷彿還是在北京,在他們那個溫柔的家中,他在看卷宗,而她在旁邊陪伴。

  「簡瑤。」他忽然開口,「能不能向我描繪一下,死者聶拾君的面相?你對她的感覺。」

  簡瑤微怔:「安岩沒同你說過嗎?」

  「說過。但是他的觀察力粗糙,並且對人性缺乏感知,不像你那麼細膩。」他頓了頓說,「很多時候,只有你和我的感覺一致。」

  簡瑤沉默了一會兒,說:「好。聶拾君看起來……安靜、沉默、內向,平眉,鼻樑蠻挺的,嘴唇薄。看起來平淡無奇,但是……我個人感覺,她並不是一個好欺負的柔弱角色。她的眼神看起來略有點陰鬱,好像藏著東西。總給我有點怪的感覺。」

  薄靳言在腦海中想像了一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緩緩說:「我現在心中,有一些猜測。但還缺少一些細節去印證。我能『觀察』到的細節太少了。」頓了頓說:「如果我能看到聶拾君的臉,對她的行為特點有更準確的判斷,就能明確自己的推測。」

  簡瑤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說:「簡瑤,對不起。」

  他說:「我會回來,但不是現在。」

  他說:「我發誓要帶著那些兇手的屍體回來。」

  簡瑤的眼淚冒了出來,抬起頭,只見他蒼白、倔強而英俊的容顏。黑夜在他背後,星光也在。恍惚間他好像成了一副永恆的畫,定格在她的視野裡。然後他站了起來,手扶著桌邊,慢慢摸了過來。他摘掉了臉上的墨鏡,閉著眼,低頭親吻她。簡瑤從未拒絕過他的吻,此刻也不能夠。他的唇沿著她的臉,她的淚移動,就像有埋藏很久的炸彈,即將在他們兩人體內爆炸。他吻得越來越熱烈,扶住她肩膀的雙手,也越握越緊。

  過了許久,他的唇才移開。簡瑤的雙手撫摸著他的雙眼,淚流滿面。

  這時有人闖了進來,是方青,見狀他愣了一下,說:「發現了第二具屍體,又是蝴蝶殺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6 10:20 PM

第72章

  簡瑤沒想到,會在這時候接到洛瑯的電話。

  夜半星稀,警車呼嘯。薄靳言就坐在她身側,她接起:「喂,老洛?」

  前面開車的方青也聽見了。安岩去幫市局處理數據了,車上就他們三人。

  洛瑯那邊聽起來特別安靜,像是待在什麼空曠又安靜的地方。他嗓音柔和地說:「簡瑤,這幾天你們忙得怎麼樣?」

  簡瑤答:「還行。案子一直在推進。」

  「那個蝴蝶殺手,很傷腦筋嗎?」

  簡瑤:「你也聽說了?」

  「是的,電視裡都報了。」

  「是啊。」簡瑤嘆了口氣,「剛剛又死了一個。」

  「會抓到的。」洛瑯溫和地說。

  簡瑤笑了:「嗯。怎麼,你半夜打電話來,有什麼事?」

  「能有什麼事,關心你們倆一下唄。反正估計你們查案,也是晝夜顛倒,索性現在打。聽你聲音還挺精神,少熬夜。尤其是老方,告訴他,男人熬夜傷身。」

  簡瑤飛快抬頭說:「老洛叫你也少熬夜,傷身。」

  方青笑著答:「知道。他在幹嘛呢?半夜不睡覺,不用陪女朋友啊?」

  那頭的洛瑯也聽到了,答:「女朋友前幾天分了,沒意思。我也在外地出差,可能要過一陣子才回北京。到時候再找你們吃飯。」

  簡瑤:「嗯,好。到時候見。」

  掛了電話,方青爽朗笑道:「這小子,不會又把人家90後給甩了吧?」

  簡瑤微微一笑:「你猜對了。」

  方青:「靠,我們一起鄙視他。」

  夜風輕輕從窗口吹過來,簡瑤漸漸斂了笑,才察覺身旁的薄靳言始終安靜著。因為剛才在辦公室兩人都哭過,簡瑤的眼睛還有點紅。他雖戴著墨鏡,但臉頰也有些許紅暈。

  簡瑤打量著他,哪知他就像立刻察覺了,開口問:「洛瑯?」

  「嗯。」

  他坐著不動,也不說話。那模樣有點呆,也有點冷。

  簡瑤忽然想起從前,也是在車上,她接到洛瑯電話,一口一個「洛大哥」。結果薄靳言似乎就有點不高興。她問他是不是吃醋了,他表示否認。轉頭卻引誘她叫他「靳言哥哥」……

  「我和他只是朋友。」簡瑤輕聲說。

  「我知道。」他答,然後臉上有了一點笑意。

  他的開心與不開心,總是這樣直接表露。簡瑤心頭發軟,低聲說:「你不在我的身邊,我總需要有朋友陪伴。」

  他握住她的手,說:「嗯,我的身邊,也有安岩。」

  方青看著車前方的夜色燈火,嘴角有笑,心中卻有感嘆。

  他們和好了,真好。

  真正相愛的兩個人,大概是捨不得多分開一分一秒的吧。

  可是他呢?他和他的公主。

  為什麼他們現在走不到一起去了?

  ——

  屍體是在路旁一間廢棄的樓房裡發現的。此刻時間是凌晨四點,初步推斷死亡時間是在凌晨2點至3點間。

  方青將車停在路旁,其它警車也將這座破樓圍得水洩不通。簡瑤抬起頭,看到隔著一條街,就是聶拾君住的那個小區,從這裡甚至能看到小區的樓頂。薄靳言之前推斷這裡就是兇手的主要活動空間,而不是公園,果然沒錯。

  薄靳言也從車裡出來,他感覺了一下周圍的光線和汽車聲。顯然這條路上流量不小,即使半夜,也時常有車經過。簡瑤看著他拄著拐杖站在街頭沉思的模樣,一時竟看得失了神。

  「前面有紅綠燈?」他問。

  簡瑤答:「嗯。前方20米。你怎麼知道?」

  他只微微一笑,轉身朝著街對面,打算過馬路。然後稍稍一頓,朝她的方向伸出手。簡瑤有片刻的怔然,然後把手遞給他。

  原來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曾經那個月夜,他第一次向她伸出手。

  幾年後,他站在這街頭,再次朝她伸出手。

  只是這一次,換她走在前面,他在後。她牽著他,慢慢地走。沒人知道,他的手越握越緊,當她低下頭,看到他削瘦安靜的身影。

  嘈雜路口,忽然寧靜。已經過了街對面的方青和邵勇,都望著他們。

  「你是聽出來的?」簡瑤問,有關於紅綠燈的存在。

  薄靳言唇角的笑意未滅:「嗯哼。」

  於是簡瑤心中竟也升起些許欣喜。她想的是,薄靳言已經漸漸習慣了眼盲,甚至努力在用聽覺,來代替視覺做一些判斷。雖然只是很簡單的一個小舉動,可是她感覺到的,是薄靳言身上的生氣。

  他在復甦,某種篤定自如、對一切盡在掌控的「薄靳言式」的鮮活生氣。

  ——

  這是一套空蕩蕩的房間,大概修建於上世紀80年代,至今還未拆遷。門口牆漆剝落、垃圾滿地,所以平時只有一些流浪漢會在這裡停留。

  燈也是壞的。簡瑤和薄靳言走到門口,手就鬆開了。她和方青走在前頭,薄靳言的拐杖在地上輕點,跟隨著。

  死者在裡面的那間房裡。

  死的是一名中年流浪漢。

  數道手電筒的光芒裡,最引人注目的,首先是牆上用紅色油漆寫的兩句英文,然後就是地上的屍體。

  「Youwillnevercatchme!」(你們永遠抓不到我!)

  「Therewillbethenextone。」(會有下一個。)

  那英文字寫得飛揚跋扈,有紅色油漆沿著筆鋒往下垂,顯得格外猙獰。

  而地上的屍體,跟聶拾君如出一轍。1米6幾的瘦弱流浪漢,脖子上一圈淤痕,雙手被繩索綁在頭頂,腳踝也是。他身下的地面,被清理出一塊乾淨地方,畫了黑色翅膀紅色花紋的蝴蝶。寬尾鳳蝶。

  簡瑤和方青都加入了緊張的現場勘探,而薄靳言就在房間一角靜靜站立著。某個瞬間,簡瑤抬起頭,看到了他,心頭發怔。然後她走到了他的身邊,低聲說:「死者就躺在離你1米5左右右前方地面上……」

  薄靳言說:「很好。」

  「這次的蝴蝶,畫得更精細了。上次還會有一點小毛邊和瑕疵,這次齊整得就像印上去的。」

  「他終於在享受這個過程了。」薄靳言說,「牆上的字跡……」

  「很潦草。」簡瑤答,她心念一動,拉著他走到牆邊,然後牽著他的手,戴著手套去觸碰那些字跡。沿著筆鋒,一筆一筆移動。這個過程是這樣寂靜,有月光從旁邊的窗照進來,而他低下頭,就能聞見她秀髮的芬芳。

  觸摸完所有的字跡,簡瑤轉頭望著他:「清楚了嗎?」

  他答:「清楚了。」

  簡瑤笑了一下,又問:「還想看看哪裡?」

  「帶我看看,這房間裡還有些什麼陳設。」

  簡瑤點點頭,再次抓起他的手,一樣樣觸摸,同時說:「死者流浪漢,應該把這裡當成一個落腳點了。牆壁角落裡有一堆空瓶子,地上鋪著條破爛的很髒的褥子,還有個小煤爐,一個很破舊的小鐵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6 10:58 PM

第73章

  令簡瑤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原以為兇手若是連環殺手,在受害人的選擇上,必然是有規律的。而之前聶拾君被他選中,必然有某些特點。可沒想到他第二個,居然殺了個跟聶拾君特徵完全不同的流浪漢。當然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案例,美國就有連環殺手,所獵殺的對像從老到小、從男到女都有。但這樣,要找到兇手的行為規律,就更加困難了。

  她從現場出來,就見薄靳言已站在路燈下,他還在那個紅綠燈路口,神色淡漠,不知在想什麼。

  簡瑤走過去。

  他非常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將她輕輕擁進懷裡。跟從前一樣,十分黏她,這脾性不知何時就故態復萌了。

  「嗯……」他什麼話都還沒說,她就輕輕應了一聲。

  他低下頭,墨鏡映著光,嘴唇輕抿。

  「我已經知道,怎麼找到兇手了。」

  簡瑤眨了兩下眼睛,笑了:「哦。」

  可是他的下一句話,卻令她笑不出來了。

  「今天天黑之前,我就能破案,抓住這個小聰明的大蠢貨。明天,你回北京去吧,在家等我。」

  簡瑤不說話。

  薄靳言頓了頓,抬起頭,臉轉向一旁,手指又在拐杖上敲了兩下,才說:「以及,離那個洛瑯,遠一些。」

  ——

  他又夢到蝴蝶了。

  這一次,夢境特別逼真。彷彿又回到了十幾歲的少年時候,他和最親密的夥伴們,爬上了那座山。

  溫熱、曖昧、跳動的心,活在那個年代的孩子才有的青山綠水中。少年心事,又有誰人知?

  然後是她的笑,甜美、動人,足以打動所有人的心。

  然後他又夢見了蝴蝶,潮濕的、蠕動的、繽紛的蝴蝶。都說看到蝴蝶是因為慾望,他深以為然。

  有時候,也會夢到乾枯的、流血的蝴蝶。恍恍惚惚,似乎有什麼印像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可是卻記不清了。

  這是他的秘密。即使成年之後,每當與她的感情受挫,或者工作受傷,或者有什麼不順心的事,他總會夢見一隻蝴蝶,在帶他飛舞。那蝴蝶有最熱烈的翅膀,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破滅和釋放的味道。

  冥冥中,他覺得,那一定預兆著什麼。

  所以,當他決定殺死聶拾君時,蝴蝶這個印象,就自然而然出現在他腦海裡。

  ……

  他睜開眼,看到她坐在床邊,擔憂的眼睛。

  她的陪伴,也是他的意外收穫,但他也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他伸手攬住她的肩,她似乎想要掙扎。極快的,她眼中閃過厭惡神色。這令他心中倏地一冷,一把將她扳過來,說:「我已經為你殺了這麼多人了,你以為還可以獨善其身嗎?」

  她僵著不動。

  他沿著她的臉開始往下吻,然後將她放倒在床上。

  ——

  「不,我不同意。」迎著街頭的輕風,簡瑤開口。

  她盯著他:「我要等你一起回北京。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至於洛瑯,你如果吃醋,以後我每次見他,你都陪我一起好了。」

  「我當然沒有吃醋。」薄靳言立刻說,「呵……我只是不太喜歡他而已。」

  簡瑤笑了一下,說:「嗯,好。沒吃醋就沒吃醋。」

  此時天光將明,大地籠罩在一層淡紫色的光線中。有車輛安靜從身旁駛過。

  薄靳言說:「簡瑤,我的計劃裡沒有你。我無法確保你的安全。你知道那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

  「從我再次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不想讓你走了。」簡瑤說,「你的計劃裡沒有我,也沒有眼睛。我可以做你的眼睛。還有,現在的我,可以自保了。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薄靳言握著拐杖,沉而有力地說:「然而我不能冒這個險。」

  簡瑤立刻說:「然而我也不能。」

  就在這時,方青走過來了,看一眼他倆的神色,假裝沒看到,只淡淡地說:「開會了。」

  簡瑤轉身就走。

  薄靳言緩緩跟在她身後。

  這裡是陌生地方,薄靳言完全要靠聲音和拐杖來辨明周圍環境,安岩又不在身邊。沒過一會兒,方青和簡瑤就把他甩出一截了。

  簡瑤走了一段,停步,回頭看著他。他正用拐杖,一下下在地上點著。她看了幾秒鐘,立刻又小跑回去,一言不發,重新拉起了他的手。他抬起頭,低聲說:「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簡瑤不知說什麼話好,手卻已被他緊握住,兩人一起走回警車附近。

  事發突然,沒時間去找別的安穩地方碰頭了。幾人就在警車後安靜的角落碰面,沒等邵勇開口,薄靳言就淡淡地說:「現在我給出兇手的準確畫像。希望你們天黑之前,能抓到他。」

  語速有點快,還帶著股冷傲勁兒。

  大夥兒都是一愣。簡瑤卻心中門兒清。她知道薄靳言是生氣了,所以才會像這樣,整個人跟座冰雕似的。其實過去兩年,他們好了之後,在她的循循善誘之下,他已經很少這樣倔強發脾氣了。沒想到今天脾氣又冒出來了。他從來不捨得生她的氣,就這樣自己跟自己生氣……

  然而大家立刻被薄靳言所說的內容所吸引了——

  「我們都已經知道,兇手是一名中青年男子,是一位新手,經濟條件良好,生活體面。

  今天我們進一步確認,他的身高比我矮10公分,也就是175公分左右。這是從他寫在牆上的字跡高度和角度判斷出來的。現場並沒有拖拽其他物體作為墊高物的痕跡,所以他就是站在地上寫了那兩句英文。

  他使用了英文,並且語法正確、字跡優美流暢,應該是經常書寫。他接受過良好的教育。

  他需要搬運油漆、繩索等工具,加之經濟條件良好,所以他一定有一輛車。這幢房子門口並沒有攝像頭,但是你們可以搜索死者死亡前後,也即凌晨1點半至3點半之間,通過這個紅綠燈路口的車輛。那會是一輛中檔以上的轎車。

  這間廢棄的房屋,以及房屋中的流浪漢,已經居住有一段時間了。而他注意到了。他會因為某種原因,經常經過這條路。所以才會注意到流浪漢,觀察到他的生活習慣,並把他列為狩獵目標。但他並不是住在這附近。因為以他謹慎的性格,他會在離家不太遠的、熟悉的地方作案,但絕不會在1公里之內。有趣的是,我們可以發現,這個地點、以及公園,都在一個方向上。而聶拾君的家,恰好位於這兩個地點的中心。我不會去斷言這意味著什麼,但這一片區域,在他的心理地圖裡,必然是非常重要的。」

  眾人都是一怔,薄靳言卻又說道:「搜索1公里以外,5公里以內的優質商品房住宅小區。我已經查過了,在這樣的小城市,這樣的樓盤並不多。滿足地理條件的只有一個,叫做『佳美名苑』。我們的兇手,就住在那裡。

  所以,篩查所有在凌晨1點半至3點半間,經過這個路口的中檔轎車。車主身高175公分,居住在佳美名苑。至少擁有大學以上學歷,擁有一份良好的工作。你們找到他時,他會穿著體面的T恤或Polo衫,交際沉穩,並且會對自己犯下的罪,反應較為過激地矢口否認。

  此外還有一點幫助你們找到他。在第一起案件中,他表現出柔和細膩的特點,現場也簡潔乾淨。但是這一起,他不僅留下字跡,還挑釁了警察。我猜想他一定受了某種刺激。警方昨天的搜索行為,惹怒了他。所以他非常有可能,就在你們昨天排查過的那些人裡。或者至少你們排查到了他身邊的人,所以才會令他的情緒不再穩定。換句話說,你們已經觸及到他最在意的人和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7 09:17 PM

第74章

  全面搜索展開。

  天是黑的,黎明將至。簡瑤回到辦公室,整理手中的一些資料。可只覺得心浮氣躁,難以平靜。

  過了一會兒,就有人走了進來。他帶上門,還非常精確地打了個反鎖。在門外警察們腳步紛亂時,這屋子裡卻安靜得像個小世界。

  她站著沒動,直至薄靳言摸到她的身後,抱住了她。

  她掙脫開,又走到一邊去。

  他大概能聞到她的味道吧,又把她給抱住了。低頭埋在她肩窩中不動,姿態依賴,語氣卻很沉穩篤定:「簡瑤,你要相信,我的選擇總是最理智的。」

  以往這種時候,簡瑤總是會很乖地聽他的話。可這次重逢之後,他發現不一樣了。懷中女人非常沉靜地讓他抱著,然後開口,嗓音卻是低沉的。儘管她的聲音依然婉約動聽得像小提琴合奏曲。

  「靳言。你總是要保護我,把我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密不透風地保護著,然後自己去面臨死亡風險。鮮花食人魔是,面具殺手也是。我愛這樣的你,從心底深處愛慕這樣的一個男人。沒有人比你更好,更純潔、更正直,靈魂高貴。

  可是我也想要向你靠攏。小鳥不能站在你的身邊,鷹才可以。我不要做站在你身後的人,要做站在你身邊的人。我要像你一樣奮不顧身,並且具有奮不顧身的資本和能力。」

  薄靳言的心,就像那蜿蜒激流,陣陣纏繞。她的話語就像水面上忽然照亮的光,光是暖的,水也是熱的。他「噢」了一聲,摸到她的手,抓住,說:「誰說你不是鷹?從我第一眼看到你開始,你就是我心中的小雛鷹!」

  簡瑤嘴角微彎,眼神卻是誠摯而痛惜的。她雙手捧住他的臉,隔著墨鏡對他說:「靳言啊,你要知道,其實大家也都知道,那件事,從來都不是你的錯。你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責任,你已經做到最好了。在那樣的劣勢下,你甚至幾乎還滅掉了他們的主力,救出了我。沒有比你更厲害,更好的人了。只是沒有了……子遇,可是他在事發之前,已經被殺害了。你不要再責備自己,不是你的錯。從來都不是你的錯。你要回來,整個人完完全全的回來。你不可以再走了,不可以再一個人孤身涉險。我不准你這麼做,我想子遇如果在天有靈,也不會准許你這麼做。

  我知道你生性無私,可這世上,你能對任何人無私。唯獨不能對我。因為我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受害者。我是你的愛人,你這輩子唯一的愛人。我愛你如同你愛我。你可以去保護全世界,但是我要保護你。從今以後,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我不要再和你分開。過去一年是我的極限,我以為是對你包容,給你空間,結果原來我沒有一天不在思念你,心疼你。離開我和子遇的你,眼睛看不到的你,心碎成那樣的你,到底要怎麼堅強的站起來啊?我再也不要過那樣的生活了。靳言啊,你要知道,簡瑤可以為你而死。」

  薄靳言臉色蒼白,靜立無聲。雄辯又毒舌的天才,生平第一次失去語言能力。

  簡瑤看著他的樣子,心中也十分難過。她低聲說:「我出去忙了。」放下卷宗,拉開門走出去。

  「簡瑤。」他忽然開口,「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愛你。」

  簡瑤的心就像被某股潮水擊中,面對他突如其來的告白。她低聲說:「我也是,靳言。」

  樓下院子裡有樹幾棵,約莫是警局的樹,長得都比別處稀少挺拔。簡瑤站了一會兒,感覺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這時她看到另一組人回來了,正是去深入調查第一名死者聶拾君的。

  簡瑤問:「有什麼發現嗎?」

  雖然目前看起來,兇手更像是隨機連環殺手,規律難以捉摸。與聶拾君的關聯,似乎也沒有那麼明確了。

  兩名警察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說:「聶拾君上大學沒查出什麼,不過高中吧……有人傳說她跟一個同學走得很近,關係曖昧。」

  簡瑤還沒回過味兒來,另一人就說:「是個女同學。說是高中畢業兩個人考到一南一北,那個女同學還鬧得要死要活的。後來父母覺得丟人,全家搬走了。」

  兩名警察上樓去匯報情況了,簡瑤坐在原地,卻在沉思。

  聶拾君……是同性戀?

  那麼很多事,一下子解釋得通了。譬如她為什麼買了那麼多女式名牌,卻不見她用。是送給她的女性情人了嗎?

  可是,問了她周圍一圈,都說不知道給誰了。

  那麼可能性最大的會是誰?能讓聶拾君花那麼多錢去討好?

  是誰在說謊?

  簡瑤心頭忽然微微一震,因為她想起薄靳言說過的一句話:他很可能在你昨天排查過的那些人裡,或者至少你們排查到了他身邊的人,所以才刺激到他,再次作案。

  簡瑤的心怦怦跳,沉思了一會兒,轉身走進刑偵室,問一名刑警:「馮悅兮現在的住址是?」

  第一次在警局,馮悅兮就提到,因為案件太嚇人,她暫時不住在家裡,住到一個朋友家去。而警方第一次搜索她和聶拾君的個人物品,是在原家裡,卻未搜過她的「朋友」家。

  因為是重要案件相關人,所以馮悅兮現在的住址和行蹤都需要及時報備給警方。那名刑警查了一下,說:「在廣博路新村2棟3單元302室。」

  簡瑤對洵市的地理環境並沒有那麼熟悉,對著地圖,大致讓刑警指了一下,有了個概念,似乎離得不遠。於是她轉身走了出去。

  簡瑤站在警局門口,給方青打電話:「我去趟馮悅兮現在的住處。」

  方青正和一堆刑警在警局排查嫌疑人呢,聞言只「哦」了一聲,剛想再說兩句,簡瑤已掛了電話。於是方青也沒太在意,繼續忙碌了。

  簡瑤站在淡黃色的陽光中,靜靜地等候著出租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7 10:33 PM

第75章

  簡瑤知道,自己現在孤身而去,恐有危險;她知道真相已經就在觸手可及的前方。但是當她想起薄靳言站在那裡說愛她的樣子,想起他昨晚倔強地要她先回北京,她的胸中就升起一股孤寒又疼痛的氣息,驅使著她,去做一些大膽的事。

  她要讓他看到,現在她簡瑤想要做到的事,一樣可以做到。

  ——

  「找到嫌疑人了!」

  空曠的辦公室裡,響起安岩冷淡又有力的聲音。

  方青他們全都圍了過去。只餘薄靳言一人還站在窗前。在他心中,找到嫌疑人是遲早的事。因為對洵市不熟悉,安岩這個速度還算慢的了。

  只是簡瑤下樓一陣了,還沒上來。他知她脾性很好,很少生氣、情緒劇烈波動。但她剛才的一番話,真的擊痛了也融化了男人的心。然後她就一個人躲開了。

  太溫柔的女人,連發脾氣都是沉默而有距離的。

  薄靳言摸到口袋裡的那枚戒指。冷硬的鑽石,枝蔓的棱角。自從離開她之後,他一直沒戴過,只隨身帶著。怕不小心掉了,也怕磕磕碰碰。怕戴著戒指,思念就在指間,難以揮去。

  現在他把戒指摸出來,戴在了無名指上。然後垂下手。

  一會兒,要讓她看到,她就不會再生氣了。想到這裡,薄靳言連胸口都是熱的。

  「黑色豐田,市價20-30萬。於昨晚3點05分,駛過目標路口。」安岩快速地說,「車主名叫石朋,28歲,瀝縣人,是一家輪胎公司的技術工程師。身高176厘米,就住在佳美名苑。」

  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說:「動作要快。現在離他做第二起案件的時間還不長,他又打算繼續作案。所以作案工具和各種證據痕跡,很可能還留在他的家裡或車裡。」

  邵勇:「出發!抓人!」

  「等等!」一名刑警突然開口,「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輛車!」大家都看著他,他苦苦思索了一下,一拍腦袋說:「停車場!三天前,就是咱們停車場!就是馮悅兮的朋友,開車來接她!黑色豐田,車牌號沒錯!」

  包括方青、安岩在內,刑警們全都整裝出動了。薄靳言也穿上外套,與刑警們一起走了出去。噢,這是怎樣有趣的事實呢?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案件最初開始的地方。天大的殘忍,掩飾的也許不過是再微小俗氣不過的真相。

  薄靳言又拿出手機,打給簡瑤。可是一直無人接聽。

  簡瑤發脾氣時,不接他的電話,也是會有的事。薄靳言收起電話,心想,也好,等抓到兇手,她的氣應該也消了。他甚至極其敏銳的覺察出一個結論:現在的簡瑤脾氣有點大有點倔,不能隨便亂哄……

  ——

  佳美名苑位於望江公園以東四公里,距離聶拾君家3公里不到。當然它並非這個範圍內的唯一住宅,周圍還有新新舊舊一些小區,望江小區、教師新村、廣博路新村……等等。但薄靳言推斷這是兇手唯一可能的居住地,只因為無論從品質、新舊程度和氣質來說,這裡都最符合兇手的偏好。而事實上,這一點恰恰被薄靳言料中了。

  刑警們迅速抵達目標樓房。因為不宜驚動太多,所以刑警們都穿著便衣,然後留幾人控制了電梯和單元出入口,其他人魚貫而入,直達石朋所住樓層。

  路上,安岩還在不斷蒐集更多新的有關於嫌疑人的資料,傳遞給薄靳言等人。

  「石朋高中學歷,大學沒考上,這一點和你的推理結果相悖。」安岩說,「他在家混了兩年,而後讀了一所技校。顯然他很擅長技工內工作,畢業後進入這家輪胎公司,5、6年時間,就從一名普通技工,升職為工程師。我進入這家公司的內部資料庫,他的年年績效評估為優或良,上級核心評語是『為人熱心、勤奮。雖然脾氣比較大,但是人緣關係很好……』」

  薄靳言怔了一下。

  這時刑警們已經敲開石朋的屋門,一個睡眼惺忪、穿著背心褲衩的男人,探出頭來。說時遲那時快,方青和另一名刑警一撲而上,破門而入,將他壓在了地上。其它刑警迅速進入,控制住整間房屋。

  石朋體格高大、濃眉大眼,皮膚黝黑,渾身上下都透著技術工人獨有的那種膽大心細的粗獷。他整個人也懵了,又震驚又憤怒地被壓在地上嘶吼:「你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方青一亮證件:「警察!老實點!」

  石朋傻了,奮力地想要掙脫:「警察?我沒犯事啊!警察就能隨便抓人啊!」

  警察們已迅速將屋裡搜了一圈,但是沒有發現作案工具等。方青冷笑問:「車鑰匙呢?你那輛黑色豐田,車牌號洵A67GT3!」

  石朋被拷在門口,眼睛瞪得很大,緩了一下,才答:「車鑰匙不在我這兒。我這幾天都在廠裡值班,車鑰匙放我朋友那兒了,讓他幫我去4S店保養!」

  方青和其他刑警都是一愣。

  他們短暫交鋒之時,薄靳言卻已讓安岩領著自己,在屋裡快速轉了一圈,並且低聲告訴他屋內的一切陳設特點。

  「屋裡挺亂的,放著一些方便麵和快餐盒。沒有書,只有一些汽車雜誌……衣服大多是T恤牛仔褲,家具是一套老紅色紅木的,桌角掉了一個沒有修理……」

  薄靳言已轉身走出了房間,劈頭蓋臉就問:「你的朋友也住在這個小區?」

  眾刑警都不明所以,石朋看到薄靳言的模樣,也是一愣,答:「……是。」

  薄靳言語速非常快:「身高175左右?研究生學歷?開的車比你略好?」

  「……是。可是這些你……怎麼知道?」

  「他和馮悅兮,也是很親密的朋友?」

  「……是。我們三個,一塊長大。」

  旁邊的刑警神色一動,低聲對方青說:「是了,我想起來了,那天到警局接馮悅兮的車,車上是有兩個男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8 10:03 PM

第76章

  當簡瑤敲開廣博路新村2棟3單元302室的屋門時,馮悅兮的臉上,閃過些許慌亂。

  簡瑤笑了笑:「你應該還記得我吧?我是參與偵辦這次聶拾君案件的刑警。突然想起有些問題,需要再問問你。」

  也許是因為她到得太突然,而馮悅兮驚慌失措,竟無法拒絕她進去坐坐的要求。等她人已坐在沙發上時,馮悅兮才後知後覺地膽戰心驚,心如同懸在一根線上。可當馮悅兮倒好茶望向簡瑤,卻發現後者神色安詳親切,似乎什麼也沒發現。這讓馮悅兮心神稍稍一定。

  簡瑤接過她倒的水,卻根本不打算喝。放在手邊時,藉機打量整個屋子的擺設。這是一套一居室,面積不大,但寬敞明亮。裝修很新,簡潔精緻,很符合馮悅兮這樣一個女孩的審美。還有一些整理箱堆在客廳一角,顯示主人剛搬過來不久,還沒來得及完全整理好。

  「這就是你說的朋友的房子?」簡瑤問。

  「啊,不。」馮悅兮答,「因為我不打算住回去了,所以他幫我租了這套房子。」

  簡瑤無意間瞥見窗外的景色,卻是一怔。

  一片灰白色嶄新的現代風格建築,其中一棟樓頂上,豎著牌子:佳美名苑。

  幾乎是一街之隔。

  暮色慢慢降臨,兩個女人相對而坐,都顯得格外的靜。簡瑤瞥見馮悅兮的手腕上,戴著「潘多拉」的名牌手環,前兩次詢問時,她都沒戴。在她身後桌上,放著一個古馳的包。不遠處門口玄關鞋櫃上,有幾雙鞋。簡瑤眼尖,瞄見了鞋底的LOGO。

  「你知道,對不對?」簡瑤忽然問。

  馮悅兮神色茫然。

  「她是那一類人。」

  顯然馮小姐的反應不如前兩次機智和有準備,她的臉色剎那一變,但反應還算快,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嘴唇動了動,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她愛你。」簡瑤的手指無聲相互摩挲著,「她也是愛你的人之一。」

  馮悅兮如遭雷擊,臉色煞白。剎那間腦海中許多事湧上來,聶拾君的一顰一笑,深深望著自己的眼神,有一次她牽著她的手又被甩開,牽上又被甩開……以及她躺在蝴蝶圖案中時,冰冷無力的照片……

  人非草木。見她終於還是陷入情緒中,簡瑤不動聲色的地繼續攻擊她的心:「一開始,我們找不到殺人動機,也以為是連環殺手隨機作案。可現在,有動機了。是為了愛情。」

  馮悅兮彷彿這才驚醒,然而已經晚了,剛才所有的情緒已表露在臉上。她的眼神左右猶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簡瑤的聲音冷靜而有威嚴:「我們已經查過聶拾君之前的事,確認她是同性戀。可是你之前,為什麼要對警方隱瞞?」

  「我不是隱瞞!」馮悅兮下意識反駁,「我只是……」她低下頭:「我只是怕惹麻煩,帶給我不必要的麻煩。我不知道這跟你們查案有關係。而且她是同性戀,我又不是!我並沒有接受她。她到後面,真的……有點病態了。」

  簡瑤靜了一會兒。直覺告訴她,離真相已經很近了。馮悅兮的辯駁是這樣蒼白無力,並且已無意識地洩露部分真相,無疑是這起犯罪最薄弱的突破口。她摸到口袋裡的手機,剛想打電話叫人,「哢嚓」一聲響,客廳門鎖被打開,有人走了進來。

  馮悅兮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就像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陳謹。」她喚道,「你回來了?警察來了。」

  門口的男人抬起頭。

  簡瑤也注視著他。

  那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身高一米七多,穿件Polo衫、黑色長褲,無論頭髮、衣服、皮鞋都打理得很整潔。臉有點小,但身材結實。黑漆漆的一雙眼,眼睛下有很深的眼袋。

  簡瑤靜默了一瞬,微微一笑:「你好,陳謹……是吧?我是刑警簡瑤,有些線索還需要過來跟馮悅兮確認,打擾你們了。」

  馮悅兮是背對著簡瑤站立的,所以簡瑤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是陳謹看到了。他盯著看了好幾秒鐘,才緩緩把視線移開,望著簡瑤,客氣地笑了:「警察同志你客氣了!配合你們調查是我們應盡的責任。」然後在馮悅兮手背一捏:「都不知道給警察泡杯茶,快去!」馮悅兮立刻閃進了廚房裡,就剩他倆坐在客廳。

  簡瑤溫和地問:「開車過來的?」

  陳謹沒料到她有如此一問,怔了一下答:「不用開車,我就住在邊上的小區。」

  簡瑤笑笑。

  馮悅兮端來兩杯茶,陳謹拿起一杯,低頭吹了吹,抿了一小口,放到一邊問:「你想問悅兮的事,都問清楚了嗎?」

  馮悅兮坐在他身旁,臉色一紅。

  簡瑤神色不變:「問清楚了。」

  三人都有片刻的沉靜。金黃的夕陽,透過窗照在這寂靜的屋子裡,陳謹沉吟片刻,說:「其實我也有線索想要報告給你們,但是……一直下不了決心。」

  馮悅兮神色一驚。

  簡瑤盯著他:「什麼線索?」

  陳謹看一眼馮悅兮:「悅兮,你先迴避一下,去廚房,做點菜吧。」最後兩句他說得有點慢,馮悅兮怔忪片刻,站起來:「好的。」

  陳謹鬆開領帶丟在沙發上,雙手交纏,似乎仍然有些掙扎:「我懷疑一個人,是殺死聶拾君的兇手。」

  「誰?」

  陳謹抬頭看著她,目光堅定:「我們的朋友,石朋。」見簡瑤露出疑惑神色,他繼續低聲解釋道:「我、阿朋和悅兮,三個從小玩到大。阿朋他一直喜歡悅兮。但是和悅兮同住的聶拾君,似乎一直阻撓他對她的追求。阿朋不止一次跟我說過,真的很煩聶拾君。後來我們倆才知道,聶拾君的性取向可能不太正常。我勸悅兮不要跟聶拾君來往了,但悅兮心軟,多年的朋友,遲遲下不了決心。那聶拾君糾纏得更厲害了,我還好,可是阿朋向來脾氣急,在工廠也愛打架,說過一定要找機會收拾聶拾君……一開始我沒在意,但聶拾君死後,我想起阿朋有好幾個夜裡都說有事,自己開車出去了。而且聶拾君死的事,我們提到時,他好像還挺開心的……」

  他那雙漆黑的眼睛盯著簡瑤,低沉而急促的話語,好像真的在跟她揭示一個驚天大秘密。簡瑤聽得也有些怔然,隱約想起那夜到警局接馮悅兮的車上,的確有兩個男人,還有另一個人。

  見她始終沉默,陳謹眉頭微微一動,說:「而且……我有一樣東西,偶然在阿朋家發現的,我偷偷拿了回來。可能是證據,證明兇手就是石朋。」

  這下簡瑤神色明顯一動:「什麼東西?」

  陳謹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就在臥室的櫃子裡,我帶你去看。」

  簡瑤答:「好。」

  臥室的門就在沙發背後,兩人站起來,簡瑤望著安靜的臥室,陳謹從沙發旁繞過來,走到她身後。

  「在哪裡?」簡瑤問。

  「就在右邊的床頭櫃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8 10:09 PM

第77章

  與此同時,警方突襲進入了一牆之隔,佳美名苑小區中,陳謹的家。

  然而陳謹此刻並不在家中。

  薄靳言站在客廳正中,聽安岩向他描述整間房子的情況。安岩描述得很粗糙,全無簡瑤的靈氣和細緻觀察力,聲音也不好聽,但是對於薄靳言來說,聊勝於無了。

  這是一套裝修得非常考究的房子。北歐簡潔風,家具家電無一不好。乾淨整潔,書房裡全是財經和信息方面的專業書。一個房間裡還放著跑步機和健身器械,顯示出主人勤勉自律的生活。衣櫃中西裝革履、連內褲都洗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疊好。

  臥室的床頭,掛著一副蝴蝶花紋的抽像畫。線條非常凌亂艷麗,為無名畫家所畫。

  在臥室上鎖的櫃子裡,警察搜出繩索、顏料,黑色衣物,衣物上有血跡。還有一部手機,裡面存有聶拾君和流浪漢死亡現場的照片。聶拾君只拍了十來張,流浪漢大概是因為時間充裕,竟拍了有百餘張,不同角度。

  對此,薄靳言慢悠悠地對安岩說:「你有沒有發現,我就像是站在他的面前,做出了他的畫像?如同親眼所見?」

  安岩:「……確實。」

  薄靳言淡淡一笑。

  安岩也淡淡一笑。這人向來臭屁得可以,而且在簡瑤到來之後,這種臭屁本性越來越明顯。再不像過去一年中,偶爾還繃著自己裝深沉裝內斂了。安岩覺得,這樣很好,很好。

  刑警們看到這一切,心情振奮又冷冽。邵勇得到前方消息後,請示上級發布命令,立即全城搜捕陳謹。

  因為事發突然,石朋也一直跟著警方跑來跑去。大致聽到一些零言碎語,又看到了一些端倪,整個人也變得震驚而沉默。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朋友會成為連環殺人案的嫌疑人,此時他心潮起伏,思索著很多事,於是越發沉默。

  因為還沒找到陳謹,方青下意識裡總感覺有什麼重要的事被自己遺漏了,隱隱有些不安。但因為現場又亂又忙,所以他就是想不起來是什麼事。

  這時薄靳言走向被扣押在一旁的石朋,徑直問:「你認為陳謹現在最可能在哪裡?」

  石朋心中也是百念頓生,最後說:「悅兮跟他在一起,會不會有危險?」

  薄靳言只答:「有可能。」

  石朋一咬牙,說:「他在廣博路新村給悅兮租了套房子,就在邊上。我不確定他現在是不是在她那裡。」

  刑警們立刻出動,方青忽的一拍腦袋:「不好!簡瑤之前也說是去了馮悅兮的臨時住處!」

  薄靳言原本神色淡然,聞言猛的轉頭朝著他的方向:「你說什麼?」

  方青還沒答,他已臉色一變,跌跌撞撞轉身跟上刑警們。

  ——

  簡瑤戴上手套,往裡走了兩步。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每個人都留下稀疏的影。她忽然察覺到不對勁,一回頭,卻發覺房間門口已空空如也。陳謹不知去了哪裡。

  她轉身就往外跑去,卻在這時聽到「嘭」一聲門響,有人奪門而逃。等她跑到客廳時,立刻敏銳地發現沙發上馮悅兮的包沒有了,門口少了雙運動鞋。她剛想要追,卻有人從廚房走了出來,身體遮住大半陽光,於是他的臉顯得有些陰鬱。他是那樣安靜地站在那裡,西裝已脫了,只穿著襯衣。袖口挽到手肘上。財務專家的修長雙手中,拿著一條繩索。

  那麼熟悉的繩索。

  簡瑤站在原地,沒有動,看著他一步步逼近。他那秀氣的臉龐上,似乎有笑,又似乎有些悲哀。

  「是為了愛情嗎?」簡瑤問。

  他靜了一瞬,答:「是的。」

  他已走到離她幾步遠的位置,可簡瑤就好像沒看到一樣,只盯著他的雙眼,徐徐開口:「那麼,為什麼是蝴蝶呢?」

  此刻,他是最乖最溫和也最殘暴的殺手,對她是有問必答。

  「總感覺自己在哪裡見過,總是做夢夢見,也許,是上輩子吧。我見過蝴蝶殺人。」

  看來八成是妄想症了。

  簡瑤繼續冷靜地問:「昨晚你突然再次作案,殺死流浪漢,是因為馮悅兮再次被警察叫走詢問……有關於那些奢侈品?」她的目光投向屋內零星散落的那一切。

  陳謹忽然笑了一下,答:「是。」

  他已走到她面前了,與175的他相比,簡瑤是嬌小的。他低頭凝望著她,目光就如同這暮色灰暗難辨。

  「想要偽裝成連環殺手誤導警察?」她問。

  他答:「是。我是不是偽裝得很好?」

  簡瑤目光如水地凝望著他,嘆息地說:「可是,你已經是連環殺手了啊。」

  陳謹猛地一怔。

  就像烈日突然無情地照亮暗黑夜晚,就像冰封許久的河面突然裂開。他眼神閃躲,表情猙獰,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變成了那個真實不虛的自己。

  ——

  樓梯裡,是刑警們急促的腳步聲。電梯裡,另一組刑警和薄靳言一路焦急地往上。

  方青臉色鐵青,雖說簡瑤現在身手不錯,但從未一人面對過兇殘的連環殺手。安岩也焦急得很,一直雙手十指反復交錯晃動,嘴裡默念:「嫂子嫂子……」

  薄靳言始終格外沉默地站在電梯一角,雙手死死摁著拐杖。電梯門「叮」一聲開了,刑警們正要往外衝,這名體能最弱的犯罪心理專家,卻已堵住門,第一個衝了出去,反應比誰都快。

  方青和刑警們都被他超乎尋常的速度驚了一下,可是當然不能讓他一個盲人衝在最前面,交換一個眼色,眾人又已再次越過他,兩個方向包抄,瞬間逼至門口。

  出乎眾人的意料,302的門,虛掩著。

  方青指揮戰鬥,仔細聽了下,做了個手勢。兩個刑警猛然持槍踢門而入,大聲厲喝:「不許動!」

  ……

  好幾個人從薄靳言身邊衝了進去,但是卻沒有預料中搏鬥或者說話的聲音。薄靳言沉著臉,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摁著拐杖,由安岩拉著,也跑了進去。

  安岩:「噯……」

  薄靳言抬起頭,墨鏡下的薄唇微抿著,站了幾秒鐘,直接呼喊:「簡瑤、簡瑤?」

  此時已是日落時分,嫌疑人陳謹儼然已被人打暈過去,整個人倒在地上,嘴角還有幾絲鮮血,但是呼吸平穩。打他的人下手明顯有點狠,他半邊臉都被打青了。他的雙手都被銬在了窗戶的鐵欄杆上,長了翅膀也飛不了了。

  簡瑤便站在落日的餘暉中,雙手抱胸,靠在牆邊,手裡還自己拿了杯白水在喝。一條掉了幾根毛的繩索,整齊疊好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她原本神色淡淡的,看到眾人進來,只笑笑,略略一點頭。而方青等人看到這情景,卻全都笑了。方青還走過去,拍拍她的肩。

  然後她一抬頭,就看到薄靳言走了進來。

  唯獨他拄拐站在人群中,臉色發白。

  簡瑤幾乎是立刻放下茶杯,走了過去。

  他的耳朵竟也是靈得不行,聽到腳步聲,便轉向她的方向,慢慢伸出手來。簡瑤握住他的手,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別擔心,靳言。這種不入流的連環殺手,以後交給我就可以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8 10:45 PM

第78章

  薄靳言坐在窗邊,手裡拿著的是一個魔方。魔方的每一個面都被弄得很亂,但在他手中,卻像早已做好一切安排。他的手指靈活如同疾走的狐狸尾巴,很快就將魔方歸置得齊齊整整,一面一色。然後丟給了坐在自己身後的安岩。

  安岩抗拒不了這樣簡單又復雜的智力遊戲,一手接過,把魔方弄亂,然後又重複拼起。

  兩個宅男之間,長期的陪伴,大抵如此。

  拼完後,安岩把魔方丟到一旁,抬頭淡淡地說:「靳言,這種不入流的連環殺手,以後交給我就可以了。」他鮮少調皮,這樣低沉認真的語氣,卻把簡瑤昨天的語態學了個十成十。

  薄靳言唇角微勾,然後立刻放下:「無聊!」

  安岩卻是自顧自一擊掌,說:「靠啊,你不覺得昨天嫂子簡直帥呆了嗎?想不到嫂子骨子裡居然還藏著禦姐的一面。」然後意有所指地看了薄靳言一眼。

  當然薄靳言是Get不到他的眼神或含義的。他只是微微一笑,略帶讚歎地說:「是的,我的妻子,她現在帥氣得無與倫比。」

  因為這樁小插曲,安岩事後還發了短信給顧彷彷,提到了昨天的事,然後說:「小彷,你沒看到我嫂子站在那裡的樣子,簡直帥炸。」

  顧彷彷沒有馬上回復。

  過了一陣,安岩卻收到她發來的一張照片。

  幽暗的和室裡,清瘦的紅衣男子撫劍而臥,單手撐著額頭。姿態清逸、殺氣內斂。可仔細一看,那俏麗的臉龐,清亮的雙眼,不是顧彷彷是誰?雌雄莫辨,英氣逼人。

  安岩默默地看了好一會兒,得出結論——

  還是自己家的更帥。

  ——

  至此,震驚全省的「蝴蝶殺人案」,就此落下帷幕。真兇被抓捕歸案,另一共犯嫌疑人馮悅兮潛逃,警方正在全力搜捕。

  被簡瑤打暈的陳謹,醒來後被帶到審訊室。邵勇和方青兩個老狐狸,一起主持了對他的這場重要審訊。

  熾亮的燈光下,陳謹的臉色有點難以形容。蒼白、空洞、恍惚,好像還有點似笑非笑。

  「我能抽根煙嗎?」他啞著嗓子問。

  邵勇:「不能。」

  於是他的神色變得更寂靜。

  方青問:「為什麼殺聶拾君?」

  陳謹伸手,插進自己的頭髮裡。在這一剎那,他感覺到了痛苦。足以將他吞沒地、壓抑許多天的深刻痛苦。

  為什麼要殺聶拾君?這真是個讓人憤怒又難以啟齒的問題。

  陳謹想,大概故事要從十多年前,少年時說起。

  他和石朋、馮悅兮都是本市下面某縣城的人,從小就玩在一起。兩個普通的男孩,與一個漂亮又出挑的女孩,能有什麼故事呢?當然是追隨,從少年時代就開始的迷戀和追尋。

  他們一起補課,一起打球,一起上山下水,那小縣城巴掌大塊地,處處都有三人青梅竹馬的足跡。

  但「青梅竹馬」這個詞,往往是用來形容兩個人,不是三個人。他和石朋又是好哥們,馮悅兮不提,於是他倆也不提。

  不過在陳謹心裡,自己是遠勝石朋的。成績比他好,家境比他好,人緣比他好。石朋讀書時是問題學生,他卻是學生會主席。他是標準的好學生,從不犯錯。但是石朋錯誤連連。唯一他不如石朋的,是人人都知道石朋長得很有男人味,很帥。

  心裡的壓抑,大概也是從很早的時候開始的吧?他太優秀了,在家長眼中、在同學眼中、在馮悅兮眼中。所以他從不犯錯,但卻總有去做點出格的事、去毀滅什麼東西的衝動!然而他從不表露出來,他從小內斂又優秀。

  讀大學時,他的這種優秀也沒有被破壞掉。彼時石朋進了一所職高,馮悅兮進了所普通本科。但在他倆之間,馮悅兮似乎還做不了決定。她說怕傷害從小的感情,她說怕得到一個愛人、失去一個從小珍重的朋友。於是三人的關係就此變得不尷不尬起來。偶爾陳謹想,馮悅兮是不是在吊著他倆呢?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他根本不允許自己相信這樣有辱於忠誠的猜測。大概是因為,馮悅兮於他,像是多年來求之不得的一樣東西。如果他連馮悅兮都得不到,豈不是證明了自己不如石朋?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石朋對於馮悅兮的追求,似乎沒有以前那麼熱絡了。但是也沒有完全放棄。

  等入職上班之後,陳謹過得越來越不開心了。

  公司很好,職位也好。然而跨國公司在南部的總公司,職員人人都是優秀的。陳謹依舊過著體面的生活,但在他們中間,他終於也顯得平庸。工作壓力大,每天起早貪黑,累得身體也不太好。同事之間似乎沒什麼話說,誰也不巴結他,也不會高看他。有多少個夜裡,陳謹非常「違背健康生活原則」的喝著酒,他感覺到自己對這樣的人生充滿厭倦。內心深處那種破壞一切的衝動越來越強烈。

  然而他只是想想而已。他怎麼能丟棄現在的生活?在父母、在同鄉、在昔日朋友們的眼中,他現在可是優秀得閃閃發光、令人羨艷。

  他只能一如既往的優秀。

  就在這時,馮悅兮大學畢業了。跟她一起畢業、出現在陳謹和石朋視野裡的,還有一個看起來沉默平庸的聶拾君。

  起初,陳謹和石朋都把聶拾君當成馮悅兮的好朋友,對她也客氣,愛屋及烏嘛。只是覺得這女孩,性格內向了點,偶爾還有點陰鬱,講話的語氣有點衝。但漸漸的,就覺得不那麼舒服了,因為很多次陳謹或是石朋約馮悅兮出來,聶拾君都跟著。坐也是她坐馮悅兮身邊,兩人手挽手,男人還真的插不進去。

  有一次,石朋跟陳謹開玩笑:「哎,我說,那個聶拾君,不會是他們說的那種……拉拉吧?怎麼我覺得她看我的眼神,有點敵意呢?」

  陳謹詫異地看著他,石朋卻揮揮手:「我開玩笑。她要真的是,我想悅兮不會跟她來往的。」

  然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對於生活已乏味至死的陳謹來說,這件事讓他懷疑,讓他惱怒,也讓他興奮。他開始不由自主地總是觀察聶拾君。可是越觀察,他越確定心中的猜測。聶拾君每一個看他的眼神、看馮悅兮的眼神,在他眼中都成了齷齪噁心的證據。

  於是,他總是用陰鬱的眼神,暗暗盯著聶拾君。

  但聶拾君讓男人生氣的地方,不止這些而已。後來陳謹發現,她也經常買禮物送給馮悅兮,跟他倆一樣。甚至比他們還闊氣。名牌包、化妝品、衣服……每當看到馮悅兮像是什麼也沒察覺,穿著戴著聶拾君送的東西,陳謹簡直氣得要吐血。偶爾他向馮悅兮暗示這樣不妥,她卻一臉驚訝和坦然地反問:「陳謹,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難道你覺得我是貪圖拾君的錢財嗎?她性格內向,沒什麼好朋友,我要是拒絕她,會傷害她的自尊心的。再說我也有送禮物給她。」

  然而到最後,馮悅兮也繃不下去了。

  說來也巧,那天陳謹跟馮悅兮約在一個餐廳見面,剛走到包間門口時,卻聽到裡頭傳來聶拾君冷笑的聲音:「你以為我是他們倆那麼傻的人呢?一直讓你吊著?你要是想撇得一乾二淨,我就自殺。」

  陳謹在門外牆邊等了一陣,一直等到聶拾君離開,他才走進去。一進去,就看到馮悅兮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看到他進來,馮悅兮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立刻被柔弱和悲戚代替。

  「陳謹,拾君她真的是那種人……她、她對我不懷好意!」

  那是陳謹第一次,把馮悅兮擁進懷裡。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多年來想像的那麼快樂,但是又很滿足。那好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滿足。

  ……

  邵勇和方青對視一眼,邵勇問:「馮悅兮暗示你去殺掉聶拾君了嗎?」

  陳謹下意識反駁:「不、不、她並沒有……」頓了頓,忽的又露出微笑:「或許……是有吧。」

  自從捅破了那層紙後,那段時間,陳謹和聶拾君的關係,變得非常惡化。有幾次陳謹開車來載馮悅兮吃飯,都能看到聶拾君站在陽台上,毫不掩飾一雙怨毒的眼睛。陳謹覺得,聶拾君簡直就是個變態,一團骯髒的垃圾!

  他曾經警告過聶拾君,但聶拾君完全不為所動。她似乎也把自己當成了男人,非常輕蔑地看著陳謹,說:「你愛她嗎?我也是。不過這事兒,輪也輪不到你管吧?你不知道在悅兮心中,你還不如石朋呢。」

  陳謹當時差點都想打她了。但他是高級白領、他是好學生,他可能不能因為打女人被請回警局裡,他連打這個女混賬都做不到!

  馮悅兮暗示過他掃清這個麻煩嗎?或許是有的吧。不止一次,馮悅兮嘆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誰來幫幫我?哎,來個白馬王子救我於水火吧!」

  「陳謹,你告訴我怎麼做?要是能解決掉這件事,我真的會非常、非常感激你的。哪像石朋,他太遲鈍了,果然還是太笨了,根本不在意這種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9 10:06 PM

第79章

  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陳謹從老鄉那裡,聽說了有關聶拾君以往的傳聞。她讀高中時,一個女孩為了她自殺過。傳言人說得言之鑿鑿,說是聶拾君誘導了女孩,唆使女孩去自殺,自己卻退卻了。

  陳謹終於找到了那個理由。那個迫使自己動手的理由。聶拾君已經揚言過,要一直糾纏馮悅兮一輩子!如果她由愛生恨,也威脅馮悅兮的生命安全怎麼辦?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一生那麼長,這個麻煩,早晚得除!

  否則,這將成為他的污點。他本來可以有非常完美的家庭。漂亮時髦的妻子,對他敬仰愛慕。然後他們會有兩個優秀的孩子,就像他一樣優秀……

  「為什麼是蝴蝶?」方青問。

  隔著深色玻璃,薄靳言和簡瑤也等待著這個答案。

  陳謹靜默片刻,答:「因為……喜歡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從少年時在山間看到紛飛自由的蝴蝶,開始嗎?陳謹已經記不清了。只是從小時候起,就酷愛蝴蝶那漆黑殘忍的複眼。總覺得那幽深的黑色裡,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秘密。

  所以在那一天,也看到蝴蝶了。在光怪陸離的夢中。他看到一個少年持刀而立,而蝴蝶,落在他的肩上。那一幕,是那樣熟悉,總覺得曾經在哪裡見過。是上輩子,還是上天的昭示?

  醒來後,他恍然大悟。幾乎要為自己的聰明和靈感激動不已。

  蝴蝶殺手,偽裝成一個蝴蝶殺手。聶拾君和馮悅兮的關係本就隱藏很深,無人知曉。只需要偽裝成電視中常見的連環殺手殺人,就可以擺脫警方的視線。

  這個計劃真的很完美,他想。

  這個世界、人生,都太完美了。

  ——

  與陳謹相比,故事的另一個男主角石朋,顯得沉靜很多。

  他得到允許,在審訊室裡抽了一支煙,靜默許久後,開口:「我真沒想到,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萬萬沒想到,陳謹會殺人!」

  方青問:「你事先知道馮悅兮和聶拾君的關係嗎?」

  石朋搖搖頭:「最近這幾年工作太忙了,之前確實是覺得聶拾君這人有點說不出的怪,也跟陳謹猜測過,但是沒有細想。」

  方青:「你和馮悅兮這些年來的關係?」

  石朋按了按額頭,答:「是不太好說。確實我喜歡她很多年了,這事兒身邊的朋友都知道。但漸漸的,覺得她有些改變。怎麼說,挺拜金的。其實陳謹不知道,高中時我就吻過馮悅兮,她也挺喜歡我的。如果我願意,可能早就追到手了。可我後來進了工廠,她就漸漸跟我疏遠了些,我也挺忙的。慢慢的,我混出了點頭吧,她也畢業回來了,見面又多了。」

  「她經常收馮悅兮的禮物?」

  石朋沉默了一下,點頭答:「是。有時候還在我們面前拿出來看,說這是誰送她的戒指、包……」

  是從那時候起,就覺得這份愛有點膚淺了吧。

  「覺得她做得不對,也說過她幾次。但她似乎並沒有往心裡去。」石朋說,「其實還是挺喜歡她的,畢竟這麼多年了。她是很多人少年時代的女神。但我的心思,也漸漸淡了。感情這種事,隨緣吧。但是我實在理解不了,他們怎麼能因為這樣的事,就殺人。還殺了無辜的人去隱藏真相!那是犯罪啊,殺人罪!我感覺我已經不認識他們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

  方青問:「陳謹說他少年時就在你們老家山上,經常見到蝴蝶。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迷戀蝴蝶的。據你觀察,是這樣嗎?」這個問題,是簡瑤讓他問的。

  他把犯罪現場的幾張照片,遞給石朋。

  這些照片還從未對外公佈過,石朋看得眼睛都瞪大了。看著冰冷的屍體躺在蝴蝶圖案中,他只覺得眼眶發硬,不寒而慄。

  「好像……是的吧。」他喃喃答。

  ——

  午後的辦公室,寂靜風停。安岩從別墅帶來的咖啡機,咕嚕嚕煮著,滿屋飄著清香。

  薄靳言端坐筆直,手裡的閱讀器再次劃過今天陳謹和石朋的筆錄。待閱讀聲完畢,他抽掉閱讀器,帶著幾分感嘆,幾分興致,說:「這真是個有意思的現象,完全印證了犯罪心理學中關於兒童教育的結論。」

  坐在桌旁的簡瑤,抬頭看著他。這屋裡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像是篤定了她一定會感興趣,他開始侃侃而談:「石朋的人生是顛顛簸簸的,成績不好、高考失利,還喜歡打架惹事,畢業了是個最普通的工人。但是他卻一步一步,開始往正道上走,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成為了一名工程師。並且擁有正確的三觀和擇偶觀,處事泰然、心理健康。

  陳謹從小就是好學生,人人眼中的榜樣。他幾乎不允許自己犯錯,而且在人生的重大問題上:升學、求職……他看起來也從沒犯過錯。於是他一遇到挫折——工作中的失落感和空虛感,以及戀愛不順,根本無法克服。長期的『優秀』和『不能犯錯』,造成了他長期的壓抑。他喜愛蝴蝶,就是因為蝴蝶象徵『自由』和『慾望』。最終,在與聶拾君的多次衝突和刺激後,他爆發殺人。

  可見,我國的精英教育,是需要反思的。聽聞現在的許多父母,對子女要求甚嚴,樣樣要做到優秀。可是人總是要犯錯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經常犯一些小錯誤的人生,對挫折的抵抗能力更強。而從未犯錯的人生,是危險的。那意味著他完全缺少面對挫折的經驗和心態。陳謹雖然是為情殺人,但也是個典型的兒童教育失敗的例子。

  我想我們以後不能做這樣的父母,必須允許我們的薄簡或者薄瑤在成長中犯錯,那才是真正健全的人生。」

  薄簡和薄瑤,是之前有一次兩人聊天時,給將來的孩子娶的名字。簡瑤沒想到他現在忽然提起了。望著他的側臉,墨鏡下神色安詳,竟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彷彿依然是在家中,極其尋常的一次聊天。而他們從未分離過。

  簡瑤忽然有些難過,沒有說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19 11:15 PM

第80章

  薄靳言非常難得地感覺出,氣氛有一點點尷尬了。他的手指在桌上來回劃動了幾下,狀似淡然地開口:「你現在,身手已經這麼厲害了?」

  簡瑤答:「是啊。」

  薄靳言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問:「可以讓我知道,厲害到什麼程度了嗎?」

  簡瑤語氣更淡然:「方青說,我現在大概相當於半個方青吧。」

  薄靳言一時沒說話。

  因為一年前,薄靳言也有跟方青交手切磋過,結果不言而喻。那時方青評價道:薄靳言也就能抵1/10個方青。

  簡瑤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笑了笑說:「練身手這種事,並不是一個勻速增長的過程。可能剛入門時,一個普通人只能抵1/10個方青,但一旦練上了,就不是從1/10到1/5,而是直接到1/4、1/2了。」

  也虧得他們倆口子,把一個搏擊鍛煉學習的過程,說得這樣學術。而薄靳言欣然點了一下頭,表示接受這個解釋。

  「願意試試嗎?」薄靳言忽然問。

  簡瑤看著他身形削瘦的樣子,心中有些難過,本想拒絕的,他卻握住了她的手:「已經一年,沒有成功制服過我的妻子了。」

  警隊的搏擊室,就在樓下僻靜的走道盡頭。此刻裡頭並沒有別人,薄靳言反鎖了房門,脫下西裝,只穿著襯衣,挽起袖子。他站在燈光下,臉上有極淡極安詳的笑。

  簡瑤也脫了外套,其實她心裡有點茫然。以前在家裡,也偶爾和薄靳言「動動手」。當然兩個身手都比較差的人,薄靳言還是能佔據體力、身高和性別優勢,每每將她制服,進而提出一些對妻子的「非分」要求,簡直是沒羞沒躁的。

  可現在,她已不是當初的菜鳥。而他,比起一年前更加骨瘦嶙峋,墨鏡下的雙眼,永恆地緊閉著。

  她一拳揮了過去。這一拳動作很慢,薄靳言顯然聽到了風的聲音,一把將她的手抓住,然後側身想要摔倒她。她非常靈活,轉而伏到了他的背上,想要下拳,卻又停住。他卻似乎認真得很,再次扭住她的手,想要將她摔倒。被她避過脫身了。

  「噢,你現在靈活得像隻兔子。」他感嘆道。

  某種溫暖而親密的情緒,湧進簡瑤的胸口。她幾乎是抑制不住地笑了一下,然後上前,一拍他的肩膀。他沒捉住,簡瑤又拍了第二次,結果被他抓住了手,反手就要扣她的肩膀。簡瑤一個縮肩就脫了身,現在的薄靳言,哪裡還是簡瑤的對手?她反身一轉,就到了他身後,想要制服他。誰知他反應還是很快的,一下子也轉過身來,將她抱了個滿懷。

  簡瑤也張開雙手,抱緊了他。

  燈光下,誰也一動不動。

  簡瑤忽然有些分神。因為她的手指,摸到了他背部的骨頭。一根一根的,很硬。就像烏龜的殼。像沉默。

  一個念頭衝進她的腦海裡,怎麼這個人,總是養不胖呢?總是會那麼快地瘦下去。半輩子了都是這樣。

  簡瑤的眼眶忽然就濕了。

  剎那間天旋地轉,是薄靳言已經抱著她,撲倒在地上。她躺在墊子上,雙手被他摁住,身體也是。他低頭對著她,忽的笑了。就像小孩子終於贏得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打架。

  他說:「簡瑤,看來是我贏了,你打不過我。所以,你不能陪我去冒那個險了。」

  簡瑤心頭一震,某種冷冽而孤寒的血性也被激起,她猛地發力,將薄靳言推開,不等他有任何反擊,她已欺身而上,用上了方青教她的一些致命搏擊竅門,一下子就將他反扣在地。依葫蘆畫瓢,制住了他的雙手和身體。

  他躺著,沒吭聲。

  簡瑤說:「靳言,你不要固執。」

  薄靳言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簡瑤忽然像是沒了力氣,伏在他的胸口,低下頭,再次摘掉他的墨鏡,用臉輕輕蹭他的臉。兩人非常細密又安靜地親吻著彼此。

  「你看不到了,以後都換我主動親你。」簡瑤低聲說,「每10分鐘讓我親你一次,我會陪你去做這世上任何危險的事。」

  簡瑤的眼淚流了下來。

  薄靳言的眼睫毛也顯得濕黑。他的嘴唇動了動,然後低喃道:「固執的女人……我固執的妻子……」

  我最心愛的,妻子。

  再也沒有聲響了。

  再也沒有任何聲響了。

  只有他倆相擁在寂靜的屋子裡,燈光作伴,呼吸為證。

  恍惚間想到了我們相愛的每一寸歲月,想起那許多令人痴迷的浪漫與歡笑,想起那些離開我們的、或是陪伴著我們的最真摯的朋友。

  也想起我們那年那月那日,在寂寞山中,不經意的相遇。

  我曾經離你而去。

  我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驕傲和孤獨。

  我再也不想離開你。

  ——

  日頭偏西時,簡瑤才拉著薄靳言的手,拉開搏擊訓練室的門。她沒想到,兩個人居然就這麼睡著了。薄靳言的一邊臉上,還有被她壓出的紅痕。襯衫也是凌亂的。

  「抱歉,壓疼了嗎?」她問。

  「根據經驗而談,這不算什麼。」他答。

  簡瑤忍不住笑了。只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想再說別的言語。

  門外,方青風風火火從走廊那頭走來,看到他倆的模樣,眼珠一轉。

  薄靳言神色坦然。

  簡瑤也神色坦然。

  方青:「……馮悅兮被找到了。」

  簡瑤還沒在意,薄靳言的眉頭卻微微一跳。因為方青用的是被動語式。

  「我想我們最好馬上過去看看。」方青說。

  ——

  那地方並不隱秘。

  國道旁的樹林,稀稀疏疏,綿延很遠。但如果半夜動手,卻也是難以被人發現。

  薄靳言、簡瑤和一眾刑警,神色肅然地趕來。往林子裡走了十多分鐘,忽然間,方青的手機響了。他接起,卻是白天剛剛審訊過的石朋打來的。

  「什麼事?」方青急促地問。

  「喂,方警官。」石朋的語氣有些遲疑,「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種蝴蝶圖案,我小時候好像和陳謹一起看到過。不知道這對於你們查案有沒有用。」

  方青一愣,立刻問:「在哪裡看到的?」

  「就在我們老家的山上,一個山洞裡。時間太久了,我都忘了。昨天您給我看照片,後來我才想起來。」

  這時,眾人已經走上了一個小山坡。人就在對面的樹上掛著。

  方青心頭一震,手機也緩緩放下了。

  馮悅兮光著身子,全身赤裸、長髮披散。唯獨雙腳上,殘留著她的名牌紅色高跟鞋,垂落在半空。此刻暮色降至,原野裡迷濛一片。因此這一幕更顯可怖。

  她是被「釘」在樹上的。目測至少有一寸長的鐵釘,釘入了她的腦部、四肢、腰間……兇手的手法顯然非常嫻熟,那些入釘處竟沒有太爛。有血從這些傷口流下來,旋繞著她的軀乾和四肢,咋一看竟像一幅淒美血腥的畫。

  蝴蝶的翅膀,在她身後。

  比起陳謹畫的簡單柔和的「寬尾鳳蝶」,這隻蝴蝶看起來顯然兇殘高貴得多。巨大而突出的複眼,黑色花紋遍布翅膀,成密密麻麻的網狀。唯有翅膀尾部,有橙色蔓延。

  這隻蝴蝶,是畫在樹上的。可明明是在那麼崎嶇的樹皮上作畫,你卻會覺得他畫得極為生動,那是非常精妙出色的畫工。真的像一隻蝴蝶,微微合翅伏在了樹上。而馮悅兮雪白的被鮮血浸染的身體,就是那柔軟白嫩的蟲體。人是蝶,蝶是人。

  所有刑警,全都寂靜無聲。

  陳謹已經被抓捕歸案,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在他家搜到的證據,也是鐵證如山證明他就是那兩起謀殺案的真兇。

  可眼前的一切,卻像是一場無聲地挑釁。

  彷彿有人在對他們說:

  你們真的以為自己見過蝴蝶嗎?

  這才是真正的蝴蝶殺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0 10:49 PM

第81章

  在此時,蝴蝶殺手的新聞,也已傳遍全國。包括北京。

  金曉哲看到這則新聞時,人正在片場。晃眼的燈光,簇擁的人群。她坐在一輛保姆車裡,頗有鬧中取靜的味道。

  她看到小電視機上的實時新聞。那個專案組參與的每個案件,她都有了解到。鏡頭甚至還掃過了現場的警察們,她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高挑、冷酷,但卻不確定是不是他。

  不,一定是的。

  他的身影,她不會看錯。

  金曉哲輕輕嘆了口氣,裹緊身上的毯子。眼神望著窗外頂棚,有些迷失。「嘩啦」一聲,車門被拉開,助理端著杯日常的潤喉茶,遞給她:「金姐,趁熱喝,剛才那場哭戲您嗓子都哭啞了。」

  金曉哲接過,喝了一大口。

  過了一會兒,導演就喊開拍了。金曉哲扯掉毯子,站起來。妖嬈的旗袍,玲瓏有致的風韻。她深吸一口氣,踩著高跟鞋走向鏡頭。

  他有他的戰場,她也有她的。

  就讓他們,各自安好。

  ——

  與此同時,方青正杵在一棵大樹前,敏銳地雙眼盯著屍體旁的樹皮。天已經黑了,但一切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刑警冷酷的雙眼。

  「這裡有發現!」他揚聲說。

  薄靳言等人都湊過來。

  「這是……」安岩遲疑。

  「J……」薄靳言的手被簡瑤拉著,在樹皮上輕輕劃動,他開口,「是字母J?」

  簡瑤一怔。

  就在馮悅兮被「釘死」的那棵樹上,用血寫了這個簡單的圖案。仔細辨認,果然酷似字母J。

  「這是什麼意思?」大家都看著薄靳言和簡瑤。

  單憑這一個字母,含義肯定是解釋不出來的。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說:「知道他為什麼要留下這個標記嗎?因為他控制不住。他本來就是為了遵從自己的心而犯案,如果這時候還要控制住慾望,那就沒有意義了。」

  方青有些遲疑:「會不會是故意留下這種線索,誤導我們?」

  薄靳言答:「陳謹這樣不入流的,或許會。達到他這個級別的,這樣張狂老練的,根本不屑於那麼做。你以為他會在乎我們怎麼看他?」

  安岩忽然開口:「動漫雙胞胎復仇案中,柯淺就是被釘死的。有關係嗎?」

  方青說:「手法相似,但並不完全相同。」

  薄靳言說:「『釘死』,通常有懲罰和恥辱的意味。在犯罪史上,並不少見。他們的核心標記行為並不相同,這個兇手迷戀蝴蝶,面具殺手們並沒有。是否有關聯,還無法下定論。」

  大家一片靜默。唯獨簡瑤感覺出,薄靳言明顯有些興奮了,所以語調也重新變得又快又上揚。簡瑤明明心情很緊張壓抑,可因為他的小得意,她的心也莫名溫暖起來。她幾乎都可以腦補出薄靳言現在的心理活動:噢,終於有個像樣的連環殺手了。只是他現在,不會像從前那樣,張揚得沒心沒肺了。

  ——

  沒有任何足印。

  沒有任何指紋和DNA痕跡。

  也沒有監控記錄。

  犯罪現場的屍體瘋狂無比,現場其他角落卻乾淨得像沒有人到過。

  哪怕是最菜鳥的刑警,也判斷得出這是一位技藝精湛的犯罪高手。

  他才是名副其實的蝴蝶殺手。

  警方再一次訊問了石朋。

  石朋給他們講了一個簡短、模糊而神秘的故事。

  那時候,他、陳謹、馮悅兮才十幾歲。經常去老家山上玩。有那麼一次,去了從未去過的荒山。

  他們走散了。

  等石朋和馮悅兮找到陳謹時,發現他睡在一個山洞外。他們趕緊叫醒他,可是陳謹卻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好像從山上跑下來時,撞到哪裡了……」

  當石朋抬頭望去,依稀可見黑黢黢的山洞裡,藉著幽暗的日光,洞壁上似乎有些畫。

  石朋這個孩子,平時無法無天,打架鬧事。但真遇到什麼事,他卻比陳謹和馮悅兮都謹慎得多。

  「咱們回去吧。」石朋說,也不提進洞查看,陳謹還恍恍惚惚的,馮悅兮雖然好奇,卻也聽男生的安排。

  後來不知從何時起,陳謹就喜歡上了蝴蝶。各種蝴蝶標本、蝴蝶的畫……但他也並不顯得癡狂,於是大家也只把這當成一個優等生的生物愛好而已。至於那天在山上,他短暫的離開夥伴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卻始終想不起。除了後腦腫起一個大包,十多天才消退。

  年華易逝。成年之後的石朋,自然也把這個小插曲給忘了。直至方青給他看了幾張陳謹犯罪現場的畫,石朋震驚之餘,覺得似曾相識。再回家一思量,想起那不正是在那個山洞裡,模模糊糊見到的蝴蝶圖案?

  這與陳謹的犯罪、馮悅兮的死,有何關聯?石朋卻無從得知了。

  警方想要再提審陳謹,卻已沒用了。因為陳謹在看守所裡,瘋了。

  簡瑤和薄靳言等人去看過他,曾經那麼高挑體面的一個男人,跟孩子似地蜷在牢房的角落裡,戰戰兢兢,嘴裡只不停念叨著:「別吃我……別吃我……阿朋、悅兮,救我……」不知是看到了蝴蝶,還是看到了什麼。

  而當警察提到「蝴蝶」、「山洞」,他卻只是露出茫然的表情。怎麼問,也不開口。

  ——

  「記憶是一種有趣的東西。」薄靳言說,「他以為他忘了,他以為未曾經歷過。但實際上,它一直在他的腦子裡。」

  在開往石朋所指的那片山區的車上,薄靳言如是說。

  「我注意到,陳謹曾經在口供裡多次提到蝴蝶:

  他在少年時,在山中看到蝴蝶,被它的自由美麗打動,從此痴迷;

  他在殺人以前,在夢中看到一個少年,持刀站立。蝴蝶落在他肩膀上;

  他總是看到一隻蝴蝶,在凝望著他……

  或許他少年時看到的蝴蝶,不是真正的蝴蝶,而是石朋所說的蝴蝶圖案。

  那個持刀的少年,我們之前以為隱喻的是他自己。或許並不是,而是他小時候看到的另一個人。」

  方青等人俱是一驚:「少年?你是說陳謹小時後曾經看到過真正的蝴蝶殺手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1 09:26 PM

第82章

  薄靳言緩緩點頭:「我懷疑他甚至看到過更多的畫面,譬如兇案。他不是無端端暈倒在山洞口了嗎?後腦還腫了個大包。或許是受了驚嚇,又被人擊打腦部,失去了記憶。但這些記憶,並沒有真的失去,而是在他的記憶深處、心靈深處。當他對未來感到迷茫時,當他的心靈迷失時,那些記憶就在他潛意識裡甦醒,在他的夢境裡甦醒。而他卻以為受到了蝴蝶的暗示,暗示他去殺人。」

  座座青山往後飛去,山路上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大家都在思考薄靳言的話。這些論斷不無道理,這也解釋了陳謹對蝴蝶又愛又恨的心理,以及真正的蝴蝶殺手的出現。

  「你確定『他』會是一個連環殺手嗎?」簡瑤問,「那他沉寂了這麼多年,並且他的案件從未被外界發現,現在為什麼突然高調地出現在警方視野中?」

  —— ————

  薄靳言沉吟片刻,答:「如果陳謹的記憶是準確的,那麼當年的他,大概15-20歲,現在在35歲—40歲之間。

  馮悅兮一直在躲避警方的追捕。而他能在完全不驚動警方的情況下,成功狩獵到馮悅兮,並實施殺害,顯現出敏銳的觀察力、冷靜的計劃性和執行力。

  他在犯罪現場,表現出嫻熟的折磨、殺害受害人的技巧,犯罪現場處理得非常乾淨,反偵查意識相當強。這必須豐富的作案經驗,才能辦到。

  那隻蝴蝶,他畫過許多遍,練習過許多遍。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畫得惟妙惟肖。

  他畫的蝴蝶,已經生物學家證實酷似『黑脈蛺蝶』,如果你們仔細比較,會發現陳謹畫的『寬尾鳳蝶』與其很相似,所以我們懷疑,這兩者是有關聯的。陳謹很有可能看到過黑脈蛺蝶,看到過他的殺手手法,然後潛意識促使他,依樣畫葫蘆,做出了形似而神不似的『蝴蝶殺人案』。

  這起案件震驚全省,新聞中也有報導,『他』得知了這起案件,並不奇怪。而馮悅兮算得上是陳謹的幫兇,警方正在搜捕。他能得知這一點,說明他一直就在我們附近觀察、甚至分析。而他殺馮悅兮,可能基於兩種心理。一種是報復:因為陳謹模仿他作案,已經被警方抓獲,無法懲治,所以他懲治了陳謹的幫兇;第二種我們不能排除『除惡』的可能,他認為馮悅兮與陳謹同罪,所以自己執法。但無論是基於何種心態,他選擇以一種高調的形式出現在警方面前,必然是受了某種刺激,他不打算再隱藏了,不打算再沉寂下去了。蝴蝶殺手,現世了。」

  ——

  抵達那片山區,是在下午。秋天的陽光,照得整座山都綠蔥蔥的,有一種靜謐而深遠的氣息。

  經年累月,石朋只記得是在這一片山區,具體哪座山、那個位置,卻說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於是薄靳言和方青商量後,決定暫時在山腳下的山區派出所住下。次日一早,開始搜山。

  南方的縣市,大多山野蔓延。簡瑤在招待所裡住下,打開手機一查,才發現這裡離自己家潼市已經很近了。兩市本就毗鄰,這裡雖然隸屬洵市,但翻過一座山就是潼市市區,地理位置上,其實離潼市更近。

  離家這樣近,總是會令遠行的人,心中有些茫然和渴望。她抬頭望去,薄靳言還在和方青、安岩等人商量明天的搜索方案。她走到一旁,摸出手機,給家裡打電話。

  接了電話,沒說幾句,眼睛就濕了。

  媽媽正在摘菜呢,給自己和妹妹簡萱做晚餐。臨近中秋,簡萱也從學校回來了。就她不在。

  出嫁的女兒,遭遇了大難。簡瑤生性本就內斂,媽媽又是善解人意的性格,自從得到消息後,除了起初哭著安慰她幾次,後來從不多問。只是溫和地關心她的飲食起居,今天也是。問她:「在忙嗎?怕打擾你查案,都不敢給你多打電話。不管怎樣,身體要照顧好。」

  簡瑤道:「嗯,媽,沒事,我身體挺好的。」

  媽媽在那頭笑,說:「那就好。有靳言的消息了嗎?」

  簡瑤哭了出來:「媽,他現在跟我在一塊呢。就是眼睛還沒好。他現在心情還不太好,等過一段,我再帶他回來。媽,我想回來一趟。我現在就在洵市,離家裡很近。」

  掛了電話,簡瑤抬起頭,卻看到薄靳言不知何時已走進來,站在她面前了。外間的門也被他關上了。

  他現在的聽覺非常敏銳。

  簡瑤低下頭,沒說話。

  他觸摸到她的手,說:「回去看一趟媽媽吧,替我問候她並致歉。」

  「嗯。」她答,「不用道歉。我媽媽都明白的。我今天晚飯後就回來,不會耽誤明天的搜山。」

  他靜了一會兒,說:「簡瑤,我已經沒有心情不好了。起初,是有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的確連自己的心都感受不到……但是現在,我已經接受了子遇的離開。就像太陽終會有落下的一刻,那是我們人生中必須迎來的聚散。我告訴自己,每一天都要活得倍加珍惜。你大概不知道,我現在是代替我們兩個人活著。」

  簡瑤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低聲哽咽:「既然珍惜,那為什麼還不回來?」

  他也抱住她,靜了片刻,答:「因為每當我靠近你,心就無法再冷硬。」

  ——

  落日時分,簡瑤回到家中。因為有了好消息,這一次家中的氣氛,顯然輕快很多。媽媽和簡萱問了幾句薄靳言的近況,但也沒有深究,免得簡瑤為難。而是將提前準備好的一大堆東西,都囑咐簡瑤帶上。譬如薄靳言喜歡的某種家鄉的茶葉,譬如一整袋乾魚,譬如媽媽在集市上買的手工納的鞋墊……

  簡瑤看完後,笑著說:「大部分都是給他的,媽,你可真偏心。」

  媽媽笑著說:「那是當然,女婿可是半子,不疼他疼誰啊。你要好好照顧他,現在他眼睛看不見,又是個傲性子。你是他的妻子,就要當他的眼睛,家裡的一切,要打理得更細緻,別讓他摔倒,也別讓他沒面子,明白麼?」

  「放心,明白。」

  簡萱則在一旁默默地說:「失明的大神,也是大神。奇蹟一定會出現的,他的眼睛,一定會恢復光明。這才是傳奇人生的正確打開方式,我堅信這一點。」

  簡瑤笑而不語。

  只是內心,溫暖柔軟得啊,那無聲的力量彷彿要淹沒曾經的所有悲苦。她很清楚,自己重新離幸福,越來越近了。

  吃完飯,簡母在家洗碗,兩姐妹相攜去樓下小區裡走走,簡瑤就要回去了。此時夜色瀰漫,燈火闌珊,氣候涼爽。兩姐妹站在花園裡的小橋邊,背後是一棵棵高大的樹。

  「姐,你怎麼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簡萱問。

  簡瑤沒說話。妹妹是個普通人,她安穩生活在人世間。很多事情,根本沒辦法也不可以對她訴說。雖然銷聲匿跡卻始終存在的面具殺手團,薄靳言的執意離開,突然現世的蝴蝶殺手,還有蝴蝶殺手與柯淺案似有似無的關係……她總覺得,無形中像是有一張大網,網在他們幾個人的頭頂。而當她抬起頭,卻暫時只能看到灰濛蒙的星空。敵人究竟藏在何處,還是個未知數。

  「講真……」簡萱說,「之前姐夫離開了,雖然我知道這樣想不應該,但是那個洛瑯大哥一直照顧你。我還想,姐夫要是一直不回來,你以後會不會跟他在一起呢!」

  簡瑤答:「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跟靳言相比?他只是我的一個朋友,以後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簡萱:「哦。」

  過了一會兒,簡萱又嘆了口氣說:「其實這段時間媽不說,但是她很擔心你的。畢竟你跟爸一樣,幹了警察。爸和爺爺奶奶當年的死是她的心病,這麼多年也走不出來。她非常非常害怕你會出事。」

  簡萱當年年紀小,所以滅門慘案對她來說,雖然難過,卻不會有直觀的印象和記憶。但是簡瑤不同,她當年已經懂事了,並且看到了整個案件的發生。

  簡瑤靜了好一會兒,說:「我現在出完現場回到家,有時候閉上眼睛,還能看到當年他們死的樣子。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可我還記得那麼清楚。然後我就對自己說,我現在的努力,就是要把像殺死爸爸、殺死傅子遇、傷害靳言……那些禽獸們,都繩之於法。我永遠都不會原諒罪惡,那將是我餘生的最大意義。」

  簡萱聽得震撼了,半天也沒說話,只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你真的變了。」她說,想了想如何形容,然後又說,「你現在,和大神姐夫一樣,閃閃發光!」

  簡瑤被她逗笑了,忽的一怔,回過頭,卻只見月光掩映,樹影搖曳。像是有人偶爾經過,卻又像只是風吹樹動,身後的世界,寂靜平和如初。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1 10:27 PM

第83章

  簡瑤回到山腳下的招待所,夜色已經很深了。

  推門進去,那人在床上睡得一動不動。屋裡留了盞檯燈,他的輪廓模模糊糊。以前他的睡眠就十分好,大抵心地單純的人都是如此。有時候簡瑤甚至覺得羨慕,因為你看著他睡覺,就覺得睡眠對他來說,就像是一種享受。

  現在也是如此,他躺的筆直,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全身,還像那棵樹。今晚,眉目亦很安詳。

  簡瑤輕手輕腳洗漱完,換好睡衣,掀開被子,悄悄躺下。

  這段時間忙於蝴蝶殺人案,兩人不是歇在警局,就是各自回去睡,想來這竟是時隔一年來,第一次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

  以前不覺得這個詞有什麼特別。可如今仔細咀嚼,心中悲傷。

  也稍稍有些惋惜……今晚,他居然先睡著了!不過,他已看不到了,可能也不能夠……

  她盯著他的臉看。還是那張臉,白而瘦,眉眼漂亮。鼻樑高高的顯得意志堅定,頭髮老老實實服貼在額頭上。

  簡瑤忍不住探頭過去,親了他的臉一口。

  過了幾秒鐘,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猛的往前一摟,簡瑤的心居然強烈跳動起來,整個人也貼在他身上。

  他垂下頭,整個人好像還沒完全醒,額前黑髮擋住了他的眼睛。可他的手卻好像完全清醒了,伸進了她的睡衣裡。

  「薄太太……我等你好久了。」他說。

  簡瑤的心怦怦地跳。可這時另一個念頭卻冒進腦海裡,她低下頭,又往他懷裡蹭了蹭,像從前那樣,說:「除非你答應,從今往後,都讓我跟著你。」

  薄靳言沉默不語。

  簡瑤輕聲說:「好不好啊?」

  他忽然嘆息:「你變壞了。」再不像從前那樣,對他予取予求了。

  簡瑤抱著他說:「我只是更清楚自己要什麼了。」

  他不說話,也不肯放手。簡瑤聽著他胸口的心跳聲,也有些心軟了。

  不過,他的身體可半點沒有放棄的勢頭。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他幽幽嘆了口氣,然後竟然用身體的某個部位,在她身上蹭了蹭。

  簡瑤全身的血都要湧到臉上了,可他不說話,也不妥協,就是蹭幾下,又蹭幾下。簡瑤知道自己完蛋了,原來只是想在他意志最脆弱時藉機談判,現在她的防線卻完全被他這幾個無恥又直率的小動作攻破。畢竟時隔一年了,她的身體都快麻了……

  黑暗中,簡瑤的手慢慢向下。

  他的身體立刻頓住不動了。

  簡瑤的喉嚨也有些發乾,但到底是已婚少婦,動作也算嫻熟,況且她極了解他的身體,這是他最喜歡的……

  猛然間,他轉頭朝向她,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他睜開的眼睛,但是裡面沒有光澤。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但並沒有阻止她手上的動作,更像是縱容。

  「我很想你。」一語雙關。

  簡瑤答:「我也是。」

  「繼續,不要停。」他把微熱的臉,靠在她的肩窩裡。

  「嗯……」

  ……

  「簡瑤,有些事,我現在無法告訴你。請你一定相信我。」

  「嗯,好,我什麼都聽你的……都聽你的,除了……」

  「我希望你常常笑。你現在總是不笑。只有你的笑聲,能讓我靈感迸發,鬥志昂揚。」

  黑暗中,簡瑤抬起頭,捧住他的臉,想要直視他。他卻已低下頭,將她的嘴徹底封緘。

  他摸到她的身體,他那麼熟悉黑暗,將她的衣服都脫掉,覆上她的身體。彼此溫暖而固執的身體。

  「你……能找到嗎?」她忍不住輕聲問。

  「老司機不看地圖也能掌控方向盤。」他淡淡地說。

  簡瑤在心中罵了句安岩,咬唇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果然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話,還不忘悠然地問:「薄太太還有任何疑慮嗎?」

  「沒、沒有了……」

  ——

  次日清晨。

  以薄靳言、簡瑤、方青等人為鋒面,大批武警追隨,聽候機動調遣,對整片山區展開地毯式搜索。

  石朋的記憶只有一個模糊的方向,一行人走了幾個小時,來到半山腰。你若到過中國南方,當知道很多山嶺,依然荒無人煙;很多村落,一家一戶之間隔的距離是兩座山。所以他們走到這裡,往上已經沒了路。

  「接下來怎麼走?」一名負責搜索的刑警組長問,「是繼續往上,還是沿著下山的路,進入旁邊的山區?」

  方青蹲在路旁,仔細觀察日照和地形。薄靳言聽簡瑤低聲描述完周圍環境後,果斷地說:「上山。」

  方青也點頭同意:「上山。」

  安岩:「為什麼?」

  薄靳言答:「『他』不僅心思細膩、計劃周密,是高智商罪犯,還是一名悍匪。山上能夠更好的隱藏,披荊斬棘對於他來說,算不了什麼。況且十多年前,這一片的山林應該還沒有現在這麼茂密,那麼對於石朋、陳謹這樣的孩子來說,山上探險更有吸引力。」

  方青說:「我也大致看了山上的地形,並不是完全不可越過攀登。我同意上山。」

  安岩撥弄了一下手中的電腦,然後抬頭說:「根據衛星雲圖,這座山頂上共有十多處地質構造,可能存在山洞。有些在懸崖上,並不好找。」

  薄靳言:「我們還等待什麼,等待奇蹟降臨嗎?出發!」

  方青笑了,簡瑤看到他和安岩都相視而笑,然後同時看向薄靳言。眼神中彷彿在說:哦,這個毒舌的傢伙,又回來了。

  簡瑤走在薄靳言身旁,望著他神態淡然、隱有鋒芒的側臉,彷彿又回到了昨日,那個特案組,默契十足,人人皆鋒芒。只不過現在,他們四個,是否都變了?變得更冷硬了。

  是的,就是薄靳言說的那個詞:冷硬。

  他說在她身邊,他的心無法冷硬。

  不,她不同意。明明是他們的殼都更冷更硬了,可他們之間,是愈發溫熱柔軟的核,聯繫著啊。

  簡瑤快走幾步,問薄靳言:「你覺得我們會發現什麼?」

  薄靳言答:「我們也許會揭開一段塵封的歷史。」

  有趣的是,再往山上走了一段,又有了路。不過並不是那麼明顯的路,雜草被踩踏,路徑稀疏,像是被人走出來的。搜索隊便沿著小路繼續擴散推進。很快,到了一處岔路口。

  那是一片樹叢,從地上的痕跡看,左右兩側都有人走過。

  方青蹲在地上看了一會兒,說:「右側有模糊足印,布鞋,男人,42寸。身高應該在160-165左右,看樣子像是老人。後跟著力、磨損嚴重,鞋印中有少量牛糞,很可能是當地農民。左側草已乾了,路徑也不那麼明顯,看樣子很久沒有人走過了。」

  薄靳言在兩條路旁都側耳傾聽了一下,然後下了決定:「走左邊。右側的路離公路太近。『他』不會選擇這樣的位置。」

  ……

  刑警:「前面怎麼走,一面是陽坡,一面是陰坡。」

  方青看了一會兒說:「先搜索陰面。因為陽面光線照耀,更容易暴露自己。」

  薄靳言:「同意。」

  ……

  「懸崖上果然有山洞!」安岩喜道。

  薄靳言淡淡地說:「不用看,浪費精力。」

  「為什麼?!」

  方青淡淡地「欺負」了一下安岩除IT以外的智商:「因為屍體搬運難度太大,容易跌落峽谷、留下痕跡。而且當年的小孩們也爬不上去。」

  中國警察擅長「人海戰術」,並且也依據高超的刑偵技巧、堅韌的決心和人海戰術,造就了「命案必破」的出色業績。但眼前這麼大一片山區,如果一寸寸搜索,只怕要派出500警力,連續搜索好幾日,才會有收穫。

  可是今天在薄靳言這一隊人的帶領下,才百餘警力,才一天時間,已經搜索得快差不多了。隨著暮色漸漸降臨,目標區域一寸寸縮小。他們彷彿離真相,也越來越近了。

  天就快要黑了,搜索難度越來越大。

  他們面前,是一片密林。

  這片密林,地處於3/4的山腰上,陰面,距離公路很遠,幾乎沒有人跡。地質堅硬,無法種植任何有價值的農作物。但是,並非艱難到無法通行。雖然看地圖離公路很遠,但方青發現,密林的背面看似坡很陡,實則只是山石林立,且有很多捷徑。若從中穿行,從公路上到這片樹林,也只需要一個小時。

  不找不知道,可以說,這裡幾乎是一個得天獨厚的藏匿地點。

  「有發現!」有刑警喊道。

  簡瑤等人循聲望去,搖晃的手電筒光線中,夜幕的映照下,樹林深處赫然有什麼東西一排排立著。

  離得近的警察已看得分明:「是鐵絲網!」

  大家都是熱血一盪——在這樣荒無人煙的深山裡,出現人為鑄造的鐵絲網,還不叫人激動嗎?

  幾個離得近的刑警,已經快步衝了過去:「裡面好像真的有個山洞!」

  他,把山洞用鐵絲網圍了起來?

  簡瑤等人緊隨其後。就在這時,薄靳言耳朵一動,聽風辨聲,出聲示警:「當心!」然而已經晚了,衝在最前面的一名刑警,已失足掉了下去。堆積的枯葉草叢下,居然挖有陷阱!只聽那刑警一聲慘叫,方青衝到前頭一看,一米多深的陷阱,裡頭竟然豎了數根尖木樁。好在木樁不是很長,洞也不是很深,那刑警被刺中後背和大腿,流了很多鮮血,但看起來並沒有生命危險。其他刑警立刻小心翼翼地將他從陷阱裡拉出來,派人送往山下治療去了。

  「是為了防止野獸和萬一有人誤入。」方青說。

  薄靳言點頭。

  警察們避過了那些陷阱,來到鐵絲網前,方青拿出攜帶的工具,剪開鐵網。就在這時,安岩盯著鐵網,忽的一愣。

  因為他看到鐵絲網頂端,有個黑色小裝置,剎那有亮光閃過。

  他一拉薄靳言的胳膊,說:「老大,我想我們可能已經驚動他了。他會知道我們已經來了——鐵絲網上裝有信號發射器。」

  薄靳言卻答:「意料中的事。他那樣謹慎周密,怎麼不會給自己設置最後一道預警屏障?而且他既然現世作案,那就是已經決定放手一搏,不計後果了。」他由簡瑤攙扶著,也越過了鐵絲網。

  天已經徹底黑了。

  這洞穴很深,黑而乾燥,洞壁嶙峋。

  起初,在手電筒的照射下,沒有發現任何人跡。但地是平的,明顯被人打理過。有幾處岩壁上,還有燭台,有殘留的燭液。

  然後洞壁和地面上,開始出現某種深褐色的陳年痕跡。點點滴滴,一團一團,越來越多……

  走到洞穴最深處時,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個天然的圓形的地下石室。洞壁上,全掛著人。

  不,是白骨和腐屍。

  有的還有人形,有的已成白骨。有男,有女;有少年,有老人。

  有的像馮悅兮一樣,被釘成蝴蝶,畫在牆上。

  有的背後的圖案經年累月,已經模糊不清,可是雙手雙腳,還像蝴蝶一樣蜷縮著束縛著。

  一共12具屍體,便是12隻蝴蝶。埋藏在這深山歲月中。

  ……

  簡瑤全身都被寒意籠罩,緊緊握住薄靳言的手。

  偌大的洞穴,數十名警察,竟再沒有一人,發出半點聲響。

  ……

  你可知真正的殺人蝴蝶,比起那蹩腳的膽怯的模仿者,遠遠安靜得多,冷酷得多。人命在他手,不過如蠶蛹轉眼捏成粉末。

  沉溺了半生,痛苦了半生。

  無人可懂,無人寬恕,無人救贖。

  而今,他已無法忍受那漫長折磨的黑暗,即將破繭成蝶,飛往陽光之下。

  然後,心甘情願地死於短暫的極樂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2 09:47 PM

第84章

  薄靳言輕輕「噢」了一聲。

  簡瑤亦是一臉冰霜,片刻地沉寂後,她握住他的手:「我帶你去『看』。」

  最新的,也是最外側的一具屍體,是一個男人。屍體呈現初步腐化狀態,目測死亡時間在1個月以上。他的衣服完好穿在身上,是件半舊的迷彩。腳上是雙越野靴。

  這男人體格高大,面目方正,臉部棱角分明。看起來約莫四十出頭。簡瑤注意到他的骨骼粗壯,看樣子像是瞪著眼死去的。

  他身後的蝴蝶,張狂、艷麗、姿態翩然。

  「他不是普通人。」簡瑤告訴薄靳言自己的直覺,「他被殺一定有原因。」

  薄靳言戴上手套,去觸摸屍體的手指、骨骼,點點頭,然後說:「叫法醫過來,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異常。」

  結果法醫很快觀察到,這人身上有幾處陳年的刀傷,並且傷得挺重。不是兇手留下的,應當是原本就有。

  「有點意思。」薄靳言下了論斷。

  第二具屍體也是男人。死亡時間在一年以上,已經成了一具乾屍。雖然是中等身材,但體格也很結實。右手指骨斷過,右肩上有陳年槍傷。

  他身後的蝴蝶,是純黑的,猙獰而安靜。

  第三個男人死亡時間更早,風乾情況更明顯。穿有鼻環,渾身名牌,帶著三條粗大的金鍊。腳下還放著個木盒,裡面滿滿的全是XX銀行的金條。

  「查查這些金條是不是失竊的。」方青低聲囑咐刑警。

  第四具屍體卻是個女人,跟馮悅兮一樣,全身赤裸,看骨骼情況在三十多歲。但是她的死亡姿勢更為屈辱,雙腿折起、張開。頭是仰起的,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她身體下方的木盒裡,放著一截乾枯的人體器官,經辨認是從男人身上切下來的。

  她身旁是個五十餘歲的男人,卻是呈跪拜姿勢,低著頭。身為男性的重要器官被切掉了。

  ……

  到了第九、十、十一具屍體,情況卻不同了。

  他們的死亡時間都在十年以上,有年過七旬的老人,也有二十多歲的男女青年。他們身後的蝴蝶圖案也已模糊,而他們也不是被「釘」在牆上的,而是垂掛著,身體裡並沒有鐵釘。咋一看特別安詳。

  但你若仔細一看,更覺驚悚。因為他們其實都被砍成了十幾八塊,整個屍體是拼接起來的……

  「也就是說,早期的被害者死亡方式,跟後期是不同的。」簡瑤說。

  「他在不斷進化、成熟、穩定。」薄靳言說,「他的變態程度越來越深。」

  最後一具,卻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因為他個頭最小,經法醫初步鑑定,死亡時竟只有十幾歲,也是所有受害者裡年齡最小的。

  這死去的少年,也被砍成了許多塊,衣著整齊,姿態安詳。背後的蝴蝶,已經看不清了。

  在他的腳下的土地上,距離前三具屍體不遠,還有一個香爐。香爐裡已積滿了灰,有四把早已燃盡的香。香爐前的地上,還有人曾經燒過紙的痕跡。

  ……

  簡瑤想,會不會,真正的蝴蝶殺手,就是陳謹當年目睹的兇案受害者?而後陳謹嚇得屁滾尿流,從此這一幕深深刻進記憶深處。陳謹也遭受到兇手襲擊,但因為兩位同伴趕到,才倖免於難?

  站在角落裡一直沉默著的安岩忽然抬頭:「我查出是誰10年前買下了周圍這一整片地了。」

  所有人全都望向他。

  安岩:「他叫胡琦勇,潼市人,生於1965年4月29日,80年代是無業遊民,因為多次打架鬥毆入獄,還因為搶劫在1981年坐過7年牢。1995年,他因為參與殺害潼市刑警大隊副隊長、功勳刑警簡翊及其父母,一審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當庭執行。」

  方青一怔,想了想,說:「也就說,有人用這個死人的身份,買下了這個地方?90年代我國戶籍制度聯網程度並不高,也不完善。又是農村荒地,要實現非常容易。而且這樣一來,就避免了這塊地萬一被人拿去開發的風險……」他嘎然而止,轉頭望著簡瑤,驚出了一身冷汗。

  安岩還不明所以,也望向簡瑤。

  簡瑤的眼睛睜得很大,臉色發白,垂落的雙手,緊握成拳。

  卻有一隻手,穩穩落在她肩上。薄靳言對眾人說:「簡翊是簡瑤的父親,我的岳父。」

  ——

  夜色已經很深了。

  窗外星空繁密而寂寥,簡瑤坐在山腳下招待所的臨時會議室裡,一直出神。

  不遠處的圓桌旁,刑警們還在連夜追查。一條條線索就像火焰一樣,滾燙燃燒著。

  「1號受害者身份已迅速核實。因為他是公安部懸賞通緝的A級通緝犯,於半年前逃亡失蹤。」

  「我去!夠勁!悍匪被連環殺手給宰了!」

  「3號受害者也是公安部通緝犯!」

  「2號也是!失蹤3年!」

  「4號、5號是逃犯,兩人殺死男方原配妻子及岳父後,攜帶錢財私奔!沒想到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7號也是逃犯,犯的強姦殺人罪。」

  ……

  「10號老頭就是個普通人,潼市人,12年前失蹤,家人一直在找,沒有找到。」

  「12號男孩也是普通人,潼市人,當年只有15歲,失蹤多年,家人一直在找,以為他被人拐賣了。沒想到就埋在相隔不遠的這座山上。」

  ……

  簡瑤的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那些模糊、遙遠、溫暖、悲痛的記憶,統統湧上心頭,一時難以自持。怕被人看見,她起身走到窗邊,捂著臉,不叫人察覺。

  有人從背後,輕輕抱住了她。簡瑤立刻擦乾眼淚,剛想說話,薄靳言卻已先開口:「有時候,我真想搭乘時光機,去看看小簡瑤,是什麼模樣。」

  簡瑤低頭不語。

  他卻又微笑著開口:「啊,一定是個勇敢、善良、機靈,還有點倔強的小姑娘——我有充分的論據,你現在的倔脾氣就是本性暴露。那麼小,你就能在父親的指引下,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妹妹。你從小就有打擊犯罪的天賦,像我一樣。我們果然天生一對。」

  簡瑤笑著哭了出來。

  薄靳言握著她的手,像往常一樣在掌中輕輕揉捏著,又說道:「兒童心理學中的一個觀點是:所有孩子的脾氣秉性,其實都在6歲前定了型。一個人,他最終會成為什麼樣的人,6歲前所處的環境、接受的教育,已經決定。雖然在此後的漫長人生中,父親於你而言是缺失的。可我敢肯定,在人生最初最重要的階段,他給了你最好的陪伴。我知道那對於你而言,彌足珍貴。」

  簡瑤的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察覺她哭得兇了,旁邊又還有別的警察,薄靳言沒有什麼別的可遮蔽的東西,乾脆一把拉起窗簾,把兩人都給包住了。然後一下下,輕拍她的背。

  哭吧,我的小妻子。

  我知道這是你心中最深的傷口。即使對我,你也很少提及。現在這個傷口終於被挑開,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而我們又該如何面對呢?

  「不要害怕正視自己的傷口。」薄靳言輕聲在她耳邊說,「最勇敢的人,即使心中流淚,也要在傷口之下,尋求真相和答案。」

  簡瑤心頭一震,抬頭看著他,看著他臉上的墨鏡,他削瘦的臉龐,他放在牆邊的拐杖。

  她伸手緊緊抱住了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09:25 PM

第85章

  「我們要尋找的,是一位35-45周歲的男子。他身材高挑、結實。經常健身鍛煉,因此具有非常強壯的體魄。這樣他才能完成徒步搬運屍體至山頂的目標。

  他曾練習過搏擊或跆拳道等,並且是個中高手。心思縝密、善於謀劃。他有渠道接觸到警方的辦案消息,並且非常熟悉刑偵技巧。所以才能成功追蹤到多名通緝犯,並實施殺戮。

  他擁有優秀的經濟條件。家境優秀,或者擁有一份收入頗豐的職業。

  他是潼市人。目前無法判定他是否與當年的簡翊案有關。但他在少年時必然遭受巨大精神刺激,而後開始殺人。他的殺戮經歷了從混亂到成熟的過程。起初他選擇受害對象全無規律,皆以亂刀砍死,只在背後繪製蝴蝶。後來逐步轉變,專殺罪犯,乃至罪大惡極的悍匪,並且以鐵釘形式執行,完全轉化為『執法者』。

  他的作案時間,不呈現明顯週期性規律,且中間有數年斷層。我懷疑可能被其他原因打擾,譬如入獄、出國、住院等都有可能。

  現場的香爐,和對兩類屍體不同的處理方式,也證實了他對早期受害者的歉疚心理。他雖然變態,卻始終在掙扎,且有良知。在成為『執法者』後,我想他得到相當大的解脫,精神狀態也趨於穩定。因為他終於找到一種平衡殺戮需求和良知的方式。

  但從心理學的角度,這種穩定只是表面化的、暫時的。殺戮越多,變態程度越深。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可以肯定他的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只是需要一個爆發口。

  而最近,那個爆發點出現了。他終於以公開的方式,殺死了仿冒自己的蝴蝶殺人案的幫兇。」

  薄靳言做完這一番推理,所有刑警都沉默著。簡瑤卻莫名有些不安,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總覺得有什麼內容,似曾相識;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人和事呼之欲出。可因為人就在網中,又看不清晰。

  她望著薄靳言,再想起他剛才說的話,心卻又慢慢平靜下來。

  不要害怕正視傷口。

  因為真相永遠存在,就在我們的傷口之下。等待我們去發掘它。

  之後的幾天,關於這起案件的一切,都是轟轟烈烈、擲地有聲的。必須上報公安部,且被列為今年頭號大案,震驚全國。加派更多警力直赴南方,成立專案組、下設多個工作小組。而薄靳言的特案組,成為專案組的核心和顧問。刑警們從多個方面開始追查:12名受害人背景調查、現場精密鑑定、嫌疑人排查……

  而薄靳言卻在這時,直接將特案組的第一個目標定為洵市、20年前的簡翊案。

  他從不做無用之功。

  他只走捷徑。

  這說明什麼呢?說明他心中早已認定,蝴蝶殺手,與簡翊案有著隱秘的關係。

  ——

  秋風起,監獄外的高牆灰黑而綿延。方青與安岩拿著一疊資料走出來,看到他們,方青就說:「當年的案件,事後追查出的兇手一共8人。其中3人主犯被判處死刑,1人無期,4人有期。其中又有2人在服刑期間過世,出獄的3人中,有2人都在10年前死去,只有一人還活著,叫徐胡強。」

  ……

  這是一間汽修廠,最普通不過,員工四五人。

  徐胡強已白髮蒼蒼,滿臉皺紋,身形佝僂,卻還跟年輕人一樣在洗車,可見生活之艱難。簡瑤遠遠地看著這個昔日的殺手兇手之一,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

  「你會原諒他嗎?」薄靳言忽然低聲問。

  「可以放下,但是無法原諒。」簡瑤答。

  被帶到警察面前時,徐胡強明顯有些戰戰兢兢:「我沒有犯事,為什麼抓我?」

  方青冷道:「老實點,找你問點事。非常重要的事,不認真答就得再跟我們回警局。」

  出來的人,是絕不願意再進去的。何況徐胡強也害怕丟掉這份工作,連忙點頭。

  可是,從哪裡問起呢?

  當年的案件,已被當年那些優秀又憤怒的刑警們,來來去去問過千百遍,所有細節都詳細記錄在案。只怕徐胡強也招認過無數遍。

  卻見薄靳言平靜地對著徐胡強的方向,墨鏡下的雙眼無人可以看見。

  「那天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本來是跟著你們一起去簡家的,叫什麼名字?」

  徐胡強一怔。

  那些記憶,對於他來說,已經很遙遠和模糊了。可因為這件事改變了他的一生,也令他從此追悔和畏懼一生,所以當薄靳言問得這樣確切時,一些本被他遺忘的畫面,忽然好像模模糊糊閃現。就像破碎掉的電影片段,在腦海中閃爍。

  「你怎麼知道?」他下意識開口。

  簡瑤方青等人都霍然一驚,而薄靳言輕慢地、淡淡地笑了。

  「我當然知道。」他答,「就如親眼所見。」

  為什麼殺簡翊呢?在上世紀80、90年代,那個黑幫盛行的年代,混混們要殺一個人,可能只是爭強好勝,可能只是看某個人不順眼而已。

  而簡翊這個人,則令全城的混混,都太不順眼了。

  他嫉惡如仇,還特別厲害。一連搗毀了他們多少家「地下賭莊」,還抓了很多打架鬥毆的進去。那時候,在各地混出名堂的大尾人物,身上多少背著幾條人命。可在潼市就沒有。因為簡翊當真是「命案必破」。你要是前一天殺了人,還才剛贏得「江湖地位」,第二天特麼的就被簡翊循著蛛絲馬跡,給逮著了,送進看守所裡。死刑、無期徒刑!

  混混們都對簡翊恨得牙癢癢,可那個年代,誰也不敢真正招惹警察。警察也是虎得很的。

  可是那晚,一群被簡翊收拾過的混混,喝了很多酒。

  其中還有兩三個在市裡「響噹噹」的人物。他們覺得「要給簡翊一點顏色瞧瞧」,「媽的砍死那個臭孫子!」於是拖著刀就去了。

  那時候打架,都是用砍刀、西瓜刀,彷彿這樣才是稱職的古惑仔。

  一群人呼啦啦就到了簡翊父母家門口——有混混之前看到簡翊今天過來了,沒有回在警察大院的家。

  簡翊毫無防備。

  享譽全省的、年輕的功勳刑警,毫無防備。若是有預謀的殺人,他或許能洞察先機。但是混混們本就是喝醉酒一時衝動,一進屋就砍,哪怕是身手過人的簡翊,被人從身後砍了一刀後,也已無法抵抗,更遑論他年邁的父母。

  滿地鮮血緩緩流淌,蜿蜒渲染。每個人都被砍成了很多塊。

  ……

  那時候的「黑幫」,都是流行收小弟的。徐胡強依稀記得,那天老大也是帶了幾個「小弟」去的,這樣呼啦啦的一群人顯得更多,更有氣勢。但那些到底是孩子,跟在最後。等前頭的大人們殺完人,四散逃跑,那些小的也嚇得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後來警察追緝,對於那幾個小弟,抓了好幾個回來,但是因為現場痕跡指紋等,證明並沒有輪到他們動手,於是送了幾個進少管所,教育了幾個月了事。

  ……

  徐胡強講完了往事,怔然望著他們,不知他們到底要找的是什麼。

  簡瑤抬頭望著前方,靜默不語。

  薄靳言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那些小弟中,有一個,和別人都不一樣,你肯定記得。他十五至十八歲左右,家境很好,穿著打扮就能看出來。他性格倔強,話不太多,但是很講你們的那種『義氣』。他雖然年紀小,卻是個『狠角色』,平時不吭聲,但是誰要是真惹毛了他,他能跟人拼命。他跟你們去了那次的案件,但是在那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簡瑤聽得心頭發怔。

  是這樣一個人嗎?

  徐胡強瞪大眼看著薄靳言好一會兒,忽然問旁邊的安岩:「他是瞎子嗎?你們找來算命的?!警察也信這個!」

  方青一巴掌就推在他肩膀上:「廢話那麼多,快說!」

  其實那些小弟,那些細節,徐胡強真的記不清了。本來當年他自己也不是老大,只是個大嘍囉而已。可是薄靳言說得太生動了,太仔細了,一晃間,他真的想起有這麼個人,的確是那段時間跟著他們,後來又突然銷聲匿跡了。至於警察,對於那些少年,的確是抓了好幾個,但的確是沒有抓到那一個。

  「石頭仔……」徐胡強喃喃開口,「我只記得他的外號,叫『石頭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09:47 PM

第86章

  石頭仔。

  簡瑤等人只得到了這一個外號。無論再怎麼問,徐胡強也記不起、不知道有關於那個「石頭仔」更多的一切了。他的真名是什麼、家住哪裡,隱隱約約只記得石頭仔個頭挺高,臉也記不太清了。

  已經過去二十年了,當年的人死的人,散的散。石頭仔不過是混了幾天的小弟,街頭巷尾自然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一段過往了。

  線索看似中斷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離真相,已經很近很近了。

  薄靳言在潼市的第二個走訪目標,是一戶失去兒子已經有十多年的家庭。

  平心而論,這戶人家的經濟條件並不壞。他們住在城市中心的一個小區裡,當門打開,簡瑤等人看到兩張蒼老而憔悴的容顏。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知道兒子的屍體找到了。但是並未能親眼看到。

  他們的兒子,是蝴蝶殺手殺死的第一個少年。

  他們已經等到麻木,但是當他們知道兒子十多年前就被人殘忍殺害,這些年的等待其實都無意義,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李枝津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呢?」簡瑤柔和地問。任何受害者在她的面前,總是能得到撫慰,放下心防開口。

  「枝津他……是個好孩子啊!」母親哭道,「又懂事,又聽話,還懂得孝順父母……」

  任何孩子,在父母眼中都是純潔無暇的。

  更何況是失去的孩子。

  與此同時,方青和薄靳言正在那個孩子當年的房間裡尋找,尋找他成為第一名受害者的原因和特點,是什麼觸動了殺手開始作案。

  家具、擺設全都是上個世紀的,自從孩子失蹤後,一切都保留原樣沒有動過。方青打開老舊的衣櫃,看到裡面屬於少年的衣服。除了校服,球服外,他意外地看到一些……怎麼說呢,很街頭風格的無袖衫、T恤。

  牆上貼的全是古惑仔電影海報,都老得發了黃。抽屜裡有仿真玩具槍,方青拿了一把出來,往自己大腿上打了一槍。臥槽,雖說是塑膠子彈,還挺疼的,一打紅一個坑。

  最後,方青居然在床底下的儲物箱底部,找出了一把長鏽的砍刀。看來李枝津的父母,對於這把刀的存在,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都當成孩子的遺物,保存起來。可見寵溺之深,哀慟之切。

  ——

  結束潼市之行,特案組返回位於隔壁洵市警局的案件指揮總部。

  薄靳言單獨和安岩談了一會兒。

  「當年的現場照片,已經全部整理好了嗎?」薄靳言問。

  安岩:「當然。」

  「做成現場三維仿真圖了嗎?」

  「是的。當年警察們拍了非常詳細的每個角度的照片,我已經全景還原到電腦上了。你想要找什麼?」

  薄靳言靜了一會兒說:「你看看我的岳父,從各個角度看一看。躺在血泊中的他,像不像一隻蝴蝶?」

  安岩大吃一驚。抬頭望去,卻只見人的破碎肢體,扭曲彎折。而血如花紋,在人的背後,蔓延著,蔓延著。

  ……

  薄靳言站在窗前,暮色中的清風拂過他的臉。

  他的腦海裡,想起的卻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另一個人,替他查簡翊案。甚至有些圖片,還是上次那人找到的。那人總是心善,含笑說:「你以為我幹嘛多管閒事要替她租房子?我也是有點心疼她。」

  「靳言啊,你說簡瑤的母親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讓我做女婿。她總是對我笑。」

  「哦,對哦,有你在,看上我不合邏輯。」

  ……

  子遇,兜兜轉轉,命運又讓我們回到了最初開始的地方。

  ——

  簡瑤一個人坐在一間辦公室裡,過了一會兒,聽到有拐杖輕觸地面的聲音,她抬起頭,看到薄靳言推門走進來。

  「簡瑤。」

  「我在這裡。」

  他走到她對面坐下:「我已有結論了。」

  簡瑤心頭一緊:「你說。」

  「蝴蝶殺手就是石頭仔,石頭仔長大後成了蝴蝶殺手。」

  儘管心中已有了這個猜測,聽到薄靳言如此肯定,簡瑤心中還是湧起一種難言的感受:「是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是來償還的。」薄靳言說,「償還自己曾經犯下的罪。當年的殺人現場,他一定到過,並且還動過刀。這件事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從此成為他的噩夢。

  你的父親,他躺在血泊中的樣子,在他心中,被想像成了蝴蝶。蝴蝶殺人,自此開始。

  一個非常有力的的證據,就是他殺的前幾個人,都是亂刀砍死,而後繪製成蝴蝶。這正是他的心理映射。

  第一個被他殺死的少年,幾乎就是他的翻版。他痛恨那樣的自己,所以殺死了李枝津,於他而言,就像殺死過自己一次。

  可是殺的人越多,他的愧疚、痛苦和快樂越多,他越陷越深。所以在最初的幾個受害者屍體旁,會有香爐,作為祭奠和愧疚。後來,他找到了平衡的方法,他開始殺犯人。這樣既能滿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又不致於造成心理負擔。他也開始享受殺人,從一開始的模仿、亂砍,變成了更殘忍精緻的殺人方式。

  我想他選擇用殺死你父親的兇手之一的身份去租那片山區,也有贖罪的意思。以你父親之名,贖罪,殺死那些窮凶極惡之徒。

  他與我們見過的所有連環殺手都不同。我想他這二十來年,從未真正快樂過。他將年少時犯下的錯,背負了一生。並且現在,他終於無法再承受,想要做一個了斷了。」

  簡瑤抬頭,望著窗外,天已黑了。層層黑雲,繞著月亮。那月亮旁的光暈是隱隱發亮的。樹梢也是靜的,樓宇在下方寂靜得宛如原野。黑夜中有什麼東西,彷彿正在洞穿人心,直擊靈魂最深處。她想要去端水喝,卻發現手指冰涼。她低下頭,輕聲問:「所以……留在犯罪現場的那個J,是Jenny的意思嗎?」

  薄靳言靜默片刻,伸手摸到她的頭頂,答:「有可能。」

  「他一直在盯著我?」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打個招呼而已。」薄靳言說。

  簡瑤望向他,剎那心頭情緒浮動。半晌後,她也笑了,一字一句地說:「沒錯,他只能跟我打個招呼而已。他要是敢來,我就揍得他找不到北。」她握著薄靳言的手,薄靳言也微微一笑。

  「謝謝你靳言。」簡瑤把臉埋在他懷裡。

  「噢,謝什麼。」薄靳言答,「我守護自己的寶貝,難道還需要人道謝嗎?」

  簡瑤又笑了:「接下來怎麼做?」

  「我們已經探知了他的過去,知曉了他的現在,接下來……」

  「預測他將來的行為。」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簡瑤抬頭看著他,他的手指撫著她的臉龐邊緣,兩人都靜了一瞬,他用微啞的嗓音說:「噢,這種感覺,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簡瑤握著他削瘦的手指,靜靜地,不說話。

  薄靳言繼續緩緩說道:「他最近幾年殺的,都是通緝犯,這已是他的獵殺樂趣所在。普通人也滿足不了他。那麼接下來一個,也將會是。他既然公開挑釁警察,那麼很快就會再次作案。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以他的偏好為依據,找到最近最值得殺的一個在逃通緝犯——比他更快找到獵物。然後,守株待兔。」

  簡瑤心頭一震,還真是……重重疑雲、前情過往,看似相當複雜。可薄靳言卻一語就道破關鍵,與其追在蝴蝶殺手身後跑,不如搶在他前面,預測他的道路,再將他捕獲!

  我查案喜歡走捷徑,你要習慣,並且跟上。

  她只是抬頭,仰望著他。

  「他會有所防備嗎?」

  「他完全知道我們會這樣做。」

  「啊?」

  薄靳言淡淡道:「這不正是他要的嗎?與我們較量,看誰先抓住那名通緝犯。一個內心枷鎖已經沉得無法再前行的罪犯,這是他的殊死一搏,他的飛蛾撲火。我成全他。」

  簡瑤心頭一震。

  「那麼……棘手嗎?」

  薄靳言笑了一下:「棘手?恕我直言,近幾年中國終於出了個像樣的連環殺手了。」

  簡瑤靜默片刻,也笑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隱隱還有說話的聲音。薄靳言收了笑,簡瑤也鬆開他的手,去開門。

  樓道裡燈光明亮,方青探頭進來,看了看,笑了:「簡瑤,你看誰來探我們班了。」

  簡瑤笑著望向他身後,怔住。

  洛瑯站在樓道裡,一身黑西裝,精良乾淨,襯衫潔白。他手裡還夾著根煙,另一隻手裡提著些東西,抬眸望見她,笑了。

  明明才十幾天沒見,可簡瑤心中忽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覺。周遭的空間彷彿也在這一剎那凝滯。而當她盯著他時,他亦凝望。她這才察覺,這個男人的一雙眼,竟深沉烏黑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淵。

  洛瑯的視線卻已移到她的身後:「薄先生。」

  薄靳言清淡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洛先生。」

  想想這竟是他倆第一次正面相逢。簡瑤微微有些遲疑,方青卻已樂了:「哎呦我說,你倆打個招呼,就能把氣氛打得這麼生分,也是可以啊。」

  簡瑤和洛瑯頓時都笑了。

  薄靳言倒沒笑。他覺得方青的話沒有錯,他和洛瑯本來就生分。

  洛瑯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簡瑤身上,在他溫和的視線下,簡瑤內心深處某個地方,忽然輕輕動了一下,依然笑著問:「洛大哥,你怎麼突然來了?」

  洛瑯答:「正好接了個本省的案子,知道你們在這裡,順道過來看看。」

  簡瑤點點頭。他這個人一向如此,與家鄉有關的案子,總是會費心一些,接的時候也會熱絡些。

  畢竟,他也是土生土長的潼市人。

  樓道裡忽然靜下來。

  方青看一眼沉默的他們三人,一攀洛瑯的肩膀,說:「走,我們還沒吃飯呢,一塊兒。」然後又去翻洛瑯手裡的袋子:「你帶了什麼好東西,給我們開葷來了對吧!」

  洛瑯笑著把手裡袋子丟給他,又吸了口煙。這時薄靳言和簡瑤都已從屋裡走了出來,她沒有看他,薄靳言的手放在簡瑤肩上。「跟我們一塊去吧。」簡瑤低聲說。薄靳言輕輕「嗯」了一聲。

  洛瑯又深吸了口煙,抬眸望見窗外,天已黑透了,城市的燈光全都亮起,像是一隻隻眼睛,正望著他。這時方青又拍拍他的肩:「想什麼呢?走啊!」

  洛瑯一笑,也跟了上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3 10:35 PM

第87章

  這是洵市街頭一家口味不錯的餐館。五個人圍桌而坐,簡瑤和薄靳言坐一邊,方青和洛瑯坐一邊。安岩自然是人高馬大地坐在過道那一側。

  簡瑤點菜,方青和洛瑯聊了幾句,薄靳言和安岩卻始終沉默著。這時簡瑤低聲問:「除了魚,再吃點土豆和紅薯葉好嗎?」

  薄靳言微微頷首:「完美。」

  安岩:「嫂子,我的雞腿。」

  簡瑤一笑:「我知道。」

  他們說話時,洛瑯的目光就有意無意落在他們身上。似乎有些怔忪,又似乎有些疏離。

  這時方青的手機卻響了,他摸出手機一看,北京的號碼。「我去接個電話。」他站起來,卻一拍洛瑯的肩膀,手中用力捏了一下。洛瑯感覺到了,卻像完全沒察覺到一樣,靜坐不動。

  簡瑤已點好了菜,桌面上瞬間安靜下來。

  洛瑯從口袋裡摸出火機,笑著問:「諸位介意我抽煙嗎?」他知道簡瑤是不介意的,安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薄靳言淡道:「不介意。」

  洛瑯低頭點了根煙,慢慢地抽著。對面那兩個人,手始終在桌下緊握著,他看到了。在這一剎那,洛瑯忽然覺得自己像一隻狼狽的老鼠,他自嘲地笑了。

  細想他多年來對簡瑤的感情,是愛嗎?是迷戀?是愧疚?還只是一個聊勝於無的寄託?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年少時,他其實看到過簡瑤很多次。但是她並不知道他的存在。直至後來,他從美國學成歸國後,下定決心,與她相識。原本乾枯灰暗的生活,忽然好像就多了一抹亮色,一種幹勁。

  那些女人,那些他用以掩飾自己迷茫的女人,免得簡瑤不肯讓他靠近。她們連她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他也清晰記得,去年的那樁案子,簡瑤在他懷中重傷昏迷,他那深深被牽動的心疼。那一刻他想為她毀掉全世界。就是這樣,肆意而鮮活的情感。後來他和方青一直照顧著簡瑤,他的生活都不一樣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寄託。

  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的寄託感。生活中好像多了一份溫柔而美好的責任。他是那樣真切地感覺到它的存在。

  可是現在,薄靳言回來了。

  她不再需要別人的呵護,因為她的傷口好了。洛瑯在認清這一點後,突然覺得失落,極大的如墜雲端的失落。可是,現在看她笑得這樣幸福,整個人彷彿都散發著這一年來從未有過的光彩,他又莫名覺得開心。

  ……

  洛瑯放低手中的煙,抬頭問:「你們這一年都待在洵市?」問的自然是薄靳言和安岩。

  薄靳言未答,安岩開口道:「也不是,我們輾轉去過幾個地方,後來回到了這裡。一是因為認識當地刑警隊長邵勇,二是靳言覺得……這裡離嫂子家鄉很近。他每天都在思念嫂子。」

  洛瑯笑了。

  簡瑤看一眼洛瑯,薄靳言卻還在她身邊淡然說:「事實正是如此。」

  洛瑯問:「潼市不也是薄先生的家鄉嗎?」

  薄靳言卻答:「是的,但是我對家鄉沒有太大感覺。」

  洛瑯說:「我也是。」

  這時薄靳言彷彿才正眼「瞧」洛瑯,他微微一笑說:「有意思。洛先生,這一年你經常和簡瑤他們在一起對嗎?」

  他問得很平和,洛瑯也答得極平和:「是的。本來只是老鄉之誼,去年那件事後,我也想儘自己的綿薄之力,照顧她這個妹子。方青也是,被老婆甩了——這事兒你們應該都知道了吧,他跟我也合脾氣。這一年,我很慶幸結識了他們兩個好友。」

  簡瑤盯著面前的茶杯,杯中液體淺綠、透亮、平靜。

  洛瑯說完後,薄靳言摸到桌上的茶杯,舉起說:「洛先生,以茶代酒,感謝你這一年來對簡瑤的照顧。」

  洛瑯笑了一下,說:「哪裡。」一飲而盡。

  他們在裡頭說話,方青此時正站在門口的路燈下,整個人彷彿都僵住了。

  他接到的,是金曉哲助理打來的電話。他倆的事,她身邊最依賴和親密的人,是知道的。助理姑娘在電話那頭說得都哽咽了:「方警官,金姐她現在還在重症搶救室……她昏迷時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所以我自作主張給你打了電話……」

  方青幾乎是吼出來的:「怎麼回事?人好好的怎麼就搶救了?」

  助理姑娘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醫生說是中毒,我不知道她怎麼會中毒,是不是吃壞了什麼東西……」

  方青沉默了好一會兒,抬起頭,看到路燈昏黃而冷肅,明明九月的天,可他的心冷痛得像在寒冬裡。舉目望去,他的同伴們還在店裡,面目疲憊而警醒。十三起謀殺案的資料,還在他的背包裡。

  他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說道:「我現在過不來,實在走不開。她有任何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如果打不通,就給我留言。我出完任務第一時間就會看。」

  掛了助理的電話,他深呼吸了好幾口,冷靜下來,給北京相熟的刑警打電話,如是叮囑了幾句,然後說:「我看她中毒這事兒蹊蹺,應該已經報案了。她吃東西不太講究,外面的東西也吃,但是很少吃藥,身體素質一直很好……兄弟,麻煩你費心了。」

  ——

  店內,熱騰騰的魚火鍋已端了上來。薄靳言神色平靜地拿起筷子。平時都是安岩把一整條魚丟進他的盤子裡,今天自然用不上了。簡瑤彷彿這才回過神來,夾了條魚,放到他碗裡,然後柔聲問:「需要我給你剔一下肉嗎?」

  薄靳言嘴角一彎,剛要答「好」 ,安岩已在旁邊淡淡開口:「不用的嫂子,他閉著眼睛都能把整條魚的骨頭吐出來。」

  簡瑤笑了笑:「噢。」一抬頭卻見洛瑯正盯著自己,那雙眼幽黑安靜。她避開他的目光。

  薄靳言卻朝著安岩的方向,冷笑道:「我很驚訝你活到26歲依然能做到對愛人之間的情趣一無所知。」

  安岩的臉紅了。

  簡瑤也覺得尷尬,在桌下輕輕打了薄靳言一下。

  洛瑯望著他們的相處方式,覺得又新鮮,又有趣。連他這個外人,都能感覺到他們之前相處的融洽和深厚友誼。他獨自喝著杯啤酒,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4 09:15 PM

第88章

  又吃了幾筷子,洛瑯說:「我有朋友認識美國的眼科專家,需不需要介紹你們認識?」他的語氣聽起來真摯而平和,簡瑤抬頭望著薄靳言,安岩低頭扒飯。

  薄靳言答:「不用了。美國最好的我已試過了,沒有用。謝謝。」

  洛瑯沉默了,簡瑤心裡卻是一疼。忽然手在桌下被薄靳言再次捏住,握得很緊,很緊。簡瑤微微一怔,大拇指輕輕摸了幾下他的手背,他的手勁才鬆下來。

  然而洛瑯靜了一會兒,又說:「靳言,簡瑤,我有個不情之請。」他笑了笑:「等你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我可不可以當孩子的乾爹?」

  他望著他們,那雙眼當真是赤誠而期盼的。

  簡瑤愣了一下,這個她還真沒有預料到,轉頭看向薄靳言。安岩聞言則忽的抬起頭,一雙清黑的眼,盯著薄靳言。

  薄靳言靜默了一瞬,答:「抱歉,恐怕我無法接受你的情誼。因為我們的孩子,只能有一個乾爹。」

  安岩的嘴角剎那彎起。

  然後就聽到薄靳言淡淡地說:「是傅子遇。」

  所有人在他說完這句話後,靜默不語。

  這時方青走進來了,大敵當前,他不想叫朋友們知道自己的為難,其實他也有些心不在焉,隨口問道:「在聊什麼?」

  簡瑤笑道:「在聊以後的孩子。」

  這時洛瑯也笑了,問:「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生孩子?」乾爹的話題就算岔過去了。

  簡瑤沒說話。

  薄靳言特別肯定地答:「明年。」簡瑤看他一眼。

  因為坐下的動作有點大,方青一不小心把背包從椅背上碰落下來,裡面的一疊資料也掉了下來。他立刻彎腰去撿,旁邊的洛瑯也伸手。

  洛瑯看了看手裡的資料,笑了:「通緝令?怎麼,這名通緝犯與蝴蝶殺人案有關?」

  方青立刻把洛瑯手裡的資料收回來放好,說:「老洛,這個你就別問了。」

  洛瑯無所謂地笑笑:「我隨口一問。」

  大家繼續吃飯。只是因為各懷心事,這頓火鍋的氣氛總有些安靜。吃完後,洛瑯不等大家反應過來就買了單,然後打了個車。上車前,他笑著對他們說:「保重,查案時都注意安全。回北京我們再約!」

  大夥兒都站在路邊,朝他揮手告別。簡瑤一直看著他,他卻完全沒有再看她,鑽進車裡,頭也不回地走了。

  警局離吃飯的地方不遠,方青和安岩二人知情識趣地先走了,只餘簡瑤和薄靳言,手挽手走在後面。

  月光傾瀉,樹影輕搖,道路筆直向前。

  「洛瑯這個人,你怎麼看?」簡瑤說。

  薄靳言答:「內斂,敏感,憂傷,堅韌。」

  簡瑤心頭一震,而他神色平靜。

  「我不喜歡他。」他又說了一句,「他身上有某種晦澀不清的氣質。」

  簡瑤靜了一會兒,說:「我們查一下洛瑯吧。」

  ——

  然而專案組的整體進度,並不會因為這個小插曲,而做絲毫停留。

  一天後。

  薄靳言的目標確定了。

  那是一個今年年初開始通緝的罪犯。十足十的悍匪。他叫常寶石,江湖人稱「常二」,退伍軍人出身,還是特種兵。殺人放火、搶劫強姦,無所不為。今年年初,他的同夥被警方狠狠一網打盡,只餘他驚險逃竄。只是這廝太狡猾又太膽大,逃了幾個月,也沒被抓到。現在據說逃到了湖南境內。

  薄靳言說:「蝴蝶殺手近年來專殺悍匪,與常寶石相比,其它通緝犯黯然失色。他一定會選擇他,這事關一個頂級連環殺手的驕傲。」

  其他人:「……」只有簡瑤鄭重點頭:「有道理。」

  為毛冷酷邪惡的連環殺手,到了這倆口子嘴裡,都變得活靈活現起來了呢?還「黯然失色」、「連環殺手的驕傲」……

  薄靳言轉而看向方青:「接下來看你的了。疑犯追蹤,是你們刑警最擅長的。」

  方青眼睛都沒眨一下,答:「好!」

  ——

  湖南這個地方,山多、秀美。雖然擁有全國頂尖的山水之色,也擁有全國最時髦的娛樂精神。但多少年過去了,除了幾個大城市,其它中小城市的發展幾十年如一日,停滯、平庸。湖南人同樣也是,淳樸中帶著幾分精明,精明中又帶著幾分茫然。但湖南人的血中,似乎一直流淌著某種不安分的彪悍因子。因此,也是湖南這片土地上,出過許多將軍,也出過全中國最喪心病狂的連環殺手、悍匪,譬如張君軍團,在此按下不表。

  方青先去湖南追了五天。

  原本公安部下設追逃大隊,就一直盯著常寶石和蹤跡,再加上專案組新增警力。數百兵力已將常寶石藏身的南部山區圍得水洩不通。到了第五天夜裡,方青給薄靳言他們打電話,說:「魚快落網了,你們可以過來了。」

  ——

  這是一片寂靜的村落,二十多戶人,坐落在山丘間的盆地中。離城市很遠,是以屋舍凋零,地廣人稀。

  這是非常晴朗的一天。藍天萬里無雲,唯有太陽高懸。但秋日山中,並不太熱,涼爽寧靜。

  方青已和其他刑警衝去了包圍圈的一線,簡瑤、薄靳言和安岩三人,跟隨其他支援兵力,隨後趕來。安岩始終打開電腦地圖,注視著周圍地形、天氣甚至遠處交通的變化。而簡瑤始終在薄靳言身邊,不離左右。

  遠遠望去,村子裡似乎並沒有什麼動靜。偶爾有村民走過,但立刻旁邊就會有一隻手伸出來,把村民拉到隱蔽處。你再仔細一看,會看到許多房子、籬笆周圍,都有刑警貼牆而立。他們的目標,是最遠處一棟灰白老舊的矮房。

  簡瑤等人,在外圍守候著。

  突然間,刑警們動了。一個個穿著便衣,卻如同獵豹,都朝房子的方向撲了過去。

  「他早就從房子後面跑了!」有人厲喝一聲。

  刑警們快速合圍。

  房子背後就是樹林,樹林之後就是山。常寶石毫無疑問是選擇自己最熟悉的地形,進山逃竄了。速度之快、反應之靈敏,也許在警察們進村那一刻,就已被他察覺,進而逃跑。

  「追上去!」薄靳言說。他們一行人也快速跟上。

  這山還真不好爬,地形崎嶇,並沒有路。薄靳言拄著拐杖看不見,雖然他人高腿長,且一往無前毫不畏懼,但簡瑤跟他漸漸還是落在最後。連安岩都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跑到前面去了。

  簡瑤並不在意,薄靳言也不在意。只繼續循著人聲追去。

  ——

  常寶石跑到了一片斷崖下,回頭緊張地望瞭望,暫時沒人跟來。他靠著崖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看起來約莫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結實,穿著當地農民常見的劣質襯衣和灰料子褲,褲腳挽起,滿腳的泥。看起來真的跟農民沒有兩樣。他的頭上還戴著頂草帽,帽簷深深壓下,是以看不清面目。

  他休息了一會兒,隱約聽到又有腳步聲追上來了,心神一凜,轉身剛要繼續逃,忽然間,全身的冷汗卻已冒出來了。

  一支槍管。

  一支黑色的手槍,從岩壁旁的陰影中伸出,正對著他的額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4 09:24 PM

第89章

  常寶石看到一雙陰冷的眼睛。

  「常二?」那人淡淡地問。

  常寶石迅速地掃了他一眼,拳頭已暗暗捏起,剛想發作,誰知那人卻冷冷道:「別動!你覺得是你的拳頭快,還是我的槍快?」

  常寶石竟也不懼,只冷笑不語,依然暗自觀察機會。這時那人卻抬了抬頭,似乎也察覺到警察已經靠近,他用槍口示意常寶石:「跟我走!」常寶石吃了一驚:「你不是警察?那你是什麼人?」

  那人居然在此刻微微一笑:「救你的人。」

  常寶石再仔細觀察他,只見他穿著黑T恤黑褲,越野鞋,戴著鴨舌帽,背著個黑色大包。看他手臂上肌肉勻稱糾結,絕對也是個狠角色。

  常寶石半信半疑地跟著他的槍口走。那人竟似對這周圍的環境已了熟於心,用槍逼著常寶石,又朝他來時的方向快速移動。

  常寶石:「哎,這麼走會撞上警察的!」

  「不會。」他答,「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們繞小路出包圍圈。」

  常寶石便不說話了,但他一直不動聲色地註意著那人的一舉一動。但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那人的槍始終穩穩地抵著他的腦袋。

  樹影搖曳,陽光躲進雲層。陰冷潮濕的樹林裡,兩人一路攀爬匍匐,竟然真的離警察的聲音越來越遠了,並且村莊,就在不遠處的山下。

  忽然,跳下一處山崖時,常寶石一個踉蹌,腳剛好踩進一團荊棘中,他悶哼一聲,跌倒在地,一時竟沒能爬起來。

  那人跳下,站在他身後,冷聲道:「起來!」

  常寶石痛罵道:「媽的,老子已經跑了五天了!沒吃也沒喝,腳卡住了,哥們兒,拉我一把!」

  那人猶豫了一下,又冷眼觀察常寶石的表情,最後終於還是放下槍,伸出手去拉他。常寶石拉住他的手,又哼哼唧唧兩聲,終於從荊棘中把滿是鮮血的腳給拔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一把手槍以閃電般的速度抵中那人的胸膛,原本滿臉兇獰狠辣的常寶石,完全變了顏色。他的神色變得冷肅又堅毅,冷喝道:「別動!我是刑警!」

  別動,我是刑警。

  這大概是對於這世上所有罪犯來說,最可怕的一句話了。那人的臉色也有片刻凝滯,然後卻慢慢地笑了。

  「常寶石」的神色更冷,喝道:「不許笑!」

  那人突然抬起槍。

  「常寶石」萬沒想到他竟然會正面抵抗,心頭一凜。刑警的槍已抵住他的胸膛,扣動扳機即可。他卻還要抬手,才能扣動扳機。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竟是看誰的反應力和速度更快了。

  「砰!」

  「砰!」

  咫尺之間,兩聲槍響同時響起。有一個人倒下了。

  他說:「你不會有我快。」

  ——

  槍聲瞬間也響徹整片樹林,簡瑤察覺到,槍聲居然在離自己非常近的位置,但是並不在前方大部隊追蹤的方向上。她立刻意識到,這個情況非常微妙,也非常緊張。刑警們非常有紀律性,不會貿然開槍的。這片樹林裡也沒有什麼常寶石,常寶石今天一早已被刑警們秘密抓獲,臨時換了一名經驗非常豐富、身型外貌跟常寶石相似的刑警換上,將計就計,引蛇出洞。他們不確定蝴蝶殺手今天會回來,但是自從常寶石偏離原定路線開始,他們就知道,「他」真的來了。完全如薄靳言所料,他毫無畏懼警方的鋒芒,他喜歡的就是這種在刀鋒上行走的感覺。所以開槍的,很可能是「常寶石」,或者蝴蝶殺手。

  若他們真的就在附近,方青等大部隊掉隊回來,根本趕不及。

  簡瑤下意識摸出槍,轉頭看一眼薄靳言。薄靳言自然也對現在的形勢審視得十分清楚,厲聲說:「去追,我在這裡等。」
 
  簡瑤點了一下頭,大家都分散了,他們這一隊還有三名刑警。簡瑤點了兩個人,留下一人和薄靳言在一起,最後又一握他的手,轉身就跑向聲音傳來處。

  四下裡突然好像安靜下來。

  薄靳言並不是個衝動而勇猛的人,雖然簡瑤去追逃犯了,但她小心而勇敢,並且身後有數百警力並肩,他並不擔心。不過,捉拿最強的殺手,成敗之間本來就是很微妙的。他們雖然人多,但是任何人的一點點差池,都可能造成對方的逃脫。如同高手過招,出不得一點差錯。還有一些運氣的成分在裡面。

  所以薄靳言十分淡定,他甚至在樹下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休息靜待戰果。而身旁的那名年輕刑警,警惕地看著周圍,他知道自己的職責是堅決保護薄教授的安全。

  此時已是日頭偏西,林子裡也陰了下來。有隱約的風吹過,遠處的喧囂似乎也安靜下來。所有警力,離他們似乎都很遠了。包括簡瑤。

  薄靳言聽到「噗」一聲輕響。然後是身旁重物倒地的聲音。

  他抬起頭。

  他什麼話也沒說,因為已不用說了。那是安裝了消音器的手槍聲,身旁的年輕刑警已經中槍倒下了。

  幽靜的樹林中,風習習。薄靳言拄著拐杖,靜坐未動。

  那人可以狩獵最兇殘的悍匪,身手起碼和方青齊平,甚至有可能在方青之上。10個薄靳言也不是他的對手。

  那人在這樣滿是樹葉和泥土的樹林裡,走路竟也幾乎沒有聲音。他從一片山坡後跳出來,槍口一直對著薄靳言,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後。

  薄靳言一直沒動,神色平靜安詳,像是對周遭發生的一切全無所知。依舊在原地等待簡瑤回來。

  那人靜立了一會兒,像是下定決心,慢慢地,從身後,繞到薄靳言的面前。槍口,無聲地伸了過去,只差一寸,就會觸及到薄靳言的額頭。任何人若是面對這樣的殺手這樣的槍口,只怕都已嚇得屁滾尿流。

  薄靳言靜坐未動,他修長如玉的手指扣在拐杖上,他的側臉安靜得像雕塑。

  那人靜靜用槍口瞄準了薄靳言有十秒鐘。似乎意識到他是個真真正正的盲人,完全不知道外界已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已在生死邊緣走了一圈。末了,那人收了槍,轉身再次隱入樹林裡。

  直至他走遠了,薄靳言才抬起頭,朝著他離開的方向。黑色墨鏡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擋住外界一切明亮。

  那人一路疾奔,聽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竟也半點不慌,甚至臉上泛起幾絲肆意的笑。他跑到了一片山崖旁,身後,隔著許多樹,已經看到幾名刑警的影子,還有突然響起的槍聲。那人按了按自己的右胸,咬緊牙,從包中掏出一根繩索套在自己身上。原來這人跡罕至的懸崖旁,竟提前垂落了一根長繩,直至岩壁下的公路旁。那人動作極為迅速地抓緊繩索,一降而下。待刑警們追到崖邊時,只見空空的繩索晃蕩著,一個人影快速隱入路旁草叢裡,不見了。

  蝴蝶殺手成功在山林中越過警方的五道防線,擊傷7名刑警,重傷那位充當誘餌的刑警。但蝴蝶殺手自己也被那位刑警開槍擊中,最後負傷逃出包圍圈。

  第一輪抓捕行動失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4 10:41 PM

第90章

  那人把車停在加油站,自己走出去,靠在路邊吸煙。國道上飛起的塵土,染在他潔白的襯衣上,他也半點不在意。吸一口煙,微瞇著眼,看著遠方。

  已經跑了二百公里,已是夕陽西下,河南也已遠了。

  抽完煙,他把煙蒂丟在路旁泥土裡,轉身剛要走,聽到有警車的呼嘯聲由遠及近。

  他就跟沒聽到似的,幾乎走回車上。哪知那警車也是來加油的,堪堪停在他的車後。他目不斜視就要上車,誰知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喊:「哎,你怎麼在這兒?」

  他身形一頓,剎那間心中念頭千迴百轉,抬起眼,就看到手搶就藏在副駕的儲物格裡。但他到底還是沒有伸手,深深呼吸了一口,轉頭頭去,笑了:「老方?你怎麼在這兒?」

  方青一臉風塵僕僕的,但看起來特別精神。他一雙黝黑的眼盯著洛瑯,說:「我執行任務。你呢?」

  事實是,那名蝴蝶殺手一路向北逃竄,方青當機立斷,下令刑警們立刻向北直撲,封鎖所有路線。可是祖國大地也太遼闊了,而且殺手隨時也有棄車逃亡的可能,所以還沒找到。

  薄靳言和簡瑤他們,還遠遠落在後頭。方青這輛車,應該是跑得最快的。

  就在這時,方青懷裡的手機響了,來電人正是簡瑤。加油站不能接打手機,方青看了一眼把電話摁掉了,打算待會兒撥回去。

  洛瑯看一眼他的手機,笑了,說:「我回北京啊。」

  方青看著他開的黑色Jeep:「這不是你的車啊?」

  洛瑯淡淡答:「一個委託人的,北京車牌,打算賣掉,託我幫他開回北京。反正也就十來個小時,我正好順道回來。」

  方青「哦」了一聲,看見搭檔還在加油,他們那輛警車的前擋板都快掉下來了。他眼珠一轉,將洛瑯的肩膀一攀,笑道:「這樣吧老洛,我坐你的車往北走。不瞞你說,我們正抓逃犯吶,當地警局給配的這車太不好用了。跑省道鄉道什麼的簡直讓我想吐血。帶我一段。」

  洛瑯想想說:「沒問題啊。」

  於是兩人上了車,一路向北疾馳而去。

  薄靳言、簡瑤和安岩的車開到加油站時,恰好看到方青搭檔的車開出來。簡瑤大聲問:「方青呢?」刑警答:「他遇到個朋友,上了他的車先走了。」簡瑤奇怪地問:「誰啊?」刑警答:「叫老洛,開的輛黑色Jeep。」

  簡瑤一怔。

  旁邊的薄靳言已冷聲開口:「追!」

  安岩是開車的,抬起頭,神色亦是凜然。簡瑤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抬起頭,望見前方黃色路上,塵土飛揚,天,昏昏暗暗。

  追了大概有半個小時,前方拐角處,果真出現一輛黑色Jeep。車速極快,遠遠地望不見車上有誰,只覺得那車竟像是奔命似的,一個拐彎,又把他們甩開了。

  那邊車上,方青望著前方,手擱在車窗上,全部注意力都在搜尋道路前方、兩旁的嫌疑車輛。窗戶被他打開了一條縫,時不時有柔軟的風吹進來。他用鼻子嗅了嗅,忽然開口:「老洛,我怎麼聞到車上有股子血腥味?」

  他側頭望去,卻見洛瑯神色十分淡定,甚至還摸出根煙,含在嘴裡,又拿出火機點上,而後答:「你這鼻子,不比我的鼻子差。不是你背上的味道麼?」方青一怔,回頭一看,把自己襯衣一扯,果然看到一些血痕,還有點疼。不知道是在山中那棵樹枝上刮的,自己居然一直沒察覺。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又說:「老洛,不是吧。是你身上的血味。」

  洛瑯只緩緩低下了一點頭,目光掃見自己右胸的襯衣,終於還是被鮮血浸染了。他復又抬頭,看著前方,繼續開車。

  風窸窸窣窣地吹進來,兩個男人都沉默著。過了一陣,方青說:「老洛,你這是何苦?」話音未落,他已伸手拔槍。

  哪裡知道洛瑯的動作比他更快,一拳已狠狠擊向方青太陽穴。方青側頭避開,同時牢牢抓住洛瑯的胳膊令他動彈不得。誰知洛瑯另一隻手離開方向盤,竟閃電般從座椅下抽出一根鐵棍,一棍狠狠砸上方青的腦袋。原來這才是他的真招數。開車的同時、短暫的瞬間,還能想出這樣狡猾狠辣的攻擊手段,連方青都始料未及,當真是不要命的打法。方青悶哼一聲,頭直接垂落,不動了,後腦有鮮血汩汩地流下來。洛瑯深深吸了口氣,丟掉鐵棍,猛的抓住方向盤,車差點就衝下懸崖去。再抬起頭,就見後視鏡裡,薄靳言他們的車已經出現了。

  洛瑯繼續忍受著胸口的劇痛,腦子轉得飛快。要怎麼擺脫簡瑤他們,並且不引起懷疑。同時看一眼方青,這位老友的傷勢應當不至於致命。想到這裡,那種難受的、想要噁心嘔吐的感覺,又湧上心頭。他解開方青的安全帶,一把將他推倒在座椅前方地上蜷縮著,然後拿出槍,垂落在身側,等他們開過來時,再靜觀其變。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連招呼都沒打,就聽見「砰砰砰」幾聲,有子彈射向他的輪胎。洛瑯駭然回頭,看到副駕上,簡瑤持槍,面色冷肅,在塵土飛揚中不可細辨,舉槍正在射他的車。洛瑯心頭巨慟,一時間恍然若失,他知道什麼都完了。可剎那間又有解脫的爽快,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嗎?

  他的心念流轉間,安岩已加大馬力,追了上來。
 
  這廂,安岩一聲不吭只聽薄靳言調令。簡瑤握著槍,聲音在風中還有些嘶啞:「靳言,你確定……是他?是洛大哥?」

  薄靳言的聲音沉靜無比,彷彿具有穩定人心的力量。「確定。」他說,「方青一定已經發現,並且被他暗算。繼續開槍,射他輪胎,迫他停車。」

  簡瑤的心中,特別的冷。她什麼話也沒有再多說,舉槍再次射向對方左後輪。她注意到對方始終沒有開槍還擊。

  「嘭——」一聲,射中了!黑色Jeep的行駛路線瞬間一偏,右後輪也冒著煙。他無法再逃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5 10:13 PM

第91章

  電光火石間,兩輛車已側身而過。簡瑤的動作也頓住。她看清了駕駛位上,一臉蒼白、胸口淌血的洛瑯,他的右手拿著槍,但是半點沒有朝她射擊的意思。方青的身影隱約匍匐在車內。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似悲似慟。

  而洛瑯也在這一刻看清,身旁的車上,安岩一臉堅毅,簡瑤目光怔然,薄靳言靜坐如山。他的心中突然湧起巨大的悲痛,心意已決,猛的打彎方向盤,撞向他們的車!

  ——

  簡瑤只昏迷了一小會兒,就醒了過來。抬頭望去,只見這偏僻的公路上,洛瑯的車橫在路中,車頭已經撞癟,方青依舊昏迷著。而他們這邊,安岩大概是在撞擊的最後一刻,反應極快地將車往裡打彎,結果撞在了路基上。車也撞得七零八落的,安岩滿頭的血,趴在方向盤上。簡瑤立刻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又大致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鬆了口氣。

  滿地的煙塵中,薄靳言靠在後座上,臉上也有撞傷的血痕,儼然也暈了過去。簡瑤仔細察看了他的傷勢,知道只是輕傷,放下心來。她強迫自己冷靜思考,現在第一要務是請求支援和救援,而洛瑯中了槍,不可能跑遠。

  她下了車。

  此時暮色降臨,迷濛的顏色籠罩著山野。她舉目四顧,竟真的在遠處的山坡上,看到一個人影,正在樹叢中穿梭。不正是洛瑯!

  刑警的本能取代了思考,她立刻抓起電話,向指揮總部匯報了方位,然後抓起槍,快速追了上去。

  洛瑯已經快要走不動了。

  刑警的那一槍打得好狠,一整天的逃亡,也耗費了他大多數體力。他現在就是靠意志在支撐。跌跌撞撞間,只見樹木叢生,天比山高。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就算死,也不能死在簡瑤的跟前。

  哪知道老天偏偏不叫人如願。他剛爬上山坡最頂端,腳下就是懸崖,卻聽得身後一聲冷冽的喝止:「站住,不要動。」

  那聲音他已聽過千百遍,剎那間肺腑彷彿都凝滯住。剎那間,竟有塵埃落定感。他竟然微微笑了,轉過身去。

  簡瑤用槍指著他。

  她看到他胸口襯衣已經完全被血染紅,也是一怔,眼中情緒湧動。

  「怎麼會是你?」她問,「石頭仔?」

  洛瑯的身體微微一震,點了點頭:「是的,我是。二十年前,你父親脖子上致命的那一刀,是我砍的。」

  簡瑤說不出話來。

  洛瑯的眼中,有淚水蓄積。

  簡瑤的嗓子已經嘶啞了:「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苦笑道:「我控制不了。」

  簡瑤的心猶如在狂風中搖擺著,然而她忽然想起洞穴中的那十二具屍體,想起受害者家屬們得到消息後痛哭流涕的面容。她的心忽然冷靜下來,她的目光也變得沉靜,慢慢持槍逼近他。

  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

  在她靠得足夠近的一剎那,洛瑯突然抬手,襲向她的手腕。她霍然一驚,側身想要避過,然而洛瑯的動作太快了,她甚至沒有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明明還隔得那麼遠,她的手腕已經被他牢牢抓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砰。」

  洛瑯的身體微微一震。簡瑤的眼睛陡然睜大。

  然而洛瑯的身手速度居然未減,反手就奪走了她的槍,然後一個手刀劈在她的後頸。簡瑤直接倒地不起,洛瑯扶著右肩新的傷口,他已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血能流了。他低頭看著她昏迷在腳下的樣子,忽然間眼淚流下來。是痛苦而又解脫的淚啊,他對自己說過,不能死在她的面前。

  他丟掉槍,轉身,繼續朝崖邊走去。

  天昏昏,地暗暗。

  他腳步踟躕,就像已行走在那個充滿鮮血和殺戮的世界裡。他高一腳淺一腳,不知何時就會墜落下去。

  天馬上就要黑了。

  是後腦冰冷堅硬的觸感,把他從迷夢中喚醒。他轉過頭,看到薄靳言冷峻的容顏。幾個小時前,是他持槍對著這個瞎子的腦袋,確定他毫無知覺後,轉身逃離。可幾個小時後,瞎子已經抓到了他,持槍精準地對著他。而薄靳言身後,簡瑤已經甦醒追上來了,只隔著兩三步遠,抬頭望著他們,漆黑的眼睛,宛如所有人身後的夜色。又也許正是簡瑤給這個瞎子指的方向。他們總是配合得那樣天衣無縫,他們是天生一對,任何人都插不進去。又或者是他意識已經完全迷失,連一個瞎子摸到他身後,找到他甚至瞄準他,都未察覺。

  他終於還是被他們倆抓到了。

  ——

  洛瑯的人生,是從16歲那一天開始的,也是從那一天結束。

  寂寞的小城,優越的家境,無人管束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有無法無天的心。加之那時候《古惑仔》電影熱遍大江南北,小城裡到處成立了「斧頭幫」、「大刀幫」……男孩不混上幾天江湖,那還有什麼意思?

  洛瑯加入了斧頭幫。

  父親做生意常年不在家,母親每天最大的追求就是打麻將,高興了就扔10塊錢給他,讓他出去吃碗粉。有時候,洛瑯會一日三餐連續在外面吃粉,剩下的錢打遊戲。沒人給他做飯。

  那時候學習成績也是非常糟糕的。洛瑯根本就沒想過未來,未來他只想繼續在斧頭幫混,他覺得混成一屆大佬,也是不枉此生了。

  但少年倔強的脾氣、強烈的個性,已經顯現。看到有人欺負比他還小的小弟,他會出手;看到幫派裡有人偷摸拐扒,他會皺眉,走遠。所以他也很得小頭目的賞識,沒讀過半天書的大混混,覺得這石頭仔有「大將之風」。

  那天晚上,大家都吃了酒,不知怎的,情緒就激動起來。不知怎的,就說到了縣城最有名的神探簡翊。起初,還都是畏懼的,說得神乎其神的。「你知道嗎?簡翊在現場走一圈,就知道兇手是誰!大刀幫的黑三,就是這麼被他抓到的,搶劫殺人,判了死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5 11:07 PM

第92章

  起初,洛瑯也只當奇聞逸事去聽。可後來,越說越離譜,越說越激憤。

  「那個簡翊啊,就是瞧不起我們這些混江湖的。覺得我們都是垃圾!他根本不知道我們也講義氣,什麼東西!」

  「天下烏鴉一般黑,警察有什麼好東西?那誰誰,犯了案,最後托關係,還不是被放了出來!沒錢就不行了,呵呵,沒錢!」

  「嘿,你說簡翊會不會也收?」「當然呢!」

  「你看那簡翊長得白白淨淨的,聽說上次還有個女罪犯想跟他呢,真是齷齪!背地裡不曉得搞了多少女人!」

  「麻痺!人渣!」

  「那是,這年頭,出名的不是有本事的、真正為我們百姓的,而是有手段的、心狠手辣的!」「對對對!」

  ……

  混混們有多少在簡翊、在警察手裡吃過苦頭,描繪時有多少污衊和自卑的成分在,那時洛瑯還小,又怎麼會知道?聽完之後,只覺得這簡翊真的是沽名釣譽、罪大惡極之徒,譬如《笑傲江湖》裡的岳不群,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大反派!

  於是聽完後,洛瑯也砸了酒杯:「媽的,人渣警察!」

  後來不知誰說了句:「兄弟們,敢不敢去給這人渣一點顏色看看!」

  大家起初都是一愣,可是喝高了的臉上,一張張都是盲目的通紅。「去!去!去!」

  酒壯人膽,人多勢眾。他們已被內心燃燒的情緒控制,對錯已經不重要,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出口。發洩的,其實是他們對自己的不滿。

  有混混看到簡翊的警車今天去的是他父母家,這樣正好,也像是上天注定了簡翊要遭此劫難。要是他回了警察大院,混混們哪裡敢去,肯定原路折返。第二天酒醒了,哪裡還有這滔天大膽?

  走到簡翊父母家門外時,他們聽到了電視機的聲音,還有非常沉靜溫和的對話聲。在寂靜的夜裡,與他們身處的清冷的外邊,像是兩個世界。一種孤寒的壯烈的情緒,襲中了混混頭目的心,他舉起刀,面目陰狠地衝了進去……情緒是會傳染的,來之前只說「給簡翊點顏色看看」 ,但到底是給怎樣的顏色,其實誰也沒想好。只是當他們都衝進簡家時,當有一個人殺紅了眼時,其他人也就紅了眼睛。在這一剎那,他們面對的不是孤身警察和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他們好像還是在和別的幫派群毆砍人,砍砍砍、衝衝衝!等發現人都被他們砍死,都是在一段時間之後了。

  洛瑯從走進簡家開始,就有點懵懵懂懂的。他一直以為是暴打那個警察一頓,「給他點顏色看看」。可當他一走進去,看到滿地的血,腦子裡就渾渾噩噩的。

  一切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

  滿室飛舞的刀光和血肉中,他忽然感覺到地上有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腳踝。他渾身一顫,低下頭去,原來此刻身中數刀的簡翊,正好爬到了他的腳下。不知怎的,抓住了洛瑯的腳。

  洛瑯整個人都呆住了,全身就好像有螞蟻在爬。那螞蟻是紅色的,從腳踝,一直爬滿全身。

  可這時,簡翊竟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啊!此後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就此刻進洛瑯的眼睛裡,他再也忘不了了。閉上眼,彷彿還能看到那個刑警趴在自己腳下。

  那雙眼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是漆黑的、沉靜的。十六歲的洛瑯,從未見過有人擁有一雙這樣澄淨的眼睛,因為徹底的乾淨,擁有徹底的無聲的力量。可此刻,洛瑯竟也看到,那漆黑的瞳仁裡,有悲哀的顏色在蔓延。因為有鮮血,從他頭髮上滴落,落進了那眼睛裡。

  在看清洛瑯的一剎那,簡翊明顯一怔。似乎並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孩子,參與來屠殺自己全家。可這一個眼神,卻如同重擊,撞在洛瑯的心上。他瞬間竟難以自制,大腦一片空白,雙手也在發抖。這時有人在他耳邊喊:「砍!砍!」

  他聽到內心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等他回過神時,已經手起刀落,正正好砍在了簡翊的脖子上。

  他砍斷了他的脖子。

  簡翊終於死了。

  令他嚥氣的這一刀,是他砍的。

  眼淚在洛瑯的眼眶中打轉,他哭了出來。滿地的血腥中,瘋狂的人性裡,少年持刀而立,不知何去何從。

  忽然間,他注意到,旁邊上鎖的電視櫃櫃門,微微一動。他竟然好像看到了一雙眼睛,躲在櫃子裡。他的心中冒出一股寒氣——如果櫃中有人,那他們都跑不了。

  可如果說出來,櫃中人必死無疑。看那雙眼,明明屬於一個孩子。比他還小的孩子。

  洛瑯這麼恍恍惚惚站了好一會兒,又好像只是站了幾秒鐘。然後他走到電視櫃前,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也擋住了那雙眼睛。

  當他再次抬起眸,又看到了地上的簡翊。他已經被砍得七零八落,頭微微垂著。鮮血在他身後地上,不斷流淌蔓延。那紋路密集而可怕。是宿命使然嗎?它們慢慢流成了一個圓,洛瑯一直注視著。某個瞬間,一個念頭進入他的腦海裡:真像蝴蝶啊。

  死去的刑警,像一隻涅槃而生的蝴蝶。那雙眼,比蝴蝶的複眼更加漆黑、乾淨。今後將永遠那麼安靜而慈悲地註視著他,在他的每一個夢裡,在他從此崩塌的少年人生裡。

  ……

  那天之後,洛瑯再也沒去過斧頭幫,也沒去上學。他整天躲在房間裡。而隨著簡翊的慘死,有關這名優秀刑警的一切,都開始頻頻見諸報端。

  他是那麼廉潔節儉,每個月拿著寥寥工資,還自己掏錢給無辜的受害者家庭送米送油;

  他對家庭忠貞而負責,妻子是他的初戀,從此他再未看過別的女人一眼。那個所謂的喜歡上他的刑滿釋放的女罪犯,不過是妹有意,郎無情。那女孩出獄後生活困難,他讓妻子出面去送了500塊錢。從此女孩愧疚又感激,亦踏實努力工作,人生重新開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6 10:25 PM

第93章

  他為了破獲兒童拐賣案,大冬天在室外一蹲點就是三十多個小時,年紀輕輕,腿腳都凍出了毛病;

  他的兩個女兒那天都在案發現場,因為被他提前反鎖在櫃子裡,逃過一劫。但是大女兒簡瑤目睹了整個兇案過程,此後很長時間都不開口說話……

  痛苦和悔恨,像凶獸一樣,蠶食著洛瑯的心。蠶食了一天又一天,蠶食了一夜又一夜。他想過去自首,可想到監獄生活,甚至可能面臨父母的拋棄,他又退卻了……

  警察終於還是沒有找上門。他逃脫了。

  可真的有人能夠逃過嗎?

  從此之後,那個石頭仔,將永遠被困在簡家的客廳裡,手握染血的刀,雙眼含淚,不知所措。

  ……

  天已經快要黑了,只能藉著微光,看清彼此陌生的臉龐。

  此刻,三十六歲的洛瑯,意識也不大清醒了。他的目光從薄靳言身上,滑到旁邊的簡瑤臉上。忽然間,有一絲欣喜湧上他的心頭。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純淨、烏黑,那麼安靜那麼蒼茫的顏色,都在那雙眼睛裡。有生之年,他終於再見到這雙眼睛。她的眼睛,竟與她的父親如出一轍。那是洛瑯仰慕的,也是他敬畏的、思念的。

  他雙腿一軟,突然就跪了下來。

  其實眼前的人,到底是簡瑤還是簡翊,他也已分不大清了。身後就是懸崖峭壁,他卻像跪在當年那個客廳裡。

  「對不起……對不起……」他抬頭看著她,眼神分不清是怯懦還是癡迷,「請你原諒我……寬恕我……」

  他淚流滿面。

  薄靳言持槍未動,聽著聲音,依然對著他的方向。這時簡瑤手裡的槍,更準確地瞄著洛瑯的頭顱。她看著他突然痛苦的樣子,一時間竟也百味雜陳,不知如何回答。有眼淚漸漸滿溢,模糊了雙眼。

  她的沉默令洛瑯心中如墜冰窖,也許人在瀕死前總會有瘋狂的念頭,他比這二十年來每一刻,都渴望得到她的寬恕。他甚至一把抓住她的褲腳,抬起頭,那麼期盼那麼飽含深情地望著她,再次說:「簡瑤……請你寬恕我……我什麼都不要,這二十年,我只要你一句……原諒……」

  他說得聲淚俱下,令簡瑤心中都升起一絲惻然。她也知道他活不久了,即使今天不重傷而死,不久也即將被判處死刑。忽然間與他相識的一切一切,都湧上心頭。那是在李薰然組織的老鄉聚會上,西裝筆挺的他安然而坐,朝她款款而笑說:「簡瑤,我小時候還帶你和薰然一起去釣過魚呢。」還有面具殺手來臨的那個案子,安岩和方青被炸飛,她被炸得滾落在地,是他將她抱起,直面陰狠的面具殺手之一。

  這一年多來,每每陪伴,像大哥,像好友,從不踰矩,溫柔克制。誰也看不出他已是積成多年的精神病態,連朝夕相處的簡瑤都看不出來……

  可是,寬恕嗎?

  他在走入絕境的一刻,祈求寬恕他對父親犯下的罪。

  簡瑤的槍口,微微發著抖。陣陣寒氣,從遙遠的記憶中來,侵襲著她的胸腔。她下意識抬起頭,看向薄靳言。他像是察覺了她的心思,只靜靜說了句:「按你的心意去做。」

  眼淚湧進眼眶,簡瑤再次看向洛瑯。

  洛瑯也凝望著她。

  「我無法原諒你。」簡瑤慢慢地說,「永遠也不能。」她的心上,不知為何,像是有一把鈍刀,慢慢地磨著。

  洛瑯的臉色煞白,恍惚僵硬如同一尊雕塑。而後他笑了,非常苦澀非常惶然地笑了。他低下頭,雙手摀住臉,淚水流下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一直反復說這句話,顯然精神已瀕臨崩潰。

  忽然間,他的眼中泛起一陣冷意。簡瑤心中一凜,剛想喝止:「別動!」來不及了,負了重傷的洛瑯,竟也敏捷如此,他轉身就朝懸崖下跳去!

  這是一面陡峭、深黑不見底的山崖。有風呼呼吹上來。

  其實一切,只停留了幾秒鐘的時間。簡瑤甚至都沒來得及趕上來。

  洛瑯整個人掛在了懸崖邊上,而薄靳言離他最近,在最後時刻下意識猛的一抓,竟真的叫這瞎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許是死誌已決,洛瑯眼中竟恢復清明,他「呵呵」笑著,也不再看簡瑤,而是盯著眼前人說:「薄靳言,你是如何確定……蝴蝶殺手就是我的?」

  薄靳言卻不答,而他臉上的墨鏡,卻從臉上滑落,落下懸崖。

  「當年面具殺手團來襲,你又是怎麼知道他們的計劃,發短信給簡瑤示警的?」薄靳言問。

  洛瑯一怔。

  然後他的臉上,某些某種奇特的表情。迷茫、困惑、痛苦、詭譎……他忽然笑了,然後抬起拳頭,狠狠擊在薄靳言手背上,薄靳言吃痛,終於不得不鬆開了手。

  洛瑯直直墜落下去。

  如同蝴蝶墜入天空,如同人墜進墳墓。帶著未解的秘密,他隻身飛翔而去。

  他終於再也不用作繭自縛了。

  ——

  這深淵,這群山,寂靜遼闊得像一場夢。

  簡瑤扶著薄靳言,站在懸崖邊,說:「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只祈求我的原諒。我卻沒有原諒。對於一個精神病態來說,我是否太苛刻無情了?」

  薄靳言摘下墨鏡,任凜冽的風吹在臉上。黑夜中,簡瑤已看不清他的容顏。

  他說:「仇恨不能使人真正快樂。然而諒解也不一定能挽救一個墮落之徒。他已經精神病態很多年,你即使說一聲諒解,他也無法再變得更正常人一樣。你父親的死,或許是他成為精神病態的最大刺激原因。但一個精神病態的形成,必然是多種原因造成的。先天、環境、家庭的原因都有可能。你不必自責,遵從自己的心。況且無論你是否諒解他,他這些年犯下的罪,尤其是那些無辜枉死的生命,他根本無法得到寬恕。」

  簡瑤靜默良久,靠進薄靳言懷裡。他們靜靜相擁著,直至身後,越來越多的警笛聲響起,世人就要趕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6 11:50 PM

第94章

  洛瑯的屍體打撈工作進行得併不順利。那裡地勢險要,岩石叢生,特警們花了一整天時間,才下到崖底。而茫茫山谷,風又十分大,河流滔滔。要尋找一具或許根本已不存在的屍體,談何容易。

  但按照法醫推斷,洛瑯的受傷情況,倖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他還有一條命。

  許多人在忙碌,許多人在焦急,許多人在撫掌激動歡慶。這一宗驚天大案的偵破,震動了整個警界。

  而昔日最忙碌的特案組,這一夜氣氛卻寂靜壓抑無比。

  事實上,從洛瑯跳崖那天開始,組裡的氣氛,就一直很糟糕很安靜。

  夜幕寂寥,小城的天空格外寧靜高遠。

  方青頭上傷口還包紮著,坐在窗邊,手裡點了支煙,說:「我得馬上回趟北京。」

  安岩玩著手裡的魔方,已玩得意興蕭索全身無力。聽到方青的話,他也抬起頭,說:「老大,我也想回去一趟……顧彷彷她都畢業了,這幾天在找工作……我一直沒回去過。」

  簡瑤也望向薄靳言。

  他依然戴著墨鏡,西裝筆挺,手指上還戴著閱讀器,神色竟透出幾分溫和,他答:「沒有問題,明天一早就安排車,你們回北京。」

  其它三人一時都沒說話。

  「你呢?」簡瑤問。

  終於,又回到兩人間僵持的那個問題了。

  薄靳言的手摁著拐杖,神色淡然地答:「我已經有了非常長遠的工作計劃和安排。」

  方青:「哦?」

  安岩:「你不能一個人去。」

  簡瑤不說話。

  方青看一眼他們仨的神色,說:「靳言,我去幾天就回來。不管你要殺龍屠虎,也不差這幾天了。等咱們人到齊再說。只要大家重新聚攏在一起,多大的坎兒過不去?」

  安岩連連點頭:「我同意。」

  薄靳言也笑了一下,說:「當然,我會需要你們的幫助。」

  方青和安岩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可簡瑤望著薄靳言有些高深莫測的臉,靜默不語。

  ——

  入夜。

  奔波忙碌了大半個月的警察們,都進入了酣睡。但簡瑤和薄靳言的房間裡,依然亮著燈。

  一盞柔和的檯燈,照在床頭。這招待所的房間雖然簡單,卻已是簡瑤一年來最溫暖的記憶。她洗完澡,回到床邊坐著梳頭,便見薄靳言也已換了睡衣,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什麼。

  她的靳言,現在也開始有心事了嗎?

  她走過去,從背後抱緊他。他低頭笑了,說:「噢,我總是很喜歡你的擁抱。像一隻小鳥依戀著我,又像一棵小樹,茁壯又溫暖。」

  簡瑤忍不住也笑了,慢慢把他的身體轉過來,盯著他說:「靳言,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薄靳言靜默下來。

  片刻後,他說:「簡瑤,我現在,什麼也不能說。」

  簡瑤心頭一酸,下意識便鬆開了他的手,卻被他又抓住。她說:「你鬆開!」他卻握得更緊:「我不鬆。」

  簡瑤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你又要一個人走對不對?」

  他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抱住她,輕喚道:「老婆……」簡瑤不理,想要推開他,可這傢伙的身體每一處,都好像塗滿了膠水似的,就這麼黏著她,最後兩人倒在了床上。

  他摸到她的臉,說:「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已經有萬全之策。」

  簡瑤苦笑:「我不在你身邊,看不到你,算什麼萬全之策?」薄靳言咬了一下下唇,低頭吻住她。微涼的、乾涸的嘴唇,彼此碰撞著尋求著。簡瑤的手握著他的肩骨,沒來由地,輕聲問:「靳言,你這一生,在尋求什麼?」

  他答:「我所尋求的,我所守護的,始終不變。即使目不能視,即使曾經離開了你,也矢志不渝。」

  簡瑤望著他白皙的臉龐,清秀的眉目,還有流雲般的黑髮,心中疼痛不已。她說:「那你不要再離開我。你怎麼可以再離開我?」

  薄靳言忽然感覺胸口一陣刺痛,那痛意也襲向他的眼眶。他扣著她的手說:「簡瑤,我一定會回來。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簡瑤的淚水滾滾而下。然而她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帶他回家。

  她只想帶孤身一人的靳言回家。

  ——

  次日清晨,一輛車停在招待所樓下。

  方青和安岩已經坐了上去,風塵僕僕,但又義無反顧。

  安岩一直望著窗外,薄靳言昨晚住的房間,愣愣地不說話。方青把頭探出來,望著簡瑤:「你也不跟我們一起走了?」

  簡瑤笑了笑,點頭:「放心去吧。我會和他在一起,等你們回來。咱們特案組再大展雄威。」

  方青著點點頭,語氣卻變得深沉:「我處理完曉哲的事,第一時間回來。跟靳言說,那不光是他的仇,也是我們的仇。我這一年想的事,也是把那群禽獸繩之於法。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一定要等我們回來。」

  安岩也說:「嫂子,我比他快,我去看一眼彷彷就回。」

  簡瑤笑了,說:「嗯那,你們放心去吧。」

  他們終於還是乘車走了。

  簡瑤回到房間裡,這裡已經空無一人。今天一早,薄靳言就悄無聲息地走了——在她哭累了熟睡的時候。他走得如同第一次那樣沉默乾淨,只帶走幾件隨身衣物,還有拐杖、閱讀器、墨鏡和一把手槍而已。

  簡瑤倚在門邊,站了一會兒,拿起自己的行李,也走了出去。神色平靜,不急不怒不悲不怨。

  數個小時後。

  這是西南某省某市某縣,某個狹窄、髒亂、吵鬧的小火車站。在這個年頭,還跑綠皮火車的車站,已經不多了。那些車輛,只往最偏僻落後的地方去。

  他坐在候車室的椅子上,一動不動。

  打工仔、農民,偶爾還有背包客走過,或多或少都會看他一眼。儘管他穿著普通的休閒外套和運動長褲,但是手中的拐杖和臉上的墨鏡,還是太引人注目。尤其他膚色白皙,氣質冷淡。雖然只背了個包,但看起來就是跟他們這些人不一樣。

  日頭漸漸偏移,天就要黑了,發車時間也快要到了。

  他顯得格外安靜有耐心。

  直至,一陣腳步聲,不疾不徐地朝他靠近。

  旁邊的人都再次看過來,目露好奇。畢竟,一個女人走向一個看起來很斯文的瞎子,在這個地方,是個難得一見的事。

  但那女人目光平靜,看起來至多二十幾歲,就像走在尋常街頭,並不去看別人。

  她走到瞎子面前,蹲了下來,抬頭望著他,握住了他的手。那雙眼清澈沉靜得將她跟這世上任何女人都區別開。

  他們在竊竊私語,但是沒人能聽清他們說話。

  「靳言,我說過,以後我要做世上唯一那個不被你保護,而是保護你的人。」

  他已一人坐了太久,手指冰涼,靜默不語。

  她說:「你有你的計劃,我也有我的,矢志不渝。就是跟你在一起。」

  她說:「再危險的地方,我都跟你去。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一天,一年,一生。能在一起就好。」

  薄靳言低下頭,墨鏡遮住了他濕潤的眼睛。他鬆開拐杖,緊緊抱住了她。

  「簡瑤……我答應你,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

  呵,我對約會這種事沒有興趣,但如果你每10分鐘親我一下,我會陪你做任何無聊的事。

  你眼睛看不到了,以後換我親你。每10分鐘親你一下,我會陪你去做這世上任何危險的事。

  ……

  獨居在深山別墅裡的那個孤僻男人,

  紅著臉牽著烏龜來向我求婚的男人。

  這世上所有明亮的眼睛,也比不上你心中一輪明月光。

  請你再也不要離開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7 09:46 PM

第95章 方青cp《多情應笑我》(上)

  這是一家私立醫院的普通病房。方青是昨晚趕到北京的,今天就隨著辦案刑警,到了現場。

  他戴著手套腳套,臉色清冷。整個人看著就有股狠勁兒。

  乍一看,這間病房並沒有什麼異樣。嶄新、乾淨、整潔、寬敞。裡頭有病床、沙發、各種儀器,有個小吧台還有一間廁所。前幾天,金曉哲所在劇組,就是藉用了這個病房拍戲。她喝了助理遞來的一杯養生茶,中毒昏迷。

  茶是每天喝的,助理一手沖泡,無別人經手,也從無異樣。

  目前,那個憂心忡忡打電話通知方青的助理姑娘,已經被作為第一嫌疑人扣押。而更為確切的證據是——在姑娘家裡搜出了剩下的毒藥。

  可方青總覺得異常。因為他知道那個助理跟了金曉哲三年,一直忠心耿耿。而且直覺告訴他,那姑娘能在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他,就肯定沒安壞心。如果抓錯了人,意味著金曉哲身邊的危險並沒有真正解除,也意味著清白的人受到了冤枉。所以方青一定要把這事兒查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病房中間,一直在發楞。旁邊的刑警瞧見了,笑:「老方,這麼上心,你不會真的是那位大明星的緋聞男友吧?」

  方青斜瞥他一眼,答得不清不白:「你猜?」

  其實警方也未倉促對這起案子下結論,因為助理姑娘在看守所一直哭著喊冤。所以今天鑑定科的同志,才再次過來對現場做勘查。

  不過,這位自告奮勇而來的特案組刑警,明顯比他們都要上心啊,都快妨礙公務了!

  鑑證人員正沿地面一寸寸檢驗,冷不丁就看到碩大一具身影,匍匐在地面,比他們還不怕髒不怕累。方青一雙鷹眼緊盯地面,不放過任何一寸線索。

  鑑證人員:「同志,你擋到我們了……」

  「哦……抱歉。」方青說,可死活卻不挪位置。

  又過了一會兒,鑑證人員剛想檢查天花板,卻發現一個人跟壁虎似的,早就上了牆,他們的樓梯也被他自個兒拖了過去。

  鑑證人員:「……」

  方青:「呵呵……有發現,都過來!」

  眾人一驚,都圍了過去。

  方青那雙眼前,是一條陰暗狹窄的通道——天花板上的空調通風管。雖然狹窄,卻勉強可以供身量小的人爬行。上面原本積了灰,卻被蹭掉了很多——有人爬行過。而通風口的百葉窗上,方青發現了微乎其微的一點淺色水漬。而這個通風口的下方,正是那個水吧台。方青知道金曉哲的習慣,不喜歡喝太燙的水,也不喜歡喝太冷的。所以打開的熱茶,總喜歡晾一晾。以前在古城喝荷葉茶時,她就這樣。那時方青喝得急,總是一整杯熱茶灌下去,被她罵牛飲……

  不,不能分心再想了。都分手了想個毛!方青收斂心神,跳下梯子,把現場讓給鑑證人員們。

  一名同志問:「老方,你去哪兒啊?」

  方青笑笑,出了點了根煙,聲音卻特別冷酷:「去哪兒?去抓真正的兇手!」

  ——

  金曉哲醒來時,發現外面的天,灰濛蒙的。北京這個城市,總是霧霾太大。當你看不清外面的建築時,你以為自己生活在沙漠中。

  有人敲門進來,是護士和經紀人。

  護士替她換了輸液藥瓶,經紀人一臉疲憊和關切地在床邊坐下了。

  「小夕被抓了。在她的家裡搜出了毒藥。」經紀人說。小夕就是金曉哲的私人助理。

  金曉哲極為震動:「小夕不可能是兇手!」

  經紀人一臉無奈:「我也不信,但是證據確鑿,大概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你好點沒?」

  金曉哲心煩意亂,加之還有嘔吐暈眩的感覺。但是她並不習慣過多在人前吐露自己的脆弱,哪怕是經紀人。她點點頭:「好多了。我口有點渴。」旁邊的護士十分善解人意,畢竟對象是大明星,立刻倒了杯水過來。經紀人接過,遞給金曉哲。金曉哲端起,剛要喝下,卻又頓住。靜默片刻,放到旁邊。

  經紀人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嗎?

  經紀人和護士很快都出去了,只留給她一個寧靜的空間。可是她如何靜下來?在外闖蕩這麼多年,所過之處,榮耀和燈光總是伴隨,但真正交心的,又有幾個?沒有愛情,沒有真正的朋友,跟家人也聚少離多。她很拼,一個個夜場拍到半夜三更。一個通告就飛到世界另一頭去。明明從離開那個男人開始,內心就好像有個空洞。隨著她得到的越來越多,那空洞就越來越大。但她從來置之不理。

  直至今日,她終於發現,自己竟然連一杯水都無法安心去喝。她被搶救了兩天兩夜,只有在生死關頭走過一圈的人,才明白其中的徹骨之痛。她無法不承認,自己心中也有了恐懼,對死亡、對信任、對生命的恐懼。可是現在,誰是她真正能夠依仗的?

  在低垂的暮色裡,她聽到手機「滴」一聲響,進了條訊息。

  那個號碼,已經很久沒有聯絡過她了。

  只有一句話,簡短有力得一如從前:「別怕,有我。」

  金曉哲看著這條短訊好久,忽然哭了出來。

  ——

  陽光金燦燦的樓頂,方青大步走著,臉上的表情猙獰又滿不在乎。在他前方數十米,一個瘦小的男子,正跌跌撞撞跑著。

  男子看到他,怕極了,一直說:「不是我、這位警察同志,真的不是我下的毒?」

  「不是你?」方青咧嘴一笑,一個加速,就跟狼攆兔子似的,抓住了他的衣領,「你當那間儲物室裡的指紋是放屁啊?」

  男子臉上的哭比笑還難看:「不是放屁、不是放屁……我要找律師,我要找律師……」

  方青瞇著一雙精明的眼,打量著他。

  其實破解了兇手模仿「柯南」炮製的下毒機關後,找到兇手就並不難了。既要熟悉醫院,又要熟悉金曉哲的日常安排和生活習慣的人,就那麼多。警方很快順藤摸瓜,鎖定了這名嫌疑人——他是一名助理編輯,跟過金曉哲的幾部戲,也有點小聰明。可是因為手腳不乾淨,在劇組的帳上作手腳,被金曉哲發現了,報告給製片組。於是這名本可以在劇組進一步發展的年輕人,也沒了向上的機會。但是金曉哲雖然正直,可又心軟啊,所以還是勸劇組留著這個年輕人,否則他出去在這個行業都沒法混了。她並不想毀掉這個年輕人的職業生涯。

  照方青說,這就是養虎為患、婦人之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7 11:07 PM

第96章 方青cp《多情應笑我》(下)

  他向來滑頭,自然能比辦案刑警更早找到這名真兇。加之剛才居然還在這混蛋的租住屋裡,搜出了一本文稿,居然是《我跟在金曉哲身邊的那些年》,裡面詳細記錄了金曉哲的一些習慣、隱私,方青敢打賭還有一些捏造的東西。另外,最詳細的,就是關於這次金曉哲中毒的全記錄經過。簡直寫得繪聲繪色、如臨現場。雖然方青極鄙視極恨這小子,但不得不承認,他要真發布了這本書,真的有可能一炮而紅。如此一來,這混蛋的真正用心也是一清二楚了。一箭雙雕,既報仇,還利用金曉哲成名,計劃得很完美嗎?

  想到這裡,方青心中更加憤怒,冷冷笑著,拳頭就提了起來。那小子典型是個遇強則軟,遇軟則陰的喪心病狂貨,見他拳頭就要砸下來,連忙繼續裝無辜求饒:「真不是我幹的!真不是!大哥,我是金姐的粉啊,真愛粉腦殘粉!真的!」

  方青都氣笑了,一拳對準他的鼻子狠狠揍了下去:「粉你妹啊!」

  這件事的後續結果是,方青把被他揍得像豬頭的嫌疑人,交給了趕來的刑警。但是他也因此,受到市局的嚴厲批評,勒令他不准再擅自插手這個案子。好在人證物證俱在,嫌疑人無從狡辯。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揍怕了,還是被市局的兄弟給搞定了,居然沒有敢追究方青的責任。

  當然,兄弟就是兄弟。雖然他們禁止方青再沾這個案子,卻在查清真相後,立刻發布了一則聲明,簡潔道明原委,確認抓住真兇,以安撫受害人和廣大粉絲的心。聲明發布後,金曉哲的粉絲簡直是群情激昂、天下歡慶。並紛紛向刑警同志們示愛感謝。而方青蹲在局裡後院,抽著煙,刷著新聞上的這些報導,倒是笑了。

  ——

  「曉哲你不知道!」經紀人一臉興奮,「這事兒都快成一段傳奇了!」

  金曉哲從ipad前抬起頭,神色平靜。

  經紀人:「微博熱門話題第一、熱搜第一、搜索指數第一!你下個月即將播出的劇也成為網絡評選最期待的第一!你的人氣更高支持力度更大!幾個大導演都給我打電話,你現在就快熱上天了!真沒想到,竟然是這事兒讓你的事業,更上一步!真是禍兮福之所倚,哈哈!」

  金曉哲淡淡笑了:「是嗎?」不知怎的,她竟然有些興奮不起來。經紀人此刻的態度無可厚非,他們曾經都有相同的野心。可如果說如日中天是以她的生死攸關換來的,她突然感覺到內心一陣荒蕪的冰冷。

  「抱歉,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她說。

  經紀人住了嘴:「對不起曉哲,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我們總要往前看,我只是希望你發展得更好。」

  金曉哲真誠地點頭:「我知道的,我只是……」

  我只是,不快樂。

  經紀人出去了,天色慢慢暗下來。華燈初上的時分,原來從高空俯瞰,這個城市這樣寂靜。而金曉哲發現,自己竟然很長時間,沒有這樣一個人安靜地待過來了。原來一個人的時候,她是這樣寂寞。

  她從床頭拿了本書看,看翻了幾頁,總是看不進去。她腦子裡總想著警方發布的那份聲明,明明都是嚴肅簡潔的公文措辭。可她怎麼總是看出了方青存在的影子?

  有時候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她感肯定警方這麼快破案,一定跟方青有關。有些念頭一旦在腦子裡冒出來,就一直徘徊,揮之不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門「哢嚓」一聲輕響,有人走了進來。

  金曉哲抬起頭。

  因為她只開了床頭的一盞檯燈,他進屋後也沒開燈,只是脫下頭上的警帽,放在了旁邊的桌上。整個人也站在陰暗的光線裡。

  金曉哲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外面保鏢、粉絲、記者重重。可他就是有法子,居然這麼堂而皇之就進來了,還沒驚動任何人。

  金曉哲忽然覺得手腳有點僵,一直看著他走近。

  他在床邊坐下,問:「感覺怎麼樣?」

  她見過那麼多或是美貌如花,或是俊朗挺拔的男人,可一時竟無法直視他英俊逼人的容顏。於是她盯著他胸口的鈕扣:「好多了,基本全好了。」

  他笑了一下,還是曾經直爽的樣子:「那就好。」

  他的雙手搭在膝蓋上,背光坐著。金曉哲知道他一直盯著自己,她的手指在書的封面畫圈:「你什麼時候回北京的?」

  「三天前的晚上。」

  「這幾天在忙什麼?」

  「私事。」

  金曉哲忽然說不出話來。

  「什麼私事?」她聽見自己穩穩地問。

  方青的臉隱藏在陰影裡,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曉哲,你知道的。不管你成了多大的大明星,離我多遠,咱倆的差距有多大。在我心裡,你始終是那個非要爬到我的背上,讓我背著沿城牆跑一圈,才肯跟我好的瘋姑娘。」

  金曉哲瞬間哽咽。她感覺到眼眶濕了,深吸一口氣抑制住。

  「好,我知道了。」她說。我知道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

  方青似乎也比以前更沉默了,又坐了一會兒,說:「看完了,我就放心了,走了。保重。」

  金曉哲盯著他的背影,直至他走到了門邊,她低吼道:「你敢走!」

  方青背影一頓,沒有回頭:「你說什麼?」

  「我說……」金曉哲伸手擋住自己的眼睛,不讓他看見,「方青,你不要走。」

  耳邊靜了一會兒,然後是他再度走了過來。過了一陣,他在床沿坐下,攬住了她的肩,金曉哲轉頭把臉埋進他懷裡。那竟是她闊別已久思念已久的氣息,寬厚的,堅硬的、溫熱的。這一刻她無比安心。她終於明白這一生若是少了這個人,她無法再完整。

  方青的整個身體也是熱的,心也是滾燙的。臉上卻淡淡笑了,在她耳邊低聲問:「和好了?」金曉哲抬頭親吻他。

  過了許久以後,兩人始終這樣抱著,一起看著窗外的夜色。這城市這樣遼闊,擁有無限精彩,無限可能,無限希望和危機。可此刻他倆安靜地坐在一塊兒,卻像少年時一起坐在古城的牆頭。那時候,年少輕狂的他們感覺像擁有整個世界。現在,他們明白,兩人只是這世上兩粒小小的塵埃,看淡這世上的潮起潮落。

  「你這次要去多久?」她靠在他懷裡,輕聲問。

  其實方青也不知道答案,估摸了一下,答:「一兩個月吧。」

  「會有危險嗎?」她抬頭望著他的雙眼。

  那一刻,方青竟有些答不出來。

  面具殺手,令傅子遇死去,令薄靳言失明,令他和安岩重傷的宿敵。且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有多少犯罪勢力。這一去,又要多久?

  他用手按住她的那雙眼睛,微微一笑說:「想啥呢?出個任務,哪能天天有危險。我一定,會安全回到你的身邊。」

  ……

  我一定,會活著回到你的身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8 09:11 PM

第97章 安岩cp《蜜桃在我手》(上)

  安岩站在花壇旁,心情就像天邊月一樣,被烏雲纏繞掩埋。

  在他面前,是這樣一幅畫面——

  燈光朦朧,離他幾米遠的花叢中,站著一對璧人。男的高挑、襯衫西裝十分好看,女的那更是美艷絕方物。

  男的說:「彷彷,我是真的愛你。我愛你四年了,本來準備跟你表白,可你卻在這時跟大家說,你有了個警察男朋友……」

  顧彷彷:「知道我有男朋友,你幹嘛還找我?」

  一旁的安岩,微微露出笑容。

  可男的不甘心,俊秀的臉上,寫滿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和固執:「可是彷彷!我們大家從未見那個男的出現過!就算是警察,怎麼可能一兩年不見人影?我看過網上的新聞,有些騙子就是偽裝成警察,其實是窮光蛋,騙財騙色的!你就這麼相信那個男人!」

  一席話倒說得顧彷彷怔住了。安岩確實說走就走,一年不見人影。而且確實好像就是個啥也沒有的窮光蛋。但是他怎麼會是騙子嘛!Cosplay案他就有在負責查監控!

  「你不要亂講……」顧彷彷剛要反駁,忽然聽到身後一道熟悉而清冷的聲音,硬邦邦的:「你才是騙子!」

  顧彷彷又驚又喜,轉頭看到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可因為太久沒見,看到他的眉目,竟又感到陌生。畢竟在他走之前,他們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連個親吻都沒有。可是她下意識就守著他、等著他,對眾人宣稱自己有男朋友。一想到他知道了這件事,顧彷彷的臉剎那紅霞飛起。

  不過夜色中,安岩暫時還沒法注意到這一點,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對面想要撬牆角的臭小子身上。那小子也沒料到這人突然就出現了,嚇了一跳,臉色不太好看。

  「明知道對方有男朋友,還來撬牆角,心術不正,忠誠度不高。對我一無所知,就潑髒水亂下結論,說明你要麼缺乏判斷力,人雲亦雲,要麼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誆騙彷彷。無論是哪一種,你這個人,都不值得彷彷交往。」

  好歹是跟了薄靳言混了幾年的人,安岩隨隨便便開口,竟也是頭頭是道,說得顧彷彷看那人的眼神都變了,甚至還往後退了小半步,縮到安岩身旁。那年輕人也是又氣又怒,沒想到來的還是個能言善辯的主,他冷笑了一下,開始反擊:「我不值得彷彷交往,那麼我請問你小警察,我是211工程重點大學畢業,你呢?你的學歷比得上我嗎?你能帶給彷彷幸福嗎?」

  顧彷彷臉色已經變了,剛想制止,誰知身旁的男人已淡淡開口:「清華大學計算機,本碩連讀。」

  情敵:「……」

  顧彷彷:「……」

  情敵:「騙子!吹牛吧你!」

  安岩神色漠然掏出手機,隨便點了幾下,然後把屏幕放到他面前,男人頓時啞口無言——他居然調出了清華大學的學籍登記照片!男人腦海中閃過個念頭——他的動作好快!

  顧彷彷看安岩的目光十分複雜——她一直以為他就是個普通警校畢業的,沒想到是超級學霸!可仔細想想,她的確是從未問過他,因為她根本不在乎這些嘛。

  那男人還不善罷甘休,漲紅了臉,又冷笑:「清華畢業的又怎樣?還有北大的找不到工作去賣豬肉呢!我畢業了就在自己家公司上班,在北京有房、有車,你有什麼?你還不是讓彷彷租在這種小房子裡!」

  顧彷彷已經忍不下去了:「你住嘴!安岩你別理……」安岩將她的手一握,冷笑這種東西,他跟得薄靳言久了,能笑得比這種凡夫俗子更加冰冷絕情!他同樣冷冷一笑,然後思考了一下對策,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拿出一張卡,塞到顧彷彷手裡:「這張卡裡是我這幾年的比賽獎金,還有100萬。不夠,我明年抽空再去參加幾次比賽。」

  情敵再次:「……」

  顧彷彷:「……不用的,我……」

  情敵已忍耐不下去,他感覺到自己已無法跟安岩對話了,他覺得羞辱又憤怒,大聲道:「那有怎麼樣!我有一家公司,你只是個查、監、控、的、小、刑、警!」

  顧彷彷火了:「那又怎麼樣!就算他只是個查監控的小刑警,我也喜歡他不喜歡你!你走啊,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安岩眨了眨眼睛,然後眼睛裡就只剩下,盛怒之下,臉蛋緋紅,更加漂亮可愛的女友了。顧彷彷比他更霸道,拉起他的手,看也不看那人說:「我們走!」

  安岩:「好。」

  留下那男人,心終於碎成了渣渣,在風中痛不欲生。

  終於清靜下來,安岩和顧彷彷並肩坐在小區樓下的長椅上。夜風習習,兩人竟同時有些羞澀,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顧彷彷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答:「剛才。」

  顧彷彷低下頭,抿了抿嘴,不說話。

  「忙完了嗎?」她又問,懷著期望。

  安岩胸口微微一疼,答:「快了。」

  顧彷彷自然不知道其中險惡,聽他說快了,鬆了口氣,然後笑了,說:「以前從沒見過你今晚這個樣子。」鋒芒畢露,寸步不讓。

  安岩理所當然地答:「以前我也不知道,有人挖我牆角。」

  顧彷彷的臉一燙,側過頭,卻看到他一雙幽黑的眼睛凝望著她:「這樣的人……很多?」

  「唔……今年拒絕了8個。」她說了實話。

  安岩眼色一暗。

  顧彷彷很想笑,忍住。

  誰知下一秒,他已攬住她的肩,低頭吻下來。

  這是……他們的初吻。

  男子清新的氣息,宛如月色,宛如樹葉,宛如清風。可又帶著年輕男人特有的強勢和火熱。他明顯是生澀的,可又是嚮往已久的,那時常敲打鍵盤的細長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吻了又吻,明顯想要汲取更多更多。他的另一隻手也下意識按住顧彷彷的肩膀,然後緊緊抱她進懷。顧彷彷臉色已酡紅,眼中也全是濕漉漉的水汽。直至他終於鬆開她,低聲問:「有感覺嗎?」

  顧彷彷小聲說:「這種事,幹嘛要問?」

  安岩非常認真專注地看著她:「我老大說,要時刻關注女孩的感覺,直接詢問是最準確無誤的方式。」

  顧彷彷翻了個白眼:「你老大好奇怪啊!」低聲說,「這種事,感覺就好啦。」

  安岩想了一下,笑了:「也是。我感覺很好,你呢?」顧彷彷捶他一拳,也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8 10:14 PM

第98章 安岩cp《蜜桃在我手》(下)

  廝磨了很久,他一直抱著顧彷彷,只親得她嘴唇都腫了,還不捨得放手。美人在懷,原來是這麼令人沉醉。而顧彷彷坐在他的大腿上,他讓她感覺熟悉又陌生,神秘又刺激,她覺得這一年的等待都值了。

  然而夜色已經晚了。11點多還逗留在一個女孩家樓下,抱著她不放,似乎是個不太明智的選擇。安岩鬆開她站起來,實在捨不得說出要走。顧彷彷也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我……」他開口。

  她抬頭望著他。

  「……送你上樓?」

  她心跳得極快,臉上卻若無其事:「哦,好啊。」

  顧彷彷畢業後,租的是一間一居室。與她光鮮亮麗的外表相比,家裡就顯得邋遢多了。但宅男安岩走進去之後,覺得很適應、很習慣、很溫暖。顧彷彷臨時抱佛腳的隨意收拾了幾下,抬起頭,卻瞧見他一雙黑黢黢的眼睛,正在出神。

  「怎麼啦?」顧彷彷問。

  「沒什麼。」他答,「我在想,以後我們家裡,得請個鐘點工專門打掃衛生。」

  顧彷彷萬沒料到他冒出這麼一句,她還沒想那麼遠呢,臉上一熱,低聲說:「誰要跟你一個家啊……」

  安岩是想什麼說什麼,也不是有意撩她,此刻她嗔怪嬌羞的語氣,他是白痴才聽不出來。心臟在胸膛裡火熱地跳著,輕輕「哦」了一聲。

  顧彷彷都想再次揮拳頭打他了!「哦」又是什麼意思啊!

  她去拿了瓶水給他,他擰開喝了,然後她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對面。這麼狹窄的空間裡,彷彿處處都是觸電般的氣息。這時安岩注意到旁邊的書桌上,除了她亂堆的幾件Cosplay服裝,還有一大堆求職資料,簡歷、公司簡介……

  他關切地問:「找工作順利嗎?」

  「還好。」他一問這個問題,顧彷彷就顯出略為疲憊滄桑的神色,「就是……挺累的。」

  雖然身為學霸,安岩一畢業就達成志願被特招進公安部信息技術中心,但他也有看過電視新聞,聽聞過現在應屆畢業生求職是多麼激烈辛苦。他幾乎可以想像出,顧彷彷拿著簡歷在人海中殺進殺出,緊張地等待一場場筆試面試的畫面。

  他微微垂下眼眸:「對不起,身為男朋友,我卻沒能陪你。」

  說到這事兒,顧彷彷確實有些失落。想到那些招聘會上,有男朋友的女孩,都是成雙成對,再辛苦再擁擠,都有男朋友在旁呵護。再苦大概都不會覺得苦。可誰叫她眼光高呢,邂逅了一名在職警察當男友?雖然這一年來,有男朋友跟沒男朋友一樣……

  她搖搖頭,不去想那些沮喪事,岔開話題:「你今晚住哪兒?」

  安岩默默望了她一會兒,說出了這輩子最無恥的一句話:「我……還沒有住的地方。」

  顧彷彷:「啊?」她真是岔了個好話題啊。

  安岩低頭看了一下手錶,輕咳一聲,繼續無恥:「已經十二點了,能收留我過一夜嗎?我有個地方躺下就好,太累了,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好好睡過覺。」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有淡淡的光線浮動。房間裡只開了盞檯燈,顧彷彷躺在床的這一側,身上裹了床被子。安岩睡在外側,身上是另一床被子。

  顧彷彷:「晚安。」

  安岩:「晚安。」

  兩人都閉上眼睛,半陣沒說話。

  顧彷彷偷偷睜開眼睛,頓時一怔。安岩哪裡在睡,正側頭盯著她呢。奇怪的是,躺著看,他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面目變得有些模糊,眼光卻更深邃難辨。

  「你怎麼還不睡?」她話音未來,嘴已被堵住。是安岩欺身親了過來。

  夜色太迷醉,屋裡的空氣太燥熱。顧彷彷也不知道他何時跟她到了一床被子裡,年輕男子清瘦的身形,像夜色裡最溫柔的一幅畫。他覆蓋住她,低頭親吻,如痴如醉。她的睡衣不知何時被他解掉了,他的手握住那兩處蜜桃,修長的白皙的屬於計算機男孩的手指。顧彷彷腦子裡嗡嗡的一片,安岩的呼吸也變得有些急。初嘗愛情的兩個人,都感覺到相思的苦澀和甜蜜,也感覺到此刻的身心澎湃,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個出口。

  恍惚間,她聽到安岩在耳邊說:「彷彷,你對我放心。我是警察,我的時間是很少。陪伴你也少。但是我……很專一,這麼多年我就對你有感覺,你跟我在一起,我再也不會看別的女孩。」

  顧彷彷心中湧起一陣甜蜜的酸楚,抱緊他,輕聲說:「我也是,安岩,從我看見你那天起,就再也看不見別的男人了。」

  一種劇烈的、驚心動魄的情緒,同時俘虜住他們兩個。安岩緩緩吐出一口氣,帶著幾分焦灼,幾分顫抖,問:「彷彷,我可以嗎?」

  在這一天之前,顧彷彷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把自己交給這個一共沒見過幾面的「男朋友」。可是他太令她動心了,還有一點說不出的溫柔憐惜。她的腦子裡已經空了,閉上眼,摟住他的脖子,作為回答。

  ……

  可是,進展到最後關頭,兩隻戀愛菜鳥才發現一個關鍵問題——沒有套套。他身上不會有,她家自然也不會有。他紅這一張俊臉,依然十分淡定的直起身子:「我去買。」「嗯。」她也用被子遮住身體坐起來,此刻她一秒也不想跟他分離。

  於是兩人又一起下了樓,找到一家便利店,一起紅著臉,很順利地買到了。

  吹著午夜的風,兩人牽著手,一起往她家走。安岩忽的兀自笑了,說:「我覺得自己快要幸福死了。」顧彷彷緊緊抱著他的胳膊:「我也是。」

  當然,此後的過程,進行得還是稍微有點不順利。

  還是那個問題,任何大齡宅男,終於修得正果那一天,難免都有些把持不住。於是第一次總是結束得特別快。

  熱氣朦朧的被窩裡,安岩抱著顧彷彷柔嫩的身軀,紅著臉,臉都快別到窗外去了,啞著嗓子說:「剛才我有點衝動,不算……重來。」

  顧彷彷雖然又疼又慌,可瞧見他尷尬至極的模樣,又笑了,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好想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他永遠擁抱著她、陪伴著她。

  ——

  次日一早,遠在雲南的薄靳言,收到了一條安岩發來的短信。因為看不見,他的手機現在都安裝了自動朗讀功能。

  清晨薄霧瀰漫間,薄靳言靠在床上,聽到手機那機械的女聲朗讀:「老大,成為男人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薄靳言皺了一下眉,對簡瑤說:「安岩腦子壞掉了嗎?難道他是在給我發黃色小廣告?」

  簡瑤忍俊不禁,想了想,先明白過來:「莫不是他和顧彷彷……」

  薄靳言了然,然後輕輕地呵了一聲,直接拿起手機語音回復:「很遺憾,我想我們倆體驗到的層次和深度不同。」簡瑤捶了他的肩膀一下。

  安岩很快回復了:「Fuck!」

  那一頭,遠在北京的安岩,面帶潮紅的微笑,放下手機,看著柔若無骨的女孩,還趴在自己胸口上沉睡。他低下頭,輕輕親吻撫摸她的髮。昨晚後來,他們相擁而眠。她說她再也不會覺得孤單了,也不會怕未來了。她說她一個人在北京也要努力奮鬥,像她的刑警男友一樣,為了他們的未來。想到這裡,安岩只覺得一股激蕩之氣湧上心頭。他知道自己此生,再也不會像此刻這樣躊躇滿懷,迫不及待地想要擁抱屬於他和這個女孩的未來了。

  ——第三卷《眸中蝶》(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29 09:33 PM

第四卷 最終卷

第99章

  簡瑤醒來時,看到身旁人清瘦的容顏。

  天還是濛濛亮,窗外好像有水霧瀰漫。這是雲南的一座小城,他們旅行的中途。在這樣寧靜的時分,她伸手去觸碰他的睡顏。

  一轉眼,幾年過去了啊。他好像都沒什麼改變,就是瘦了點。看著身旁人安靜的睡顏,她的腦子裡卻想起曾經站在山中別墅裡那個外表冷傲、內心卻溫暖的薄先生,心裡有點疼……

  她的手指沿著他的臉龐移動,眉骨、鼻樑、顴骨、下巴……驀然間被他抓住,他閉著眼,說:「你還是這樣,擅長挑逗。」

  簡瑤:「……」失笑將手放下,卻被他捉住送到唇邊親吻。過了一會兒,他也摸她的臉頰,卻有點嘆息:「你瘦了,原來這裡肉嘟嘟的。」簡瑤笑而不語,手探進被子,沿著他的軀體,一點點磨下來,到了腹部,也嘆了口氣:「糟糕,你剛鍛煉出來的那點腹肌,也沒有了。」

  薄靳言沉默了一下,說:「等回去了……我會第一時間重拾健身。」簡瑤莞爾,又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腹部,說:「然而現在我有肌肉了。」以前她的腰總是軟軟的,現在薄靳言手指觸碰到的,是柔韌平滑的線條。他「嘖」了一聲,意猶未盡地摸了半天,還語氣讚歎,摸得簡瑤臉都紅了。

  大戰將至的這個早晨,老夫老妻的兩個人,兩個聰明又堅韌的偵探,居然就這樣窩在床上,摸摸對方、抱抱對方、慢慢說著話,過了很久。

  天已徹底大亮了。

  簡瑤洗漱完畢,一身清明乾淨,走到客廳裡。薄靳言正站在一堆卷宗旁,若有所思。簡瑤開門見山就問:「你的計劃是什麼?」

  薄靳言轉過頭,墨鏡下的臉清冷如玉。

  一張詳細無比的地圖,在兩人面前緩緩鋪開。

  薄靳言說:「在特案組遭受襲擊後,警方一直找不到面具殺手那幫人。持續約八個月後,用於追查的力量漸漸少了,至少表面看起來沒有那麼積極了。而在外界看來,『薄靳言』始終一蹶不振,下落不明。我在洵市參與的那些案件,都高度保密,只有邵勇等幾個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並且他們絕對可以信任,不會對外吐露。」

  簡瑤點點頭。所以這就是他計劃的起點之一?所有人都以為天才薄靳言已經墮落,根本無法遭受失去雙眼和摯友的雙重打擊。他亦沒有回到北京重案組,回到她的身邊。但事實上,他已拄著拐杖戴著墨鏡,悄然回到了這片戰場裡。

  並且,恢復得很好。

  簡瑤腦子裡突然想起剛跟他重逢那天,方青說過的話。他說,眼睛瞎了還能堅持在破案一線,即使是最剛硬的刑警,也難以做到。薄靳言比誰都爺們兒。

  「然而追查一直在進行,甚至比過去更加細緻隱秘。」他說,「就在兩個月前,我們發現了有關於面具殺手團伙的訊息。」

  簡瑤心頭一震:「是什麼?」

  薄靳言在卷宗中摸了一會兒,取出一冊交給她。簡瑤匆匆瀏覽一遍,怔住。

  那是發生在中緬邊境的一起案件,準確的說,已經在境外了。一群暴徒,殺死了另一群暴徒。死亡人數在十人以上。簡瑤注意到,其中有7人,是被斬首而死的。法醫鑑定凶器是斧頭。

  「所有與當年面具殺手案有關的線索,安岩這一年來都在秘密追查。」薄靳言說,「他拿到了這起案件的DNA樣本數據,證實兇手所用的斧頭上,還殘留著十年前美國面具殺手案被害人的DNA組織。」

  簡瑤:「也就是說……」

  薄靳言的嘴角露出譏諷的微笑:「還有什麼,比把水藏在水裡,更加隱秘?面具殺手把自己藏在了一個犯罪團伙裡,繼續殺人,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所以警方一直找不到他。誰會想到,他現在混進了一個邊境的涉黑犯罪組織中?高貴的連環殺手啊,也與暴徒為伍,並且樂在其中。估計在他的眼裡,這些犯罪者都跟玩偶一樣。當然這個安排也是極巧妙的,因為在邊境,隨時方便他脫身逃離中國。」

  簡瑤問:「那他……為什麼不乾脆離開中國呢?」

  薄靳言靜默了一會兒,說:「他征服了這個國家最偉大的犯罪心理學專家,那麼多警力想要抓住他而未果。如果我是他,呵……我就捨不得走。」

  簡瑤靜了一瞬,說:「他才沒有征服你。你光明坦蕩,他卻利用我和子遇來傷害你。這算什麼征服?」

  薄靳言竟然笑了一下說:「簡瑤,光明與黑暗,從來都不是公平的。光明就在我們視線所及的地方,黑暗卻可以到達光明無法觸及的深處。但是你說的對,沒有人能夠征服我。他們既然叫我SimonKing,我這一生便要做令他們畏懼的SimonKing。」

  他的一番話說得特別平靜,顯然這就是他心中所想,不加任何雕琢。簡瑤的胸中卻有熱流激盪,她望著他的臉龐,想說什麼,卻最終閉嘴,只是握著他的手,說:「嗯,好。靳言,有些話,有些事,等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再跟我說。我再不問,也不去猜測。因為我知道,你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安排。你有你的周全計劃,我不會打亂你的任何計劃。我只要追隨你,保護你。」然後她又笑了一下,說:「你是我見過最聰明最穩重有城府的男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生你的氣,我只會相信你。」

  薄靳言:「我……」臉竟然紅了,半晌後,輕聲答:「好。」

  簡瑤剛要繼續問他案情的事,他卻突然一拉,將她整個人拉到懷裡,低頭開始親吻。吻得十分熱烈,手指插進她的黑髮裡。簡瑤都被他吻得輕聲嚶嚀了,他才鬆開。

  「那我們這次去那個邊境城市,又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你要親自去?」簡瑤又問。

  薄靳言說:「他所藏身的那個團伙,叫做『佛手』,非常隱秘,警方現在也未能掌握他們的犯罪證據和老巢。但是當地刑警大隊長朱韜,最近得到一份詳細資料,記錄了這個犯罪團伙的一些重要線索。通過上級組織的協調溝通,我已經與他約好,會親手交給我,並且詳細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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