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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天衣有風 -【鳳囚凰】《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9:41 AM     標題: 天衣有風 -【鳳囚凰】《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8-13 11:06 PM 編輯

【書名】:鳳囚凰

【作者】:天衣有風

【內容簡介】:

  那是個峨冠博帶,長衫廣袖,縱情高歌的年代。

  暗香浮動,山水清音。

  天下為棋局,誰是博弈操棋人?

  雖然穿越成公主,但是楚玉穿成這個公主,有點兒前無古人驚世駭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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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9:4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3-24 06:53 PM 編輯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一章 春色關不住

      一覺醒來,比發現身邊睡著一個裸男更可怕的是什麼?

      是五個裸男。

      現在的楚玉,便面臨著這樣的境況。


      ****************************

      於甜美的酣睡中醒來,楚玉隱隱約約感覺到身邊有人,她半支起躺得酥軟的身體,睜開朦朧睡眼,楚玉隨意的,甚至是有些漫不經心的朝身旁看去。

      睡得很舒服。

      她以為是她的好友在鬧著玩。

      這一看之下,楚玉卻如遭雷擊,週身的舒適閒逸不翼而飛。

      睡在楚玉身旁的少年,年歲看上去大約十七八歲,烏墨一般的長髮披在赤裸的圓潤肩頭,形容秀美,眉是遠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

      這少年生得好像女孩子一樣秀美絕倫,可是再怎麼秀美絕倫,他都是個男人。

      任何一個正常女孩子,一覺醒來時,發覺身邊睡著一個沒穿衣服的男人,恐怕心情都不會太過愉悅,即便這少年相貌十分的秀麗。

      因為睡眠還有些迷濛的腦子頓時被炸得清醒過來,隨後,她更加吃驚的發現,絲被下自己的身體,也是一絲不掛的——難怪她方才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

      震驚之中,楚玉慢慢的感受到一絲屈辱,隨後陡然放大,因為這屈辱她全身都微微顫抖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時楚玉方發覺,身上蓋的被子是非常精細的絲被,被面繡工繁麗精緻,而身下所躺的床,大得可以隨意打滾。

      這個少年是誰?怎麼會睡在這裡?她為什麼又沒穿衣服?

      咬著牙,楚玉想要推醒那少年,忽然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淺淺的呻吟。

      她的身體僵直住。

      慢慢的轉過身,慢慢的調動目光,看見身後躺著的另一個沒穿衣服的男子時,楚玉終於無法再控制自己保持冷靜。

      錯愕,驚恐,屈辱,複雜而強烈的情緒在楚玉胸中激盪,太過突然的變故讓她無法接受,思維甚至陷入停滯狀態,最後化作一聲低啞的,極度壓抑的叫喊:「啊——--!」她雙手緊緊的抱著絲被遮擋自己赤裸的身軀。

      被楚玉的叫聲驚醒,躺在她身側的兩個少年很快睜開眼睛,而在兩個少年坐起來後,楚玉看見,在床下又先後爬起來三個少年,他們身上都只裹著一層薄薄的絹布,伴隨著起身的動作滑落在地,露出赤裸的身軀。

      楚玉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倒過去,所幸她自制力還算不錯,強令自己不在這個時候失去意識,饒是如此,她還是不由得有些恍惚:一,二,三,四,五,竟然有五個沒穿衣服的男人,這算什麼?6P現場麼?

      這麼荒誕的場景,怎麼會在她面前呈現?

      楚玉用力的咬一下嘴唇,堅硬的牙齒陷入柔軟的唇瓣之中,微微的疼痛讓楚玉冷靜下來,神智略為清醒。

      待楚玉定下神來時,那五個少年,其中四人已經整整齊齊的跪在床邊,而剩下的那人,便是楚玉最先看到的少年,他飛快的一展臂,將掛在屏風上的寬大衣服拉下來,寬大的衣服像蝴蝶羽翼一樣展開,披在他光潔修長的身軀上。

      衣袂破空之聲打破死寂的安靜。

      少年是屋內唯一一個勉強算是穿衣服的,楚玉不知道往哪裡放的目光無措的投向了他。

      楚玉這時候注意到,那衣服很寬大,製作得非常典雅,衣料是純白色的,但領口與袖口卻有一條大約一寸半寬的黑色鑲邊,其上紋著隱約滑過暗光的精美紋樣。

      衣服往身上這麼一批,少年的神采氣度當即顯現了出來,他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模樣,容顏秀麗,還帶著那麼一絲心底無邪的純真稚氣,可是他的眼神卻那麼的高雅,好似藍天白雲,高山流水。

      方才他閉著眼時,覺著他容色秀美,可是他睜開眼後,楚玉卻只能注意到他的神情高雅不可攀附,彷彿那溫柔的秀色,都被高曠之氣洗滌一空。

      他是誰?

      少年將衣服的領口用一隻手攏著,另一隻手將頭髮捋至頸後,偏頭對楚玉微微一笑,相比其餘四人的跪伏的姿態,少年幾乎有一種洗練般的豁達。別人跪著,他站著,他是屋內惟一一個以平等的目光與楚玉對視的人。

      少年慢慢的走過來,衣擺有少許拖過光滑無塵的地面,他溫柔的看著楚玉,漫聲道:「公主怎麼了?是不是做了噩夢?」

      空氣中瀰漫著舒雅慵懶的靡麗香氣,楚玉心頭陡然升起無可遏止的寒意,甚至在這溫暖如春的室內,她也忍不住想要顫抖。

      也許……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玩笑?



第二章 魂魄今安在(上)

      這裡是一間臥房。

      這臥房內的擺設繁麗精美,透著一派婉雅秀麗之相,牆邊掛著鎏金鳳燈,屏風案幾端莊典雅,皆是古式傢俱。

      之所以開始懷疑這並不是一個玩笑,是因為,楚玉在找回了清醒之後,也終於想起,假如按照常理來說,她應該已經死了。

      在這次醒來之前,她最後的記憶是飛機失事,那並不是什麼好的回憶,可是她也必須去面對。

      飛機失事,然後,她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睡在五個赤裸少年的身邊,身上沒有半點傷痛,屋內的擺設都是不可思議的繁華古雅,而她的手……

      楚玉看著自己抬到了眼前的手,這根本不是她的手,骨肉均勻,白皙纖麗,細嫩的肌膚上沒有傷痕或粗糙的硬皮舊繭,這雙手簡直養尊處優到了極點,絕不是楚玉自己所擁有的修長有力的,曾經伴隨著自己攀援過高山,闖入過原始森林的手。

      這是最大的不協調,也是莫大的證據。

      這不是玩笑,她所認識的人裡,沒有人能和她開這樣大手筆的玩笑。

      楚玉生前閒暇之時,也曾看網上的流行小說,其中有寫穿越時空,借屍還魂,奪魄重生,雖然極為新穎有趣,但楚玉卻絲毫不曾當真,只作是奇妙的幻想,可是當無法辯駁的證據放到了自己面前時,楚玉才想起了這個不可能的可能。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少年,以及陌生的身體。

      除了穿越,楚玉想不到別的更合理的解釋。

      楚玉眼前黑了一下,幾乎要暈倒過去,心臟劇烈的緊縮,巨大的變故讓她幾乎無法接受,可是她不得不強迫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實,並且開始思索。

      少年的說話的口音有些奇怪,發音與現代漢語截然不同,像是某地的方言,卻又不是楚玉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一種,可是奇怪的是,楚玉卻能夠毫無障礙的聽懂,好像她原本就掌握這門發音一樣。

      楚玉知道,古代漢語的發音,在經歷了千百年的變遷之後,與現代漢語是有些不一樣的,但這都不是她所要追究的重點,目前最關切的是,她是誰?她在哪裡?什麼時候?

      心口被極度的驚慌恐懼與不知所措充斥著,但是在理智被逼到極限的時候,卻又無端的衍生出一種計算機般的冷靜,好像將理智抽取出來,分成另外一個靈魂,冷冷的旁觀著思索著考量著。

      這少年叫她公主,在看他的衣衫,多半不是清代或元代的,這兩個朝代首先可以排除,但是她現在的身份,難道真是一個公主麼?

      心念電轉,片刻功夫間,楚玉腦中飛快的晃過了幾個念頭,她以盡量平穩的聲音道:「你們都起來吧,先把衣服穿上。」話才出口她便有些後悔,要是讓她們聽出發音不同該怎麼辦,可是片刻之後她又猛然發覺,自己說出來的話,說話的語調發音,也因為這身體的改變而改變了。

      發音的變化這個疑問也可暫時押後,因為楚玉分明的瞧見,在自己說了讓四個少年起身的話後,最先站著的那少年,漆黑的眼睛裡閃過驚詫之色,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可是這也被敏感的楚玉捕捉到了。

      她說錯話了嗎?

      楚玉心跳加快,不安的猜測著,只見那少年的驚詫之色一閃而過後,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公主今日看起來有些不同。」他偏頭隨意的吩咐那四名少年,「你們先出去,待會有事便會喚你們進來。」

      他的話似是極有威信,四名少年原本聽楚玉要他們不要再跪,並不動作,但一聽到他的話,卻當即紛紛站起來披衣,楚玉甚至能聽到,其中微微鬆了口氣的聲音,這讓她心中越發的懷疑與不安。

      四人繞過門口豎立的屏風,陸續離去,屋內只剩下楚玉與那神情高雅的少年,儘管少年的樣子純稚無害,可是楚玉依舊覺得很不自在,她輕輕開口:「你也出去。」她需要一個足夠她冷靜的空間,既然這少年叫她公主,那麼相信她還是有些權威的。

      「公主?」少年愕然,似是料不到自己也會遭到這樣的對待,看著楚玉的眼神也隨即變得有些奇異,好像指控楚玉做了什麼不對的事一樣,楚玉被看得十分心虛,但是此時此刻,她自顧不暇,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顧慮別人的感受。

      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楚玉收回成命,少年神情中流露出絲絲奇妙的莫測之意,他微微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容止告退,但是公主,倘若有什麼事,請隨時傳喚容止。」

      自稱容止的少年說完,便不疾不徐的,也跟隨著先前四名少年的步履,離開了這間臥房。他走得不快不慢,陰暗的光線裡背影孤絕料峭,與溫和面容大不相同。

      隨後,這間寬大的屋子裡,就只剩下楚玉一個人,孤獨無助像雲一樣捲上她的身體,楚玉深呼吸了幾下,才用力的壓制住胸口瘋狂滋生的軟弱。

      即便是在原始森林之中迷失,在黑暗之中隻身摸索脫險的道路,她也不曾有過這樣慘淡的情緒。

      因為這已經超出了她所能掌控的。

      身上還裹著絲被,楚玉下意識的尋找衣衫蔽體:距離床邊不遠的地面上擺放著一張方形的案幾,上面整齊的疊著幾件衣服,大件小件層層疊疊的讓楚玉看得有些眼暈,一下子不知道應該先穿拿一件。

      不等楚玉深思,被屏風遮擋的門外傳來怯生生的女聲:「公主,幼藍來給您更衣了。」

      楚玉原想不搭理,忽然念頭一轉,抿抿嘴唇,朗聲道:「進來。」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9:53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5 AM 編輯

第三章 魂魄今安在(下)

        繞過門口豎立的插屏,出現在楚玉視線之中的,是一個相貌清秀神情膽怯的十五六歲少女,便是門外自稱幼藍的人,那名叫幼藍的少女穿著淺藍色的曲裾,端著一隻銅盆,而她身後還跟著兩個少女,兩人手上一人捧著一塊疊起來的手巾,低頭跟在幼藍的身後。

        幼藍走進來後,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楚玉一眼,隨後將盆放在牆邊的六腳盆架上。

        楚玉阻止了她接過布巾放進盆中浸濕的動作,道:「你們兩個出去……幼,幼藍你留下來。」試圖用一種熟練的口吻叫出幼藍的名字,楚玉覺得很彆扭。

        兩個少女不敢有異議,欠身拜了一拜便慢慢的退出門外,楚玉冷淡的吩咐幼藍:「你過來,靠近一些。」

        幼藍神色間飛快的晃過一抹不安,她慢慢走到床邊,端端正正的跪下,唯恐觸怒楚玉。

        少女惶恐的態度,讓楚玉慌亂的心得到了一絲安慰,方才在面對那名叫容止的少年時,少年不卑不亢的態度,讓楚玉無法把握與掌控,她想要得知自己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最快最直接的辦法,莫過於詢問身邊的人,但楚玉性格謹慎縝密,深知自己的問題也許會惹來懷疑,而容止看起來又是一副不好糊弄的模樣,相比之下,眼下誠惶誠恐的幼藍,才是最好的詢問對象。

        楚玉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慌亂得害怕得要從別人的膽怯身上獲取自信和勇氣,可是現在事實卻是如此。

        她需要勇氣,讓她面對這一切。

        穩定住情緒,楚玉微微一笑,道:「幼藍,我問問你,你今年多大了?」

        幼藍神情有些畏懼,怯生生的道:「回公主,十六。」

        楚玉沉吟片刻:「你來我這裡,有多久了?」

        「三個月。」

        巧妙的引導,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著話,片刻後楚玉轉向正題:「我問你一些事,答得好了,我不會虧待你,要是你敢有半句假話或欺瞞,可就要多加小心……看著我回話!」最後一句話,她突然抬高音調,語氣冷厲,從威懾入手。

        面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辦法,雖然嚇唬一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女孩不太厚道,但是楚玉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最後的低喝讓幼藍膽怯的瑟縮了一下,她不敢抗命,怯怯的抬起臉望向楚玉:「公主請問。」

        見想要的效果已經差不多達到,楚玉緩和語氣,張口便直接切入主題:「我是誰?」

        幼藍愣了愣,很不理解楚玉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您是公主啊。」

        楚玉心中暗道你們一直叫我公主不問也可以知道,她點出了重點:「我問的是,我的名字,我要你說出來。」

        幼藍趕緊伏拜在地:「幼藍不敢直呼公主的名字。」

        楚玉淡淡道:「我叫你說你就說,我不怪罪你就是。」她心中急切,想要知道答案,面上卻不得不維持著隨意淡然的神情,不讓焦慮流露出來。

        「公主……」聲音猶在為難。

        在幼藍的遲疑之中,幾個呼吸的功夫,楚玉的耐心已經被消磨殆盡:「說!」

        楚玉一聲低喝,這喝聲之中的決斷冷厲之意嚇得幼藍全身打一個哆嗦,跪在地上快速道:「公主姓劉名楚玉,封號山陰。」

        山陰公主劉楚玉?!

        一秒鐘。

        有一秒鐘的時間,楚玉的腦海裡,是一片空白的,就連眼前,也好似瞬間失去了視覺。

        山陰公主……劉楚玉?

        歷史上,是有這個人的。楚玉知道劉楚玉是誰。

        這個時代有擲果盈車的潘安,有明珠美玉的衛玠,有鳳止阿房的慕容沖,側帽風流的獨孤信,音容兼美的蘭陵王,廣陵絕響的嵇康,蘭亭集序的王羲之,也有……山陰公主劉楚玉。

        歷史大部分公主,都是只有封號而沒有名字記載的,而山陰公主劉楚玉,這位生於南朝宋國的公主,她的名字卻流傳到了一千多年之後。這並不是什麼好的名聲,劉楚玉之名,在一千多年前就以一種恥辱的姿態,被釘在了淫蕩的罪柱之上。

        這位公主最出名的功績,便在於她的弟弟劉子業當上了皇帝後,她對劉子業說:「我跟陛下雖然男女不同,但是我們都是同一個老爹生的,為什麼你可以嘿咻那麼多女人,我卻只能每天守著駙馬一人,這真是不公平?」

        雖然荒淫的宮廷之中,偷偷尋歡作樂的女人不算少數,但是像山陰公主這樣光明正大問皇帝要男人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簡直可說是剽悍!不是一般的剽悍!

        美國總統他女兒都不敢這麼幹,但是一千多年前的山陰公主干了,不僅干了,還幹得理直氣壯。

        而身為皇帝的弟弟劉子業聽了他姐姐的話之後,竟然腦殘的認為很有道理,隨後立刻知錯就改,精心挑選了三十名俊美少年供她享用。

        對於楚玉來說,山陰公主的身份倒是其次,她甚至幾乎忘卻了方纔所感受到的羞恥,屈辱,從他人的口中,確定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後,她的整個靈魂,處在急遽的動盪之中,好像周圍的世界寸寸斷裂崩毀。

        一千多年!

        時光是多麼的恐怖!

        身體不是自己的了,環境也發生了巨大的變遷。

        也許她應滿足,畢竟她本來應該已經死去,但是生命卻以這樣的方式得到重生。這條生命,可以說是撿回來的。

        可是……

        她的家人朋友她的一切都離得那麼那麼遙遠,遠到了即便楚玉竭盡所能伸長手臂,伸得斷了,也沒有能力觸碰到一千多年後,二十一世紀的殘影。

        父親低沉威嚴卻暗藏親情的詢問,母親有些絮叨的殷殷關切,兄弟姐妹偶爾飛過的隻言片語,朋友歡笑的眼神……全都沒有了。

        多麼洶湧澎湃的滅頂之災。

        那麼多的眷戀和羈絆,被時間之刀狠狠的斬斷。

        痛得她鮮血淋漓。



第四章 翩翩少年郎

        山陰公主變了,簡直就好像徹底換了一個人一樣。

        幾日之內,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有了這樣新的認知。

        自從有一日早晨,她將侍寢的五個男寵都趕出門,甚至連平日裡最縱容寵愛的容止也沒能留下後,山陰公主就忽然變了。

        她不再整日的縱情享樂,而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也不叫人服侍,只讓幼藍幾個侍女送三餐和打理她的起居,卻從不肯見一見從前幾乎離不開的男寵,幾名男寵曾前去求見,都被擋了回來。

        一連五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六日,男寵之中已經有一個人按捺不住了。

        柳色是山陰公主後宮的男寵之一,他今年十七歲,容顏生得豐潤嬌艷,喜歡穿碧色衣裳,眉目波光流動之間嬌媚無比,楚玉發生變化的那日他沒能輪上侍寢,這些天來屢次求見楚玉不成,心中不免驚疑猜測,便忍不住去找容止。

        公主府內苑分別有東上閣與西上閣,貴為公主的楚玉住在東上閣之中,而相對的西上閣,則住著她的駙馬和男寵。

        柳色找到容止的時候,容止正靠坐在庭院中的梧桐樹下,手握著一卷竹冊,低頭專心閱讀著。

        柳色是後來的,在他到來的時候,容止就已經在山陰公主身邊了,山陰公主對這個少年的寵愛讓人難以想像,她不僅賜給他西上閣最好的院子,還因為容止喜歡看書,就命人給他四處搜集流傳較少的書籍。

        甚至的,她免去了容止一切禮節,令容止可以不用對她行禮。

        論容貌,容止並不是男寵之中最嬌艷美麗的,而他對山陰公主,甚至也不夠恭敬小心,可是不管之後來了多麼美麗的男寵,山陰公主對於容止的偏愛,依舊絲毫沒有減少。

        容止的來路,身份,對於眾男寵而言都是一個謎,他們不知道這個少年的底細,只知道容止在山陰公主心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容止說一句話,抵得上他們說百十句話,而山陰公主的心意,容止一眼就能通透了悟。

        山陰公主這些天來性情大變,讓府內的男寵也跟著猜測不休,不知道她又要做些什麼。柳色出身寒門,依靠色相成為山陰公主的男寵,這個身份雖然讓人不齒,但是卻很是實惠,因為他的身份,柳色家中的兄長已經做了小官,過得頗為滋潤。因此,山陰公主不再召他們取樂,讓柳色很擔心自己是否會就此失寵。

        但是楚玉讓人在門口擋駕,他也不敢仗著公主平日一點寵愛硬闖,只有來找從前一貫看不順眼的容止。

        走到沐雪園門口,安靜隔世的氣息便撲面而來,沿著曲折的道路,繞過亭台樓閣,柳色找到坐在梧桐樹下的容止。

        容止低頭專注的看著竹簡,側面優雅的輪廓泛著玉石一般溫潤的光澤,呈現在扶疏的枝葉空隙之間,他看起來是那麼的悠閒自在,山陰公主的拒不相見,似乎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柳色踩上花徑的小石子,發出輕微的聲響,劃破滿園的靜瑟,容止抬起頭來,執竹簡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偏轉過頭,瞧著柳色淺淺微笑:「有什麼事麼?」

        來向自己一直看不過眼的人求助,柳色心裡是有些彆扭的,但他男寵都安心的做了,又怎麼會在乎這些彆扭,只遲疑片刻,他就放開顧忌:「我想請你去看看公主,這些天來,公主足不出戶,也不再召見我們,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容止慢慢的站起來,他一手拿著合攏的竹冊,寬大的雪白衣袖輕柔的垂著,隨著風吹而輕擺,仿若雲一般輕緩,月一樣柔和,柳色看得直眼熱:這雪蠶絲所織成的布料極為難得,整個公主府就只有兩匹,但只因為容止所居住的苑子名稱裡有一個雪字,山陰公主便將布料全部送給了容止,讓他製成衣服穿在身上。

        這並不是單純的名字的緣故,柳色相信,即便他們所有人的名字裡都帶著雪字,山陰公主也不會賞賜給他們一絲半縷雪蠶絲。

        假如這小小的公主府西上閣是一個後宮,那麼公主的駙馬便如同那皇后,但是握有實際權利,最為得寵的寵妃卻是容止,剩下的他們,不管多少人,都是容止照人光彩下的點綴。

        容止將竹簡放入寬大的衣袖中,微微一笑道:「公主自然有她的打算,我們又何必打擾她,給她增添麻煩呢?」

        柳色憤然,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當然不必擔憂,但我們……」話語忽然中止。

        在發覺自己把心底不甘的怨懟說出來時,柳色就後悔了。他雖然不喜歡容止,可是也知道他在府中的地位,幾乎一句話就能左右他的命運……他不該在這個時候發作出來。

        可是壓抑不住。

        他恨容止。

        他的眼神總是那麼高雅,恍若山巔不可攀附的冰雪,每每讓他看了,都不由自主的自慚形穢。

        明明都是男寵,為何他可以看起來如此潔白無垢?

        容止發出一聲輕笑,他好像完全沒有將柳色的憤恨放在心上,腳步不疾不徐的走向門口:「好,那我就依你所言,去看一看公主。」

        走出西上閣,穿過中庭,容止風采翩翩的身影來到了東上閣之中,找到山陰公主的臥房,因為容止擁有在府內隨意來去的特權,院子門口的守衛沒有阻攔他,自動放行了。

        站在緊閉的房門前,容止光潔漂亮的下巴微微仰起,眉間卻含著沉思之色,有些遲疑。

        他確實是最瞭解公主的,也確實是最受寵的沒錯,可是在那日早晨,公主驚叫一聲後,他便發現,他好像忽然看不透那個美麗的女子了。

        容止微微皺起眉,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他被叫聲吵醒驚起的那一刻,第一眼瞧見的,就是那麼美麗女子驚恐慌亂錯愕甚至……的神情,那眼神……

        容止仰起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嘴角溢出一抹淺淺的苦笑。

        真是不願意回想。



第五章 來路不可溯

        收回思緒,容止有些渙散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在面前的門上。

        其實這些天來,他心中不是不奇怪的,公主的失常,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真切的看在眼裡,只是他的心志沉靜堅定,養氣功夫極好,沒有如柳色等人一般流露出驚疑焦慮之態。

        今日柳色找來,讓容止猛然省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全府上下,假如連他都不肯來探究山陰公主發生了什麼事,那麼就沒人敢來第一個以身犯險了。

        容止歎了口氣,抬手推開門。

        屋內是黑暗的,冷寂的,沒有點燈,甚至也撤去了公主平日偏愛的熏香。

        容止不由得皺眉。

        當外界的光亮伴隨著門軸轉動的聲音,精靈一般投入屋內時,容止聽到那寬大的屏風後,傳來低低的聲音:「誰。」

        那聲音分明是熟悉的,卻又是陌生的。

        低柔微啞的調子,那是他聽過了許多次的,只是沒有一次,如現在這般,這般……

        好像來自極為遙遠的地方,冷靜,堅定,內斂,並且,有著破繭重生的釋然。

        一瞬間,容止以為自己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見到了另外一個人。

        「誰。」也許是因為沉默得太久,屏風後的人等不到回答,又問了一次。

        容止站在門口,伸手推了一下擋在門口的屏風,可是只推開了一小段距離,便沒了氣力,一道陽光從不算大的開口處灑進來,低頭凝視自己修長的手,他輕輕歎了口氣:「是我,公主,我是容止。」

        他緩步走向內室,再繞過一道屏風後,便瞧見了公主的臥房,不太意外,卻又有些意外的,在床上看見了楚玉。

        雖然已經成婚,並且廣納男寵,但是山陰公主目前還是少女的樣貌與年歲,容止入目所見,便是那美麗的少女,身著深衣,烏黑的長髮宛如絲緞一般披散著,坐在床邊。

        黑暗之中,少女的容顏還是欺騙世人的舒雅溫文,可是眼神那麼冷靜清澈,與容止從前熟悉的迷離淺笑,截然不同。

        同時容止也發現,幾日不見,公主清雅的臉頰清減不少,他暗暗疑惑:山陰公主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是你。」楚玉看了一眼容止,這少年的風采還是那麼的清雅高華,氣度還是那麼的從容淡泊,與她來到這裡第一日所見一般無二。他沒有戴巾帽,僅僅將烏墨一般的頭髮盤結成髻,以一根玳瑁髮簪固定。

        但是現在的楚玉,已經不像幾日前那麼的驚惶,她甚至可以冷靜的審視少年,打量他的模樣,思量他的身份。

        雖然對於山陰公主的習性有些鬱悶,可是楚玉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審美十分不錯,假如不知道容止的身份是男寵,她幾乎會錯以為,這眼神高雅的少年,是哪家顯貴士族的孩子。

        「你怎麼進來的?」楚玉揚揚眉毛,假如她記得不錯,她應該吩咐過,讓人在外面擋駕,誰都不見吧?難道守衛給她摸魚去了?

        容止並未作答,他上前走了兩步,就站在楚玉身前三步外,他溫柔的道:「公主,你已經好幾日沒有出屋了,我們都很是擔憂……」

        楚玉淡淡接道:「擔憂什麼?」

        容止笑了笑,宛如月光流水一般的寧靜悠閒,他的語調也十分的悠閒安然,甚至有一些隨意:「擔憂辜負春光,再過一些日子,到了炎夏,便不那麼有趣了。」

        楚玉原以為他會說擔憂她身體,卻沒料到他說這樣一番話,驚訝之餘也不由得莞爾:「你說得對,時光如水不待我輩,我確實不能一直這麼關著自己了。」

        容止眸光微閃,道:「其實容止也十分的奇怪,這些日子公主在房中,想了些什麼呢?」

        「想了什麼?」楚玉微微抬起臉,從下巴到頸項,構成一條優美的曲線,她霍然輕鬆的笑了起來,「想了很多,有過去,有現在,告別已經無法挽回的,放棄終生不得見的,接受已經發生的,面對並非夢境的。」身為二十一世紀楚玉,所擁有的一切,都在睜開眼的那瞬間,失去了。

        她的親人,朋友,熟悉的生活環境,以及她的生命。

        倘若迷路,第一要務便是冷靜,不要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跑,冷靜的觀察周圍的環境,做出最有利自己的判斷,並果斷的採取行動。

        即便穿越了時間與空間,在歷史上迷失了道路,也應該是一樣的。

        只是這迷路,讓她失去的太多了,以至於她花費了足足五天的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思緒。

        倉惶,震驚,痛苦,迷惘,清醒,冷靜,拋棄,決斷,思索。

        死了,又活了。

        回不去,怎麼辦?

        正視自己,面對當前。

        一片片將痛得麻木的傷口揭開,讓冷靜的思維手術刀慢慢切割。

        從不知所措到將思緒整理得調理分明,楚玉的靈魂經過了一次幾乎可說是浴火重生般的磨礪考驗。這過程不能說是不痛苦,幸而已經過去。

        但儘管已經做好了面對的準備,做了許多的心理建設,但是出於本能的惰性與對周圍一切的未知,楚玉始終不願意推開門走出去。

        直到容止進屋。

        他將門推開,把陽光放進來,也好像推開了她心中緊閉的不願開啟的門扉。

        楚玉站起來。

        她沒有穿鞋,赤足披髮,走在光滑冰涼的地面上,沁涼的絲絲寒意從腳心竄入身體裡,卻讓楚玉更為清醒與堅定。

        她走到門口,繞過歪斜的插屏,便見好大一片春光撲面而來,新抽的嫩綠映入眼簾,溫柔清澈的日光一下子照亮了心底晦暗的角落,掃淨沉悶之氣,楚玉只覺得胸口豁然開朗。

        多麼美麗的景色!這些天來,她把自己關在了屋內,也把這大好的光景關在了屋外。

        她轉過頭看向容止,真心實意的說道:「多謝。」透亮的陽光打在她白玉般的清麗臉容上,讓她雪白的肌膚看起來好像半透明一般。

        假如不是他闖入,她不知道還要磨蹭多長時間。

        說著謝語的,不是山陰公主劉楚玉,而是千餘年之後,穿透那如水的時光,越過不可逾越的障礙,來到此地的另一個楚玉。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9:57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6 AM 編輯

第六章 唯恐負春光

        「越捷飛,陪我走走。」楚玉向身旁穿著藍色緊身武士服的青年道,隨後也不等他答話,便自己走上了蜿蜒的石子小徑。

        名叫越捷飛的青年,有一具挺拔英武的身材,收身剪裁的衣服顯出他漂亮的長腿窄腰和寬肩,他的面容雖然不是絕頂的好看,但是卻別有一分飛揚英挺的俊氣。

        楚玉還記得她來到這個世界幾天後,頭一次走出屋子時,越捷飛好像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的就出現在她身邊,嚇得她險些心肌梗塞,後來弄清楚越捷飛是她的貼身護衛,才稍稍安下心來,明白這大約是傳說中高來高去的輕功。

        只要走出起居室,越捷飛就會立刻出現在她身邊,不分白天黑夜,不論什麼時候,而只要楚玉回房,越捷飛就會自動消失,絕不浪費一秒時間。楚玉曾經嘗試過清早突然跑出屋子,才踏出門口,往身邊一瞧,就看見了那非常容易辨認的寬肩窄腰長腿,讓楚玉不得不承認,越捷飛對她的保護真的是二十四小時貼身,完全不帶休假的。

        楚玉曾經私下裡暗暗猜想,這麼貼身的進行保護,越捷飛他平時都是在哪裡休息的?難不成他每天就在她的屋頂上睡覺?萬一到了下雨天怎麼辦?不過遺憾的是,楚玉自穿越過來始,幾場雨都是在半夜落下,那時她基本睡得正香,哪裡可能特地爬起來證實自己的疑問?

        擺正心態以來,楚玉便敞開懷抱,享受原本屬於山陰公主的一切,公主府佔地面積可以稱得上遼闊,簡直就好像土地不要錢的一樣,前世在現代城市裡寸土值寸金,貴得不得了,有人工作一輩子,也不過是為一套房屋努力,但此時放眼放去,亭台樓閣,園林假山都是屬於她的領地,讓楚玉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花怒放。

        而公主的衣食,也是超出想像的奢華,三四十個菜式,那是最簡單的早飯夜宵,正餐菜式至少過百,這還是楚玉自己一個人吃飯的狀況,衣服更是每天翻著心思的換花樣,都是簇新的衣料,沒有哪一天的衣服是相同的,楚玉問過幼藍,得知那許多精美的衣裳,山陰公主一般只穿一次,穿過之後便送到倉庫裡堆積灰塵,讓楚玉小小的心疼了一把。

        在適應了沒有現代設施尤其是沒有電腦的生活後,楚玉過得極為滋潤。

        「奢侈,真奢侈,腐敗,太腐敗了。」楚玉一邊這麼感慨,一邊笑瞇瞇的享受穿越重生的福利,新身份所擁有的一切,只除了一樣——男人。

        雖然走出了屋子,但是楚玉走得並不太遠,她忘了解除禁令,導致來找她的男寵還是如前幾日般被擋駕,至今為止,楚玉依然沒有見除了容止外山陰公主其他的男寵,最初醒來那日雖然還看見另外四人,但他們模樣在楚玉腦海裡還是一團模糊。

        好吃好喝好睡,楚玉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在品嚐古代天然無污染食品的活動上,過剩的營養迅速將前些天憂思造成的瘦削補了回來,只不過腐敗了幾日,楚玉的臉頰又恢復柔潤動人的光澤,假如繼續這麼腐敗下去,她懷疑自己的身材很有可能開始朝橫向發展。

        所以楚玉停了下來。不光是為了保持身材,也是想要活動活動身子,去見一見公主府上的其他人。

        這其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便是那些男寵。

        前夜下了一場雨,雖然已經過了一日光景,鋪就小路的石子之間還殘留著微涼的濕意,庭院之間樹木新抽的綠葉籠罩著一層動人心魄的蒼翠,這樣清新可人的碧色,只有在江南的春日才堪擁有。

        走了不過三兩步路程,楚玉忽然想起,自己身為公主,巴巴的跑去瞅自家男寵,豈不是太過奇怪了一些,她頓住腳步,喚來幼藍代為傳話,說她要在府內辦春日酒宴。

        幼藍小心的問:「此事是否還與從前一樣,交給容公子打理?」就她所知,公主府內苑的許多重要事宜,都是交由容止辦理的。

        楚玉略一遲疑,隨即微笑點頭:「對,交給他。」眼下她對一切都還較為陌生,事情交代給熟手會比較省事,但是楚玉也在心裡揣度,山陰公主給那容止的權限,是不是稍微大了一點?不僅能夠無視她的禁令在府內任意走動,還經常經手山陰公主交代的事務。這少年在眾多男寵之中,必然是有什麼不同的。

        不過楚玉暫時不打算有所動作,凡事皆應先謀定而後動,她計劃先考量一番。

        楚玉下達命令後,容止便去代為執行了,他效率不錯,不過兩刻鐘的時間,在一片杏花林中,便擺開了坐席,繽紛的花樹之間,一尺高的矮桌上兩列鋪開,擺放著美食佳釀,而一個個或者美麗或者俊俏的少年,也都紛紛入座。

        楚玉靜靜的坐在首座。身為公主,她本不必這麼早來,但是楚玉心中另有計較,便讓幼藍領路,幾乎是第一個入席。坐在長幾後的錦墊上,她靜靜的注視著庭院的門口,看每一個來人,用自己的眼睛去衡量判斷。

        這個時候,雖然椅子已經從遊牧民族那裡傳入,可是並不流行。人們要做什麼事,比如談話辦公吃飯等等,都是跪坐著,而且是那種雙腿併攏,腳後跟貼著臀部的那種坐法。

        因此,在公主開聚會時,即便是公主自己,也必須跪著。

        楚玉一邊暗暗挪動跪得僵硬的雙腿,以此來緩解麻木的感覺,一邊腹誹這個椅子還沒有開始流行的朝代,雖然雙腿之下有柔軟的墊子墊著,可是被身體的重量壓迫久了,血液循環遲滯,還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只跪坐了一會兒,楚玉便有些受不住了,但是她偏頭看已經將所有瑣事交代分派完畢,坐在右側席首位的容止,他面上神情安寧平和,絲毫沒有不適之色。她偷偷的撇撇嘴:難道這些跪坐的古人,腿都不會發麻的麼?還是麻著麻著就習慣了?

        楚玉只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便有人入席了,這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第七章 活色暗生香(上)

        華麗!真華麗!

        荒淫!太荒淫了!

        一個兩個三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九個十個十一個……雖然史書上載山陰公主劉楚玉一共三十男寵,乃是皇帝一次性批發給她,但是楚玉問過幼藍,事實並非如此,公主府上的男寵,一共二十四名,雖然有半數是皇帝一次性送的,但是也有半數,是山陰公主自己精挑細選四處陸續搜刮而來。

        其中容止,便是山陰公主最早帶回府中的。

        各色美少年美青年從庭院門口接連亮相,看得楚玉心中驚歎不已,並且再一次肯定了這位公主的審美,不僅品味極高,而且趨向於多樣化,幾乎每個類型的,都要來那麼兩三個,同類之中又有細微不同,風格各異,真是異彩紛呈。

        山陰公主就好像是一個挑剔的收藏家,不斷搜集家中缺乏的藝術品,每一種風格的,她只要兩三樣同類相似,務必做到種類齊全化,風格多樣化。

        原本以為容止的容貌便已經十分不錯,怎料見過其他男寵後,楚玉才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假如撇去氣質這一項,光以皮相論斷,公主府內比容止強的,實在不算少數。

        這些男子的年齡,從十多歲到二十出頭,不一而足,楚玉瞧見一個看上去才十一二歲的孩子,那孩子生得玉雪可愛,睫毛又長又翹,水汪汪的圓眼睛黑黑亮亮的,臉蛋嫩得好像一掐就能出水。腦子裡「嗡」了一下,楚玉強作鎮定,好似若無其事的問一旁的容止:「對了,他今年多大了?」手指向那孩子。

        「十二。」容止的回答讓楚玉的腦袋又嗡了一下,覺得山陰公主簡直就不是人,才十二歲的小孩,她也好意思糟蹋……雖說眼前這孩子確實長著一副讓人看了就很想糟蹋的模樣,雖說山陰公主的年紀雖也不算太大,只有十七八歲,可十二歲,十二歲……她這是在摧殘祖國的幼苗啊!

        再看席上其他人的年齡普遍都不算大,楚玉搖搖頭:顯然山陰公主不是一個全年齡愛好者,甚至的,有比較嚴重的啃嫩草習性。

        男寵加上容止一共二十四名,有二人據說病了,容止提前代其向楚玉說了聲不能來,但至於是真不能來還是別的什麼,楚玉無從判斷,只有暗暗笑一聲,記住那兩人的名字。山陰公主的那位駙馬何戢也不在府上,來了這些天,都沒有瞧過這身體的正牌老公,讓楚玉有些遺憾,不過從這個角度,亦可以說明,山陰公主和這位駙馬爺的感情不怎麼樣——這是當然的,不管哪個男人,看著老婆當著他的面出軌,他和老婆的感情都不會太好的。

        可憐的何駙馬……看著面前兩排各有風采的美少年美青年,楚玉不由得深深同情起了那個尚未謀面的男人,他頭頂上的綠帽子,算算摞起來該有一層樓那麼高了吧?

        最後出現在席上的,是兩個神情嬌媚容貌艷麗的少年,他們一個穿著淺粉色衣裳,一個一身彷彿要滴出來的翠綠,並肩朝楚玉走來,此時楚玉正端起酒杯啜飲一小口果酒,還沒來得及品出味道,便見這一紅一綠走了過來,險些岔氣嗆住,她趕緊低頭,強行嚥下酒液,這才緩了口氣。

        楚玉舔舔嘴唇,也沒什麼心思喝酒了,她看已經走近的兩個少年:逼人艷色炫目奪神,不管哪一個,單看都是了不得的美人,但是……紅配綠,這是誰想出來的搭配?

        那一身翠綠的嫵媚少年正是求容止去見公主的柳色,他得知公主要在杏林之中設宴,連忙梳妝打扮,甚至還潔身沐浴了一下,這才匆匆趕來,以至於有些遲了,而與他一樣遲到了片刻的,是一直與他爭寵爭得十分厲害的墨香。

        兩人從兩條相對的小道上走出來相遇,看見對方都是精心打扮,各自以仇恨的眼光剜了對方一眼,隨後誰都不肯落後,加快腳步,幾乎是同時來到席間。

        假如要問柳色在這公主府中最看不慣什麼人,這個人既不是公主的駙馬何戢,也不是倍受公主寵愛的容止,而是這個墨香。

        何戢這個駙馬做得窩囊,於他們沒有半分威脅,而容止雖然極為受寵,平日為人卻很是舒雅清簡,除了偶爾向公主要些書之外,從不去主動爭取什麼,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自己主動給的,柳色對於容止,與其說是憎恨怨懟,倒不如說是因為不可攀附不可企及的絕望妒嫉。

        然而這個墨香,卻是真正能威脅到柳色實際利益,目前最為讓柳色痛恨的。

        府裡的人幾乎都知道,山陰公主挑選男寵,不喜歡有太多的重複,那麼越是獨特的,就越為珍惜寵愛,柳色與墨香同樣是以艷色奪人,雖說在姿色上,柳色勝出半分,但是墨香卻有一項特點是他所沒有的,這成了墨香最有利的武器,也是他最大的資本。

        此時席間還有兩個空位,但是兩個艷麗少年,連看了不看那空位一眼,同時向楚玉行了禮,就從兩旁分頭而行,繞過案幾,到楚玉身邊坐下。

        兩人才靠近,楚玉便聞到一股甜膩柔潤的芬芳,那香味不同於平日所用的熏香,不帶煙火之氣,卻又比花香溫厚悠長,還隱約帶著溫溫的暖意。

        楚玉略一思索,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忍不住偏頭朝墨香看了又看,大約是路上走得急了,墨香的額頭鼻尖,滲出一層微微的薄汗,輕風一吹,便有一陣馨香飄來。

        清代有一位新疆的絕色美人,體有幽香,不施香料而自發香氣,迷住了乾隆皇帝,被封為香妃,但楚玉沒想到在一千多年前的南北朝,竟然有這麼一個男性版的香妃,身在山陰公主的後宮裡。

        楚玉現在有點佩服山陰公主了:因為每個人自身體質的不同,能夠天生散發動人體香的人少之又少,但這樣少見的人,卻被山陰公主這個美男子收藏家給弄到手,收入了後宮。



第八章 活色暗生香(下)

        柳色墨香來時,也發覺了楚玉與從前的不同,兩人心有顧忌,不敢貿然親近,只保持著大約一尺多的距離,跪坐在楚玉的兩側隨侍,但是柳色萬萬沒想到,他們才一坐下,楚玉便立即扭過頭,沖墨香看個不停,完全不顧另一旁的他。

        相較於墨香的欣喜,柳色暗恨,面上卻不能發作。從前此等聚會,他與墨香都隨侍公主兩側,墨香雖然會與他爭奪公主的注意力,可是他容顏生得嬌媚,艷色比墨香更勝一籌,也不會被忽視,卻不料今日……

        柳色暗暗生氣之時,楚玉還在看墨香,之前看著兩人紅配綠的出現只覺得好笑,沒有細看兩人的容貌,現在從近處仔細瞧了,卻讓楚玉從心底生出另一種驚歎,只見墨香姿容妍麗,鳳眼中波光宛轉,散發出的香氣柔媚動人,膚如凝脂,這麼近的距離也完全看不到毛孔,這樣的美人,實在是世間難得,只是,呃……是不是太弱了一點?她現在感覺有點性別倒錯了,一個男人比女人還嫵媚,讓她幾乎錯以為她才是男人,眼前的柔媚少年,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子。

        原來山陰公主喜歡這個調調麼?楚玉暗暗思忖著,她抬眼看一圈席上其他的人,目光掃到容止的時候又覺得自己想的不對,同是男寵,容止的風采氣度,與墨香柳色便截然不同,而席上諸人,亦是氣質容貌各異。

        這些人對楚玉的態度也有所不同,如柳色墨香者是慇勤備至,也有人並不那麼熱切,甚至有面色僵硬神情抗拒者,想來是被迫成為男寵,不肯完全屈服的。

        可是這其中最為獨特的,卻是容止,他的神情那麼從容自在,淡定溫和,好像周圍的一切,皆與他沒有關係,他獨自一人,在清幽林間漫步徐行。

        「公主。」身邊帶著幾分幽怨的輕喚讓楚玉想起了柳色,她偏轉過頭,見柳色雙手端起琉璃杯盞,眉眼嫵媚,嬌艷欲滴的朱唇輕輕開啟:「公主,您前些日子悶在屋裡,讓柳色很是擔憂啊,柳色是著急得沒辦法了,才求容止去找您的。還望公主不要責怪。」

        這回近處看了,楚玉才發覺,柳色容色更在墨香之上,恍若春光柳色之中,最濃艷凝翠的一抹。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勾魂攝魄,眼睫濃黑長翹,嘴唇瑩潤嬌艷,柳色的衣領微微敞開,露出小片白皙光潔的胸口肌膚,裡衣領口的陰影下,還隱約可見漂亮的鎖骨……這簡直就是富有衝擊性的美貌。

        好在她方才看了一會兒墨香,有了點免疫力,這才不至於當場失態。定定神,楚玉眉毛輕佻,隨口道:「原來如此,是你讓容止來找我的,那麼為什麼你不親自來呢?」

        柳色愣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公主在拿柳色說笑麼?公主不讓我們見,我們又豈可擅闖?」他的語調轉瞬間變得有些哀怨,「公主這樣可不公平,容止時時都能見著您,但柳色卻要苦苦思念等待呢。」

        目光越過楚玉的肩頭,柳色看見墨香譏誚的笑,兩人的視線對上,墨香不屑的抬起頭,嘴唇無聲開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念頭,你不就想和容止一樣在府內有特權麼?」墨香和柳色自從見面以來,兩人便一直在鬥,彼此都十分瞭解對方的想法,柳色才說出這飽含暗示的話,墨香便知道他打的什麼鬼主意。

        柳色也不管他,只衝著楚玉嫣然一笑,以此作為向墨香的示威。

        楚玉沉思片刻,慢慢道:「你說得很對……」她說話間頓了一下,卻讓柳色心跳一下子加快,他原本並沒有想到要得到與容止一樣的待遇,只希望用這個為由頭,以退為進的趁機要些好處,可是現在聽楚玉的意思,似乎是有些贊同的味道,這讓柳色也不由得緊張過度,猜想難道公主打算將他的地位提升到與容止一樣了?

        楚玉頓了一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接著道:「你說得很對,我確實該一視同仁。」就在柳色做好了準備,打算要表達感激涕零時,卻聽見楚玉淡淡道:「今後,把容止在府內的所有特權取消,如此大家就都一樣了。」

        她這話一出,幾乎席間所有人,都對此產生了反應。

        柳色極為驚愕,也極為不安,他沒想到自己這番話不但沒有撈到好處,還牽連得容止失去了一項特權,也許這並不影響容止在公主府上的地位,但是會不會因此讓容止記恨上他了?

        況且,容止在府上許多男寵之間極受尊重,假如因為他而遭到損傷,他今後也許會遭到大部分人的聯合抵制。

        柳色一下子慌了神,他這一遭不單是損人不利己,還有可能招來敵視,實在是太失策了。

        相比柳色的驚愕不安,墨香卻在偷偷暗笑。

        席上諸人,也是各自反應不一,有的人不平的看向楚玉,有的人憤怒的瞪著柳色,也有少數幸災樂禍不小心流露出一絲喜色的……

        楚玉垂下眼簾,眸中笑意一閃而過。只是一句話,便好像巨石入水,激起洶湧的浪花。突如其來的驚變會讓人難以掩飾自己的情緒,根據不同人的反應,可以初步判斷他們對公主,以及對容止的態度。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02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6 AM 編輯

第九章 寵辱不為驚

        雖然從幼藍口中旁敲側擊的問出一些,但是楚玉未免露出破綻令人起疑,還是控制住自己沒有問太多,更何況,從幼藍口中得知的,只不過是一個不解事的小姑娘眼中的世界,真正的情形究竟如何,楚玉還要自己來判斷。

        席上諸人之中,有兩人讓楚玉較為留意,其中一個坐在左側最下首的位置,那青年看上去比容止年歲大些,大約二十一二的模樣,容顏瘦削清俊,但是這人自從進入庭院之後,神情鬱鬱,面上的孤澀之氣半刻都無有消散。

        他的神情氣度,與這滿園春色格格不入,明朗的藍天白雲之下,只這麼一小片晦暗陰影,因而顯得分外的醒目。

        從入席到楚玉說出罷免容止的權力的話之前,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連一個目光都吝嗇給予,好像看楚玉一眼,就會玷污了他的眼睛一般。

        楚玉說出話後,便留神著他的態度,只見那神情鬱鬱的青年果然有了反應,他錯愕的掃了一眼楚玉,神情有些不屑,也有些不忿,但是他壓抑住了自己,什麼都沒說,眼中一道冷光閃過,便又扭過頭去。

        但是所有人之中,最讓楚玉驚訝的,是容止。

        楚玉說出要免除容止自由來去的權力時,容止正舉杯欲飲,聽見楚玉的話,他的神情絲毫沒有波動,動作也沒有停頓,只十分文雅的喝了一小口酒,輕柔的放下酒杯,神情安適的轉向楚玉,微微一笑:「好。」

        有人在為他不平,有人在幸災樂禍,可是他卻好像全不知曉,不,他其實是知曉的,只是他並不在意,那種沉靜,是一種接近奢華的高雅,宛如和氏美玉,只可偶遇,不可強求。

        好像一切紛亂的情緒,到了他那裡,都會被梳理被安撫。

        很仔細的看完了席上個人的表現,楚玉微微一笑,道:「我說笑的,你們不要當真。」在沒有弄清楚容止的底細前,她並不打算著急做出太大的改動,方纔的話,不過是為了試探一二,眾人的反應沒有辜負楚玉的期待,只除了容止。

        這少年眉間眼梢似有芬芳書卷,每翻一頁都能看到新的內容,楚玉直到現在,都沒看清這本書一共有多少頁。

        聽見楚玉這麼說,柳色吊著的心才安下來,暗暗慶幸避過一劫,並在心底盤算著待會是否要前去向容止示好以免他記恨,相對的,墨香秀麗婉約的眉間悄悄的浮現失望之色。

        容止則依舊溫和淡定,如天邊白雲漫卷,花樹之下,衣衫如雪的少年微笑著再應一聲:「是。」

        這本該是一場聚餐,但是楚玉忙著觀察諸人,心中別有牽掛,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就是吃進嘴裡了,也感覺不到味道。她在席上偶爾說一些話,並觀察眾人的反應,以此來做出相應的判斷。

        楚玉吃得心不在焉,大部分男寵也不得心安,有的人在心中揣測這位公主又打算玩什麼花樣,吃得甚至比楚玉還少。

        這些天不見,公主的變化實在太大了,相貌並無改變,關鍵在於她的神情,那坐在首座的少女,欺騙世人的優雅面容上,呈現的不再是往日半醉一般的迷離笑意,她笑得很少,很淺,但是也很果決,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每個人的目光,好像要把他們看穿一樣。

        簡直就像是,徹底變了另外一個人。

        楚玉不是不知道眾人的疑惑,但是她並不在乎,自打從侍女幼藍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後,她就開始放下心來。

        只要平素小心一些,不要留下切實證據,有人懷疑她又怎麼樣?誰能拿出證據,說她不是真的劉楚玉?誰敢來質問她這麼一個地位尊榮的公主?她與過去不同又怎麼樣?她高興她樂意改變,誰有資格過問?

        真要逼得沒辦法,她還有「失憶」這手最後絕招可以祭出去。

        喪失記憶,這可是古今中外,附體穿越小說百分之九十的必殺法寶。但是對於楚玉來說,卻是萬不得已的最後手段。

        用失憶來扮無辜,依靠他人來感知世界,被人牽著走,有什麼問題也不能掌控,這不是她楚玉的作風。

        不過楚玉對山陰公主的淫威有一點信心,在這個王府之中,想必沒有人敢隨便對她發出質疑……除了容止。

        這少年,是楚玉目前最為顧慮之人。

        按照楚玉原來最先想的,是應該立即遣散所有男寵的,美少年固然賞心悅目,但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沒有那方面的需要,還是不要耽誤好男兒的前程為好。

        通過觀察,楚玉發現容止在山陰公主心目中以及在所有男寵之中的地位都極為特殊,而容止的身份來歷竟是一個謎團,他看起來不像是被迫成為男寵的,可是對於楚玉的態度也絕不諂媚,他甚至擁有在府內完全自由的權力,但卻又從不妄尊自大,恐怕只有原來的正牌山陰公主,才知道容止是什麼人。

        他看上去好像無所求,正因為如此,楚玉才覺得他深不可測。

        聚會在半個時辰後便結束了,楚玉宣佈散席,但是她不動,又有誰敢當著公主的面走人,因此出現的尷尬境況便是大家都一個個默默的坐在座位上,互相的大眼瞪小眼。

        楚玉道:「我還想在這裡多留片刻,你們都先走吧。」

        她說了這話,還是無人動彈,楚玉初時不解,仔細想了一會兒,才恍然明白,這山陰公主只怕是有不良記錄,曾經用類似的辦法耍弄過人,所以這些人才會如此謹慎小心。

        她正在思索應該如何勸解,忽然有人發出一聲輕笑,楚玉抬眼看去,卻是容止,他端起酒杯,對楚玉遙遙一舉後飲盡,隨即長身立起,灑然離去。

        在容止之後,那不屑楚玉的清俊青年,也跟著走了。有人帶頭,便會有人跟隨,不一會兒,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可是楚玉身邊兩個美少年卻不肯走,一個楚楚可憐一個嬌媚艷麗,都眼巴巴的瞧著楚玉。

        楚玉無奈又好笑,她如何不明白這兩個少年打的是爭寵的主意,可惜她不是山陰公主,解不來這麼多的風情。不得以只有再出聲趕人:「你們也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墨香柳色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一縷敵意,又各自小心對楚玉行了一禮,才磨磨蹭蹭的走了。

        兩排坐席空落落的,雖說未必有多少感情,但是宴席過後那種曲終人散的寂寥,還是讓楚玉不由得一陣悵然。

        公主府富貴繁華,讓初來乍到的楚玉狠狠腐敗了一把,但是那麼多的華服美食,卻無法填滿她胸懷之中的空曠。

        來到這裡,她付出了失去前世的一切的代價,雖然身為公主,擁有奢華的享受,可是卻未必比在現代時更無拘無束更快活自在。

        但是楚玉不抱怨,不自憐,不自傷。清醒過來後,她的目光堅定的投向前。

        她骨子裡便有著一種充滿韌性的生機,在任何時候都那麼的鬱鬱蔥蔥,即便是在這蒙昧的一千多年之前,也能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這是一種坦然,發自靈魂上的高貴,與物質無關,與身份無關,與世俗無關,更與時間無關。

        楚玉一抹眉毛,朝杏林之外看去,目光穿過艷紅的花枝雪色的花瓣,藍天白雲遼遠澄明。

        她總有一天能自在飛翔。



第十章 綠竹伴疏桐

        該走的都走了,長幾錦墊什麼的都撤得差不多了,只是沒動她公主大人面前的這張。

        人也幾乎走得乾乾淨淨,但是越捷飛卻一直守在她身後的不遠處,楚玉扭過頭看著越捷飛挺拔的身姿,道:「越捷飛,你到前面守著,不要看我。」

        越捷飛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臉上微微一紅,便依言向前走了十多步。

        看見越捷飛臉紅,楚玉臉有點綠,他剛才那個表情,該不會是以為她要做什麼下流事吧?其實她之所以讓人先走,只不過是因為……

        楚玉一下子垮下臉,掙扎著挪動身體,雙手撐著地面,將兩條已經麻木得失去知覺的小腿從身下解放出來,坐得太久,她腿麻了。

        手攥成拳敲打沒有感覺的雙腿,針刺般的痛感一寸寸捲入肌理,揉了一下雙腿,舒活被壓迫久了的血脈,再站起來搖晃的走幾步,楚玉才堪堪恢復過來,打定主意今後要在公主府內大力推行座椅。

        在來回走動一會,行走才完全自如,楚玉輕輕的吐了口氣,叫喚越捷飛:「跟我過來,我想走一走。」她還沒有好好看過公主府。

        越捷飛道:「是,我這就命人將轎子抬過來。」從前若是走得遠一些,山陰公主總是以轎子代步的。

        楚玉搖頭道:「不必,你陪著我步行就好。」

        「是。」越捷飛嘴上應著,眼神卻左右漂移,躲躲閃閃的不敢看楚玉,好像楚玉是什麼吃人的野獸一樣,過了片刻他猶豫的問道:「公主是否需要多叫上幾人作陪?」

        楚玉先是一愣,看著他的神情,忽然反應過來,敢情這小子是怕她趁著兩人獨處時獸性大發非禮良家帥哥,把他給糟蹋了,才這麼的不清不願。

        以公主府上那麼多美貌男子為參照標準,越捷飛這樣的容貌簡直就是在及格線之下,這樣他還能如此自戀,也讓楚玉不由有些佩服。

        楚玉好氣又好笑,想要解釋兩句,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便先行朝杏花林外走去:「得了,別囉嗦,隨我來。」

        一邊走著,楚玉一邊默記府內的地形路線,慢慢的在腦海中勾畫出一副公主府局部地形圖,之所以說是局部,主要是因為公主府佔地面積太廣闊,楚玉足足走了三十多分鐘,走走停停,偶爾看看風景,才將內苑走了一半。

        整個公主府分為外府和內苑,簡單的說就是內外兩層,這兩層之間的等級界限十分的嚴格,有資格住進內苑的,都是公主信得過的侍女部下,以及所有男寵外稍帶俊美駙馬一名,而外府的部分,除了修葺來遊玩享樂的地方外,還居住著一些門客,府上的官吏以及衛隊私兵,最開始楚玉聽說自己府中有私人武裝時十分的驚訝,暗道這難道不會被皇帝卡嚓掉麼?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時候皇親貴族的權利還是很大的,甚至可以在府上私人任命官吏。

        既然不會被卡嚓,加上這些事有專人去管理,不須她多操勞,楚玉也就不再理會。

        雖然路上不時的停下來,但是半個多小時站著走著,楚玉還是覺得累了,對於這個身體的嬌貴,她有些不滿,但是這個問題不是一天能改變的,現在只有忍著。

        靠在一株梧桐樹下休息,楚玉拿袖子輕輕擦拭額角的薄汗,四周種植著綠竹疏桐,環境極為清雅怡人,風吹過樹葉發出的輕微聲響,細細碎碎的撫慰著心中的躁動。

        公主府內花木茂盛,園林假山秀麗端方,動輒小橋流水花樹成林,美則美矣,但這般景色看久了,未免覺得枯燥,這片桐林竹枝,入目的清幽綠意,便有一分別樣的雅意深致。

        透過竹枝之間的縫隙,楚玉勉強看清前方立著一堵白牆,牆後也有桐竹扶疏,她喚過越捷飛,漫不經心的隨口問道:「這附近是誰的住所?」

        越捷飛不疑她在探問,不假思索道:「是容公子的沐雪園。」

        楚玉輕輕的「哦」了一聲,忽然隱約看見似有人朝這邊走來,她定睛一瞧,卻是一名儒雅俊美的青年男子,峨冠博帶,行走之間寬袍廣袖款擺飄動,頗有古時風雅名士之姿,他沒有注意到隱藏於竹桐之間的楚玉,腳步匆忙的走向沐雪園,推開虛掩的朱漆門,便那麼直接的走了進去。

        楚玉這才注意到,沐雪園周圍沒有守衛,也看不出有任何的警戒佈置,也正因為如此,此地才有那麼清逸的脫俗之意。

        那青年的面孔是楚玉沒有見過的,出現在內苑,他的相貌又如此俊美,身份很快的在楚玉心中呼之欲出,要麼他是她那尚未謀面的駙馬,又或者,是那兩個稱病的男寵之一。

        楚玉原本就懷疑,哪裡有這麼巧的事,在這麼滋潤溫暖的春日,一連病倒了兩個,不過究竟是怎麼回事,還需要她進一步求證。

        楚玉心裡面還在盤算著應該怎麼做,不一會兒又見一人走來,那人是先前在宴席上所見的神情陰鬱的孤傲青年,與方纔那人一般沒看見她,並且也一樣朝那沐雪園而去。

        楚玉依稀記得,席上曾有人喚他做江淹。

        嗯哼。

        楚玉從鼻子裡發出輕輕的哼聲:她才在杏花林裡辦了春日宴,容止就要在自己的底盤辦春日小宴嗎?

        隨手扯下一片新生的竹葉在指尖纏繞,柔軟的葉片隨著她手指的動作不停的扭動,楚玉眼中忽然漾開笑意:很有意思。

        丟下撕裂的葉片,她大步朝沐雪園走去。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08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7 AM 編輯

第十一章 捉姦要成雙

        沐雪園之中,也是大片的翠竹與梧桐,枝葉扶疏之間分外的安靜,地面上的敗葉殘枝已經陳腐,腳踩上去軟綿綿的,空氣濕潤而清新。

        按照楚玉的猜測,容止大概和那兩個人,也許還有先前來的更多人,一群人聚集在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裡,容止身為頭領坐在中央,其他人圍繞在他身邊,臉色陰森森的密謀什麼壞事。

        甲說:嘿嘿嘿。

        乙說:如此如此桀桀桀。

        丙說:這樣我們的奸計就可以得逞了嘎嘎。

        ……以上純屬楚玉誇張無聊的胡思亂想。

        事實大大出乎意料,楚玉像做賊一樣悄無聲息的閃進朱門內,才走了兩三步,就愕然的瞧見,她想像中的邪惡軸心悠然的坐在一株梧桐樹下的青石台上,手捧一卷竹簡閱讀,楚玉發現他後,他也發現了楚玉的到來,抬起臉容。

        層疊的翠嶂綠雲之間,衣冠勝雪的容止眉目分外的分明。楚玉瞪著容止,容止也凝視著楚玉,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好像宇宙盡頭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又似最高山巔,永世不可攀附的冰雪。

        撇了撇嘴,楚玉回過神來,她左右看了看,沒瞧見先前進來那兩人的影子,於是又望向容止。

        兩人一站一坐,隔著一丈多的距離心電感應眉目傳情,但是大概是兩個人之間導電率不夠的緣故,楚玉除了眼睛有些發酸外,再沒有別的收穫。

        大概是總算覺得這麼怠慢不太好,容止把竹簡放進袖子裡。

        楚玉又撇撇嘴,轉身朝竹林後的閣樓走去,既然那兩人不在周圍林子裡,就該在閣樓之中。快步的走出竹林,楚玉放輕腳步,這回沒有讓她失望,前方兩扇半掩的紗窗內,傳來了隱隱約約的人聲。

        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偏頭一看,發現容止也跟了過來,楚玉揚揚眉毛,心說你打算怎麼辦呢?出聲朝他們示警麼?倘若容止故意發出較大的聲音,那麼正好,她更有理由懷疑裡面人的談話見不得光。

        容止微微一笑,飛快的眨眨眼睛,示意楚玉跟著他來。

        回頭瞟一眼越捷飛,他一直在身後不遠處跟著,楚玉安下心來,抱著看容止要做什麼的念頭,放輕腳步跟隨他走到窗邊,這個時候,閣樓內的人聲已經十分的清晰了。

        才聽到時,楚玉有那麼一點點興奮,以為能抓到什麼好玩的把柄,但是等到聽清楚談話的內容時,她一陣失望。

        屋內兩道好聽男聲,一個溫柔款款,一個隱帶銳氣,交織起來,竟顯得異常的和諧,楚玉從窗縫裡朝內看去,但見屋內兩條人影投射在地面上,幾乎交疊在一起,而影子的主人跪坐在側面窗邊的一張桌案後,兩人肩膀相靠,低頭看著桌案上攤開的竹簡。

        那古雅俊美的不知名青年身量稍高,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著竹簡上某處,對江淹道:「你方纔所言,我並不贊同,你看這裡所寫……」之後便是對典故的論證。

        江淹偏著頭,陽光從窗口投射而入,打在他的眉梢和側臉的輪廓上,將料峭染得柔和,雖然從窗外漏進屋內的春光只有一點點,可是現在的江淹,整個人都好像化在了春意之中,與杏花林中的形貌大不相同。

        兩人在爭論文學上的一個問題,時而彼此闡明論點,時而微笑著傾聽對方說話,伴著微微的點頭,不過對於不太聽得懂他們在談論什麼的楚玉來說,她只覺得這兩人身邊好像漂浮著粉紅色的夢幻霧氣。

        這個氣氛簡直太可疑了。

        在前世的二十一世紀,網上流行一種文化,叫做耽美,便是兩個美男子談戀愛的小說故事,楚玉雖知道一些,但是並不沉迷,可是不料回到一千多年前的今天,卻給她看見了活的斷袖。

        楚玉原是想來窺探江淹等人的秘密的,可是眼下確實給她窺探到了些東西,卻不是她所想要的那種,就好像一個丈夫原本打算抓妻子的姦夫,掀開棉被,卻看見床上滾成一團的是兩個男人。

        這落差讓楚玉十分的失落。

        兩人所談論的內容在文學方面太過艱深和專業,楚玉越聽越是茫然無趣,心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想離開。

        這麼想著,楚玉不經意的瞟向站在窗戶另一側的容止,卻見他神情專注的傾聽著。他原就生得翩翩,這般神情更顯動人,漆黑溫潤的眼眸好像夜空泛起星辰的波瀾,安寧,深邃,美麗。

        過了片刻,屋內兩人似是談論到了觀點矛盾的地方,爭論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才令楚玉驚醒,她看容止還在聽,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朝林中一指,示意他那邊說話。

        來到林中,兩人對面站著,楚玉望著他,卻並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容止先開了口,他輕歎了一聲,道:「公主既然瞧見,我也不能再欺瞞,桓遠並未患病,我稱他臥病在床,實是在說謊。」

        他坦坦蕩蕩的承認,楚玉也在一愣之後將那個峨冠博帶的俊美青年與桓遠這個名字聯絡起來,這名字赫然便是,兩個稱病未到的男寵之一。

        楚玉低低的輕笑一聲:「好大的架子啊。」她面上悄然無波,無喜無怒,容止一時間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又歎一聲低聲道:「桓遠有驚世之才,這等人物百年才得一見,性子傲一些是難免的,偏偏身世畸零坎坷,才造就如此行為,公主請不要太過責罰他。」

        他說得沒頭沒尾,楚玉聽得一頭霧水,她今天才是第一次瞧見那桓遠,對他的身世啊性格啊什麼的簡直全不知情,容止勸解的話,卻是站在知根知底的角度上說的,兩人所知不同,也造成理解不能合拍。

        楚玉自然不會追根究底的問怎麼回事,只估摸著容止在為那桓遠求情,便順勢微微笑道:「好,我不追究,這個人情算是賣給你了,但今後不要讓我發現這樣的事。」

        她心裡面也有了大概的猜測,版本一,估計桓遠本是一名良家帥哥,路上走著走著被公主瞧見,色心大發搶回府內,這帥哥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前途無量,可惜被公主看上後,似錦的前程都葬送在公主床上。

        版本二:這桓遠和江淹原本是一對斷袖楷模,然而奈何容貌生得太好,被山陰公主給硬生生的拆散,全部來伺候她了,情人被奪還得伺候情敵,不恨才怪。

        不管哪一種,桓遠當然都是對山陰公主恨之入骨仇深似海,卻又無可奈何,只有借助與人談論詩詞歌賦來排遣憂思,又或者偷偷幽會老情人,她舉辦的宴會,盡量是能不去就不去,最好一年到頭每天裝病。

        可後來她才知道,自己對於桓遠的這些猜測,雖然不能說是全錯,但也幾乎差不多了。



第十二章 玩物的遊戲

        目送楚玉出門,容止歎了口氣,轉身朝閣樓內走去,推開門便見桓遠與江淹並肩坐在桌案後,可是走近之後,卻可以看見,那桌案上擺放著的竹簡,竟然是反著放的。

        見容止回來,桓遠與江淹都站起來,躬身一揖,道:「多謝容公子為我二人示警。」其實楚玉最初所想雖然有些差錯,但是距離竟然不是太遠,桓遠與江淹二人,卻是在這府上,談論著如何扳倒公主,獲得各自的自由。

        容止的居所孤幽偏僻,兼之因為他喜好清靜,山陰公主便撤去附近的守衛,甚至下令不得輕易叨擾,桓遠江淹二人皆是才子,原本來容止這裡,只為借閱典籍,可長久相處下來,卻逐漸覺察出對方心中的不甘抑鬱,兩人心思相同心意相通,一拍即合,日後再來,卻是密謀思反。

        雖然容貌俊美,可是因為不願討好公主,兼之桓遠身份特殊,在公主府內極不自由,別說出府,就連要去什麼地方,也要提前備報,容止這裡,對他們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

        最初這件事,兩人是瞞著容止進行,交換的任何意見,都是隻言片語,甚至是通過暗示委婉傳遞,可後來江淹覺察出容止已經發現他們正在密謀的事了,二人擔憂容止向公主告發,便索性將計劃向他盤托而出,並且邀請他加入反叛計劃。

        那時容止神情散淡,只道:「你們要做什麼,皆與我無關,我既不會將此事密報公主,也不會幫助你們,不論成功失敗,結果自己承受,你們好自為之。」

        從那之後,兩人每次商談,容止都會主動離開坐在林中看書,表明不願參與他們的事,放任自流,但是他卻又在林中青石下佈置機關,一旦有人到來,只需起身之間的動作,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傳遞警訊。

        桓遠以為,容止如此行為,已經證明了他的偏向。

        容止漫聲道:「我前幾日便說過,公主似是有些不同,今日在宴席上沒有見到你,竟然尋到此地,不知她有什麼打算,我從前如此說,今日也是如此。」

        淡淡的交代幾句,他便要轉身離去,桓遠卻大步趕上來攔在他面前,懇切道:「容公子留步,桓遠有事相商。」

        容止停步,斂眸:「請說。」

        桓遠猶豫了一下,片刻後才下定決心道:「我與江兄密謀,公子隱瞞不報,這份恩德桓遠銘記在心……但是公子可否想過,公子雖從不參與,但是他日不論成功還是失敗,公子只怕都逃不脫干係。」他說罷嘴角露出一絲微微笑意,「公子雖然受盡公主寵愛,但放縱甚至暗中提供便利方便我等反叛,只怕公主也不能容忍。」

        雖然這麼做有些恩將仇報,可是為了爭取容止的支持,他只能將心頭愧疚暫且壓下。容止在公主府內苑權力極大,地位極尊,幾乎大小事務,只要他願意,都可隨意插手,不誇張的說,幾乎可謂一手遮天,倘若有他相助,他的行事便可以更加的便利。

        桓遠在說出話來時,早已準備好承接容止的怒氣,可是等了片刻,卻見容止十分隨意的笑了笑。

        他神色原本柔和散淡,但是這一笑之下,卻顯出微微的犀利:「你在威脅我?」他的語意低柔宛轉,可是隱約之間卻有一種凜然的威勢,令桓遠心神為之一懾。

        桓遠強壓下心頭升騰的不安,拱手溫聲道:「在下只是無奈出此下策,請容公子不要見怪。」

        容止展顏微微笑道:「我的立場始終如一,我實話告訴你,桓遠,我之所以不將你與江淹的圖謀告訴公主,是因為我認為你根本就無法動搖公主分毫,等待他日你事敗,儘管將事情推到我身上,你倒是看看,我會不會因此受到責難。」他似笑非笑,神情散淡,語意卻隱帶尊貴之意,「我知情不報,只是懶得作為,並不是護著你們,你千萬不要自作多情。」

        他這一番話連打帶消,損人不帶髒字卻又譏誚無比,說得桓遠無言以對,白皙的臉上泛起憤怒的紅暈,卻偏偏發作不得,只能將一口郁氣積在胸口。

        咬了咬牙,桓遠甩甩袖子,切齒道:「江兄,我們走。」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的穿過竹林梧桐,離開沐雪園,但是他們都沒有發現,就在那閣樓頂層的飛簷之上,有兩道目光一直看著他們。

        一直到桓遠江淹的身影隱沒在林木的遮蔽之中,楚玉才收回視線,她望著距離腳下七八米的地面,淡淡一笑道:「好了,他們走了,越捷飛,帶我下去吧。」

        方纔她雖然表面上做出了離開的假象,但是立即就殺了個回馬槍,讓越捷飛暗中的帶她回來,聽到桓遠與容止的談話,這才是她所想要獲取的真正真相。剛才為了避免與出來的桓遠二人撞個正著,越捷飛帶她躍了上來,仿似短短片刻的騰雲駕霧,讓楚玉親身體會到世界上是有輕功存在的,現在,她又要再「飛」一次。

        越捷飛攬上楚玉的腰,輕輕一帶,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宛如一隻大鳥般從飛簷上輕飄飄落下,半空中一個轉折改變路線,斜插入竹林之中,落地之後他立即放開楚玉,動作極為規矩守禮,不過楚玉猜他大約是怕她忽然獸性大發把他給玷污了,才這麼的小心翼翼。

        雖然頻頻遭到誤解,但楚玉並不打算解釋,日久見人心,時間長了,他人總會覺察出「公主」的改變。

        桓江二人走後,容止將兩人放下的書冊收拾起來,片刻後耳邊聽到微小的衣袂破空之聲,他微微皺眉,快步來到窗邊,卻正瞧見越捷飛帶著楚玉落在竹林之中。

        楚玉雙腳站定,回頭對上容止的目光,並不驚愕,也不慌忙,只非常自然的衝他粲然一笑,便轉身朝園外走去。

        容止輕輕的搖搖頭,暗道桓遠二人只怕尚不知他們早已失敗,多麼苦心的策劃落在公主眼裡不過是玩物一點小小的反抗遊戲,只是楚玉最近一些舉止大出他意料之外,讓他有些許困惑。

        ……只是少許而已。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11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7 AM 編輯

第十三章 江郎才未盡

        楚玉走出沐雪園,便朝自己居住的東上閣走去,她來時強記住路線,回去之後已經不需人指引。

        回到東上閣,楚玉命人取來府上所有男寵的卷宗記錄,交待下去後她瞥見越捷飛站立一旁,臉上神情慾言又止,便笑道:「想問什麼便問吧。」

        越捷飛想了想,道:「公主打算如何處置桓遠與江淹?」

        楚玉微微蹙眉,她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打算,聽方才容止所言,似乎對山陰公主十分的有信心,認定桓遠二人不能把她怎麼樣,但可惜她不是正牌的公主,遇到這個情況,實在是有點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抿一下嘴唇,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那兩人根本不需要太過計較,我先瞧瞧情況。」

        卷宗即刻被送來,這些男寵的資料是以錦帛卷軸記錄的,捲起來後盛裝在絲絹袋子裡的,淡青色的絹絲上書寫著所記載的男寵的姓名,隨意打開一封,便能看見該人的資料。

        雖然是繁體古文,但是楚玉父親是研究古代文學的,她幼時曾受過一陣子家學熏陶,雖然不能說是很有研究,但是看懂這些敘述性的文字還不算太過吃力。

        楚玉首先打開了寫著江淹名字的袋子,卷軸上記載,江淹原本是少年喪父,甚有才名,曾經做過小官,後來被人誣陷受賄入獄,他在獄中上書陳情。可是那陳情書卻幾經輾轉,落入山陰公主手中,山陰公主見那陳情書寫得辭氣飛揚精美絕倫,字裡行間不卑不亢,便動了心思,設法將他從牢獄之中弄出來。

        可憐江淹以為自己出了牢籠,卻不料卻又立刻進入另一個更為華麗的監獄,在山陰公主的後宮,有志不能抒,有才無用武之地。

        江淹,江淹……楚玉皺著眉頭反覆在齒間咀嚼這個名字,她怎麼感覺這名字有點眼熟呢?努力的思考了許久,楚玉猛地一拍桌案,叫道:「想起來了,江郎才盡!」

        江郎才儘是一個成語,用來比喻一個本來很有才華的人才情減退,但是這個成語的典故來源,也就是這位江郎,正是公主府上的江淹!據說此人年輕時才華橫溢,可是中年之後,文采逐漸衰退,就有了這一典故,稱之為「江郎才盡」。

        江淹的詩文也許不像李白杜甫那樣膾炙人口是個人都能背上兩句,可他的那句「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卻也是極為著名,武俠小說《神雕俠侶》中楊過自創的黯然銷魂掌,名字的出處便是這句話。

        總算想起了江郎的名字,楚玉忍不住有一種荒謬的錯位感,這位歷史上曾經留下名姓,成為典故的才子,此時正在山陰公主……準確的說,是正在她的後宮,而她前世所看的典籍記載之中,江淹並沒有被迫成為男寵這一段遭遇,也許這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人。

        但是所處時代是這樣的接近,還同是少年喪父家境貧寒,身世遭遇相近到這個程度,很難說服她認為這是兩個人,至於記載……歷史是由人記錄篡改的,只要掌握住權力,愛怎麼改就怎麼改……

        楚玉看著江淹的資料,許久都不能確定,但不管這個江淹究竟是不是歷史上那個,她都打定主意要將他放出公主府,今後讓他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又閱覽了別人的資料,楚玉發現後宮男寵們的身世來歷各不相同,複雜得足以書寫一部百態恩怨史,根據不同人的情況,楚玉在心中分類,初步制定出處理的辦法,最後翻到了桓遠的卷軸,袋子邊緣的花紋繡得格外精緻,楚玉試圖打開袋子,卻發現與別的絲袋不同,這只袋子是封起來的。

        有什麼秘密?

        楚玉一下子來了興趣。

        楚玉從袖中取出髮簪——她嫌髮髻麻煩,沒有綰髮,只將長髮用一條絲絹束起來,但是卻在袖子裡收納了一支銀簪,楚玉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做,照理說她不需要防身武器,可是帶著尖銳的東西才感覺比較安心——用髮簪的末端挑開縫合袋子的麻線,片刻後,桓遠的資料便在楚玉面前一覽無餘。

        展開卷軸時,楚玉面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但看清卷軸上以硃筆書寫的前幾行字時,她的笑意在嘴角凝結住。

        這是!

        桓遠?

        原來……

        竟然……

        果然……

        這麼說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放下卷軸,忽然間就有一點頭疼。

        江淹很好處理,隨便寫封信把他推薦給一位皇親貴族或者什麼官員就行了,但是這個桓遠,卻有點難辦啊。

        用力揉散皺起來的眉頭,楚玉片刻後又振奮起來:不就是幾個面首嗎?山陰公主搞得定,她也搞得定。

        楚玉重新將錦帛捲起來,斜眼瞥向一旁的越捷飛,沉聲道:「越捷飛,你要記住,今天在這房裡看到的事,一件都不准外傳。」她雖非真正的公主,但是扮起威嚴來,也有幾分氣度模樣,越捷飛心中一凜,連忙口稱不敢。

        楚玉定了定神,猶豫一下,還是將手伸向了最後一份卷軸:容止。

        一個桓遠就已經如此的有來頭,那麼地位在府上無比特殊的容止呢?他會是什麼人,又是因為什麼原因,通過什麼途徑來到公主府上的?為何在與桓遠相對時,他言辭之間會如此維護山陰公主?又為什麼,山陰公主會對他百般寵愛?

        指尖觸碰到柔軟的絲絹,楚玉腦海中便浮現那雙漆黑幽深的眼眸,澄澈平和的,帶著微微的笑意宛然。命令自己不要多想,她快速的將卷軸從袋中抽出,展開一看,卻是大大的愕然。

        本以為看過桓遠的資料,她已經不會這麼吃驚了,但是容止卻又讓她驚訝了一次,原來這錦帛之上,乾乾淨淨一片,什麼都沒有。

        姓名,籍貫,年歲,隻言片語的描述,甚至一個字都沒有。

        這詭異的空白化作一張綿密而無形的網,將她的不安和猜疑網在一起,緩緩的浮上心頭。

        這是怎麼回事?忘記記錄了嗎?還是……什麼都沒有?

        楚玉滿心疑惑的合上卷軸,令人將這些資料重新歸位,這次調查可以說是一半成功一半失敗,通過這些文字記載,她知道了很多事,可是同時的,她又有了更多的疑問。



第十四章 一箭三雕計

        楚玉坐在燈旁,手上橫拿著一隻銀製蝴蝶髮簪,放在眼前仔仔細細的看,髮簪的尾端非常尖銳,銳利得扎心。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一天起,她便用這支銀簪在床沿邊上畫正字,每劃上一道,到了現在,已經足足有兩個正字。

        看了好一會兒,楚玉才慢慢的轉動手腕,將髮簪尾端,送到燈中的火焰上。片刻後她取出髮簪,又仔細的看了一下,將尖端浸入清水之中,拿起擦乾。

        如此往復幾次。

        髮簪尖利的尾端閃爍著流利冰涼的光芒,楚玉有些遲疑,拿在左手上對著右手比劃了幾分鐘,最後才選准一個角度,飛快的向下一劃。

        銳利的銀色尖端劃破細嫩的掌緣肌膚,殷紅的鮮血迅速的從一寸多長的口子裡湧了出來,楚玉果斷用絲帕壓住傷口,揚聲道:「來人啊!本公主受傷了!」

        隨後自然是侍女聞聲趕來,叫來府上的醫官一陣忙碌,楚玉任憑他們擺弄自己受傷的手,面上雖有痛楚之色,眼神卻帶著絲絲笑意。

        雖然口音問題因為換了身體神奇的得到了解決,但是楚玉這兩天私下嘗試過,她的筆跡卻沒有因此而解決,楚玉前世童年時雖然練過書法,但是已經被時間荒廢許久,寫出來的字不成模樣,倘若遇到需要寫字的場合,只怕會留下破綻。

        這個筆跡與平時的言行舉止是不一樣的,舉言行的異樣可以隨口否認死不認賬,但是筆跡卻是留在紙上,實打實的證據。

        楚玉明白自己一旦開始處理事務,免不了會遇到動筆書寫的機會,她心思靈敏果決,不等他人有起疑的機會,便自傷右手,以微小代價免除巨大風險,如此一來,便有了名正言順的讓他人代筆的理由。

        她做事也是極為小心的,先將髮簪尾端清潔,再行下手,以免污染傷口,簪子順著掌心肌肉紋理來劃,表面上看起來傷勢嚴重,但是癒合起來卻很快,留疤也不會太嚴重。

        自殘這樣的事楚玉原本很不喜歡,她原本也可以藉故多假裝玩樂一陣子,找來山陰公主手跡慢慢臨摹,但是知道了桓遠這檔子事,時間便拖不得,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山陰公主,她甚至不知道,除了江淹之外,還有誰參與和桓遠的計劃。桓遠所能夠鼓動的,大約就只有府內的男寵了,雖然楚玉笑言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是多人擰在一起,還是讓人不能掉以輕心。

        既然不能胸有成竹的把握大局,唯有雷厲風行施展手段。

        傷口才包裹好,楚玉便命人叫來容止。

        望著手上一層層厚厚的白色絲絹,楚玉遣退左右,僅留容止一人共處一室,開門見山的便道:「我打算把江淹送出公主府,你怎麼看?」其實容止並不是太好的選擇,但是楚玉聽他話語之中有對山陰公主的維護之意,估摸著容止應該是站在她這邊的。

        儘管直覺上還有些不安,但是理智的分析,目前容止應該可以作為不錯的臂助。

        容止也沒有什麼表面的客套,直接問道:「怎麼送?」

        「舉薦,給予他官職。」楚玉早有腹案,隨口答來。

        容止眼睛一亮:「只有江淹一個?」

        「不。」楚玉露出玩味的笑容,她報出了五六個名字,不過其中卻不包含桓遠。

        容止偏頭思忖片刻後含笑道:「一箭三雕,公主既然已經拿定了最好的主意,為什麼還要問我的意見呢?」

        兩人四目相對,彼此看進對方眼睛裡點點微妙的笑意,忽然就有一種奇妙的會心之感。

        楚玉所打的主意,無非就是分化,既然桓遠與江淹是計劃的首腦,那麼她就把這兩個人分開來,放江淹自由,一來可以消減江淹的惡感敵意,二來也斷絕了他和桓遠的聯繫。

        江淹的離去,將會是對桓遠極大的打擊,削去他一半的力量,加上把其他一些可能參與其事的男寵也一併送走,這更加等於折斷了桓遠的手腳,讓他的佈置無從施展。

        第三點便是,江淹並不單單是獲得自由而已,他甚至還經由楚玉的舉薦,走向光輝的仕途,這無疑是給府內其他男寵一個暗示,今後他們也將有希望如此,如此一來,桓遠那邊的人心更散,有了看得見的前程,還有誰會跟著他冒險?

        他們只會努力的討好她,甚至有的人會為了自由不惜出賣桓遠。

        這一手一舉三得,不可謂不俐落,是楚玉深思熟慮的想法,但是她才稍微透露一些,容止便通盤明瞭,心思之敏悟,又豈止是玲瓏剔透心肝所能形容?

        楚玉一邊忍不住暗暗讚歎,心裡卻不由自主的升起強烈的警戒防備之心:她想了許久的東西,容止聽她提一下便片刻通曉,這少年簡直太聰明了,聰明得她有些害怕。

        假如他和桓遠做一樣的事,她絕不可能如此輕易的應付過來。

        這份警戒將才萌生會心之意強行壓抑下去,楚玉眼珠子轉了轉,問道:「我叫你來,是想問你,我應該把江淹推薦給誰?平心而論,他是個人才。」

        容止聞言愕然望向楚玉:「公主真要舉薦此人?」

        楚玉比他還要愕然:「這個是自然的,難道要本公主出爾反爾不成?」

        容止定定的看了楚玉片刻,好像是想要看清她是真心還是假意,過了片刻才豁然笑道:「公主當真不同了,倘若是從前的公主,就算表面上用此計離間眾人,但是暗地裡,一定會暗中處置江淹,更遑論舉薦他任職。」

        楚玉心中狂跳,面上若無其事道:「我變成這樣,是好還是不好呢?」楚玉也沒料到,自己竟然露出了這樣大的破綻,但一想容止並無證據,便稍稍安下心來。就算是讓她知道山陰公主原本的作風,為了不露破綻而辣手殺人,她也是不願意的。

        容止笑道:「說不上好與不好,從前的公主心思細密滴水不漏,殺伐決斷從不手軟,但是卻欠缺些胸懷,今日公主似乎心軟了一些,可是氣度卻大不相同,江淹試圖反叛,公主不但不以為忤,反而給他一個前程,雖然未免有放縱之嫌,但是這等氣度,容止也不由心折。」

        楚玉忍不住臉上發熱,雖然她對容止現在還談不上多少好感,甚至有些戒備,但是被這麼一個漂漂亮亮的美少年用真誠的眼睛看著,笑吟吟的說對她心折,楚玉還是不能免俗的心跳快了幾拍。一箭三雕計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17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7 AM 編輯

第十五章 指間有陽謀

        楚玉性格果決堅定,片刻後微受影響的心情已經平復,她努力不去想容止剛才的話,道:「我只是看他才華難得,不忍心看明珠蒙塵罷了。」假如她猜測得不錯,這個江淹,應該就是歷史上那個寫「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的江淹啊,雖然地球上少了他照樣能轉,但畢竟是太過可惜。

        容止微微一笑,他神色雖有些不以為意,但是卻沒有說什麼來反駁。

        在楚玉的授意引導和容止的配合下,很快的,六個將要放出公主府的男寵全部安排完畢,根據個人的情況,給於他們不一樣的未來,其中分屬帶頭的江淹與另外五人有一定的距離,等於被孤立了。

        由於楚玉手上有傷,推薦信以及蓋印章等事宜皆由容止代勞。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楚玉總覺得,容止的目光,似是有意無意的掃過她被白紗包裹的右手。

        *************

        楚玉又一次在杏花林中開聚會,時間間隔不到兩日,不少人都以為公主只不過靜下來幾日,又恢復到了以前醉生夢死的狀態。

        但江淹心頭卻有不祥的預感。

        由於上次容止的告誡,桓遠也來了,他數日不見公主,也不知道公主有什麼變化,只有來親自一看,眼見為實。

        席上,柳色與墨香都沒有能坐到楚玉身邊,他們兩人望著首席的楚玉乾瞪眼,卻不敢上前,因為楚玉身邊坐著一個容止。

        楚玉右手不便活動,倒酒和一些煩瑣的小事都交給容止代勞了,容止坐在身邊,比起柳色墨香二人還有一個好處便是,他不會逮著機會就貼近拋媚眼色誘她,只會在適當時候領會她的意思給予幫助,這省了她不少心。

        喝了幾杯酒,楚玉便以眼神示意容止可以開始了,後者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六封封了火漆的信件:「江淹,你上來。」

        江淹心頭一沉,他來此之前,便已經直覺不妙,看見容止坐在楚玉身邊,暗道難道容止不甘心受桓遠威脅,先發制人將他們所密謀的事告訴了公主?

        步子幾乎有千鈞重,江淹慢慢的朝楚玉走過去,他只是一介書生,想要在這裡動武強行逃脫根本就是癡心妄想,更不要說逃脫之後淪為被追捕的罪犯。

        不管將要發生什麼事,他都只能坦然處之,坦然受之。

        不過三四丈的距離,江淹卻覺得自己宛如走了一生,來到楚玉席前,他緩緩跪下,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心頭卻沒有慷慨激昂之意,只是空落落的空得可怕。

        臨到關頭,江淹忽然有些後悔參與了桓遠的計劃。覺察到自己心裡的變化,江淹又忍不住有些羞愧,可是慷慨赴死,並不是一件那麼容易能做到的事。

        江淹的心理活動反映到臉上只是一片黯然,楚玉見他神情,也猜到了少許他心中所想,她仔細的端詳江淹的模樣,俊俏斯文的面容,濃黑如劍的雙眉增添了些許英氣,狹長的眼睛和緊抿的薄唇顯得有些抑鬱。楚玉看得專注,畢竟馬上就要放他離開,今後應該沒有機會再看到這個才子。

        歷史名人難得一見,楚玉看得有點久,直到容止輕輕的在長幾底下拉她的衣袖,楚玉才反應過來應該辦正事了,她微微一笑,左手從容止手中拿過一隻信封遞向江淹,神情溫和的道:「江淹,你來我這裡也已經有了一段時間,我決定讓你出府,這裡有一封舉薦信,你只要拿去求見建平王劉景素,便能夠得到他的任用。」

        前一秒還以為將落入地獄,可下一秒睜開眼睛,卻瞧見身邊是天堂。

        江淹聽著那一個字一個字的聲音,每個字他都知道,但是合在一起,那意思卻是那麼的令人不敢置信。他震驚得甚至連手掌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他夢想了那麼久的,自由和前程,兩樣東西,同時呈在了他面前。

        唾手可得。

        伴隨著醒悟一起來的是欣喜若狂,江淹狹長的眼睛裡閃過熱烈的神采,他伸出雙手,就要接過楚玉手上的信封,他可以離開這個牢籠,他可以盡情的施展自己的才華……

        江淹腦海一片空白,他深吸一口氣,就要鎮重的接下那封信,可是這時背後卻傳來一聲輕咳,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曾經與他探討詩文,曾經與他密謀議事……心頭好像驀地打響一聲霹靂,江淹臉色刷白,他看著面前含笑的楚玉,忽然明白了她這封信的用意。

        離間。

        他不動,楚玉也不動,就那麼笑吟吟的手執信封,維持著遞給他的姿態。

        她悠然微笑:你接還是不接?

        這不是陰謀,這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陽謀,就這麼坦然的擺在明面上給他看,可是江淹偏偏無法拒絕。

        現在楚玉手上拿著的,是他夢寐以求的,只要接過來,他就不再需要冒險,能夠平安的離開,平安的奔赴前程……可是這麼做的前提是——

        背叛桓遠。

        桓遠的身份,他略微瞭解一二,假如按照正常的途徑,桓遠此生都不能脫離牢籠,因為這個理由,桓遠才會冒險考慮反叛的事,他這麼一走,等於在桓遠毫無防備的地方,給他血淋淋的一刀。

        就算別人不知道,可是江淹自己卻明白,他與桓遠之間相知相惜心靈相通的情誼,雖然那日在公主面前是做戲,可戲是假,情是真,若不是兩年深厚的交往,又如何能做出那樣逼真的戲來?

        看出江淹的動搖,楚玉溫聲的再加一把火:「你素來有才名,建平王應該會很喜歡,你曾經做過的詩文我已經派人給他送去了,只要你去,就能得到他的任用。」說著楚玉覺得有些好笑,覺得自己好像是拿著香甜的毒蘋果引誘人的巫婆,不過這毒蘋果對於江淹有益無害,所損害的,不過是另一個人的利益罷了。

        她並不太擔心江淹最後會拒絕。

        一面是安逸的仕途與可見的自由,一面是已經可以算是失敗的反叛,一面是無限風光,一面是崎嶇坎坷,一面是錦袍加身,一面是流血死亡。

        利益得失是永恆的矛盾焦點。

        人皆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想起早亡的父親,想起母親對自己的期望,臉色像是紙一樣的蒼白,江淹的手指微微顫抖,從楚玉手上接過了重逾千鈞的舉薦信,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容止不著痕跡的微微搖了搖頭,輕歎口氣。

        楚玉滿意的笑笑。



第十六章 剛極容易折

        江淹袖子裡揣著沉甸甸的信件,腳步不是太穩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一直不敢去看桓遠,害怕看見他面上的責難,怨懟,指控,這任何一種情緒都會刺傷他。

        江淹之後,是另外五人,楚玉親自把信交給每一個人,十分溫和的給予適當的勉勵,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個寬容的上位者,沒有得到舉薦的,也在這其中看到了希望,有的甚至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態。

        可是席中一人,風儀古雅,面色卻淒厲慘白,眼神幽冷似鬼。

        這個人是桓遠。

        入眼是燦爛的春光,桓遠卻只覺得自己身處隆冬,滿枝雪白的杏花盡作冰雪。

        他本以為就算被公主發現事敗,也不過就是一個死字,卻沒料到楚玉採取了這樣的手段,她不要他死,她要他眾叛親離被所有人背棄。

        他不在乎失敗,可他在乎江淹。

        直至現在,他還記得,昔日在容止閣樓之中,他與江淹有一段時間同處一室,但彼此都不交談,直到有一天兩人在找書的時候,不約而同的摸上同一本,看向對方,才忍不住開了口:

        「這位……」

        「兄台……」

        支離破碎片片飄零……全都一去不返了。

        **********

        安排好了六人,楚玉心情放鬆了不少,她端起酒杯,下意識的瞥向桓遠所在的方向,想要看看現在他是何神情,目光觸及桓遠神情,楚玉愣了一下,雖然計劃是她安排的,可她沒料到江淹的背叛給桓遠的打擊那麼大。

        雖然心頭有些過意不去,但是假如再來一次,楚玉還是不會改變做法,畢竟此事不可不為,她並非真正的山陰公主,暫時無法掌控全局從容佈置,只能別闢蹊徑分化他們。

        宴席散後,楚玉特地留下江淹,給他敬了三杯送別酒,微笑道:「建平王向來喜歡文章書籍,並且也是年輕人,你在他那裡,一定能夠如魚得水,我在此祝你一路順風。」

        此時人已經散去,留在楚玉身邊的,只有江淹容止,以及不遠處貼身保護的越捷飛。

        聽著楚玉的話,江淹百感交集五味陳雜,他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對楚玉是憎恨還是感激,但楚玉給予了他恩惠和幫助,這是不爭的事實。

        猛地灌下一杯酒,江淹臉頰上浮現兩片飛紅,他低頭懇求道:「公主,我走之後,請不要降罪桓遠,此人有驚世的才華,即便是我也遠遠不及,倘若……實在可惜。」他估計楚玉大概是知道他們密謀的事了,才會使出這樣的手段分化他們,帶著對桓遠的愧疚之心,他向楚玉求情。

        楚玉微微一笑道:「這個可以放心,倘若我真想處置你們,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你也看出來了,我今天故意在眾人面前讓你選擇,逼迫你背棄桓遠,這一點,你是否怨我?」

        江淹神情迷惘道:「我不知道。」

        楚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此時的酒度數不高,加上又是溫和的果酒,她純粹就拿來當果汁喝了:「你很誠實,假如你立刻說不怨我,那就是胡說八道了。我這麼做,有我的用意,你是否還記得當初你遭人誣陷入獄,雖然是那人不對,可是你有沒有反省過自己?」

        江淹立即就有些不痛快:「我沒有過錯,為何要反省?」

        楚玉歎息道:「為什麼那人不誣陷別人,偏偏誣陷你?而且你從前的同僚,沒有一個為你周旋,難道這不是你平時做人太失敗的緣故麼?」

        見江淹發愣,楚玉繼續道:「有一個詞,叫做剛極易折,太過剛硬了就容易折斷,我絕不是讓你和貪官污吏同流合污,可是你在保持自身高潔品格的同時,也要懂得一些委婉周旋,沒有幾個官場上的朋友,你的仕途很難順利的。」她安撫一笑,「我並沒有想說服你什麼,只是希望你在一些時候能想起我的話,有時候低頭和妥協並不可恥,太過在乎一些不必要的東西反而會害了自己。」

        江淹凝視楚玉許久,才鎮重舉杯,道:「多謝公主教誨。」雖然並不認同楚玉的話,但是他能夠感受到楚玉說話間情真意切,確實是為了他好。

        楚玉笑一下,舉起杯子來,卻發現杯中的酒不知什麼時候空了,讓容止倒酒,但是酒壺中也是涓滴不剩,便索性放在一旁:「我今天這麼做,其實是想磨一下你的銳氣,這樣今後你再碰壁,受到的挫折會少一些。你才氣驚人,有大好前程,更美好的在今後,往日都可視作塵煙。」這麼說,雖然一開始是存著一點收買人心的意圖,但是她也確實不忍心讓這個才子因為過於剛強的性格遭受打擊才說的那番話,勸到後來,卻是誠心誠意了。

        塵煙?

        江淹有一些惘然的看著前方枝頭飄落的杏花,在這裡的一切,真的都可以當作過往塵煙麼?

        話說到這裡,該說的該勸的都已經做齊了,楚玉慢慢的站起來,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偏頭看著江淹,輕輕的念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越捷飛不懂得詩文,但是容止和江淹聽了,先是不由得一愣,奇怪楚玉為何說出這樣的話,可是兩人暗中拿這話在心裡一揣摩,心中皆是一動。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這話乍聽起來淺白,卻道盡了別離之意,有些東西,第一個說的人是天才,第二個說的則是跟風,從前從未有人這樣形容過別離,因此二人聽來,都覺得耳目一新,卻不曉得楚玉不過照本宣科。

        江淹自己就是個很會寫文作詩的,鑒賞品味也十分的不錯,他將這句話細細琢磨幾遍,神情越來越驚訝,這句話太合他心意了,不知怎麼的,無端便有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胸中有什麼隱隱約約的要萌發出來,卻又好像少了些什麼。

        可是他也能確定,自己從未見過或聽過這句話。

        楚玉說出這句話,本意是想試探一下,最後分辨一下這個江淹是不是歷史上那個,說出來後瞥見二人神情,她忽然想起個忽略掉的細節,暗叫一聲糟。

        就算這個江淹就是那個江淹,以他現在的年齡閱歷,也寫不出來這句話,換而言之,她把今後江淹要寫的句子給剽竊過來了。

        哎呀呀,真不是故意的。

        楚玉聳聳肩。

        不過事已至此,反正都已經剽竊了,她也不能說這是你今後會寫的詩文我提前說出來還給你,只故作鎮定微笑著,任由江淹放眼打量。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22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8 AM 編輯

第十七章 翻覆真小人

        喝完了送別酒,楚玉讓人帶江淹去收拾離開路上需要的東西,自己卻留在杏花林中,靠在一棵杏花樹邊,未受傷的手拿起空了的酒杯隨意把玩。

        「你看我處置如何?」她凝視著杯緣,口中話卻是問一旁的容止。

        容止笑道:「很高明,我從不知道公主是這樣好口才的,一番話,不費吹灰之力就淡化了江淹心頭的不快,他日若有緣相逢,他也會記得今日公主的恩惠。」

        楚玉扯扯嘴角。其實她並不是很耐煩留在公主府內算計一幫男寵的事,但是既然繼承了山陰公主的身體,也應理所當然繼承其他的一切,處理這些事,是她的義務。

        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相貌英氣勃勃的少年走回來,他站在杏花林邊,猶豫著要不要接近,倒是楚玉先發現了他,讓他過來說話。

        這少年也是是男寵之一,楚玉記得他好像姓沈,名字卻是忘了,少年走過來,神情似是有些不安掙扎,最後才終於下定決心的跪下,道:「公主,沈光左有十分重要的事,向你稟報。」

        楚玉手指一緊:來了。

        容止淡淡的笑了笑:「他倒是見機得快。」

        沈光左將自己所知道的桓遠的籌劃全部盤托而出,原來桓遠身在府內,卻設法買通了公主府上的人,得以與當朝一些手握權勢的重臣聯絡。

        楚玉聽著不由得有些驚歎,驚訝於桓遠的手法之巧妙,其實說白了,他所用的手法,無非是買通,可是這買通也需要技巧,什麼人能買,什麼人不能買,需要多少代價,從內府到外府的傳遞,機密的保護,彼此的制衡,因為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兼之自身局限,導致進行得比較慢,還沒完成就被楚玉中途截斷,可是這其中的巧妙精細之處,也足夠令人驚歎了。

        不得不說桓遠等人畢竟是讀書人,辦事情還是比較文明的,沒有動不動要打打殺殺,他的計劃,也不過就是借助外界壓力,強迫楚玉釋放他們,兵刃相見,那是不得以的最後一步。

        怕楚玉不相信,沈光左特地說得十分詳細,楚玉雖然一直面帶微笑聽著,心中卻有些不太舒服。畢竟這才是前後腳,這少年便摸上門來告密了,可見利益的誘惑何等的強大,人心又是何等的容易動搖。

        眼前這沈光左,倘若為官,恐怕也只是趨炎附勢之輩。

        但是他所為畢竟是對她有好處的,楚玉不會傻到因為一點個人好惡而做出任性的決斷,她十分親切的扶起沈光左,微微笑道:「你說的這些,我查證之後,會給你重賞,你來到我這裡也有一陣子了,想不想出去闖一番事業?」

        沈光左面上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卻又不太敢直接說出來,楚玉隨口道:「你是擅長文還是擅長武?」

        沈光左眼睛一亮,道:「我自幼練習武藝……」

        楚玉打斷他:「很好。」她偏頭望向容止,「你說我應該把他舉薦給誰?」

        容止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道:「我建議,將他推薦給龍驤將軍沈攸之。」方才沈光左所說的桓遠欲聯絡的重臣之中,首當其中的便是當朝重臣沈慶之,沈攸之則是沈慶之的堂侄。

        沈光左一聽他的話,臉上壓抑不住熱烈的狂喜之色,楚玉就算不知道這個龍鑲將軍是幹什麼吃的,但看他的神情,也知道這是一個好去處。

        打發走了沈光左,楚玉便忍不住的問容止:「這個沈光左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你為什麼反而給他這麼優厚的待遇?」口頭雖應下,但由於沈光左投誠得太快,楚玉還是有點瞧不起這個人,儘管沈光左是投靠向自己這一面,可是楚玉心裡的觀念令她更為看重有骨氣的人。

        容止微微一笑道:「眼下時局動盪不安,派他到沈攸之那裡,還能夠發揮更多的用途。我曾經查過沈光左的底細,他算是沈家遠房的族親,有這層關係,他的晉身會更快些。你不要嫌棄他是小人,正因為他是小人,用起來才格外的得心應手,假如是江淹這樣的人,我反而不敢隨意使用。」

        聽他言下之意,這個沈光左,今後尚有用處,楚玉略一沉吟便不再追究。

        有時候感情和理智是不能統一的,這個道理她能明白。

        再等一會兒,沒有人跟著來告密了,容止便對楚玉道:「我去跟沈光左說一些要注意的事。」說罷先行離去。

        容止找到沈光左,兩人在房中歎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功夫,過後,容止走出沈光左的臥室,忽然想起一事,便朝距離此處不遠的修遠居走去。

        修遠居是桓遠的住所,也是單人獨居,整個西上閣裡,除了駙馬何戢,就只有桓遠與容止是獨居的,別的男寵,都是跟他人住在一起。但是與容止住處的清淨不同,桓遠的居所,周圍有侍衛在把守著,門口站著的兩名侍衛一看容止來了,立即行禮讓路:「容公子請進。」

        面前擺著一隻長方形漆盤,盤中裝著一隻酒壺,兩隻酒杯,桓遠跪坐在角落的陰影之中,模糊了臉容神情,只隱約能瞧見修朗眉目的輪廓。

        容止走近的時候,桓遠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重重的按在牆上,肩胛骨與堅硬的牆面狠狠撞擊,鑽心的痛楚立即蔓延到四肢百骸。



第十八章 天地為炭爐

        「你要做什麼?」身體痛得幾乎僵硬,容止冷淡的道。

        因為痛楚,他額上迅速的湧出冷汗,一粒粒的匯聚滑落下來,可是他的神情卻還是那麼的散漫,眼色從容悠然,好像那身體與他全無關係:「動粗不是你的性子,桓遠,不要丟了自己的風度。」

        桓遠面無表情的凝視容止片刻,才緩緩的鬆開手。他坐回原來的位置,拿起放在面前的酒壺,自己斟了杯酒,道:「公主知道了我和江淹謀劃的事,是否是你密告?」這酒,是他為了給江淹餞別準備的,雖然江淹棄他而去,可是他還是想要再見他一面,卻不料在門口就被侍衛攔下,限制了他的行動。

        從前他行動雖不自由,可是卻也不似這般被困於室內,顯然這些侍衛得到了特別吩咐。

        容止輕笑一聲道:「你太低估公主了,今天席上的處置,是公主所想出來的。那日你與江淹密談,公主在假意離開後,又去而復返,連我也不曾防範,隨後公主便決定把江淹遣出府。」不過那攔阻桓遠的侍衛,卻是他吩咐的,桓遠雖然已經失敗,可是猶不死心,想要藉由送別來勾起江淹的愧疚,便於他今後行事,但容止偏偏不給他這個機會。

        桓遠沉默半晌,才慢慢道:「容止,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怎麼樣已經沒關係了,我真心真意的問你,在公主身邊,你真的甘心麼?」

        容止笑而不答。

        桓遠低聲道:「雖然除了平日幫助公主管理內苑事務,你從來不顯風頭,可是我卻覺得,你所展示的才華,尚不及所擁有的一成,你是不世出的人物,到了外面,足以呼風喚雨影響天下,你真的甘心留在這公主府,做一個驕奢女子的玩賞的面首?」他的聲音低沉沉的,在暗沉的空氣中壓了過來,「你真的甘心麼?」他來到公主府兩年,就認識了容止兩年,這麼長得時間,他從未真正看透過容止。最初以為他溫和可欺,後來卻漸漸明白,這個貌似無害的少年有多麼的深不可測。

        容止依舊笑而不答。

        望著他好一會兒,桓遠神情一鬆,忽然笑道:「你不甘心的,否則你為什麼不敢回答我?你沒辦法真心實意的說自己心甘情願。」他相貌極其溫雅俊美,神情舒展開來,剎那間仿若在暗處翻開大片姣白的花瓣,於潔淨之中漂浮著抑鬱又空靈的美。

        桓遠說完這番話,容止有了反應,他伸出手來,慢慢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倒得很滿,直到酒液快要沒出杯子,他才放下酒壺,輕聲道:「桓遠,你不要忘了,今天你能夠安然的活著,是誰給的,你是罪人之子,倘若不是公主設法救護,你早就死在亂刀之下,你不但不感激她,反而心心唸唸著反叛,忘恩負義,桓家的祖先是這麼教導後人的嗎?」

        桓遠道:「不可否認她救了我,庇佑了我,可是她的營救,純粹出自私心,將我當作禁臠收藏起來,老死在這公主府中,可是容止,我不願意。」他以非常平靜的口吻這麼說,這是一種已經徹悟的決然,他的眉眼修長疏朗,眼睛裡的光彩,宛如潤玉上那一點微微的瑩澤,看上去柔和,實際上卻堅韌無比,「至於桓家祖先……難道不就是毀在她劉家的手上麼?」

        曾經輝煌一時的士族,多年前連衣衫上都帶著不可逼視的榮光,如今都埋葬在不知名的黃土之中,這亂世裡成王敗寇,他無話可說。

        可是……

        「我不願意。」他堅定的說。

        儘管已經淪落至此,可是讓他做一個女子玩賞的器物,他不甘心。

        他也絕不會為了成全清白而自殺,生存乃是世上至大的恩賜,放棄生命才是懦夫的行為,曾經府內有男寵因不願受辱而投湖自盡,看著他冰冷的屍體,桓遠雖然感慨,卻並無一絲敬佩。

        生難死易,他選擇艱難的那條道路。

        「不願意啊。」容止輕輕的笑出聲來,「好志氣,好風骨。可是桓遠,你沒得選擇。」

        他端起酒杯,觀賞澄碧的液體,酒液因為他的動作灑出來少許,撒在他雪白的衣衫上,洇開一小片幽綠的印漬:「你方才說我不甘心,你不是我,又怎麼會知道我的想法?」

        見容止起身要走,桓遠知道今天無法說服他,歎了口氣道:「也罷,你甘心,我卻不甘心,就算這次失敗了,只要我活著,就不會放棄。縱然不幸死了,也強過在此忍受煎熬。」

        容止笑一下,慢慢的朝屋外走去,走到門口時他的腳步頓了一下:「煎熬?」他反問桓遠,「你覺得,留在這裡錦衣玉食生命無憂,對你來說是一種煎熬?」

        桓遠嗤笑一聲:「難道我應該認為這是天大的恩寵?」

        容止腳步頓一下便繼續朝外走去,過了一會兒,桓遠好像聽見屋外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傳來一句話,好像有,但又好像是他恍惚間產生的錯覺,那聲音是那麼的渺茫,好似自亙古洪荒始便存在的滄然:

        「天地為爐,世間萬物冥冥眾生,誰不是在苦苦煎熬。」

        ************

        容止離開後,楚玉在杏花林中又徘徊片刻,便打算回去,途經東上閣與西上閣的交界處,正看見江淹和其他五名剛才已經得到出路的少年朝外府走去,楚玉朝他們點點頭便從他們身邊錯肩而過。

        沒有牽掛沒有回頭,出了這扇門,他們今後便是陌生人,事實上,對於楚玉來說,這些人原本就是陌生人,沒有什麼捨不得的。

        從此之後便是永訣。楚玉這麼想著,嘴角微微翹起,沒有回頭。

        從此之後再無相見。幾乎是同時,這麼想著的江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從前日夜所想的,無非是早些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能夠離開的時候,卻產生了一些困惑。

        那個女子的背影,灑脫而自由,沒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陌生得好像第一次看到一樣。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29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8 AM 編輯

第十九章 街頭狂奔秀

        送走江淹沈光左七人,又過兩日,陸續有男寵向她投誠,說出桓遠的安排,他們也得到了想要得到的,自由與前程。

        至於具體將誰舉薦給什麼人,由於楚玉對環境的陌生,還是不得不將這件事交託給容止,讓他全權辦理。

        雖然楚玉依然沒有完全相信容止,可是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假如不借助他人的力量,她只能像是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有的男寵是只求走人就了事了,但也有些不安分的,臨走前還不忘陷害別人,比如跟她告密說誰誰誰某日某時罵過公主什麼的,楚玉左耳聽進,右耳聽出,一邊笑笑點頭,轉身忘得乾淨。

        三個女人是不是一台戲她不曉得,不過三個男人一台戲,她在這裡算是見識到了,她要是真耐心處理這些亂成一團的關係,不知要耗費多少精神,不若什麼也不理,乾乾脆脆一刀斬斷。

        短短幾日,人物風流雲散。除了不能放的,不想走的,沒處送的,二十多個男寵,只剩下六個還留在府上。

        雖然每天被一大群美男子圍繞著十分的賞心悅目,但是看久了也會眼花,更何況,他們大部分並不是真心誠意留在這裡的,在一起困久了難免會出什麼亂子,桓遠的這件事雖然被她扼殺在搖籃裡,可是他日難保不會再出現一個張遠李遠,不如早早將他們送走,還能順便做個人情,讓他們心存一點感激。

        楚玉知道,倘若是從前的山陰公主,絕不會像她這麼壓不住陣,但是山陰公主的威信,無非是通過酷厲手段換來的,她無法狠下心效仿,便只能做千年之後的楚玉,用她自己的法子。

        雖然楚玉本意是想要全部送走,可是最後卻還是意料之外的留下了六人。

        那日在席上看到的十二歲男孩,名叫百里流桑,便是沒處送的,畢竟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子,再有才華也是能力有限,而當初山陰公主見到流桑時,他的父母已經被盜賊殺死,現在就算放流桑出府,他也無處可去。

        柳色墨香兩人,他們雖然有出府的機會,但是兩人都拒絕了,表示一定要跟在楚玉身邊,甚至給她玩起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這兩人中,柳色是貧寒出身,因為聽說山陰公主好男色,便大著膽子埋伏在山陰公主遊玩的地方,進而被收入府內,而墨香,則是別的權貴送給山陰公主的玩物,據說家中犯了重罪,已經被滿門抄斬。

        兩人一個哭著說假如被趕走就會活不下去,一個泫然欲泣的控訴當初叫人家小香香現在要就翻臉不認人,同時一個上吊一個投河,簡直就好像事先編排好的一樣。楚玉何嘗不知道他們在裝模做樣,這套把戲當初她在電視上不曉得看過多少遍,曾想狠下心驅逐二人,但又擔心這二人尋死太過用力,弄假成真真掛了,不得以只有留下他們。

        畢竟是於心不忍。

        另外一個叫做花錯的,就是那個兩次宴會都抱病不來的男寵,不過與桓遠的稱病不同,花錯是真的傷病纏身臥床不起,他的命全靠公主府的上好藥材和醫生吊著,因此楚玉也不能就這麼將他趕走。

        而桓遠……楚玉覺得這個人十分的為難,在看到資料之後,楚玉才知道,原來桓遠的祖輩桓家也曾經是一個權傾朝野的名門世家,可是在幾十年前,桓家的主事者因為造反,被山陰公主的先祖劉裕找機會給滅了,而桓家沒有參與謀反的成員則被軟禁,幾十年來也陸續被殺了差不多,只留下桓遠這麼一條血脈。

        兩年前山陰公主無意間看見桓遠,大為心動,便想方設法的將桓遠秘密弄到了自己的府上,至於桓遠願不願意,卻不是她會關心的事。

        從這層關係看來,楚玉的祖先是桓遠抄家滅族的仇人,所謂父仇不共戴天,更何況楚玉家裡把桓遠的父仇母仇這仇那仇給全佔了,桓遠沒有拿刀子捅她,那是他忍辱負重,絕不是仇恨化解了。

        但是微妙就微妙在,桓遠是罪人之後,他雖然憎恨著山陰公主,但是卻也要依靠公主的勢力才能保全自身的安危。

        最後是容止。

        楚玉也曾問他想不想離開,結果容止沒有回答,只笑著對她念了一首琴歌《鳳求凰》,語調溫柔款款,念得楚玉心跳加速臉頰發燒,竟然沒好意思再問。

        ************

        公主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身為公主,既不用關心國計民生,也不用操勞外敵內亂,有吃有喝有房有地有權有勢,外加有美男子,也難怪山陰公主閒著無聊,將大好的青春都消耗在臥室裡那張華麗大床上。

        既然自己來到這個身體裡,山陰公主不用多想,八成是掛了,楚玉也不關心她是怎麼掛的,只不過,她既然繼承了山陰公主的身份,那麼順理成章的,吃喝嫖賭……呃,嫖就不用了,吃喝賭之外,她應該以一千多年後的眼光,發掘些新玩意來給自己找樂子,否則在這個沒有電腦的年代,生活會蒼白缺少樂趣。

        花了點時間研究山陰公主的筆跡,楚玉發現山陰公主從前寫的都是行書,一手字寫得很是娟秀,難以在短時間內模仿得相像,斟酌再三,楚玉決定練習隸書,從頭練起,這樣就沒有人能指出筆跡的差異了。

        兩三天時間把從前荒廢的字練得像些模樣,看上去勉強能唬人了,楚玉也懶得精益求精,便、開始執行身為公主的主要任務:玩。

        留在家裡沒什麼意思,無非便是吃吃喝喝,她現在已經無聊得開始拿夜明珠當彈珠玩兒了,假如再自由發展下去,她恐怕會傚法古人,撕綢緞聽聲音玩,於是很快的,楚玉將目光放到了公主府外。

        楚玉現在所在的城市名叫建康,但是在今後的一千多年中,它會改名叫做金陵,最後叫做——南京。

        千年古都南京,這個城市凝聚了太多的繁華光彩,太多的顛沛滄桑,厚重得難以想像。重生在古代,並且正好重生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假如不好好瀏覽一番,實在是辜負上天的美意。

        既然要玩,楚玉自然有自己的原則,假如一大群侍衛跟著,前呼後擁的逛街,那有什麼趣味,唯一的好處就是看到良家帥哥強搶起來方便,可是現在楚玉沒這嗜好,完全不需要。

        家中才清理走一批,留下的那六個還讓她有點頭疼,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沒那麼大的胃口吞下。

        楚玉也不想在街上太過引人注目,那麼最好的辦法便是改裝,她穿上男裝,將頭髮剪短一些束起來,搖身一變便成了個翩翩美少年。

        她容貌原本就舒雅清秀,即便是做男子打扮,依然顯得風儀出眾。

        兩人從公主府後門溜出去,穿過偏僻的巷子,便看見了人來人往的街道。

        街道兩旁店舖林立,旗幟招展,一些人家門口種植者高大的柳樹,此時正是春季,暖風一吹,柳絮便在空氣中飄飄蕩蕩,有的飄到了楚玉身上,楚玉拿手指將柳絮捻起來,仔細的看了一會才丟開,雖然這柳絮與公主府內的,與一千多年後的並無兩樣,可是楚玉卻忍不住打心眼裡的覺得飛揚歡喜。

        走著走著,楚玉發現有很多人在以熱烈的目光看著她,最初是一些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她沒有往心裡去,可是後來發展到了街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看她,一邊看還一邊朝楚玉指指點點,彼此竊竊私語。

        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楚玉有點慌神,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都看著她,楚玉自覺穿男裝的樣子雖然俊俏,可是卻沒有到達那種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的地步,那麼她被人矚目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難道他們看出來她是女孩子了?

        楚玉停住腳步,走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平民少女問道:「你們為什麼看……」她話還沒說完,卻聽見那少女一聲驚叫,抬手取下頭髮上簪的絹花,朝楚玉丟了過來。

        楚玉心頭一凜,立即後退:「你做什麼?」難道她看起來這麼像色狼禽獸嗎?連一個小姑娘都要朝她丟東西不讓她靠近?但是要丟東西自衛,也不要丟這麼沒有殺傷力的東西吧?

        更何況,她曾經用水盆照過臉,覺得自己這外貌還是比較拿得出手的啊……

        在少女行動之後,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附近的男男女女都拿出了東西,有的拿著花,有的拿著柳條,有的拿著還沒成熟的瓜果,甚至有人拿著一顆個頭尚小的白菜……

        紛紛朝楚玉砸過來。

        瘋了。

        楚玉腦子裡陡然浮現這個詞,她下意識的拉住越捷飛,護著頭拔腿就跑。

        都這個架勢了,她要是還留在原地被人砸,那她就是個傻瓜!

        雖說楚玉完全可以命令越捷飛毆打甚至驅散這些人,可是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生於自由平等環境的少女,骨子裡完全沒有視百姓為螻蟻的蔑視心態,遇到這種情況,第一個反應不是「給本公主打散這群蟻民」,而是不知如何是好的逃跑。

        跑了幾步,楚玉回頭一看,臉刷的一下白了,只見剛才拿東西砸她的人,砸完了還不過癮,居然紛紛的朝她追了過來,嘴裡還叫喊著。

        楚玉哪裡見過這個陣仗,心緒雜亂如麻,根本就沒注意他們亂糟糟的在喊些什麼,她只想趕緊逃走,於是拉著越捷飛跑得更快。

        這幫人簡直就是一群暴民!就算,就算她看起來比較像禽獸,也用不著這麼對她趕盡殺絕吧?

        但楚玉越是逃跑得飛快,那些人追得更起勁,最初是十幾人在追楚玉,她每跑過一條街,身後都會多一些人,最後竟然發展成了百人隊伍!

        楚玉和越捷飛兩個人在前面狂跑,後面跟著一百多人狂追,浩浩蕩蕩好不壯觀!



第二十章 禽獸啊禽獸

        狂奔!

        暴走!!

        瘋了!!!

        楚玉腦海之中一片混亂,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只是出來逛一次街,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堂堂的南朝首都,治安民風怎麼糟糕到了這個地步?!

        一片混亂之中,楚玉腦中飛快的閃過破碎的念頭,亂七八糟的撞在一起,砸出得四分五裂,一瞬間又被急迫的焦慮所淹沒,在慌亂之中,越捷飛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她放開了,轉眼間連人都看不到,楚玉也不敢回頭去找,只能繼續的跑下去。

        身後的腳步聲噼裡啪啦轟轟隆隆,敲打著楚玉緊繃的神經,這身體畢竟不夠強健,跑了一會兒便忍不住開始喘氣,楚玉的腳步忍不住慢了下來,可是一聽到身後逼近的人潮聲音,身體裡又憑空的注入一股力量,又跑得快了一些,直到再一次感到力氣不支。

        如此反覆幾次,楚玉終於再也無法從身體裡搾出更多的潛力了,拐過一個拐角時,心中一橫暗道死就死吧,可是眼前忽然橫裡閃出一個人,飛快的對楚玉道:「跟我來。」

        他帶著楚玉,在複雜交錯的小巷中穿梭,不一會兒,便甩開了那些人,楚玉停下腳步激烈喘息,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感覺汗水拚命的往身體外洶湧奔騰。

        其實也不是一片空白,身體極度的負荷之中,楚玉在回想剛才自己的表現,剛才她驟然看到這麼多古代人氣勢洶洶的圍過來,一下子慌了神,甚至來不及思考如何才能做出最合適的處置,只直覺的逃跑。

        那人在身旁好像說了什麼,楚玉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位兄台,你說什麼?」她的聲線原本就稍偏低沉,劇烈奔跑之下喘息未定,更是掩蓋了所有的女性特色。

        救了楚玉的那人,容貌端正,衣衫十分的華麗,顯然也是家境不錯,他近處瞧著楚玉姣好的容貌,心底暗暗讚歎,對於楚玉剛才沒聽到他說什麼也不以為忤,只又重複了一遍:「在下裴述,閣下是第一回獨自出門吧?」

        楚述點點頭,詫異的反問:「你怎知道?」

        裴述笑道:「看你剛才的反應就曉得了,你其實不必害怕,那些人沒有惡意。」

        楚玉猶自有些驚魂未定,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那還叫沒有惡意?」都拿著東西砸人了。假如這叫沒惡意,那什麼才是有惡意?

        裴述道:「閣下有所不知,其實方纔他們只是想要表達對美男子的仰慕,才會群情激動,閣下一逃,反而刺激了他們,導致他們追得更加的瘋狂。」

        楚玉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聽到的話:「怎麼可能?」這都快趕上二十一世紀的追星了,可她有什麼好追的?

        裴述一笑道:「你莫要奇怪,本地風氣向來是如此的,其實只要你應對得當,並不會引發騷亂,又或者今後出門時,多帶幾個護衛,這樣便可隔開你的仰慕者。」他見楚玉衣衫精緻,風儀華美,想來家世多半不凡,便有心刻意結交,利用對地形的熟悉為她解圍。

        聽裴述慢慢解說,楚玉才明白,這原來是潘安那時候傳下來的風俗,看見美男子出行,大家就那鮮花瓜果丟給他,來表達自己的傾慕之意,她聽著便感覺頭皮發麻,遙想潘安當年竟然能在那麼多瓜果的攻擊下保住一條命,也委實不容易。

        古代還有個美男子叫做衛玠,和潘安一樣都十分的帥,帥到什麼程度呢,就說他往人群中那麼一站,彷彿明珠美玉居於瓦礫之中一樣。當年他頭一次來南京,也就是建康,本地群眾聽說這個美男子來了,結果人山人海的圍觀,街道上水洩不通寸步難移,硬是把人家體弱多病的美少年給活活看死了,但是結合今天自己的遭遇,楚玉懷疑那位衛家美男子是被果子鮮花什麼的活活砸死的。

        這是一個崇拜美色的時代,尤其是男色。

        這年頭當美男子不僅需要外表漂亮,還需要一具靈活矯健的身體。

        楚玉愣了半晌,鬆了口氣笑道:「長見識了。」心道原來不是她看起來太禽獸,而是本地的民眾太禽獸,見著個美男子就要撲過來,如此說來,她的變裝還不算失敗。

        休息一陣,兩人挑選僻靜的地方走,路上又攀談一番,楚玉心中透亮,明白自己不過是半桶子水,大多數時候都是傾聽,在能明白的地方偶爾插上一兩句自己的見解,她含笑沉默的神情翩翩,顯得沉穩深沉,兼之見解別有獨到之處,令裴述更為心折。

        裴述所談的,多半是詩文,雖然楚玉對古代韻文的研究不深,但是這並不妨礙她裝高明,畢竟她胸中所藏,是積攢了千多年的詩文精粹,見識上就高出不少,因此每每說話時,雖然只寥寥片語,卻能恰好說到點子上。

        裴述刻意結納楚玉,楚玉也想結識一下外面不同的人,有助於自己更瞭解這個世界,兩人越談越是投機,雖然不知道對方內心是怎麼想的,但是表面上看起來,卻已經像是多年好友一般了。

        時間就在交談中慢慢流過,裴述想起自己還有事要辦,便向楚玉告別,才走了兩步又回過神來,赧然笑道:「說了這麼久,我還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閣下。」

        楚玉微微一笑:「在下喻子楚。」考慮到山陰公主那絕對算不上好的名聲,她不便說出自己真正的名字。

        「原來是子楚兄。」裴述笑道:「三日後我將在城外的平頂山舉辦曲水流觴詩會,子楚兄可否願意參加?」他見楚玉見解深刻,便想當然的以為她作詩一定不錯,又哪裡知道楚玉不過是佔著時代的優勢,直接攥取前人的精粹。

        頓一下,他又好似漫不經心的道:「屆時,千金公子也會前來。」雖然表面上像是漫不經心的,可是楚玉能看出來,他話語之中有一種壓抑不住的,近乎炫耀的意思,彷彿在說:「大明星也會參加,你要是不來,那太可惜了。」

        雖然裴述被蒙騙了,但是楚玉對自己的水準卻是心知肚明,她剛想拒絕,忽然念頭一轉,便應承下來:「好的,我一定去。」雖然另有目的,但同時的,裴述的言行讓她不由得對那位千金公子有些好奇,不知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38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9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臨時抱佛腳

        目送裴述離開後,楚玉才鬱悶的想起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方才情急之下,她忘了記憶路途,現在大約是迷路了。

        她左右看看,選了一個方向便要嘗試找來路,身邊卻忽然多了一條人影,那人影無聲無息的,鬼魅般出現,若非在公主府內已經有過同樣情況,楚玉此時恐怕就要叫出聲來。

        來人自然是被楚玉不小心甩掉的越捷飛,他望著裴述離開的方向,道:「公主不要把那人帶回去麼?」

        楚玉正想直覺的反問為什麼要帶回去,話未出口便福至心靈的領悟過來:那山陰公主從前只怕沒少讓越捷飛幹這類勾當,在街上瞧見順眼的男子便讓人打昏了帶回府去,現在想來裴述長得也算不錯,只是在公主府內那些人的映襯下,卻僅僅能夠得上端正二字而已。

        有比較才有優劣,楚玉現在才明白,山陰公主收藏起來的男人是什麼等級的優質貨色,但是卻被她一下子放走了大半,假如,她是說假如,假如山陰公主地下有靈,也許會被她氣得再死一次。

        「不必……」伴隨著心裡一聲歎息,楚玉淡淡的道,忽而又想起來:「你方才為何不帶著我逃離?」看越捷飛這個架勢,似乎並不似如她原先所想的一樣被甩開,而是一直跟在她身後,為何他不出手相救,難道存心看她笑話不成?

        越捷飛驚訝道:「公主原來不喜歡那樣麼?」

        楚玉無語。

        原來因為她沒有下令,導致越捷飛以為她在享受被追逐的樂趣,時下確實有名門公子有這樣的嗜好,被這麼多人傾慕追趕,是一種極大的榮耀,甚至有極端者攀比誰身後追逐的人比較多。

        兩人挑選僻靜的小道回公主府,走過一條街巷時,楚玉聽到巷口傳出婦人的喝罵聲:「你們若是再不聽話,就叫壞公主把你們給捉了去!」

        壞公主?

        楚玉心中微動,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朝巷子裡望去,只見參差不齊的兩排木房之間,一個健壯的婦人正拿著條看不清原本什麼顏色的抹布,單手叉腰喝罵身邊的兩個小孩。

        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好像在地上打過滾一樣髒兮兮的,都是六七歲上下,男的那個聽了這話,立即瑟縮一下老實了,而女孩兒卻還不肯乖乖聽話,用稚氣的嗓音反駁道:「我才不怕,壞公主只抓男娃娃,不抓女娃娃。」

        他們口中的壞公主……

        楚玉心頭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下意識的朝越捷飛看了一眼,對方回以十分肯定的眼神:說的就是你。

        楚玉大為鬱悶,心說這山陰公主真是惡名在外了,連大嬸都拿來當作狼外婆嚇唬小孩子,幸好剛才沒對裴述說本名,否則他九成九跑得比兔子還快。

        不過話說回來,她就算要抓男人,也至少是抓家裡容止桓遠那個等級的,至於看上這髒兮兮的小破孩麼?

        那婦人見嚇唬不了女孩,立馬變了臉色,罵道:「壞公主不抓女孩兒,但是妖法師抓,當心把你們倆抓去,正好湊一對童男童女。」

        小女孩一聽,似乎極為戒懼,也跟著老實了。

        楚玉眼睛一亮,心說原來還有比她更加惡名昭彰的人啊,不曉得那妖法師是什麼人物,又有什麼傑出事跡,比她的名號更能嚇唬小孩?

        帶著疑問楚玉回到公主府裡,結束了這一次虎頭蛇尾的出遊。

        *****************

        楚玉站在沐雪園門口,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裡,上一次是閒逛時瞧見桓遠與江淹相會,這次,卻是為了臨時抱佛腳。

        雖然她胸中有超出千年的品味見識,但是楚玉卻並不打算完全依賴這些。

        文學這個東西,因為時代的不同,欣賞的角度與方向也是有所差異的,假如她在詩會上做出一首元曲,甚至是現代散文詩,只怕沒有幾人會欣賞,因此當務之急是多瞭解現在的詩文界流行風向,所謂臨陣磨槍不亮也光,至少她能裝裝模樣。

        打聽到府內最大的藏書閣在容止的睡雪園中時,楚玉就在心中猶豫著要不要來,猶豫間卻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這裡,站在門口,她躑躅不已。

        她有些不敢見容止。

        幾天前的情形還清晰的在腦海中迴盪,當她處理完府內其他的人後,轉頭問他是否想要離開時,那個眼神高雅仿若不可攀附的少年,用看不到底的眸子注視著她,似笑非笑,那麼輕緩的念著: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徬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這是一首用來求愛的琴歌《鳳求凰》,大意是說看到一個美麗的人,對她思慕如狂,希望能與她比翼雙飛。

        楚玉忍不住皺眉,容止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他在借助這首琴歌來表達對山陰公主的愛慕?可是山陰公主身上哪有一絲一毫值得愛慕的地方?又或者,他是如柳色墨香一般的邀寵獻媚之輩?可是假如他是那樣的人,眼神卻為何那麼的高雅?

        他的容貌明明不是頂尖,不要說柳色墨香,就連被她趕走的男寵之中,也有七八個比他強的,他唯一不同的便是那高雅不可攀附的神情,游離於眾人之外,既不反抗,也不諂媚。

        難道這就是山陰公主看重他的原因?

        驀地,楚玉明白過來,原來她心中一直對容止有著最深的忌憚,超過她重生以來所見過的任何人。不管是獻媚討好的柳色墨香,還是傲骨隱忍的桓遠,剛極易折的江淹,又或者反覆小人沈光左,這些人至少有一方面是可以看透的,只要一個人有所求,那麼便不難找到他的弱點,可是容止不同,他看起來好像什麼都不需要,什麼都不在乎,甚至連自由也不要……

        假如容止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癡廢物,什麼都不要的混沌度日,這也不足為怪,但是他的心思那麼的敏悟通透,處理事情起來井井有條,甚至桓遠還曾想拉攏他,這樣一個人,怎麼甘心以這樣尷尬的身份,消磨在在一個聲名狼藉的公主府裡?

        又想起那支《鳳求凰》,楚玉有一種不敢置信的荒謬感,容止,他該不會真的傾慕著山陰公主吧?這太令人不願相信了。還是說,這《鳳求凰》之中,別有什麼深意?

        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門口站了太久,楚玉抿一下嘴唇,推開門步入園中。

        只見滿園的清氣之中,梧桐樹下,青石台上,靠坐著一個悠然的人影。

        容止白色的衣衫好似雲一樣散落在石台上,竹簡放在一邊,他背靠著梧桐樹,平日裡看來深不可測的雙眼閉合,睡著的姿態顯得毫無防備。

        楚玉想了想,放輕腳步,朝林後的閣樓走去,可是在經過容止身邊時,腳下不知道踩著了什麼,頓時林中響起了清脆的玉石碰撞聲,楚玉一驚,還未及有所動作,容止便已經醒來。

        「啊,是公主。」容止懶洋洋的揉一下睡眼,看清是楚玉時也沒起身行禮,只笑著問道:「公主來我這,可是有什麼事麼?」

        楚玉略一遲疑便直言道出:「我想拿幾本詩集看看。」

        容止有些驚詫,神情莫測的看著她,道:「我記得,公主從前似乎是不愛看詩文的啊。」

        一時間,春光璀璨綠意蔥榮的庭院,在脈脈不得語間生出些寒意。

        楚玉連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不慌不忙道:「我現在想看了,不成麼?」她知道容止已經開始起疑,但是只要她不留下確實證據就不必緊張。

        靜默片刻,容止一笑道:「公主若是想要親自尋找,只怕不太容易,還是讓我來幫公主吧。」

        來到藏書閣之中,楚玉才明白,容止所說的不太容易,究竟是什麼意思。



第二十二章 三日鎖心丹

        書閣的第一印象:大。

        非常的大,七八間寬大的屋子,全都擺滿了書架,架子上也放得滿滿的,幾乎不見什麼空餘。

        書閣的第二印象:亂。

        這是楚玉細看之後發現的,書架上有放著紙書,有錦帛卷軸,也有竹冊。一捆捆竹簡卷軸以淡青色的絲綢書衣包著,整整齊齊的摞放在書架上,乾淨無塵,空氣間漫溢著淡淡的書香與檀香混合的味道,可見容止平日裡對書閣的打理十分用心。

        但楚玉說亂,並不是說容止亂丟書籍,而是這些書籍的擺放,幾乎沒有什麼規律,竹簡與紙書混放在一起,雖然各自拜訪得整齊,但是整體看起來,卻是有些亂了。

        而這些書也沒有按照內容分類,各種類型的雜放在一起,非常不便尋找。

        書閣的第三印象:雜。

        楚玉隨意的翻了一些書,發現這書閣之中,所收藏之繁雜,超出她的想像,山河,地理,政治,詩文,民間故事,異聞雜錄,幾乎什麼都有。

        容止靜靜的站在書閣門口,看著楚玉在書架邊不斷的來回走動,拿起一本本書草草翻閱,也沒有上前動手幫忙,他只是在原地默默的看著,烏黑的深不見底的眼瞳裡,好似有疊雲一般莫測的情緒漫漫舒捲著。

        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只出神似的看了許久,才慢慢的出聲,憑記憶指點楚玉應該在哪裡找她要的詩文書冊,自己也幫忙挑選詩集。

        「左側書架第二排第三格第七冊。」按照容止的指點,楚玉準確無誤的找出他所說的書籍,心中對於他的記憶力表示一百二十萬分的佩服,如此雜亂的排布,還能一絲不差的記得哪本書放在哪個位置,這人腦簡直堪比電腦。

        懷裡抱著二十多本書,楚玉感覺雙臂酸麻發痛,才回頭想要招呼容止幫忙,卻見容止手上捧著十本書,樣子有些吃力的道:「公主,我拿不動了,你幫忙分擔些吧。」說著,他走過來,給在楚玉雪上加霜的又疊了十本。

        楚玉無語的瞪視著他,後者神情倒是十分坦然,好像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一樣,想起自己這些天從未見過容止拿起比一冊竹簡更重的東西,也許大概真的是體質柔弱弱不勝衣,便咬牙忍下,充當了一回大力水手。

        當楚玉抱著書慢慢的往外走時,作勢繼續翻找詩集的容止停下了動作,從楚玉看不見的角度,深深看著她。

        滿是書卷芬芳的空氣裡,那少女容貌是欺騙世人的清雅,雖然因為手上重負有些難過,可是壓抑之下的神情依然明快如山間松風,目中又有幾分颯然之意。

        恍惚間,容止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影子,模模糊糊的,與楚玉清麗的面龐分離又重合。

        他不知不覺的伸手撫上心口,直到楚玉走出書屋,身影完全消失,才從迷夢一般的幻境中甦醒:他方才在看著的人,究竟是誰?

        ****************

        狂翻了兩天的書,楚玉看得頭昏腦脹,她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上大學時,每到臨考試前,大家便都拚命的學習,努力的記憶書中要點,靠著這種考前突擊的做法,竟然一路平安,大學四年都沒有落到補考的境地。

        對於這種突擊式的學習,楚玉是輕車熟路早已習慣,但是兩天來一直看著她的容止卻十分不解,終於忍不住在兩天後問出來:「公主,你這麼辛苦看書,是要做什麼麼?」

        楚玉放下書本,揉揉酸澀的眼睛,道:「沒法子,我受人邀約,要去參加詩會,總要做些準備。」

        容止失笑道:「竟然是這樣,公主是想要自己做出詩來麼?」這可有些不太容易。

        楚玉想想道:「這倒未必,只是詩會上若只有我一人不作詩,未免有些出格。」

        容止抿一下嘴唇,柔聲道:「倘若公主在為這個煩惱,大可不必如此辛苦,只消在參加詩會時帶上一個人便可。」

        「誰?你?」楚玉微微瞇起眼,覺得頗為有趣,難道參加詩會也能帶槍手?

        容止搖搖頭,道:「我算什麼?我說的那人,是桓遠。只要帶上他,保管沒有人會留心公主你是否有作詩。」

        他頓一頓道,「不過桓遠身份不便示人,公主應該掌控得嚴密一些。」他說著走到書架的盡頭,手按在牆面上,掌心一轉,便有一個暗格彈了出來。從暗格中取出兩隻瓷瓶,一隻瓶身上有斑駁的青藍色蓮紋,一隻瓶身晶瑩玉白。

        楚玉有點緊張又有點好奇的睜大眼,盯著兩隻瓷瓶:那該不會是傳說中的毒藥吧?

        容止仔細端詳了一下兩隻瓷瓶,最後將帶蓮紋的握在手心,玉白的那只放回去:「這藥名為三日鎖心丹,服下一粒,大約有三日左右的時間身子乏力,只能堪堪行走,跑動卻是不支,更遑論動武,如此一來便不必擔憂桓遠藉機逃走。」

        「這個,會不會對身體有損害?」

        「自然是有一些的,三日之後,桓遠需要臥床調養半月,才能恢復如初。」容止很隨意的說著,好像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手中藥瓶朝楚玉遞了過來。

        楚玉盯著他,手卻不去接:「桓遠是不是曾經得罪過你?」假如沒有,何以要慫恿她對桓遠施加這麼陰損的藥物?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既然容止在內苑的權力如此之大,那麼那些記載各男寵資料的卷軸,是不是他也曾經手過呢?

        假如是這個緣故,卷軸上不見容止的記載,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她還記得,府上曾經有幾個男寵,據說因為不守規矩被處置了,那是不是容止干的?

        容止聞言一愣,他抬眼望向楚玉,漆黑的眼瞳裡,如雲一般翻捲著微妙的情緒,他平素看來總是高雅又深沉,這一番錯愕,帶著幾近微微的哀慟之色,好像嚴密的面具乍然破裂,露出了一角絕色的臉容。

        他的神情素來平和高雅,這不同尋常的剎那波動,反而令他生出一種別樣的驚魂動魄的詭艷,楚玉剎那間幾乎失了神,片刻後才收斂心志,卻還是被他看得心虛。雖然明知道自己沒什麼可心虛的,可是被這樣一雙眼睛望著,她還是忍不住心虛……不僅心虛,還還心跳亂了好幾拍。

        「公主既然捨不得讓桓遠受苦,那麼便讓越捷飛留神將他看緊一些,此人假如放到了外面,一定會反過來成為對付公主的利器。」容止微微一笑,方才異樣的眼神好似水月鏡花的幻影一般,就那麼不著痕跡的抹去,他將藥瓶放回原處,「容止還有要事,先行離去了。」他甚至連最簡單的禮節也省略了,頭也不回的匆匆離開。

        楚玉就算再遲鈍,也曉得容止好像是生氣了,而生氣的原因恰好是她。可是她想不通那傢伙為什麼生氣,她只是不想傷人而已,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那傢伙究竟在計較什麼?有什麼問題坦白說出來不行嗎?給她擺什麼臉色?

        古人真是莫名其妙!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46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9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有暗香盈床

        容止莫名其妙的走了,楚玉比他還要莫名其妙的留在原地,手上雖然拿著書,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她想來想去,怎麼都想不通,容止在氣惱什麼,照理說,容止在府內的地位,幾乎就是在山陰公主一人之下,其他所有人之上,甚至連駙馬都未必能比得上,而根據幼藍所說,容止平素待人十分的寬厚,並不似小心眼的人。

        她只不過是帶桓遠出府而已,也沒有說要給他什麼天大好處,容止不至於連這點小事都容不下吧?

        思來想去的亂成一團,不知不覺太陽西斜,夕照從窗口打入屋內,打在書頁和楚玉手上,給如玉的手指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輝,楚玉知道自己這個狀態是看不進書了,只有暫時放下,回到東上閣吃了晚飯,又洗漱一番,天色便完全暗下去了。

        楚玉記得明天就是與裴述約定的參加詩會的日子,也不想睡得太晚耽誤時候,便走回臥室準備睡覺,她心中有事牽掛,沒有留神臥室所在院子前侍衛的奇怪神情,以及幼藍的古怪眼色。

        推開房門,楚玉如同這些天一般隨口吩咐幼藍不用守著伺候了,進屋反手關門。

        屋內沒有點燈,但是楚玉這些天來已經把擺設位置記得爛熟,不需分辨便順暢走到床邊,手摸在腰上準備解衣上床,可是她尚未動手,便嗅到空氣裡有一抹溫暖柔滑的,若有若無的香氣。

        楚玉皺一下眉,原本這臥室裡是點燃熏香的,但是楚玉嫌點香時緊閉門窗空氣不流通,加上身上沾染得滿是香味也不習慣,便讓人撤了,幾日下來屋內香味漸漸消散,怎料現在又聞到了,她才想出聲叫人進來詢問,卻又忽然想起這香味似乎不是熏香,她好像在哪裡聞過。

        沉思片刻,楚玉瞇起眼睛,藉著屋內微光,卻隱約的瞧見,在自己的床上,被子下似乎有一個人形的隆起。

        楚玉沉默的看了一會,走到牆邊點燃掛在牆上的燈具,並不算明亮的黃色光線,立即充滿了整個房間,也讓楚玉看清楚了床上的人,那人整個身子連同腦袋幾乎都埋在被子裡,只露出宛如絲緞般柔軟光滑的黑髮,鋪在床上。

        楚玉走回床邊,雙手環胸,淡淡道:「出來吧。」

        那人緩緩的爬起來,不出楚玉所料,果然是墨香,他身上獨特的香氣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若不是聞到了這香氣,她還不會覺察床上有人。

        墨香姿態慵懶的支起身子,絲被順著他起身的動作滑落,一點點的,露出光潔的頸項,圓潤的肩頭,修長的手臂,和纖細柔韌的腰身,他的肌膚姣白如玉,神情似夢非夢,狹長鳳眸之中水光瀲灩,流轉著驚人的嫵媚,伴隨著週身的異香,簡直是天生尤物。

        但是楚玉並不為之所動,只是冷淡的注視著他,墨香似乎能感覺到她心中所想,咬一下嫣紅的嘴唇,眸子半垂下已是泫然欲泣,但眼淚卻不落出來,只在眼裡盈盈的含著,他輕啟朱唇,道:「公主,都已經這些天了,你當真一點兒都不想墨香麼?」

        楚玉皺了皺眉,並不說話。

        墨香眼睫微微顫動,一滴晶瑩的淚水便淒然落下:「墨香很害怕,墨香原本便是主人送來的玩物,除了侍奉主人,本身全無所長,倘若公主不要了,墨香不知該如何自處,公主會不會厭倦了,要把墨香送給別人?」

        楚玉原想呵斥他,可是見他身體微微顫抖,已是不能自持,心頭還是一軟,溫聲道:「你儘管放心,我雖然不再貪戀……床笫之事,可也絕不會如此待你,若你實在是不願離開,有我一日,有公主府一日,便不會少了你的衣食,你就算想在這裡住一輩子,也行。」她心中歎息,看這個情形,這墨香也是受過不少苦,才會如此沒有安全感,甚至想方設法爬到了她床上,希望能用身體爭取什麼。

        好不容易打發走感激涕零的墨香,楚玉叫來侍衛,問道:「你們怎麼放他進來的?」她不是早就宣佈過不要輕易放男人進來麼?幸好這是墨香,倘若是心存殺意的人,趁她就寢時一刀刺過來……

        侍衛恭敬的道:「是容公子帶他進來的,我們以為是公主的意思。」

        楚玉默然片刻,點點頭,叫來侍女換過盈滿墨香體香的床單被子,終於躺上床時,已經有了倦意。

        雖然心中尚有許多不解,可是倦意與黑暗一起襲來,楚玉慢慢睡去。

        ****************

        墨香用單薄的衣衫包裹住身體,走出東上閣時,面上還帶有淒色,可是才走入西上閣,神情便陡然一換,倘若楚玉在此,定會吃驚得說不出話來,此時的墨香,嫵媚的眼眸中目光平穩堅定,身軀雖然柔弱,卻似蘊藏著不可摧毀的韌性。

        西上閣的隱香苑,是墨香的住所,原本與他同住的還有一名男寵,只不過此時已經離開。

        走近隱香苑的主屋,屋內站立著一個人,那人背對著墨香,雪白的衣衫曳地,身姿孤絕冷峭,在黑暗之中,彷彿漂浮的冰雪。

        墨香趨步上前,半跪在那人身後,道:「見過容公子。」

        那人轉過身來,彎腰攙扶起墨香:「說了許多次,不管是私底下還是外面,都不要對我行此大禮。」在外是不能,在此是不必。

        他的嘴角牽著柔和散淡的笑容,漆黑的眼眸幽深不可度測。

        正是容止。



第二十四章 敬酒與罰酒

        夜沉如水。

        容止身後跟隨著四名侍衛,雙手端著一隻托盤,盤上放著一尊酒壺,一隻白玉杯子,五人走進了修遠居。

        而門口的侍衛並未阻攔。

        這個時候,桓遠還未入睡,正捧著一本書坐在燈下,表面像是在看書,目光卻無焦距,不知神遊何方,門被推開的聲音將他驚醒,轉頭一看,見容止面帶笑意的走進來,桓遠心中一沉,頓時便與這夜色一般的涼了。

        容止面上帶著慵懶散漫的笑意,眼神高雅又溫柔,可是桓遠知道,這人甚少有從容以外的表情,雖然從未親見,可是他能想像,這人即便是在殺人的時候,也不會流露出血腥的戾氣。

        那麼現在,他是要做什麼?

        目光落在容止端著的托盤上,桓遠心頭浮現猜測,神情也警惕起來:「這麼晚了,容公子駕臨修遠居,可是有什麼吩咐?」

        容止微微一笑,道:「明人不說暗話,桓遠,在你面前我也不想兜彎子,喝我一杯酒,我便走。」

        桓遠放下書本,淡淡道:「若我不願呢?」

        容止灑然笑道:「你以為,我帶來這些人,是做什麼的?」言下之意便是,假如桓遠不肯,敬酒不喝,那麼他只能讓人用強,逼他喝罰酒了。

        由不得他。

        桓遠將目光移向酒壺,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容止淡淡道:「你大可放心,我並不是來殺你的,讓你飲下這杯酒,乃是另有用途,快些做決定吧,桓遠。」

        知道再無轉圜餘地,桓遠拿過杯子,穩穩端著讓人斟滿,毫不遲疑的仰頭一飲而盡,酒液之中,帶著微微的甜味,過喉卻又有淡淡的苦澀回轉,他情知酒中加了別的料,只是不知是什麼。

        容止了然微笑著:桓遠的性子,他還是能捉摸的,此人雖然有縱橫的才華,但是因為生平眼界局限,骨子裡有些放不開的書生氣,就算明知道這杯是毒酒,為了面子上不難看,他還是會主動飲下的。

        喝下酒後,桓遠感覺身體並無異樣,並無料想之中的劇痛,也無昏沉暈眩之感,疑慮之間,容止已經帶人離開。

        這廂裡桓遠迷惑不解,那廂裡,楚玉安睡無夢。

        *****************

        次日醒來,楚玉著衣出門,才推開門,便見到容止站在門外,似乎是正要抬手敲門。

        「公主早啊。」他微微笑著,眼神如雲,好似昨天的不歡而散是一場幻影。

        楚玉也樂得裝無辜,雖然有點想責難他為什麼往她床上送男人,可是想起從前容止只怕沒少幹這事,也不便說些什麼,只含笑點點頭。

        兩人並肩而行,容止漫不經心的道:「公主是打算去找桓遠麼?」

        沉默片刻,楚玉點點頭:「不錯,我是要帶他出去。」她也明白,自己的詩文水平是很難在短時間內突擊提高的,因此不管有沒有用,既然容止說了,那她就嘗試著帶上桓遠出去,同時也算是借這個機會,試試看能不能與桓遠構建良好的關係。

        不想一直被人敵視著,也不願意消滅敵視的來源,那麼只有想辦法消除敵意。

        容止看看楚玉的男裝打扮,淺笑道:「公主這個模樣,要是走在街上,只怕會頗受百姓傾慕呢。」

        楚玉聽他這話,想起了三天前的遭遇,馬上就有點面無人色了,可是她是要去參加詩會,總不能穿著女裝或者邋遢不堪的去吧?

        容止眼色瞭然的道:「公主如是不棄,我可以為公主稍加修飾。」

        一個時辰後,楚玉走出沐雪園,樣子已經不大一樣,容止取了一些藥物為她修飾容貌,這不是易容,只是將臉色變得暗一些,風華登時少了四五分,以確保她不會因為皮相過於俊美而被人追逐。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楚玉便去找桓遠,她原本還擔心能不能找到,但是才靠近修遠居,便正好與目標遭逢,桓遠與流桑從遠處走來,流桑抱著桓遠的手,樣子很是依賴。

        一看見流桑,楚玉便忍不住在心中暗罵山陰公主禽獸,雖然她已經得知山陰公主並未真正對流桑下過手,但是看這個架勢,很顯然這位公主是想玩養成,自己養一個美少年出來使用,有這份心思,就已經很禽獸了。

        桓遠偏著頭,好像在對流桑說些什麼,走近了才瞧見楚玉,他的神情有些僵硬,站在原地不進不退,倒是流桑歡呼一聲撲上來,抱著楚玉的胳膊,叫道:「公主,你怎麼穿著男裝?」流桑的身高只到楚玉的肩頭,他仰起臉,一邊說著,一邊用水汪汪閃亮亮的大眼睛望著楚玉。

        這雙大眼睛那麼的純真可愛,楚玉見了,心中不由得柔軟了幾分,想起流桑的身世,她拔出被抱住的手,安撫的拍拍他的肩膀:「我想出去走走,換上這身衣服方便些。」

        她話才說完,卻看見流桑的眼中忽然綻放出明亮的光芒,他又一次抱住楚玉的手,貼在楚玉身旁用力蹭:「公主,我也想出去玩,你帶我出去好不好?」

        流桑細軟的黑色髮絲微微顫動著,嫩嫩的臉蛋看起來令人食指大動,忍不住想要捏一下,楚玉並不好色,可是這種好像柔軟絨毛小動物一樣的東西,讓人無法不喜歡,她活動一下手指,忍住開捏的衝動:「好,我可以帶著你出去,但是你要記住,在外面要叫我公子,不准暴露我的身份。」

        流桑自然是連連點頭,要求得到了滿足,他一開心又抱著楚玉蹭啊蹭的,像一隻幼小乖巧的貓咪,楚玉被他嫩嫩的小臉蹭得心癢癢的,心說難怪山陰公主要糟蹋幼苗,就照著他這麼蹭,要是色心再足一點,她也忍不住……

        自己能出去了,流桑看一眼桓遠,又得寸進尺的提出要求:「公主……公子,我們也帶桓哥哥一起出去好不好?」

        楚玉原本就有此意,聞言瞥一眼桓遠,只見他雙眸垂斂,似是漠不關心,她微笑道:「好。」

        聽聞她此言,一直冷淡的桓遠忍不住震驚的抬起眼來,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楚玉,楚玉對他微微一笑,他立即收斂神情,又恢復了一派漠然。

        「公主。」出聲叫她的人是越捷飛,被楚玉瞥了一眼後,無奈的改了稱呼:「公子,桓公子……」桓遠畢竟是叛逆之子,這麼帶他出去,萬一他跑了怎麼辦?

        楚玉笑道:「有你在身邊,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帶桓遠去參加詩會是容止的建議,給桓遠下藥也是容止的建議,但是楚玉以自己的意志決斷,採用前者而拋卻後者。

        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慾而傷害他人的身體,楚玉認為不可取,那麼就只有依靠侍衛的嚴密保護了。

        越捷飛不再多言。

        =======================

        有人問最後是不是NP,我就順帶在這裡統一解答一下:全文一共六卷,我擬了總綱,而細綱則寫了三卷,在這三卷內,尚無NP跡象,我不會寫得太正經嚴肅,可也並不想單純的寫你儂我儂,小楚亦不是好色無腦之輩,但因為穿越成山陰公主,導致她身邊的異性稍微多些,但是她一直堅持著自己的信念,並沒有被色相所迷。至於具體今後是不是NP,我無法肯定的回答,也不能承諾,因為最後三卷的細綱還沒有寫好,不過就我目前的傾向,百分之七八十是不會,但是不否認,我今後可能受到讀者的影響,改變自己的想法,因為今後的事無法預料,我也不能肯定的承諾什麼,先在此向各位鎮重道歉。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49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29 A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新忍者神龜

        為免太多人注意,楚玉和上次一樣,還是從後門出發,四人走出門去,便是公主府後的巷子,這巷子十分冷清,平素少有人來,可是這個時候,他們卻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一人一騎出現在盡頭巷口,馬踏聲聲,片刻後已來到他們面前,仿若一陣疾奔的風。

        騎士勒住駿馬停下,此時楚玉才看清他的模樣。因為騎馬疾馳,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亂,帽子斜落在肩頭,可是乍看上去,卻絲毫不覺狼狽,反而有一種飛揚挺拔的氣質,他俊美的面上沒有表情,坐在馬上微微側眼俯視四人,身姿筆挺,用現代的話來說,這造型很酷。

        「駙馬爺。」流桑喃喃的出聲,抱著楚玉胳膊的手臂慢慢的鬆開。

        那就是這麼多天也沒能見到的駙馬何戢?這具身體名義上的丈夫?

        即便這些天楚玉已經被府上的容止等人養刁了眼睛,看到帥哥早已見怪不怪,但楚玉還是不得不承認,何戢的樣貌,十分的上等,就光靠著這張臉,也足夠成為駙馬。

        何戢騎馬回府,瞧見門口不遠處站著一個似是從未見過的人,身邊是越捷飛桓遠和流桑,他眉毛微聳,本以為這是公主新帶回來的男寵,暗道不過如此,可是再看一眼卻有些眼熟,更仔細觀察……

        何戢面色微變,翻身下馬,來到楚玉面前,深深一揖:「見過公主。」

        看到何戢時,楚玉以為自己又要遭一次白眼了,畢竟身為山陰公主的丈夫卻被戴上這麼多頂綠帽,是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就算沒辦法休妻,也至少會擺出高傲不屑的姿態,對這個妻子視而不見,就好像江淹那樣。

        可是何駙馬的反應大出楚玉的預料之外,導致她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何戢抬眼瞧見楚玉眼中流露迷茫,立即面露關切之色,上前握住楚玉的手,擔憂的道:「公主的身子是否還未恢復?前些天公主生病,我身為駙馬,卻因為公務繁忙無法探望公主,如今想來真是羞愧萬分。」他一邊說著,眼角還微微泛紅,似是動了真情。

        楚玉被他的手一握就立即驚醒過來,隨即在心中讚歎:演技!什麼是演技?這就是演技呀。這位駙馬的演技,絕對是奧斯卡影帝級別的!這麼細膩的神態表演,如此真情流露的台詞,假如不知道內情,外人看來,絕對會認為這是一對如膠似漆的恩愛夫妻。

        楚玉絕不認為,何駙馬會對自己妻子養男寵的事寬宏大量毫不介懷,事實上,沒有哪個男人會對這種事毫不介懷的,她甚至認為,假如自己的身份不是公主,早就被何駙馬殺了一萬遍啊一萬遍,可是,現在她身邊還站著兩個男寵,何駙馬卻能夠如此深情款款的說話……

        微微的寒意籠罩著心臟,儘管被帥哥親熱的握著手,可楚玉絲毫不覺得甜蜜溫馨,只警覺的暗歎,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這樣的人不是有大智慧,便是有大圖謀,今後對這個人,她要多加小心。

        她淡淡一笑,從何戢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道:「我沒有事,駙馬如果事物繁忙,不必理會我,我有流桑桓遠陪著就好。」

        何戢猶豫一下,見楚玉神情散淡,便再說兩句關懷的話,才口稱尚有急事,將馬匹交給看門的人,走入公主府,儘管衣衫凌亂,可是他風姿儀態,卻好似穿著整整齊齊的盛裝華服一般。

        身後的大門關上,楚玉才長長的吐了口氣,流桑再抱住她的手臂,低著頭悶悶的道:「公主……公子,我不喜歡駙馬。」

        楚玉莞爾一笑,終於忍不住伸出另一隻空閒的手,摸摸他的頭頂,手下髮絲柔軟細緻:「為什麼不喜歡他?」

        「我不知道。」流桑困惑的搖搖頭,又習慣性的蹭了楚玉兩下,「我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不喜歡他。」他的眼睛清澈真純,漾著粼粼波光。

        楚玉一愣,隨即恍然: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他能夠感受到何戢偽裝外表下所掩藏的恨意,直覺的轉化為自己的不喜歡。

        失笑出聲,楚玉拍拍他嫩臉,、細嫩手軟手感極佳,終於忍不住順手捏了一把:「沒關係,我也不喜歡他,我們一起不喜歡好了。」

        聽她這麼說,流桑很開心的笑了起來。

        楚玉跟著微笑,眉間不由得透出一絲沉沉憂色。

        儘管何戢的外貌極好,風儀出眾,讓人無論如何都討厭不起來,可是才見過一次,楚玉立即將他上升為心目中危險程度僅次於容止的角色。

        何戢是駙馬,是世家子弟,是有官職在身的人,不像公主府上那些男寵一般沒有後台,這樣的人,根本無需看公主的臉色行事,他卻如此隱忍,甚至不惜做出恩愛的表象,究竟是為了什麼?

        想得心煩,楚玉決定暫時放下,不再困擾自己,念頭一轉想起一事:這位駙馬大人,被公主免費贈送了那麼多頂綠幽幽的帽子,自然是大大的王八烏龜了,但是他不但不發作,還這麼能忍,表面上做出很愛公主的模樣,簡直就是神人,為表達尊敬,她決定今後暗地裡尊他為忍者神龜。

        也是為了在心中警醒自己,千萬要防備這位駙馬。

        他如此忍耐,必有所圖。



第二十六章 流水非詩會

        才走出公主府後的巷子,走到大街上,楚玉便敏銳的覺察到,桓遠的在寬大衣衫下的身軀有些僵硬,儘管他極力的掩飾,但卻仍被楚玉看出了動作上的不自然。

        而他俊美的臉容,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少許像是有些防備,又像是有些嚮往的神情,戀戀不捨的看著每一樣事物,好像怎麼都看不夠。假如一定要拿什麼來比喻,楚玉覺得是剛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生物,想要探索外界,卻又本能的防備。

        心頭隨即浮現容止今天對她說的話:桓遠已經有兩年未曾踏出公主府了。

        而在被公主看中納入後宮之前,桓遠也沒有多少自由,他身為叛逆族人,被皇室軟禁,本身就不得自由,想要做什麼都受到監視,時刻如履薄冰,甚少有像這樣在街上行走的機會。

        四人挑較為僻靜的街巷走,但是饒是如此,桓遠俊美的外貌還是極為引人注目,不一會兒,便有個小姑娘紅著臉跑過來,朝桓遠身上丟了一支桃花。

        楚玉暗歎失算,她只記得自己改裝了,卻忘了桓遠的俊美比起她來甚至猶有過之,幸而他們今天沒有跑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否則只怕會被瓜果活生生的砸死。

        桓遠下意識的接住桃花花枝,神情有些不解,楚玉偏頭瞥著他笑道:「你怎地不高興?有人傾慕你吶。」

        桓遠白皙俊美的臉容上瞬間閃過赧然之色,他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像這樣光明正大的走到大街上,從被軟禁到被強辱,不過是一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走在路上,收到年輕少女的傾慕。

        從小在封閉的環境下長大,比誰都渴望掙脫牢籠,現在遼闊的天際就在眼前,他幾乎是用盡全力,才壓抑住發足逃跑的衝動。因為桓遠知道自己逃不了。儘管身邊只有一個越捷飛,可是他見識過此人的武技,知道絕非自己所能力敵,只要他稍有妄動,越捷飛腰間的長劍,就會準確無誤的架在他頸上。

        桃花逸散著淺淺的馨香,桓遠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雖然那少女的容貌平常普通,可是這畢竟是他生平第一次遭遇到……

        尚未來得及思索許多,桓遠腦中閃電般的掠過一件舊事,面色微變,好像甩開什麼大麻煩一樣,飛快的丟開花枝。

        他並不害怕楚玉因為他收下花枝而懲罰他,卻怕楚玉加害那個姑娘。

        那是一年多前,公主一個時常往來的很要好的堂姐看上容止,便嬉笑著問公主索取,被公主笑著婉拒,然後,桓遠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女子,疑慮之下請人打聽,卻得知是出了意外喪生。

        可是誰又曉得,那意外是不是真的意外?

        楚玉眼明手快,撈過半空中墜落的花枝,笑道:「人家小姑娘送你的花,怎麼丟了呢?你若是不要,我便要了。」這枝桃花開得很是嬌艷,看花枝折斷處還很新鮮,想來是才摘下來不久。

        桓遠忡怔著,不知道她說這些有什麼用意,還不及細想,楚玉便朝前走去,而他的袖子一緊,身不由己的被流桑拉著跟上。

        ********************

        平頂山是城外一座並不算出名的小山,這名字甚至也不在記載之中,山雖不高,但看上去倒也秀麗婉約,來到山腳下時,楚玉便瞧見有一汪清澈的流水,順著山間的岩石狹縫潺潺流下。

        山道雖然有修葺,可還是稍嫌陡峭,幸而山間林蔭不時送來縷縷涼風,令人心情舒曠。

        山道有幾處分岔,林木十分密集,晃眼看去宛若鋪上一層碧裝,看不清遠處的道路曲折,走上一條岔道時,楚玉卻聽見從另一條道上飄出來的人聲,碧色的綠蔭遮擋住了人影,只有那輕快的聲音隱隱傳來:「意之兄,往這邊走!小心!」

        另一人似是回了什麼,但因為聲音稍低,聽不清楚,隨後發出聲音的人便漸漸行得遠了。

        過了片刻來到山頂,山頂上是一大片的平台,大約這就是平頂山名字的來由,平台盡頭的尖角處是一座依著山崖邊建造的八角亭,亭邊青白色的山石之中,有一汪清澈的泉水潺潺流出,從一條像是人工開闢出來,約莫一尺多寬的彎彎曲曲的水道裡,順著山石的坡度蜿蜒而下。

        曲折的流水兩旁,每隔大約兩米間距,每一個位置,都放置了一兩張錦墊,而錦墊邊,又是一張四方矮幾,放置有肉脯糕點,供客人取用。

        不過楚玉卻無暇關注這些,因為她的心神正處在驚訝之中。

        山頂上已經來了不少人,想必都是來參加詩會的,人不稀奇,可是稀奇的是,這些人幾乎都是美男子,走動起來的時候,一個個長袖飄飄身姿瀟灑,甚是好看,就算其中有幾個外貌不是那麼出眾,臉容平凡的,但是舉止儀態也都是十分的優美,讓人一看就產生親近的念頭。

        這哪裡是什麼流水詩會?分明是美男薈萃!

        楚玉有點鬱悶,早知道如此,她何必突擊式的啃那麼多古文?直接帶著一張臉來就好了!

        與楚玉心中的驚訝不同,桓遠和越捷飛都是一臉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由自主的各自看一眼楚玉,心說難怪公主最近好像轉性了一樣,還以為她準備朝高雅層次發展了……原來如此。

        這下子可算是狼掉進羊群裡了。

        除了與桓遠所想的一樣之外,而越捷飛卻在為可能發生的另一件事犯愁:這裡上檔次的美男子實在不少,假如公主看上的目標太多,他要怎麼把這些人全打包帶回去?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53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0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美男來薈萃

        邀請楚玉來此的裴述正與幾名美男子談笑風生,冷不防的瞧見楚玉,便於正交談的人告了聲罪,施施然走過來,笑道:「子楚兄真是守信。」說罷將目光移到楚玉身邊其他三人身上,帶著幾分詢問的意味:「請問這幾位是——」

        楚玉接上他拖長的調子,道:「這兩位是我家人。這位是喻子遠,這位是喻流桑,子遠才學勝我許多,我想他才更為適合參加詩會,便帶著他們來了。」嘴唇上下一碰,便輕巧的給桓遠流桑二人改了名,介紹完他們,楚玉又指向越捷飛:「這是我的好友,姓越,前日聽說我遭了意外,便送我來此。」

        越捷飛也知道自己在一旁很是突兀,便微一點頭,告一聲罪,退到了一旁不起眼的角落,在那裡照看楚玉的安危。

        隨後,裴述帶著楚玉繞山頂走了一圈,向她介紹那些美男子,同時也將楚玉介紹給他們,彼此只通姓名,不說來歷。

        裴述每介紹一個人,楚玉都含笑的沖那人點點頭,她心中坦然,神情翩翩,不管裴述介紹到什麼人,都似是絲毫不為所動,更讓裴述對她高看幾分。

        其實楚玉之所以沒反應,主要是因為,光聽名字,她不太清楚這些人的來歷,因此這些名字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個抽像意義上的符號,並沒有更深一層的含義,可是一旁的桓遠聽著,心中卻翻湧起波濤。

        這裡共有約莫二三十人,從他們的姓氏和彼此之間的態度親疏,以及他所掌握的資料來分析,他們大概是南朝上層階級將近半數的權貴的繼承人,換而言之,假如將來沒有什麼太大的政治變動發生,這些人將會成長為新一代的政權中心。

        桓遠心裡翻滾著什麼楚玉絲毫沒有覺察,她的注意力,正隨著不時看向裴述,而被另一件事給吸引了過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今天裴述的樣子,比三天前看到時好看了不少,皮膚變白了,並且還細膩了很多,幾乎可以說是跨上了一個台階。

        雖然暗道這也許是錯覺,可是楚玉心裡的懷疑越來越深,若非古代沒有整容技術,她簡直懷疑他去做漂白了,還有一點便是,裴述身上不時飄來淡淡的香氣,讓楚玉懷疑自己是不是碰到了第二個墨香?可是前些天她遇見裴述時,他身上並沒有這種香氣啊?

        注意到楚玉關切得有些過分的眼神,裴述先是一愣,隨即領悟過來,笑道:「子楚兄有沒有看出來,我今天擦了粉?」

        「擦粉?」面對完全無法聯繫起來的人和語言,楚玉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聽,幾乎是無意識的重複了一遍。

        在她生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中,好像擦粉這個詞,是專門為了女性塑造的。還記得有這麼一款化妝品廣告,一個肌膚雪白滑嫩的女人指著自己的臉,在屏幕上笑嘻嘻的說:「你猜,我今天擦粉了沒有?」那時候楚玉正在追看一個電視劇,每天都要忍受電視劇插播的這則廣告,故而印象十分深刻,今天裴述的一句話,將她多年前的回憶又重新的勾了起來。

        「對啊。」裴述的神情有點得意,指了指自己的臉道:「我擦的是特地從歆蘭坊購來的桃花粉,這種粉很細,擦在臉上跟沒有擦粉差不多,並且也不容易掉落,不信你看?」今天是特別的日子,當然要認真打扮。

        楚玉的心神,還留在震撼之中沒回過來:這裴述原本怎麼看都像一個正常人類啊,怎麼有這麼讓人鬱悶的毛病?而旁邊的人,聽見他這麼說,似乎絲毫不覺得驚訝奇怪,好像這麼做再正常不過似的。

        猛地想到一個可能,楚玉環顧四周,隨後又猛地看向裴述:「這些人不會都擦了粉吧?」一想到她現在正身處於一群塗脂抹粉的男人中間,楚玉便忍不住全身一陣惡寒。

        「倒也不是。」裴述的這句話讓楚玉心頭一鬆,暗道還好,下句話卻又讓她鬱悶起來:「一半一半吧。」

        看楚玉表現出一副在潮流方面很無知很震撼的樣子,裴述好心的給她做了特殊補習,讓楚玉知道了現下的流行,在這個時代,男子擦粉熏香都是一種時尚,就好像穿衣服那樣平常,當然也有天生麗質本錢雄厚又或者喜好親近自然的,這樣的人不會這麼做。

        假如要給擦粉派的風潮擬一個口號,想必應該是:更白!更嫩!更閃亮!

        楚玉暗暗的鬆了口氣,心說幸好還有些比較正常的,否則她真的想拔腿就跑。

        真可憐。

        楚玉憐憫的看著裴述:好好一個帥哥(勉強算吧),怎麼審美扭曲到這個地步?

        真可憐。

        裴述看著楚玉,也這麼想,連擦粉都不知道,這孩子從前不曉得被家裡怎麼嚴格管束甚至囚禁呢。

        參加詩會的這些人好像大多數都十分健談,幾個幾個湊在一起談論人生哲學,天地道理,氣氛十分熱烈,裴述帶著楚玉一路走一路說,經過山崖邊的亭子時,裴述道了聲歉:「請稍待,我補一下妝。」說著是施施然的從袖子裡取出一隻粉盒,拿一小塊細軟絨布沾著往臉上撲。

        楚玉又是一陣惡寒,不過看裴述一臉十分自然的神態,她也不好表現得太明顯,心裡說服自己今後把他當作姐妹就好,但這個景象對她來說畢竟有點衝擊,索性佯裝四處張望轉過頭,卻瞥見亭中坐著一名藍衫青年。

        方才在遠處時,這青年與楚玉之間隔著幾個正在聊天的美男,導致楚玉走近了才發現他。

        青年面前的桌案上擺放著一具古琴,他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垂目注視著琴弦,俊美的臉容緊繃,好像籠罩著一層冰冷的寒霜,但那雙垂下的眼眸又讓他看起來有些憂鬱。

        他周圍好像有一層刻意隔絕的空氣,彷彿外界的事與他全無干係,他不想去理睬別人,也不希望有人來理會他,楚玉正想問剛補完妝的裴述這是何人,忽然發現周圍的人有些騷動,不少人都朝一個方向走了幾步。

        發生什麼事?懷著好奇心,楚玉也望了過去。



第二十八章 王家有意之

        楚玉視線轉移時,眼角餘光瞥見裴述幾乎是朝那個方向小跑而去,很快就趕到了眾人之前,揚聲對從山道上走過來的三人道:「可算是把你們盼來了。」

        這從山道上徐徐而來的一行三人,一人在前,兩人在後,前者與裴述似是熟識,笑嘻嘻的道:「恕罪恕罪,我們貪看山間景色,耽誤了些時候。」

        楚玉一聽差點嗤笑出聲:貪看山間景色?這小山雖然也算秀麗,卻沒什麼出奇的景觀,倒是上山的岔路比較多且複雜,照她看,此三人八成是迷路了。

        裴述也不知道是真信了他所言,還是跟著裝傻,笑著拍拍那人後,轉向後方的那兩人,長身一揖:「意之兄,印之兄,兩位到來,真是不勝榮幸。」

        楚玉冷眼旁觀,看裴述這態度,似乎來的這兩人很是了得。她站在原地,微微瞇起眼睛,這才看清兩人的形貌,儘管原先心中有些不以為然,可是在看清二人後,她還是忍不住暗暗的讚歎一聲:好人物!

        儘管楚玉認為這裡是美男薈萃,可是這兩人一現身,立即就將周圍的美男子,比下去了一個檔次,尤其是站在左側的那位,大約二十六七歲上下,不同於別人梳著髮髻甚至戴冠,他的頭髮只在腦後鬆鬆的束著,狹長雙目眼角斜飛,隨意悠然的斂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假如單純比容貌,這男子最多便是與在場眾人打個平手,可是他往那裡一站,整個人都帶著讓人難以移開視線的氣質,明明站立不動,可是楚玉卻有一種錯覺,好像他是隨意流動的水,就算伸手去抓,也抓他不住。

        右側的那名青年男子,年歲看上去相若,卻與身旁的人截然相反,略顯下巴的稜角有些傲意,他的存在感,好像是險峻陡峭的山嶽,巍峨逼人。

        兩人氣質強烈的反差,卻又恰好互補,站在一起,反而形成一種奇異的氛圍,強烈得讓人屏息。

        放眼在場眾人,楚玉環顧一圈,竟然找不到能與這兩人相抗衡的人物,不,其實有兩個,一個是亭中的藍衫青年,即便王謝二人的到來引發騷動,他也好似完全沒注意到一般,依舊是宛如冰霜封結,週身散發著生人勿擾的氣息,而另外一人,則正在她身邊。

        桓遠的古雅風儀,又是另一番風采,雖然不能說壓過這兩人,卻也堪互別苗頭。

        自然,不管是楚玉還是桓遠,都沒有這種無聊的爭強好勝念頭罷了,而楚玉更是只在心中好奇,這兩位,究竟誰才是裴述那天所說的千金公子?

        裴述清清嗓子,向眾人隆重介紹,最先被介紹的,就是楚玉留意的那人:「這一位,便是王意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王意之?」眾人之中有人發出不和諧音:「哪個王意之?」

        裴述瞥那人一眼,帶著一點驕傲和不屑的,道:「天底下有幾個王意之?自然是琅琊王氏的王意之。」

        裴述才說完,在座諸人之中,便發出了一陣驚歎,方才僅僅是傾慕二人的風采,這會兒卻已經有人露出了仰慕之色,甚至有人按捺不住上前見禮,更加熱情的,則請求王意之在他所穿的衣衫上留下墨寶。

        楚玉聽了也是驚訝了一下,雖然她歷史並不太好,可是對於琅琊王氏,還是知道一些的。

        不為別的,只因為這個王家,實在是太有名太顯赫太尊榮了。

        縱觀中國歷史,幾乎沒有哪個世家大族堪與琅琊王氏比肩,這個家族曾經是那麼那麼的繁榮昌盛,爵位蟬聯,文才相繼,幾百年的王朝更迭,時局變幻之中,王家始終屹立不倒,顯赫華貴冠冕相承,數百年來,王家出的名士是以百為基本單位計算的,而宰相則有九十多人,這樣輝煌的華彩,這樣顯赫的歷史,沒有一個家族可以匹敵。

        唐詩中有這麼一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其中的王,說的就是琅琊王氏,

        毫不誇張的說,王家是第一貴族,第一世家。

        在這一刻,楚玉真真切切的再一次體會到,她是真的穿越了,她可以用自己的眼睛,親眼見證琅琊王氏的傳奇。

        楚玉知道王家,可是她所不知道的是,這位王意之,即便是在王家,也是一位傳奇人物,他有什麼本事無人知曉,只知道現任的王家的主事者是他的伯伯,打算跳過自己的兒子,讓他繼承王家領導人的權位,面對這樣的重視和寵愛,王意之卻笑著婉拒,將大好的生命投放到山水之間,成了出名的浪蕩子。

        可即便是放縱不羈,他依舊是名滿天下的浪蕩子,他的伯父直到現在都未曾放棄讓他繼承家業的念頭,時不時派人苦勸,每勸一次,王意之的名聲便顯赫一分。

        接下來與王意之站在一起的那人身份也藉由裴述之口公佈出來,他名叫謝印之,一聽這個姓氏,不需要別人提醒,楚玉便知道這姓謝的,八成就是那「王謝堂前」的謝家了,這是一個與王家並稱的家族,雖然不似王家那麼威名赫赫,可也是一流的門閥貴族。

        這王意之與謝印之來了之後,眾人在曲水兩旁紛紛坐下,楚玉心頭雪亮:看來這次美男薈萃的重頭戲是王謝兩位公子,這兩位來了,就沒別人什麼事了,她在這裡,也不過就是個湊數的。

        接下來,楚玉看到裴述差人取出紙筆,心中十分驚訝,這才總算想起來,這是那個什麼流水詩會,只不過之前的美男子亮相過於重頭戲,令她險些忘了真正的主題。

        楚玉與流桑桓遠找了個周圍人少的空位,坐在流水邊,錦墊旁桌矮幾上的點心看起來玲瓏精緻,楚玉順手拈了一塊送進嘴裡,綿軟的甜香在舌尖化開,還沒等她下嚥,眼角餘光便瞥見剛才引起騷動的王意之,慢慢悠悠的來到她身旁不遠處,悠哉悠哉的坐下。

        雖然坐在附近,但王意之並未多留意楚玉,詩會很快就開始了,這所謂的曲水流觴詩會,其實不過就是文雅版的擊鼓傳花,在琴聲起時,將乘著酒的酒觴放入流水裡,讓它順水漂流,琴聲停下時,酒觴漂到誰的面前,那人就要喝酒加作詩。

        之前楚玉所見,亭中坐著的藍衫青年此時終於有了動作,他緩慢的抬起手來,在琴弦上虛按一下,隨即開始了彈奏。

        酒杯順水而下,楚玉唸咒一樣默默的心中祈禱:不要停在我面前,不要停在我面前。

        她是真沒那詩才啊!

        可是也不知道是楚玉自己烏鴉嘴,還是命運專門與她作對,琴聲停下時,酒觴正在楚玉面前的水流漩渦裡,微微的打著轉兒。

        眾目睽睽無法矇混,楚玉苦笑著拿起酒杯。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0:56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0 A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別有玲瓏思

        抄襲?瞎掰?裝暈?

        一瞬間,楚玉腦中同時閃過三個念頭。

        抄襲,這條道路最簡單最實惠也最快捷,此時還是一千多年前,在唐朝之前,還沒有到達詩詞繁榮鼎盛的時代,所有的唐詩,只要是她記得的,都能借來使用,絕對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跟她追究版權問題。

        楚玉在突擊詩文時,也曾動過這個念頭,為此還在記憶中仔細篩選,將用了典故的剔除,不符合這個時代潮流趨向的剔除,留下來的也有七八首,足夠她拿來應付湊數了。

        但是臨到頭來要她真這麼做,她卻又有點兒心理障礙。

        因為楚玉記得的詩,多半是極喜歡的,連帶著也會對詩人本人有尊敬之意,就這樣拿走他們的才華結晶,她有些過意不去。

        第二條路瞎掰,便是楚玉自己胡謅出幾句詩來,這一條更是萬萬行不通,且不說文辭綺麗這方面她不達標,光想到那些平仄用韻,就讓人腦袋一團漿糊。

        第三種辦法比前兩種更無恥,就是她死皮賴臉的往地上一躺,假裝自己犯病了,頭腦昏昏沉沉的,便能逃過此劫,可先不說這麼做丟不丟面子,倘若她實施了,只怕會被立即送下山去。

        楚玉面上神情凝重,一動不動的握著酒觴,心中還在天人交戰,忽然感覺垂下那隻手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扭頭一看卻是流桑,流桑低著頭,小小聲的提醒:「公……」話才出口他就想起楚玉方才對他們的介紹,連忙改口:「子楚堂哥,大家都在等著你呢。」

        他一隻手扯著楚玉的袖子,另一隻手卻靈巧的鑽入袖子下,指尖在楚玉手背上慢慢的寫了幾筆,楚玉仔細辨認,認出那是一個「止」字。

        止?容止?

        想到容止,楚玉驀地想起容止的建議——桓遠。她竟然差點把這個人給忘記了!

        於是第四條路在眼前霍然呈現:槍手。

        從某種意義上說,第四種辦法的無恥程度不下於前三種,但是在眼前,對於楚玉來說,似乎確實是極好的辦法。

        楚玉露出微笑,朝裴述所在方向舉杯:「我現在做不出詩來,可否請同行的堂兄喻子遠代我接下這考題?」

        裴述還未答話,楚玉便聽見旁邊傳來帶著笑意的聲音:「這自然無妨,只不過他既然是代你接下,那麼詩要做兩首,酒要喝兩杯。」

        聞聲偏頭,卻見說話的人是王意之,他拿著酒壺自斟自飲,一雙眼睛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望著楚玉。

        既然王意之搶先這麼說了,裴述也不好提出異議,便順勢點頭:「如此正好。」

        楚玉皺一下眉,隨即很快笑著道:「作詩交給我堂兄,喝酒留給我便好。」倒不是她小氣,只是怕桓遠喝醉了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出來。

        桓遠聞言面色微變,正要說些什麼,忽然見楚玉靠近他,耳邊傳來很輕的聲音:「這是為了你自己而作的詩。」

        聲音細微得好像一線若即若離的絲,可是桓遠聽了,手指卻不由得輕輕顫抖起來。楚玉這麼說,也是出門前容止特別所交代的,他早就料到桓遠有可能會拒絕,因此教給她這麼一句話,笑言只要說出這句話,桓遠的詩就多半能出來了。

        楚玉不過是依言而行,但桓遠卻心中激盪,他想起兩年前被帶入公主府時,見到那個傲慢的女子,以近乎調笑的輕蔑口氣,讓他「做兩首詩來玩玩」。

        他自然是拒絕,從那以後足足兩年,再也不曾寫出半句片語詩文來。

        可是此時楚玉卻對他這麼說。

        為了他而作?

        什麼笑話?

        雖然在心裡嘲弄著,可是桓遠的情緒卻無法那麼快的平復,今日的片刻自由已經動搖了他的心神,兩年的壓抑已經將他逼到了某種極限,楚玉稍一觸碰,便好似決堤一般洶湧噴薄而出。

        打鐵要趁熱,看出他有所動搖,楚玉笑瞇瞇的讓人送上紙筆桌案,擺在桓遠面前。

        桓遠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才握住筆,宛如岩石乍裂,泉水湧動,心頭錦緞一般的詩句便源源不斷的流出來。

        再也不能閉鎖。

        桓遠正奮筆疾書時,在角落裡站著的越捷飛,卻已經無聊得快要蹲在地上數螞蟻了:來了這麼久,沒看到發生什麼意外,公主竟然認認真真的參加起什麼詩會來了……難道真的是轉性了麼?

        照公主以前的習慣,這時候早就把一個兩個三個甚至更多美男子往回帶了。

        他就是個沒文化沒品位的俗人,看見眼前這個情景悶氣得要命,就差沒撓地了……

        越捷飛在心裡小聲的呻吟:公主,您要是看上誰就直說吧,不管那人是誰,我都給您打包捆回去。

        *****************************

        容止進入東上閣,便徑直朝公主臥房所在的院子走去。

        一路行來,無人阻攔,甚至有人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忙,都被容止笑著拒絕。

        進入楚玉的臥房後,他反手關上房門,轉身落栓,如此一來,便不會有前來整理的侍女誤闖進入。

    目光在室內環顧一周,容止眼神幽深莫測,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四處翻找一番後,容止來到楚玉床邊,正要俯身掀開被褥,手扶在床沿上,指尖卻觸碰到凹凸不平的粗糙刻痕。

    他揚揚眉毛,偏頭看去,看見床沿上刻著幾個「正」字,還有一個只刻了三筆,並未完成。

    再過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容止雙手空空的離開。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三十章 倚馬可千言

    桓遠片刻功夫便做出兩首詩,楚玉拿過來看看,覺得大概還不錯,但並沒什麼把握,只有拿給一旁的僕僮,讓其交給裴述,裴述念出詩句,眾人一陣交口稱讚,楚玉這才相信這詩是真不錯的了。

    第二支曲子響起時,酒觴順水再流,楚玉又一次在心中唸咒,可是最後琴聲停下時,那酒觴還是正好的來到了她的面前。

    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楚玉下意識的看了那彈琴的藍衫青年一眼,幾乎想脫口問他是不是故意的,可那青年始終只凝視著古琴,俊美的容顏上封著不能親近的寒霜,讓人猜不透他的真正想法。

    默默的再看藍衫青年一眼,楚玉舉杯朝裴述笑笑,仰頭一飲而盡,而紙筆桌案,又一次被抬到了桓遠面前。

    楚玉笑笑拍一下桓遠的肩膀:「看你的了。」現在,她只能冀望於容止所說的沒有誇大,桓遠確實有倚馬千言的詩才。

    與此同時,她心中也在疑惑著:兩次琴曲停下,酒觴都停在她的面前,究竟是巧合還是刻意?倘若是後者,那藍衫青年為什麼要這麼做?

    山巔,流泉,聽琴,酌酒,吟詩,這本來是極為風雅的事,可是對於一旁的越捷飛卻是莫大的折磨,聽著幽幽的琴聲,再聽著華美的詩篇,他默默的從內襯的裡衣裡私下兩條布,捲成小團塞入耳中。

    兩首詩又好像流水線作業一樣現場生產出來,楚玉把寫著詩的紙交給裴述時,他看著桓遠的眼神,已經有點兒像是看怪物。

    第三支琴曲響起,酒觴再度漂流,楚玉這回沒有在心裡唸咒,只扭頭定定的看著藍衫青年,嘴角掛著淺笑。

    她倒是要看看,這回還會不會再一次的「巧合」。

    ***********************

    容止徐徐的走出東上閣,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此時墨香正好從西上閣裡走出來,瞧見他的笑容,猶豫一下,還是走上前去。

    容止對他微微點頭,漫然笑道:「陪我下一盤棋。」容止除了看書之外愛好便是下棋,偶爾拉府上其他男寵去相陪,這一點幾乎所有人都知道。

    兩人來到沐雪園中,只見綠竹蔭影之中,青石台上擺放著一張棋盤,縱橫交錯的格路間黑白二子疏密不等的散落排布著。

    這是一個殘局。

    墨香已經不是第一次和容止下棋,很自覺的便上前坐在一側,從棋盒之中拈起白子,落子,口中卻輕聲問道:「公子去了東上閣?」

    容止隨即落黑子,淡笑道:「去證實一件事情,你不必憂心,我自有分寸。」

    聽他這麼說,墨香也是一笑,道:「是我多事了,公子素來先謀而後動,不會有什麼危險。」再落一子,他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公子,我聽說今天公主帶著桓遠出去了。」

    容止道:「不錯,是我勸公主這麼做的。」

    「為什麼?」墨香忍不住蹙起眉頭,「我始終不知,公子為何對桓遠如此看重,他也不過就是個文采好些的書生罷了,能成什麼大事?」

    容止正拈起一粒黑子,聽他這麼問,抬起頭來,慢慢的道:「你知不知道,桓遠是什麼人?」

    墨香老老實實的說出自己所知的:「我聽說過一些,桓遠似乎是反賊桓家的後人。」

    「反賊?」容止偏頭想想,一笑道:「也對,對於劉氏的王朝來說,桓家確實是反賊吧,但是若說反賊,南朝高祖劉裕也是,這亂世之中,忠誠便如竹紙一般易摧,姬發滅商而建周,劉邦反秦而成漢,司馬篡魏而立晉,幾乎每一代成就帝王之業的人,都要推翻前一代的王朝,又有誰不是反賊呢?」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倘若當初敗的人是劉裕,那麼今天便輪到桓家的人統治天下,劉家的人被趕盡殺絕了。」他語調雖然從容溫和,可是言語之間對於開國皇帝卻毫無敬意,甚至滿不在乎的直呼南朝開國帝王的名字。

    墨香對此似是見怪不怪,他甚至沒露出一絲半分驚訝的神情,只靜靜的聽容止說下去。

    容止微微一笑,落子:「我今日之所以如此多言,是希望你不要把眼光局限在一家一姓之中,以天下之目看天下之事,會看得分外清楚。」

    「昔年操縱東晉權柄的頂級士族之中,只有桓家與謝家是白手起家的,可謝家的崛起經歷了好幾代人的持續努力,桓家卻僅憑一人,那便是桓遠的先祖桓溫,以一人之力,在短短的十數年內,振興出一個頂級士族,桓溫是絕世豪傑,只因為病死太早,沒能成就功業,而他的兒子桓玄卻是個志向與才能不匹配的草包,白白做了劉裕建功立業的踏腳石。」

    「桓家的傳奇本應就此結束,可是我看到桓遠時,就知道,他身上還留著桓家最後的希望。」容止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我打聽到,公主之所以知道桓遠的存在,是桓家的其他人設法傳遞來的消息,那時還是公主的父親為帝,準備對桓家最後下殺手,趕盡殺絕斬除最後一脈,他們不得以讓桓遠被公主瞧見,以便進入公主府得保安全。」桓遠的命,便是這樣保住的,除了他之外,桓家的人死得一個都不剩。

    對於這件事,墨香倒是第一次聽聞,他忍不住驚訝的道:「那麼桓遠知不知道此事?」

    容止微微一笑:「他當然不知道,我那時也不會讓他知道。」

    「這又是為什麼?」

    「你看不出桓遠有多大本事,因為桓遠的才能被限制了,他自幼便被軟禁,雖然受些限制委屈,可是真正複雜的人情世故,世間百態,他一樣都沒有見識過,他所學所知,不過來自書本和同樣受軟禁的家人,可是你看他前次做出來的反叛計劃,像是一個毫無歷練經驗的人能想出來的麼?」

    假如說,這世界上有天才的存在,那麼就是桓遠了,完全沒有社會經驗,完全沒有勾心鬥角的經歷,卻可以做出這樣縝密的計劃,其中環扣巧妙,雖然在他眼中仍有破綻,可也不過是因為他比桓遠多一些眼界罷了。

    也許桓家先輩桓溫天生的政客才能,在這一代這個人的血液中又復甦了,即便是在那樣狹隘的環境下長大,依然不能磨去其所有的光輝。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1:01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1 A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卿本佳人也

        這個時候,就連其他人,也感覺出些許不對勁了,即便不管多麼湊巧,也極少發生這樣的事,連續三支曲子停下來時,酒觴流到同一個人面前。

        哪裡有這樣的巧合?!

        裴述不由自主的望向藍衫青年,欲言又止:「蕭兄……」

        藍衫青年依舊只凝視著琴弦,其他什麼都不看,也不理睬裴述。

        楚玉忽然笑了起來,她探手從冰涼的泉流之中取出酒觴,轉向藍衫青年露齒一笑:「真巧。」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別人看來,似乎是楚玉想要和平帶過此事,含混不去追究,但是楚玉自己卻知道,她的話別有用意。

        她在試探。

        這句話,是對著那藍衫青年說的。

        楚玉雖然大概知道山陰公主是什麼人,有過什麼重大事跡,可是這是作為史料上的山陰公主,那麼作為一個人的山陰公主呢?她曾經是什麼樣一個人?她的親人是什麼樣的?她過去有什麼遭遇?她好色是天生還是後天的?她是否有深愛的人牽掛的人?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以及,她曾遇見過什麼人,認識誰,又或者……有誰認識她。

        雖然曾經設法向幼藍套話,可是那僅僅是套幼藍對別人的看法,關於她自己的問題,她只問了身份後便刻意迴避,以免留下更多惹人懷疑的破綻,因此雖然來了這麼多天,繼承這個身份,她對於自己所用身份的過去的瞭解,依然十分的單薄。

        她知道一個作為歷史人物的山陰公主,卻不知道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劉楚玉。

        又或者,她其實是潛意識裡迴避這個問題。假如瞭解得太多,山陰公主在她腦海之中真正活起來,對於侵佔這具身體,也許她會失去一些平常心。

        文字敘述的空渺抽離感,與現實具體的捉摸體會,在這一刻,奇妙的反差起來,也終於有了一個融合點。

        雖然不知道藍衫青年為什麼要為難她,但是她估計這青年也許從前認得山陰公主,才會刻意如此。

        這猜測至少有七八成可能是準確的。

        所以楚玉以語言加以試探。

        話說出口,楚玉即便在喝酒時,也不忘分出心神觀察藍衫青年的反應,卻並不見他有所動容,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可想起何駙馬驚人的演技,又立刻釋然了。

        沒人送上桌案紙筆,因為上一次放在桓遠面前的那些還沒拿開,伺候的僕僮偷了個小懶。

        這一回,不需要楚玉開口,桓遠的手便自動伸向了筆墨。

        他壓抑得太久了,需要一個機會來傾洩出來,兩年的鬱鬱,兩年的隱忍,已經將他的心志壓迫到了某個極限,身為不得自由的籠中鳥,他唯一發洩的方式,便是眼前的紙筆。

        又兩首詩送上,這下子不光裴述,在場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桓遠的身上。

        第四支琴曲響起時,許多人都直接將視線投向了楚玉的面前,而那藍衫青年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當酒觴正好順水流到楚玉面前時,琴聲終止,楚玉笑吟吟的拿起酒觴,朝藍衫青年遙遙一舉,飲盡。

        武,她有侍衛越捷飛,文,她有槍手桓遠,即便那青年過去真與山陰公主有什麼過節,她也無所畏懼,兵來她將擋,水來她土淹,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

        「桓遠的可貴之處,在於他沒有經過刻意雕琢,現在你看著他,也許僅僅認為這是一塊形狀好看些的石頭,其實這外殼之下,埋藏著真正的美玉。」竹林中很靜,靜得只有風吹葉動聲和容止的說話聲,「但是這塊美玉並不好到手,雖然因為少接觸人而書生氣,可也因為此,再加上身為桓家後人,他骨子裡帶著傲氣,不可能輕易的臣服任何人。」

        墨香看棋盤上的局面,自己的白子已經岌岌可危,原本雙方均勢的局面,現在卻已經呈現了一面倒。

        「我要壓著桓遠的心性。」容止凝視著黑白兩色棋子,仔細的盤算棋路後,「他受的委屈還不夠,我要慢慢磨去他身為桓家後人的傲氣,讓他忘卻先輩的榮耀,我有的是時間這麼做。接著在合適的時候,在所有人都離棄他的時候,向他伸出手。」要讓桓遠認為,所有人都拋棄了他,包括他的家人。

        溺水的人,在絕望之中,即便是一根稻草,也會死死的抓住不放的。

        他微微一笑,笑容有一點點愉快,修長的手指拈起拈起光滑的黑子,按在棋形的眼位:「然後,他就是我的了。」

        那一刻,想必會十分的愉快。

        ****************

        二,四,六,八,十……

        當桓遠寫出第二十首詩,在場眾人看著他的眼神,已經有些像看著天外飛仙。

        曾有人懷疑桓遠是自己從前寫著早就攢好的,要求現場命題作詩,可是桓遠照樣接來,聽過命題後便拿起筆,期間的間隔連走七步路的時間都不夠。

        可是這樣近乎批量生產的詩文,卻並沒有乾枯晦澀之嫌,甚至也不見有雷同相似之處,文采更是華美端麗,令人心折。除了藍衫青年,王意之謝印之,楚玉一行人還能保持點冷靜外,其他人的情緒簡直都近於狂熱與敬畏了。

        這不是一首兩首,而是接連做了幾十首詩,身為讀書人,在場許多人都有過文思滯澀的時候,曾經為一個句子絞盡腦汁,何曾見過如此宛如傾流直下的文采?

        古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可是這前半句成立的前提,卻是在彼此相若的條件下,桓遠壓抑兩年,此刻噴薄而出,此時竟是映襯得一干人等黯然失色,對他心悅誠服了。

        相比起桓遠的光輝萬丈,楚玉簡直就被遺忘到了天邊的角落,現在她唯一的價值,就是一個替喝酒的。

        幾杯酒尚能忍受,太多了也不行,而雖然特製的酒觴內盛裝液體不多,可數倍疊加起來還是很驚人的,喝下第十杯酒後,楚玉雖然還沒有醉,卻已經開始刻意的控制飲酒量,從水中拿起酒杯時,都好像不經意的歪一下手腕,倒去大半杯,最後甚至乾脆整杯一起倒進泉水裡。

        可是那時候已經沒人理會她喝不喝酒,因為大多數人都以一種接近迷狂的態度,等待桓遠的下一首詩。

        二十,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六……詞詞璀璨,句句華章。

        到了第三十首詩時,就連藍衫青年,也不由得抬起頭來,看了桓遠一眼。

        這場楚玉臨時起意參加的詩會,最出風頭的,不是放蕩不羈的王意之,不是沉毅的謝印之,不是那個不知道是否來了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的千金公子,而是作為槍手,最開始僅僅被看作楚玉附帶的桓遠。

        酒觴第十六次放入流水中時,琴聲卻沒有響起來,藍衫青年抱起古琴,慢慢的走出亭子,他來到桓遠面前,看他一眼後冷冰冰的道了四字:「卿本佳人。」

        隨後頭也不回的離去,任憑裴述如何呼喚也未停頓。



第三十二章 千金公子蕭

        卿本佳人,後面四個字那青年雖然沒說出來,但楚玉甚至不需要勞動腦細胞就能接上:奈何從賊。

        這下子,完全可以肯定了。

        藍衫青年認識從前的山陰公主,又或者,曾經吃過什麼虧之類的。

        望著青年的背影,楚玉有點不懷好意的想:至於他能吃什麼虧……在山陰公主面前,還能吃什麼虧呢?

        裴述幾番都喚不回藍衫青年後,神情為難的走到楚玉面前,道:「子楚兄,蕭兄雖然不近人情,但是也絕非不講道理,你從前是不是開罪過他?」

        楚玉聳聳肩,無所謂的笑道:「誰知道呢?也許沒有,也許有,可我忘記了。」

        見從楚玉這裡問不出什麼端倪,裴述又去向其他人賠罪,沒了操琴的人,詩會便少了一半的風雅,其他人分別過來認識了桓遠,詳談片刻後,還是一個個的離去。

        那藍衫青年雖然好似處在隔絕的空間,可是他對詩會的影響之大,卻出乎楚玉的預料,就如同眼前這些人,都很傾慕桓遠的文采,可是卻好像有什麼顧忌一般,不願深談,結識之後便告辭。

        一個個陸續的離去,熱鬧的山頂一下子變得空曠,留下來的不過寥寥幾人,王意之慢慢的站起來,又慢悠悠的走到桓遠面前,仔細的看了看,微微一笑,才又轉向楚玉,笑了聲道:「有意思。」

        楚玉揚眉反問:「什麼有意思?」

        王意之哈哈一笑:「你若問我,我卻問誰?」他忽然轉身,大步的朝山下走去。

        最後一個離開的人是裴述,他望著楚玉,猶豫了很久才道:「子楚兄,我也要告辭了。」

        楚玉淺淺一笑:「請自便。」見裴述要走,她想起一件事,問道:「你前次所說的千金公子,我怎麼沒見著?他是哪位?」

        裴述驚訝的睜大眼睛,片刻後歎息道:「我這方相信你是真的不記得了,那方才因你而走的蕭兄,便是千金公子蕭別啊。」一邊歎著,他告辭離去。

        一旁的越捷飛大大的鬆了口氣,從耳朵裡扯出布團:總算解脫了。

        *********************

        微風輕送。

        容止在棋盤上按下決定局勢的最後一子,站起來道:「時候差不多了。」

        *********************

        因為撤退匆忙,那些矮幾錦墊都沒有收走,楚玉讓越捷飛把原來自己身邊的那張矮幾連同上面的點心一起搬到亭中。

        坐在亭子裡,她迎著有些急的山風,俯視著都城健康,這城市透著迷亂的繁華之美。

        楚玉有些出神,忽然感覺袖子又被輕輕拉動,不必回頭,也知道是流桑,這裡的人,也只有他會用這種方式吸引她的注意。

        「咕」的一聲從身後傳來,楚玉聽見這聲音,才驚訝的轉過頭,確定這聲音是從流桑肚子裡傳出來的,她才想起自己一直在吃獨食,而其他人什麼都沒吃。

        她潛意識裡認為流桑他們自己餓了會拿吃的,可是卻忘了自己的這具身體的身份以及與他們的關係,她不允准,他們不會在她面前妄動。

        笑吟吟的把食盤朝流桑那裡推一下,楚玉道:「餓了就自己拿。」雖然語調溫和,可是聲音裡透著一些連她自己都覺察不到的冷寂。

        但流桑卻覺察到了,他沒有去拿點心,只巴巴的望著楚玉:「公主不開心嗎?假如出來不開心,那麼我們回去好了。」忽而他又想到,「是不是方纔那些人叫你不開心的?」

        楚玉莞爾,她伸手摸摸他的腦袋,笑道:「那些人與我有何干係,他們有什麼能耐能教我不快?」她微微笑著,眼神遼遠,宛如碧藍如洗的萬里長空。

        就算她現在是山陰公主,那又如何?

        旁人的毀譽,與她有什麼關係?

        桓遠原本立在一旁,聽見這話朝楚玉看去,卻見那清雅的少女目光坦然,卻是他從未見過的高闊。

        楚玉正要再說些什麼,忽然身子被猛力的一拉,推至一旁,隨即在耳邊響起的是流桑幾乎變了調子的驚叫聲:「小心。」

        兵刃相交,發出刺耳的響聲。

        楚玉踉蹌幾步,來到站在角落的桓遠身邊,她扶著亭邊欄桿轉過身,卻見山上亭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人,身材高大,動作矯健,頭戴著斗笠,身上披著蓑衣,也不知是何時潛伏上山的。

        更重要的是,他們手上都握著一柄長劍。

        來人的身份昭然欲揭,是刺客。

        刺客一共五人,著裝統一彼此配合默契,他們有三人纏住越捷飛,兩人直接越過他,直撲向亭中的楚玉。

        雪亮的劍鋒迫近,空氣瞬間變得陰冷而蕭殺。

        楚玉眼前一花,卻見流桑一個閃身擋在了她面前,迅速拔出袖中短劍,擋住來人。剛才也是流桑將她從亭中央拉開,推到較為偏僻的角落。

        對方見流桑年幼,並未留意,只隨意的揮劍,兩劍相交,流桑手腕一抖,犀利準確的振臂橫斬,竟將那人逼退一步,而那人的同伴上來接下流桑的劍勢,才免於見血之災。

        兩名刺客皆感驚訝,彼此對視一眼,揮劍再上,這回卻已經不敢輕敵。

        楚玉也十分的驚訝,她原本只當流桑是個什麼都不太懂的孩子,可是此時看見他的側臉,雖然尚年幼稚嫩,卻已經散發出堅毅果決的氣息。

        可饒是流桑劍術不錯,可畢竟經驗不足,幾個回合下來便露出生澀之處,便給其中一名刺客闖過防線,直撲桓遠和楚玉所在的方向。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1:05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1 A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謀算無遺策

        危機迫近,楚玉的腦子反而十分冷靜和清醒,儘管心臟已經因為太過的刺激開始隱隱作痛,但她依然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

        她伸手一撈,想要抓住桓遠一起躲避,可是卻不意撈了個空,側眼一看,發現人形作詩機桓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亭子,面無表情的站在亭外。

        楚玉不由得一愣。

        因為這一個片刻的耽擱,刺客已經來到楚玉面前,她情知自己逃不了了,無奈的苦笑一聲。

        沒想到又要死了。

        好不容易得回來的生命,就要這樣再失去了麼?

        真不甘心。

        這一回假如死了,她會不會再穿越呢?還是運氣只有一次,這回死去,便是真的再也不會有知覺?

        永遠?

        她真不想死。

        可是預期之中的劍鋒並沒有加到他身上,刺客來到了她面前後,看了她一眼,竟然轉過身,跳出亭子去殺桓遠。

        連理睬都不多理睬她一會。

        ……

        楚玉目瞪口呆。

        看著桓遠有些狼狽的閃躲刺客的追殺,此地身份最重要最有刺殺價值的人反而被撂在亭子裡,雖然險死逃生,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這樣很好,可楚玉還是有一種很輕微的被羞辱的錯覺。

        喂喂喂,不帶這樣的。

        她知道這個時代崇拜美色十分嚴重,以貌取人十分嚴重,可是就連刺殺,也先挑比較俊美的那個去殺,這就過分了點吧?

        哪裡有這樣不講職業道德的!

        ……

        還是說,這些刺客不是衝著她來的,根本目標就是桓遠?

        這也不太可能啊,桓遠從小不是被軟禁就是被禁軟,哪裡有機會到外面去得罪人,甚至嚴重到要動用刺客的地步?

        ******************

        「您要刺殺公主?」墨香之前問話時,還拿著一顆棋子看看有沒有機會扳回少許敗局,聽清容止說的話後,驚得手指一鬆,棋子落在盤上,與幾枚棋子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怎麼可能?」容止散淡的笑笑道,「刺殺是有的,只是並不是出於我的授意,另有他人安排。」

        「什麼人?」

        容止彎身將棋盤上的黑子慢慢的撿回棋盒,輕聲道:「桓遠。」

        *******************

        桓遠在刺客的劍下左右閃躲,他從前也曾得家人教導,學了兩三手粗劣武藝,雖然不如越捷飛,甚至不如流桑,但是自保片刻,卻是夠了。

        可此時他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力不從心,氣力好像流水一般從他身體裡流失,動起來艱難遲滯宛如乾涸的河床,他忽然想起昨夜裡容止逼他喝的酒,心中驀然有所了悟。

        不過片刻功夫,桓遠便氣喘吁吁,身上多了好幾道傷痕。

        越捷飛見桓遠情勢不妙,猛地發力逼開與他纏鬥的三人,箭一般的疾衝過來,於千鈞一髮之際解除了桓遠的危急,拉開桓遠,擋住刺客的長劍。

        一對一的局面下,那刺客立即落入下風,越捷飛擊傷那刺客,接著又回身與其他三人戰在一起,慢慢的將四人逼於一處,不讓任何人有機會走脫。

        越捷飛將桓遠推向亭子的方向,後者退了幾步,後背碰到亭邊支柱才停下來。

        流桑且戰且退,慢慢的與那刺客退到了亭邊,他經驗不足,偶爾會被刺客的一些小花招弄得手忙腳亂,前期優勢蕩然無存,反而被步步逼退。

        楚玉見流桑眼看就要退到自己這裡了,為免刀劍無眼,她也跨過亭邊的欄桿,出了亭外。

        桓遠才堪堪站穩,瞥見楚玉就在一旁,下意識的往相反的方向邁了一步。

        可是他忘記了這裡是山崖邊,也忘記了在邁步之前,先查看腳下。

        鞋底好像踩著一粒小石子,桓遠腳下不穩的一滑。

        倘若這是在平地上,也不過就是摔個跤。

        倘若他沒有因為藥物而體力衰竭,那麼還有能力自救。

        *****************

        「其實桓遠在謀劃出府的時候,也準備了破釜沉舟的最後一招,他自命君子,不到最後關頭是不會兵刃見血的,而這一招,由於事關緊要,並沒有太多人知情,而又因自身的不自由,負責替他出面安排的,是沈光左。」容止微微一笑,「他卻不知道,我能許諾給沈光左的,比他要多得多。」

        沈光左的第一個投誠倒戈,是他一手安排的,否則哪裡有人會那麼的莽撞,在別人甚至還沒有分辨清楚這是否是一個陷阱時,便急匆匆的前來告密?

        而因為這樣,桓遠的全盤計劃,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桓遠的住處,有養著一隻鴿子,那是江湖上的隱秘刺客組織轉劍堂所專門培養出來,用於與僱主聯繫的,但桓遠一直沒有放出,因為他不到最後關頭,不會使用暴力手段。

        可是楚玉前些日子的作為,徹底的讓他失去了希望。

        昨日,桓遠得知楚玉要前往平頂山參加詩會,便放出了這只鴿子。

        墨香想了想,問道:「那麼,公子是打算助桓遠一臂之力,還是打算阻止他?」

        「皆非。」終於將黑子全部收回棋盒,容止支起身子。笑著道,「我打算利用這場刺殺。我的手雖然沒辦法伸得太遠,可是在都城建康之中,還是有些辦法的。對於轉劍堂,我略知一二,想要幾個剛來到建康城的刺客,在打探刺殺目標的外貌時,有所偏差,也是不是太難的事。我根據外界傳言,將公主說成是身材高大如男人一般的女子,但相貌上佳,而公主一行之中,最符合這個說法的,便是桓遠了。」

        他勸公主帶桓遠一起去參加詩會,逼桓遠喝下削弱體力不能劇烈活動的毒酒,以及,臨出門前,以藥物遮去公主的風采美貌,沒有一件事,不是全無目的的。

        「桓遠現在恐怕也想明白了我的五分用意。」容止篤定的微笑,「我要在他心頭種下一個念頭,他永遠敵不過我。」假如沒有得到良好的解決,這個陰影會伴隨著桓遠一輩子。

        他要施恩,可是在此之前,也要威壓。

        墨香看著容止,也跟著笑了。

        不管看多少次,容止的心思始終深沉不可度測,每次他以為觸摸到他的心思時,卻意外的發現,所觸摸到的,不過是一個假象。

        永遠不要與這個人為敵。

        從兩年前第一次見面第一次相談,他便決定跟隨容止。

        永不背叛。

        永不後悔。



第三十四章 不捨棄的人

        桓遠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再一踩空,便已是情知不妙。身體在半空之中,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依憑。

        此時桓遠的神智反而一片清明。

        容止容止,你真是算無遺策。

        下落的瞬間,桓遠苦笑著想。

        他早就料到了一切,料到刺客,也料到,這刺客是他請來的……甚至的,連刺客不認識他這件事,也一併料到了。

        又或者,這根本就是容止所謀劃的。

        這樣的算無遺策,已經不能僅僅用可怕來形容。

        桓遠心頭升起前所未有的蕭索。

        不過,這些與他都沒有什麼關係了,此地景致也算秀麗,埋骨於此,未嘗不是一件快事。

        他已經覺得疲累。

        假如獲得自由的前提是一定要勝過容止的謀算,那麼他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假如容止打算用這一局殺死他,那麼如他所願好了。

        也許在這裡死去,會獲得前所未有的寧靜。

        可是耳邊風聲尚未嘯起,桓遠手腕上忽然一緊,被人緊緊的拉住,身體頓了一下,懸在崖邊。

        是誰救他?

        桓遠驚訝的睜開眼,卻看見了他這一生都無法忘懷的景象:他一直深深憎恨的人,此時正神情艱難的趴在崖邊,抓著他的手腕。

        相較於桓遠的震驚,楚玉心中卻是一片的無奈:倘若她知道,自己下意識伸手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那麼她說什麼也會管住自己的手的。

        方才前一刻,她瞥見桓遠摔向崖邊,沒有來得及想什麼,便下意識的伸手抓了一把。

        但她力量不足,不僅沒有拉住桓遠,反而被他下墜的力量一起拉了出去,摔在崖邊,另一隻手扣住崖邊的石頭,身體緊貼著地面,才沒有一下子被拽下去。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多餘的氣力,把桓遠一個過百斤的大男人拉上來了。

        身體有一部分露出崖邊,好像隱約有慢慢被往下拖的趨勢,楚玉咬著牙齒,覺得自己的手腕好像要被拽斷,卻不由自主的更用力的握緊了桓遠的手腕。

        桓遠愣愣的看著楚玉,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

        楚玉看不見身後的情形,只聽見打鬥聲交錯在一起,一會近一會遠,腿上還不知道被誰踩了一下,不過根據對方踩的力道判斷體重,估計大概是流桑。

        所有人裡,就他最輕了。

        因為看不見局面,心中逐漸的焦慮起來,山頂上的人還在打鬥,局面卻在僵持,桓遠吊在懸崖外,楚玉為了拉住他趴在崖邊,越捷飛以一敵四脫不開身,流桑的劍招雖然慢慢的變得圓融,可一時間卻也無法擊殺對手,返回來將二人救回安全之地。

        楚玉苦笑一下,她現在是上下不著邊進退維谷,沒辦法把桓遠拉上來,可是也不能阻止桓遠的體重將自己慢慢的往下拽,雖然這下拽的速度很慢,幾乎是以不到一毫米的秒速進行,但是楚玉知道,越是多被拽出去一分,她的生命就越少一分保障。

        在這個局面下,最理性的自保方法應該是立刻鬆手,鬆開桓遠這個巨大的負擔,這樣便能輕易的保存自己。

        楚玉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做不到。

        這種一點一點慢慢被拉進深淵的感覺很不好受,好像用鈍刀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磨,可是不能放手。

        假如事先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她也許會在猶豫間錯失救助桓遠的機會,又假如她當時失手沒抓住,那麼事後也不過就是內疚一陣子。

        可是現在她抓住了桓遠,她是桓遠唯一活下來的希望,楚玉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手。這個時候放手,與謀殺的距離不算遙遠。

        這山雖然不高,可也畢竟是一座山,摔下去,九成九不會活下來。

        生命有多麼可貴,來自一千多年後死過一次的楚玉再明白不過,也再尊重不過。

        「公主!放開桓哥哥。你這樣太危險了!」打鬥中的流桑終於發現楚玉的身體已經朝懸崖外挪動了幾寸,卻苦於無法脫身,驚恐的大叫出聲。

        他這一叫,幾名刺客終於醒悟自己搞錯了目標,惱羞成怒的他們攻擊一下子瘋狂起來,越捷飛一時間幾乎招架不住。

        桓遠聽著流桑的聲音,胸口已接近麻木,在公主府裡,除了興趣相投的江淹,與他最為親近的,便是流桑這個可愛的孩子了,可是時日長久,他卻忘記了,在流桑心目中,排在第一要位的人,是公主。

        假如是為了公主,那麼其他所有人都拋棄掉也沒關係。

        他明知道自己不該在乎這個,可是心頭還是不可避免的泛起了近乎絕望的哀涼:永遠不敵容止,永遠不會得到自由,永遠都會被親近的人因為某種理由拋棄掉。

        假如他的一生就是這樣,那麼這生命還有什麼價值呢?

        可是在逐漸空茫的神思中,卻忽然闖入了這麼一句話,讓他猛地清醒過來。

        「不要放手。」

        因為拼盡全身的力量,楚玉漲紅了臉,非常艱難的出聲:「不要放手。」

        有一名刺客終於獲得一線空隙,將長劍朝楚玉擲去,越捷飛中途一攔,卻僅僅打偏少許,長劍依舊朝楚玉呼嘯而去,卻是正正從她的頭頂擦過,將髮髻削開,長髮輕柔的散落下來,遮蓋住她的臉容。

        楚玉驚出一身冷汗,此時她抓著桓遠手腕的掌心也沁出了汗水,濕滑得得越來越抓不住。

        楚玉咬牙道:「桓遠,抓住我,別放手。」

        桓遠張大眼睛,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看著說出這話的楚玉。

        他方才……聽到了什麼?還是因為太過傷懷而產生的不可能的妄想?

        那人的臉容埋在散發的陰影之中,可是一雙眼睛卻明亮瑩澈,煥發出動人心魄的輝光。

        不要放手,她竟然這麼說。

        桓遠曾有一度以為,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人,會拉住他了。

        在這亂世裡,命運宛如浮萍一般飄蕩,又有誰能分出多餘的心思,去理會別人的生死?

        可是為什麼在這生死關頭,卻有一個人,毫不猶豫的伸出手來,不顧一切的,在危風獵獵的斷崖邊,將他緊緊的拉住?

        竟然是她?

        怎會是她?

        容止,你千謀百算,有沒有算到這件事?

        楚玉不知道桓遠心中洶湧,只繼續艱難的道:「不要這麼快放棄,堅持住,總會等到機會的。」也許下一刻,流桑和越捷飛就立即大發神威打敗刺客了呢?

        即便那希望異常的渺茫,可是在真正絕望之前,無論如何不要放棄。

        話未說完,楚玉便聽見身後傳來流桑的歡叫聲,心中大喜,知道大概是有了轉機,她勉力稍稍偏頭一看,在眼角的餘光之中,瞥見一抹紅雲,和一片燦爛的劍影。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2 A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三千繁花劍

        兵刃交戈之聲宛如雨點密打,因為扭頭看的動作太吃力,楚玉只匆匆的瞟了一眼,便不得不繼續努力的拉著桓遠,對他吃力一笑:「再撐一會,很快。」

        如她所言,在一連串的劍光和慘叫聲後,幾個重物落地的聲音接連響起來,很快的,便有人跑過來,扶著她的身子不讓繼續下滑,而越捷飛則上前救下桓遠。

        流桑小心翼翼的攙扶起筋疲力盡的楚玉,看見她衣服上的污跡和被削去少許的頭髮,一句話也不說,眼淚就噼裡啪啦的往下掉。

        楚玉哭笑不得,她靠在流桑身上喘息片刻,才慢慢的伸出手,輕拍一下他的腦袋:「你哭什麼?別哭了,沒事了。」

        好累!剛才她也不知是怎麼才支撐了那麼久的,好像一下子把好幾天的力氣全部透支了一般,骨頭裡都好像是空的,現在她只想找個平地什麼都不管的躺下去。

        不過楚玉想起剛才看見的那片紅雲,又勉強轉頭,可此時山頂上別說紅雲,連紅線都沒瞧見半根。

        楚玉有些不確定的問流桑:「剛才,是不是有人來幫了我們?」怎麼一會兒就不見了?

        流桑抽抽搭搭的道:「是花哥哥,花哥哥幫了我們,然後便離開了。」

        花哥哥?

        誰?

        我還花姑娘呢。

        楚玉眨眨眼,有點迷惘的扭頭看越捷飛,以眼神詢問:流桑會叫人花哥哥,你總不至於叫花哥哥吧?

        越捷飛沒有辜負楚玉的期待,如實回答道:「是花錯,他身子不太好,給我們解了圍便回公主府修養去了。」

        花錯?

        楚玉愕然。

        花錯是誰,這個名字她是知道的,便是府上那個據說病重,需要用珍貴藥材吊著命的藥罐子,當初楚玉瞧見花錯的資料時,還暗暗感歎山陰公主對於美男子品種多樣化的追求,連藥罐子也不放過,如今看來,花錯似乎並不是什麼單純的藥罐子啊。

        知道再繼續多問下去會露出馬腳,楚玉便適時的露出一副「我瞭解了」的神情,隨即虛弱的的要求流桑把自己扶回亭子裡。

        坐在亭中任由山風吹拂,楚玉慢慢恢復了一些氣力,她忍著不自在看越捷飛翻檢地面上的五具刺客的屍體,卻訝然發現,除了身上雜亂的傷痕外,五名刺客的的咽喉,雙肩,眉心,胸口處都有著一點不超過指尖大小的傷口,而鮮血從傷口中流出來,染紅附近的地面。

        楚玉想了想,問正在給桓遠包裹傷口的流桑:「你把剛才的情形和我說一遍。」

        流桑自然不會不從,從他的敘述中,楚玉得知那花錯是忽然出現,而後以極高明的劍術快速殺死五人,得手之後毫無停頓,飄然而去。

        楚玉好奇道:「花錯的劍術那麼厲害?比越捷飛還強麼」流桑和越捷飛打了半天沒搞定的刺客,那花錯一下子就解決了,這其中的表現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越捷飛臉黑了一下,默默的轉過身去,搜索下一具屍體。

        流桑搖頭道:「這倒未必,花哥哥之所以這麼快得手,是因為那幾名刺客被越哥哥纏得無暇防備從旁來的襲擊。倘若讓花哥哥和越哥哥兩個人交手,敗的人也許是花哥哥,因為他的體力不能久戰,力量也有所欠缺。」

        楚玉點點頭,她這回算是知道流桑的邏輯了,花錯叫花哥哥,越捷飛叫越哥哥,桓遠叫桓哥哥,那麼依此類推,容止就是容哥哥了。

        見流桑的神情依然有些沮喪,楚玉大概猜出他的心思,鼓勵的揉揉他的頭髮,道:「流桑今天也很了不起,攔住了一個刺客啊。」

        流桑咬著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謝謝公主。」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來,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道:「幸好今天容哥哥叫我把短劍佩在身上,否則我就算是想幫公主,也幫不上忙呢。」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楚玉挑了挑眉毛:容止?

        壓下心頭的別樣心思,楚玉笑著問流桑:「你將來打算做什麼呢?」看他這麼小年紀劍術就已經不錯,再怎麼不濟,估計也能謀一個好職位吧?

        一聽她這話,流桑當即仰起臉,嫩嫩的臉頰上還帶著少許不只是興奮還是羞澀的緋紅,直直的望著楚玉道:「流桑將來長大以後,要當公主的面首!」

        楚玉臉綠了大半,仍懷疑自己是聽錯了,等流桑以純真又熱情的眼神將面首宣言再重複一遍後,她默默的將一口血咽進肚子裡。

        不得不說,山陰公主的養成調教,很成功,非常的成功。

        ****************

        容止收起棋盤,便將墨香送出沐雪園,可是他並沒有立刻返回,而是慢慢的繞著公主府行走,沿途有人都向他行禮,容止也都微微點頭回禮、

        他的嘴角一直掛著不變的微笑弧度,眼神卻幽深安靜,不見波瀾。

        繞著公主府走了幾乎半圈,他再慢慢的折回,最後在一間極為冷落僻靜的院子前停下腳步,院子裡傳來很濃郁的藥味,這藥味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積年累月留下來的。而院門上的牌匾傷痕纍纍搖搖欲墜,隱約可以瞧見五個字:三千繁花劍。

        雖然此時是春日,可是院內的景致卻十分蕭條,花木零落一地,好似狂風暴雨肆虐過一般。

        才踏入院門,便瞧見一柄細劍斜插在地面上,劍身上似乎還帶著些隱約的紅色。

        容止微笑一下,這時候,他的笑意才終於感染到了眼底少許,走入房門半開的主屋,容止輕柔的喚道:「阿錯。」



第三十六章 無以破妖嬈

        為免再度遇險無力相抗,幾人在山頂上又休息了片刻,待楚玉稍微恢復些體力後便匆匆的下山,越捷飛雖然仔細搜索,卻並未從刺客身上搜出任何可以當作線索的事物。

        流桑先行一步回公主府,再帶著車架前來接楚玉回府,否則以她現在的外型,估計路上能引發的回頭率比來時還要厲害。

        回到公主府,這一路上桓遠一直保持著驚人的沉默,雖然他之前在楚玉面前也一樣不怎麼說話,可是這沉默卻與來時有些不同,好像有什麼徹底沉下去了一般,靜得讓人心涼。

        兩人進入公主府走了一段路,就要在東西上閣交界處分別,桓遠走了幾步,忽然轉身叫住楚玉:「倘若花錯沒有到來,只需遲一會,你我便將落崖,那時候,你會不會一直拉著我?」

        楚玉聞言有些驚訝,她仔細看著桓遠,這俊美青年的眼中有著無比的失落和迷惘,似是找不到方向了一般,想一想,她道:「我不知道,生死關頭人的所為未必由本身意志所決定,也許到了那一刻,我會因為怕死放開你的手也說不準,可是……」楚玉望著桓遠,真摯而誠懇的道,「方纔,至少方纔,我是真的不想放手的。」

        桓遠忡怔片刻,低聲道:「我信你。」隨後離去。

        楚玉輕輕的歎了口氣,也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雖然她方才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實話,可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卻是別有用心了。

        桓遠的心志顯然已經有些動搖,她要適當的把握住。

        回房間裡換了身衣服,楚玉讓幼藍給整理一下她的頭髮,由於被刺客擲劍削開髮髻,她的頭髮被削去不少,下半部分參差不齊,也需要修剪一番。

        不過這麼修剪下來,頭髮又短一截,楚玉來到此地,最開始是繼承了山陰公主的及腰長髮,為了扮男裝方便剪去一些,這下子又要剪短,僅僅齊肩,基本上很難梳比較複雜的髮髻了。

        不過楚玉對於這種狀況很滿意,她原本就不耐煩在腦袋上堆著一堆東西,前些天嘗試過一次,差點沒把脖子壓斷,眼下倒落了個清爽。

        楚玉心裡痛快了,幼藍卻在犯愁怎麼給公主梳個漂亮的髮式,拿著梳子左右比劃,遲遲無法下決定,這時門外遙遙的傳來容止輕柔的嗓音:「公主是否回來了?」

        楚玉略一沉吟,讓幼藍自行退下,披上外衣,出門去見容止。

        正好,她也想要見他。

        兩人一路並肩而行,各自的想著心事,誰都不先開口,最後還是楚玉暗歎一聲,挑起話頭:「你來找我有什麼事,說罷。」

        容止微微一笑道:「今日我擔憂公主安危,讓花錯前去照看,他從前是江湖中人,性子放曠不羈,倘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公主見諒。」

        還沒等楚玉詢問,容止便自己把相應的回答給說了出來,令她聽了不由得一愣,隨即淡淡道:「無妨。」倒是省得她詢問,為什麼花錯會出現在山頂了,至於流桑為什麼會佩劍,為什麼會與桓遠一起出現,她也為容止想好了現成答案:都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

        如此一來,她心中所有疑慮,都不必再問,可是不知為何有莫名的不安,楚玉強行壓下躑躅,又道:「你來找我,便是為了這個?」

        容止偏頭瞧著她,展顏一笑:「自然不是。」

        兩人已經走到前次設宴的杏花林邊,雖然過了這些天,可杏花仍未開敗,此時正在最盛的時刻,雪白的花瓣繁複的簇在一起遮蔽住花枝,有一枝橫逸斜出,幾乎擦過容止的臉頰,映著他幽靜深沉的漆黑眼眸,幾乎綻放出一種灼傷人眼的妖嬈。

        是花,還是人?

        楚玉有一瞬間的恍惚,片刻後又立即的清醒過來,她握緊雙手,指甲深深的掐進肌膚裡:在這個人面前,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容止笑著道:「我自然是還有一事要與公主說,不過卻不是在這裡。」他回頭望一眼跟了兩人一路的越捷飛,溫和有禮的道,「能否請閣下退守於林外?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與公主相談。」

        越捷飛並不為其所動,只將目光投向楚玉,似是在詢問她的意見,楚玉心頭劇烈交戰片刻,答應,還是不答應?

        倘若答應他,進林子裡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畢竟她到了現在還沒弄明白容止的意圖。

        可若是不答應呢?看容止這個架勢,假如不答應,那麼他恐怕不會把接下來要說的話講出來,更加無從探究他的目的。

        猶豫只在片刻之間,楚玉果斷做出決定,對越捷飛點點頭,卻又吩咐道:「不要走得太遠。」

        越捷飛臉上浮現有些古怪的神情,隨後領命行事,楚玉先是愕然,轉身與容止再走幾步才醒悟,越捷飛那個表情,恐怕又是誤會她和容止打算在沒人的地方做些什麼什麼……看來山陰公主留下來的陰影依然十分嚴重。

        在林中穿花而行,雪白的杏花偶爾因為兩人動搖花枝而簌簌落下,眼前是一派極美的景象,楚玉走著走著,兼之今日已經受過一次驚,強行提起來的心神逐漸放鬆,慢慢的忘記容止就在身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杏花之上。

        耳邊傳來一道十分柔和,柔和得讓人完全提不起戒心,甚至有可能會更為放鬆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楚玉。」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楚玉下意識脫口而出,話說出來後,她才悚然的領悟方纔那話是誰問的,又有什麼目的。

        山陰公主的名字叫劉楚玉,而她的姓楚名玉,兩者之間只有一字之差,若非如此相似,她只怕現在就要露出破綻!

        楚玉心頭凜然,目光銳利的逼視容止。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1:17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2 A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兩株能白紅

        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輕心。楚玉冷笑著想。

        容止卻微微一笑,他輕柔的拉過身旁的花枝,靠近輕嗅杏花的芬芳,因為他的動作,有兩朵杏花一先一後的從枝頭墜落,輕飄飄的落在地面上,楚玉幾乎可以聽見落花的細碎聲音。

        容止低低的道:「公主,你是否還記得,四年前,你帶著我來到公主府時,曾對我說過一句話。這句話,我一輩子不會忘記,你也不會。」

        楚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面無表情的凝視著容止,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道:「你這話,是在問本公主?」

        她自然不是山陰公主,容止的這個問題,她不可能答上來,亂答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推說自己不記得。

        楚玉想了想,正打算用「都是陳年往事了,你還提起來做什麼?」這樣的話含糊過去,忽然心頭一凜,冷然曬道:「你以為,本公主是什麼人,你憑什麼用這樣的口氣來審問本公主?」

        什麼都不答是最好的回答,但是這並不代表沉默。

        方才楚玉臨時想到一個可能,那便是,根本就沒有容止所說的那句話,那不過是一個引她上鉤的幌子,不管她怎麼樣回答,都是致命的錯處。

        而容止接下來的話更是讓楚玉鬆了口氣:「公主不屑回答自然是對的,因為那時候,你什麼都沒有對我說。」

        果然。

        但是楚玉並沒有因此露出得意的神情,反而繼續冷笑著瞧容止,因為方才那句話,也有可能是引誘的陷阱,她不能貿然上鉤。

        在這個人面前,每一步行動,都要先反覆再三思量,真可謂步步驚心。

        楚玉現在慶幸自己當初沒有選擇假裝失憶一途,雖然那麼做會讓她輕鬆許多,假如露出那麼大的痛腳,她指不定怎麼被他盯準弱點矇混得團團轉呢。

        至少,現在盯著過去山陰公主的名頭,很多人都不敢玩太多花樣。

        容止望著楚玉,眼波柔和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嚇得楚玉心臟差點罷工:「請公主寬衣。」

        楚玉暗暗壓住脆弱的小心臟,面上冷笑一聲,繼續扮酷:「本公主今日不……」她的話還沒說完,便瞧見容止一隻潔白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手指捂上她的嘴唇。

        楚玉睜大眼睛,正要閃避,可是此時容止迫近半步,含笑的臉容看起來是那麼的溫柔純摯,可是手上動作卻半分不含糊,他另一隻手飛快的擒住楚玉的雙腕,壓過頭頂,接著仰面往地面上一倒,再一個翻身,楚玉便被他給壓在了身下。

        放手!

        容止的拇指和食指中指扣在楚玉的下頜關節處,虎口則卡在楚玉微張的嘴唇中,他的力氣並不算太大,可是手法卻巧妙得駭人,不管楚玉怎麼拚力掙扎,都只能發出含糊而微弱的唔唔聲。

        口被封住,她的雙手雙腳更是被牢牢的壓制著,說來奇怪,楚玉甚至能夠感覺到,容止的力量不算大,可是她自己卻好像忽然脫力一般,怎麼都掙不開。

        她雖然料到容止別有用心,可是卻沒想到他竟敢就這樣直接的對她下手!楚玉徒勞無功之後,只能冀望於越捷飛能聽到林子裡的異樣聲音。

        容止笑了,他俯視這楚玉,眼神高深莫測,從容爾雅的道:「公主,不要這麼著急,我很疼呢。」

        他在說什麼鬼話?

        片刻後,楚玉領悟他這話並不是說給自己聽的,而是說給林外的越捷飛。

        當林中傳出好像有什麼重物落地的聲音後,蹲在杏花林邊的越捷飛下意識的站起來,想要進去看看情況,可片刻後容止從容不迫的聲音又讓他立即釋然了,臉上隨即浮現相應的古怪神情:公主又在玩某些特殊遊戲了。

        因此,他不但沒有入林,反而非常識相的非禮勿聽,朝相反的方向又挪動幾步。

        等了一會兒不見越捷飛闖過來,楚玉知道大約是容止的那句話起了作用,心頓時涼了大半,現在到了這個境況,她反而心中一片清明坦然,毫不畏懼的與容止對視。

        容止微微一笑,俯下身去,嘴唇貼在楚玉的耳邊,氣息伴著羽毛一般的聲音吹拂:「別怕,我知道,你不是公主。既然你不是公主,那麼告訴我,真正的公主去了哪裡?」

        他就這麼篤定?

        楚玉心中歎息一聲,知道自己這陣子表現得是有可疑之處,稍微縝密和細心一些的人都會發現,可是就算被發現了,他們也僅僅只是猜想公主轉了性子,誰都不似容止這樣的膽大,做出最不可思議,可也是最接近事實的判斷。

        「我在你的床邊發現了正字刻痕,所刻下的筆劃,算起來,正好與那日你將我與其他面首趕出房間,直至今日的日子數目相同。」

        楚玉心頭一顫:他連這都發現了?那些正字,最初是楚玉彷徨迷惘之中,下意識做的一些安定心神的標記,後來一天一刻已成習慣,卻沒料到容止連這個小地方都沒有忽略掉。

        楚玉望著容止,雖然不說話,可是眼神卻譏誚銳利,向容止傳遞「那又如何」的訊息。

        是,被發現了,可是那又怎麼樣?她自己的床,自己高興刻著玩兒,又有什麼問題?誰能干涉她?

        容止的氣息還在她耳邊吹著,這一次,那聲音是那麼的富有誘惑力:「不要害怕,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只要你告訴我,你是誰?公主眼下在什麼地方?我會保你自由,要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才留在這裡的。」

        楚玉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



第三十八章 相信不相信

        說?還是不說?

        楚玉望著容止,眼睛一眨不眨的。

        他的相貌十分秀麗,乍看上去彷彿柔軟而高雅,他的眉目分明,眼珠子是純粹的漆黑,黑得好像宇宙盡頭的深淵,多看一會兒便有一種快要被吸進去的錯覺,他的鼻樑挺直,鼻尖又有些柔潤,他的肌膚不是純粹的雪白,而是溫潤細膩宛如玉石,可是又比玉石溫暖柔軟。

        四目相對,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彼此的情緒都似乎能一目瞭然,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流轉著真摯的誠意,隨著他的耳語聲微微波瀾:「相信我。」

        楚玉看著他,眼中的譏誚之色逐漸轉化為嘲弄。

        相信他?

        她,不信。

        一個字都不相信。

        雖然在來此之後,她曾經分別給過不同的人不同程度的信任,可是那是以山陰公主劉楚玉的身份,而不是作為一千多年後的楚玉。

        作為山陰公主劉楚玉,她會相信一些人,可是作為楚玉,她不信。

        一千多年後的楚玉,來到這裡,誰都不相信,她保持著最嚴格的戒心,謹守著自己的秘密和底限,在保護自己的前提下探究周圍,思索著未來的方向。

        她不確定,不知道,可是她不會為此傷懷,不因此消沉。

        來歷的秘密,是她最後的底限,也許告訴容止後,他會與她合作,可是也有截然相反的可能,他會利用這一點,將她推往萬劫不復。

        楚玉並不多疑刻薄,她只是無法相信——容止有什麼能值得她拋棄最後底線去信任呢?

        容止揚揚眉毛,他的眉形很好看,揚眉的樣子有一種好像振翅欲飛的風采:「你不肯說?不肯說,我也有憑證。」

        楚玉眼中的譏誚之色更濃厚:憑證?什麼憑證?難道他還有本事剖開她的腦子,看見她的想法不成?

        容止不會傷害她。楚玉心中有這樣的直覺,不光是因為容止眼中沒有殺意,也是因為他在公主府內的權限,令他有過太多的機會這麼做,他完全可以做得更隱蔽更加不著痕跡,而不是在這杏花林中,光天化日下動用暴力。

        而即便是動用暴力,他的手法依舊輕柔,就連剛才將楚玉壓在地上時,他也是先自己身體後仰承接了倒地的撞擊,才翻身反壓楚玉的。

        但是容止的下一個動作,讓楚玉情不自禁的全身僵硬瞠目不已:他俯下身,張開嘴唇,用牙齒輕輕的咬住楚玉的領口,慢慢的往一側拉。

        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好像要集體跳出來抗議,楚玉無法遏制身體本能的恐懼,只覺得連骨頭最深處都在顫抖,帶著微微屈辱的刺痛。

        他在脫她的衣服!

        雖然此刻身為山陰公主,可是生前的經歷造就了她的性格,她不是一個放縱慾望的人,遣散男寵一來是避免麻煩,二來也是本身不需要。

        在某些方面某個意義上,楚玉反而比山陰公主這個古代人更傳統,她堅持兩情相悅,也堅持尊重和平等,容止行為的親密程度,已經侵犯了她的底限。

        容止之所以用咬的,只是單純因為他兩隻手都不得空閒,不得以只好用嘴,楚玉也知道,她告訴自己不要去介意,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本能,令身體不要太過僵硬,同時想著別的事情,讓自己分心:方才容止說是四年前,看容止現在的外貌不過十七八歲,四年前也就十三四歲,難道他那麼小的年紀就被山陰公主看中了?還是說,她估計錯了他的真實年齡?

        容止慢慢的咬開楚玉的一邊衣襟,抬起頭來輕輕的吐一口氣,接著又低下頭去,繼續咬裡衣,少了一層衣服的阻隔,他溫熱的呼吸吹拂在她頸項的肌膚上,楚玉睜眼看著上方天空一動不動,只當自己是條死魚。

        瞥見楚玉一臉嚴肅悲壯準備就義的烈士神情,容止忍不住莞爾一笑:「你是哪家派來的?來此之前,不知道公主平日的喜好麼?竟然連這麼點都忍受不住?」他心中已經將楚玉認作是哪一方派來的細作,只不過仍有些好奇,在公主府森嚴的戒備下,她究竟是怎麼把真正的公主換走的?

        終於將裡外好幾層衣服都扯開了一邊,楚玉光潔的肩頭裸露在外,容止輕輕吐一口氣,目光自然而然的投向鎖骨下方。

        然後,他的目光凝固了。

        鎖骨下方的一粒細小紅點,宛如硃砂那麼的鮮艷,與楚玉的眼神一起,好像在嘲弄著他。

        容止露出思索的神情,他放開卡住楚玉下頜的手,伸出手指抹過那枚紅點,然而他所看見的並沒有消失。

        楚玉這時心中的石頭方落地,撇撇嘴:她還道容止有什麼證據呢,原來是在找身體特徵,他大概萬萬沒有料到,這具身體根本就是屬於山陰公主的吧?但是她的鎖骨下究竟有什麼呢?為什麼她自己從來沒發現?大概是不小心忽略了吧。

        此時容止放鬆了對她的鉗制,楚玉連忙扭頭大叫:「越捷飛!」還不快點進來救駕?!

        林內是否太安靜了?走出幾步繼續蹲守的越捷飛過了一會兒,忍不住有點起疑,他正猶豫著是否要回去看看,忽然聽見楚玉拔高的聲音,頓時不再估計,飛身朝林中撲去。

        當看見林中兩人的現狀時,越捷飛傻了,他使勁的揉一下眼睛,才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就他所知,從前哪一次不是公主主動撲倒容止,怎麼可能發生容止壓住公主的情況?難道撲著撲著容止就習慣了?撲著撲著容止就反撲了?

        看著越捷飛眼中顯而易見的懷疑,楚玉大怒:他這是什麼眼神?難道看見天鵝想吃那什麼什麼不成?(堅決不承認自己是那什麼什麼……)

        楚玉再叫一聲:「越捷飛你在哪裡做什麼?快來救本公主!」

        聽到她的催促,越捷飛才如夢初醒,快步上前。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1:22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3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八卦只一半

        雖然對眼前的情形感到荒謬和不可思議,但是越捷飛還是十分盡忠職守的,不管怎麼像是做夢,但是即便是在夢中,容止冒犯了公主,這是事實,他應該行動。

        楚玉只見越捷飛三兩步走過來,彎腰劈手朝容止肩膀一切,趁他鬆開楚玉的片刻,拗過他的手臂反折。

        「卡嚓。」

        楚玉耳朵一麻,聽到一聲悚然的好像是骨頭斷裂的聲音,隨即瞧見容止的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折著。

        越捷飛拉起容止,朝著他肋下曲膝狠撞,又伴隨著一聲可怕的折斷聲,容止的身體就好像風箏一樣斜飛出去了。

        楚玉的手腳很快的就變涼了,她不由自主的坐起來轉身,目光追隨者容止的身影,看著他向後飛的身體撞上三米外一株杏花樹。花枝折斷了小半,但依然攔住了容止,他的身體停頓片刻,便伴隨著繽紛飄落的花瓣,一起落在地上。

        容止……還活著吧?

        楚玉腦中出現大片的空白,她叫來越捷飛,原本只想讓他幫忙拉開容止,卻不料他風格這麼狠辣,下起手來完全沒有當容止是個活人,容止在府內的超然地位,也絲毫沒有讓他動作輕一些。

        容止在公主府裡不是很有地位嗎?他不是很受公主寵幸嗎?為什麼越捷飛出手這麼不容情?

        剛才還肆無忌彈鉗制著楚玉的容止,此時卻毫無生氣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任由雪白的杏花撒在他的黑髮雪衣之上。

        楚玉忍不住屏住呼吸觀察,直到看見容止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才放下心頭懸著的大石,又重新恢復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她雖然氣惱容止扒她衣裳,可是卻從來沒有想要置他於死地,越捷飛的重手也頗出乎她意料。

        容止動了動後,用完好的那隻手支撐著地面,慢慢的翻身坐起來,他的頭髮散落開,灑在蒼白的臉容兩側,花瓣順著他的動作滑過黑髮間,慢慢的飄下。

        容止坐起來後,背部靠在樹幹上,雙目卻依舊凝視著楚玉,更準確的說,是凝視著楚玉裸露的肩膀,楚玉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是衣衫不整的模樣,趕緊哼了一聲站起來,拉好衣服。

        容止的神情很複雜,臉容上千萬種微妙的神情交織在一起,最後——楚玉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最後所流露出來的,竟然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神采。

        曾經有偏激的人說過,每個人都戴著面具,假如容止臉上也有面具的話,那麼大約就是從容與微笑了,楚玉幾乎沒有看過這兩種以外的表情,可是這一刻他的平靜恬淡被打破,讓他看起來是那麼的生動照人,好像盛放的煙火,在夜空之中久久不散。

        越捷飛卻不管這一套,見容止還能坐起來,上前又要下狠手,楚玉開口叫住了他,才又轉向容止:「你現在可算信我了?」

        片刻的動容過後,容止又戴回了他的面具,他淡淡的一笑,眼神安寂平靜:「我今日在做這件事之前,便已經預料到了最壞的後果,也完全做好了承受的準備。」言下之意,便是任由處置。

        他語氣雖然平靜,可是那種自然而然的態度卻讓楚玉有一種凜冽決然的錯覺,她忍不住開口道:「你膽子很大。」明知道失敗後會有這樣的後果,卻依然這麼做,是什麼令他不顧一切的?

        容止微微一笑道:「我膽子素來很大,公主三年前就該知道的。」

        見楚玉遲遲的不做出對他的處置,容止又笑了笑:「公主既然不打算追究容止,那麼容止要告辭了。」他說著低下頭,一隻手扳著受傷的另一隻手的上臂,猛一用力接上脫臼的部分,骨節交錯聲響起來的那刻,他的笑容一下子綻放開來,前所未有的璀璨,燦爛得令楚玉心頭發寒!

        接著,他又接好了折斷的臂骨與肋骨。

        楚玉以為越捷飛下手已經非常狠了,可他沒有想到容止更狠,越捷飛狠,那也僅僅是對別人,身體是人家的,他打起來不心疼,可現在容止滿不在乎擺弄的,是他自己已經損傷的身體!

        更她心頭悚然的,也還不是容止對待自己的血肉之軀好像死物一樣的動作,而是他臉上的笑容,從始至終一直那麼的燦爛,沒有絲毫的勉強痛楚,好像骨折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一樣。

        山陰公主的後院裡,究竟都養了些什麼生物啊:一個貌似正常可愛但是竟然立志當面首,一個短短時間內飆出幾十首詩的人形作詩機,一個劍術卓絕超然的藥罐子,一個頭頂綠帽擁有奧斯卡級別演技的駙馬爺,接下來便是眼前這位不把自己的肉體當肉體好像積木一樣擺弄的傢伙了。

        其他被她放出公主府的男寵,又不知道還有什麼特殊之處,也虧得從前的山陰公主能鎮住,還沒什麼大亂子。

        楚玉眼睜睜的看著容止面帶笑容接好骨頭,慢慢的站起來,扶著肋部的創傷,慢慢的朝林外走去。

        楚玉沒有阻止他,也沒有再問他什麼。

        待容止離開,楚玉隨口對越捷飛道:「你下手很重啊。」

        她這話只是隨便說說,並沒有追究的意思,畢竟越捷飛也是盡職,可是一聽見這話,越捷飛立即單膝跪地,低頭請罪:「越捷飛自作主張,請公主降罪。」

        楚玉有些驚訝,她伸手把自己領口再拉緊一些,歎了口氣道:「你保護了我,何罪之有?」

        越捷飛不肯起來,依舊低著頭道:「越捷飛原可不對容止下重手,但卻因為私怨有意為之,公主還記得從前的那樁舊事……請公主饒恕。」

        隨口一句話竟然勾出陳年往事,這絕對是始料不及的,但越捷飛話說到最關鍵最八卦的地方忽然停住,楚玉的心一下子被勾起來,很想知道從前究竟發生過什麼,可那之後越捷飛便只是請罪了。

        雖然好奇得要命,楚玉也不便多問,以免越捷飛覺察出不對來,只有打斷他的請罪道:「什麼都不必說了,這件事就此揭過,我累了要回去了。」

        鄙視!

        鄙視說八卦只說一半的!



第四十章 問君如有意

        山頂上驚嚇一場,回公主府後又是一陣起落,楚玉覺得疲憊,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換好衣服散著頭髮,楚玉悠哉的吃幼藍送來的早飯,嚴格的說,這已經是接近午飯了,吃了半飽時,她留意到幼藍的神情拘謹,好像有什麼話想要說,便溫聲問道:「有什麼事麼?」

        山陰公主的侍女自然不會只有幼藍一人,但是楚玉來此之後第一個見到的除自己以外的女性便是幼藍,更從她口中初步的瞭解了自己的身份,從那以後便指定她一人專門服侍,並且提升了她的待遇。

        見楚玉心情好像不錯,幼藍才大著膽子道:「公主,外府的一些人從今早上起便站在內苑的門口那兒,現在都還沒走。」

        楚玉扯過絲帕擦一下嘴唇,好整以暇的問道:「他們守著門口做什麼?」

        仔細觀察楚玉並無不悅,幼藍心中暗喜,攥了一下藏在袖子裡的名貴珠花,低下頭恭敬的道:「他們是來找容公子的,一些大筆的花銷款項,需要容公子的批條才能去庫房領取,以及半個月核對一次的帳目,府內的人事安排……」她很乖巧的說了一半沒有說下去,但是意思已經很明瞭了,因為容止的關係,這些事都卡著,

        容止在公主府管的事情這麼多?

        楚玉原想再吃一些東西,此時卻不由得停了下來,她思索片刻,道:「容止不肯見他們?」這行為,算是在給她顏色看麼?

        「自然不是!」訝異於楚玉的想法,幼藍連忙的搖頭,唯恐楚玉誤會什麼,「容公子並沒有拒不相見,但是花公子卻守在他院子門口。」

        楚玉沉默片刻,放下筷子,站起來披上外衣:「好,我去看看。」

        出門之後,越捷飛自然跟上,兩人一路行至西上閣,素來清淨的沐雪園附近,此時零落的站了不少人侍衛侍女侍從,算起來也有二十多人,但是他們誰都不敢接近園子的大門,面上帶著驚懼之色,好像那裡有什麼吃人的猛獸。

        這些人身上也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便是衣衫的領口開了個一寸長左右的口子,又或者頭髮被削去一段。

        這大約便是花錯的傑作。

        有人發現公主的到來,連忙想要行禮,楚玉擺擺手阻止了他們,她隨意叫過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年輕人,問道:「裡面情形如何?」

        那人連忙低下頭,小心翼翼的道:「回公主,花公子說,他不會讓任何人見到容公子。我們想要進去,可是都被打了回來。」第一劍是警告,第二劍便會動真格了,他們雖然是給人辦事的,可是也沒有必要拿自己的命去冒險。

        此時又有勇士大無畏的闖入園內,一兩秒後,園中傳出驚叫,伴著驚叫聲,牆頭上拋垃圾一樣拋出來一個人,正是一兩秒前闖入的勇士。

        楚玉朝門裡望了望,只見碧色的竹影微微搖曳,並不能窺見人影,她轉頭又問年輕人:「一定非找容止不可麼?」難道沒有了容止,他們就不能自行處理?

        聽著年輕人的回話,楚玉這方知道,容止平時雖然看起來比較悠閒,但是他手裡掌控著公主府的印鑒,以及公主府內金錢人事等最為重要的幾條運轉命脈。

        容止竟然有這樣大的權限?

        楚玉心中驚訝不已,卻又有了更多的不解:容止手中權力如此之大,假如他不想留在公主府,早就能走了,甚至連害死她也不是不可能……究竟是什麼讓他一直留下來的?

        在沐雪園外站了一會,楚玉把周圍人召集過來,告訴他們她會有所處置,令他們先行散去。

        待眾人走得差不多了,楚玉也沒有望沐雪園走一步,她轉過身,步伐快速的朝來時的道路走去。

        越捷飛追上她,忍不住開口問道:「公主,你要去哪裡?」

        楚玉淡淡道:「修遠居。」

        *****************

        修遠居中,桓遠卻不像往日一般,手中握著書本瀏覽,他前次從容止那裡借來的書已經看完,眼下也不願再見到容止。

        屋外隱約傳來侍衛的說話聲,隨即有人推門而入,桓遠忍不住偏頭看去:是誰在這時候來找他?

        楚玉微笑著跨入桓遠的屋子,掃視一眼看見坐在角落的青年,便徑直朝他走了過去。

        見到楚玉,桓遠俊美的臉容上泛起複雜的波動,他迷惘的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少女,覺得自己從前好像從未認真的瞧過這個人,經過昨日之事,他的心志已然動搖,可是兩年來埋在心底的恥辱,又豈是片刻的動搖可以抹殺的?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桓遠心中交織著,一面是救命的恩情,另一面則是被迫成為禁臠的恥辱,他現在甚至不曉得,應該以怎麼樣的神情去面對楚玉。

        相對於桓遠的掙扎,楚玉的想法卻十分明確,她來到桓遠面前,與桓遠隔著一張桌案對坐,開門見山的道:「桓遠,我今天來,是來和你談一筆交易。」

        桓遠皺了皺眉,道:「我有與公主交易的資格麼?」他這句話是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的,話才說出來,不知為何又有些後悔,緩了緩口氣道:「公主恕罪,桓遠失態了……請問公主,是什麼交易」

        楚玉緩緩的伸出手來,比出三個手指:「三年,今後你不再是我的面首,而是我的幕僚,為我做三年的事,三年之後,我給你安排一個家底乾淨的新身份,還你自由,這筆交易,你可願意答應?」

        這個時間跨度雖然稍微長了一些,但楚玉也有自己的考量,她需要一個得力的可靠的幫手,比起不知深淺的容止,此時的桓遠反而更符合她的要求。

        「可是桓遠。」楚玉目光銳利的緊緊盯著他的雙眼,不容他迴避,「這三年之內,我要你完全獻出你的忠誠,這是我最基本的要求,假如你不能做到,那麼就當我今天沒有來過。」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1:25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3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擊掌以為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楚玉面上雖然果決堅定,但是心裡卻不是很有底。她知道自己這是在冒險,她心中想法雖然明確,但是桓遠不一定吃她這套,就算吃了這套,也不一定完全信守承諾。

        這種完全依賴於個人信用的事情,倘若選擇錯了人,後果是一敗塗地。

        但是目前眼下,楚玉也沒有別的選擇,畢竟她目前的接觸面還不夠廣泛,稱得上認識甚至比較熟的人不多。

        流桑雖然年紀小有可塑性,可是他對人沒有什麼防備心,一聲聲容哥哥叫得那麼親熱,改天容止把他賣了,他還說不定反過來幫數錢呢。

        奧斯卡演技的駙馬爺更是不可信,設身處地的反思,楚玉覺得何戢比較願意一刀捅了她。

        柳色墨香二人楚玉也不是沒有考量過,不過感覺他們走的都是花瓶路線,能力方面值得商榷,也只有略過不提。

        至於花錯,看方纔的情形,他明顯是與容止站在一條線上的,可以提前出局了。

        於是只剩下桓遠。

        他有才華,心思細密,性格之中有剛直隱忍的一面,除了對自己的身份和過去有些放不開外,已經找不出什麼別的缺點了。更為重要的是,楚玉昨天才冒著絕大風險救了他的命,雖然當時是下意識的不由自主,可是現在卻正好能拿來動之以情,而許諾給他全新的自由人身份,便是誘之以利。

        雙管齊下,楚玉自認為已經盡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人事。至於能達到多少效果,今後會有什麼變數,卻是她無法預計的。

        盡人事而不從天命,如此而已。

        聽到楚玉開出的條件後,桓遠幾乎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他,想要相信卻又忍不住懷疑,還沒欣喜自己便暗暗的潑冷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等了一會兒見桓遠只是沉著臉色,沒其他反應,楚玉站起身來,對他微笑道:「我等你的答覆,你好好想想,不急在一時半刻。」

        她站起來的時候,身體正好背光,臉容埋在陰影裡,但是一雙眼睛卻澄明清澈,蘊藏著冷靜堅定的輝光。

        昨日的那一刻,她也是這般模樣。

        好似有什麼在腦海中陡然炸開,桓遠神智一空,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好。」話說出來他又微微有些懊悔,想要收回已是不能。

        楚玉心中雀躍,手掌朝外飛快的伸到桓遠面前:「一言為定,擊掌為誓。」

        袖子隨著動作微微捲動,她纖細的手腕露在外面,桓遠注視著這手腕,想起昨天就是這隻手拉住了他,即便是在那麼危急的關頭,也始終沒有放開。

        就在楚玉等得有些心焦時,桓遠慢慢的抬起手來,掌緣輕輕的貼上她的,兩隻手慢慢的合在一起。

        楚玉認為自己在冒險的時候,桓遠又何嘗不是?

        可是所有的猜疑和不安,都被相互貼著的手掌平緩而溫柔的壓下。

        一言為定,擊掌為誓。

        ****************

        步出修遠居,楚玉的心已經放下了一半,接著她又折回沐雪園。

        因為她的吩咐,周圍人都已散去,綠竹梧桐又重新顯現出了風致的幽靜,接近院門口時,楚玉瞧見一名侍女雙手端著托盤,正慢慢的朝這裡走來。

        她上前攔截那侍女,問道:「這是什麼?」

        侍女想要跪下,被楚玉阻止,她小心翼翼的偷眼瞧楚玉,確定她神情沒有異樣,才低聲答道:「是給容公子準備的藥粥。」

        托盤之中放置著一隻瓷盅,楚玉掀開蓋子一看,裡面盛著的果然是熱氣騰騰的稠粥,不過粥的顏色卻不是大米粒的白色,而是帶著些肉色混合褐色,米粥裡混著碎肉沫,以及不知是什麼切成的白色細丁。

        蓋子一揭開,藥粥的香氣便瀰散開來,雖然帶著藥味,但是並不令人反感,米飯的香氣和肉香奇妙的融合起來,令人胃口大開。

        楚玉蓋上蓋子,便伸出手將托盤順了過來,道:「你回去吧,這個我來送。」

        似是料不到楚玉會如此,那侍女一臉見了鬼的受驚神情,也沒能阻止楚玉把托盤拿走,過了好一會兒,楚玉見她用一種很夢幻的神情行了一禮,接著好像夢遊一樣,以近乎漂浮的姿態朝原路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發出做夢一般的呢喃:「我一定還沒睡醒。」

        與一直維持著震撼表情的越捷飛走到沐雪園門口,楚玉回想起方纔那位壯士的前科,微笑著讓出一步,以眼神示意越捷飛先行,在前面頂著,假如花錯殺過來,她也好有盾牌。

        這時兩人聽見園內傳出聲音,楚玉又連忙搖搖頭,示意越捷飛且慢。

        那聲音是容止的,漫然悠長,有一些虛弱,可是更多的卻是憊懶無奈:「我說阿錯,你這麼守著,也不是辦法,總不能讓他們一輩子不進來,我一輩子不出去吧?」

        接著便有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你不必多說,倘若不是因為我的傷勢不便大肆動武,我定要把那傷你的人刺穿千百個窟窿。」不必分辨,這個聲音,自然便是花錯了。

        楚玉聽見身旁一聲輕哼,才升起不妙的預感,但已經阻止不及,越捷飛大步的跨了進去,冷聲道:「傷了他的人是我,倘若不是公主阻攔,我會下手更重些,把他給殺了。」

        隨後楚玉便聽見花錯反唇相譏:「我當是誰,原來是手下敗將的師弟,真是丟人,沒辦法與我堂堂正正的較量,卻對不能動武的阿止出手,你們一門也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你不是時刻跟隨著公主麼?她在哪裡?」他的聲音沙啞低柔,但是說起話來卻十分狠毒刻薄,聲音不大,但是卻好像細細的真,一直紮著人最痛的地方。

        越捷飛這一個衝動,把自己給暴露了,心知沒辦法繼續聽牆角,楚玉歎息一聲,抬腳跨入門內。

        朝園內林中走了兩步,顧不得看越捷飛與越捷飛對著的那條紅色人影,楚玉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半躺在青石台上的容止身上。



第四十二章 豌豆美少年

        一看見容止,楚玉的目光就幾乎錯不開了,倒不是這時候容止有多麼俊美,主要是他現在的著裝,比較有個性。

        容止半躺在青石台上,靠著梧桐樹,他的身下墊著四層棉被,而身上也裹著一層一層的被子,裡三層外三層的,把原本一個身材修長風度翩翩的美少年裹得好像一個球一樣,楚玉很克制的才沒有用眼神去數他身上一共裹了多少層。

        楚玉小時候看過一則童話,是說一個王子想找一個真正的公主當妻子,結果挑了許多公主都難以判定,最後在一個下雨天,遇見一個來城堡裡借宿的姑娘,那姑娘自稱是真正的公主,於是王后便給姑娘親自準備床鋪,她在床板上放了一顆豌豆,然後在豌豆上鋪了二十層床墊和二十層羽絨被,第二天他們來問公主是否睡得好時,公主說她幾乎整夜沒合眼,身下好像有什麼硬東西,弄得她的皮膚青一塊紫一塊的。因為有著無比嬌嫩的肌膚,這位公主被認為是真正的公主。

        現在的楚玉,也很有往容止身下的被子底下放一顆什麼豆的衝動,雖然被裹成圓球的樣子有些可笑,可此時被柔軟羽被埋住身體的容止,臉容蒼白得接近半透明,半斂著漆黑的眼眸,像是被上好的絲絨小心翼翼呵護著的珍貴易碎的藝術品,不能有半分損傷。

        看見楚玉驚詫的神色,容止瞥一眼自己身上,無奈的笑道:「我說想出來吹吹風,阿錯便一定要把我弄成這副模樣,讓公主見笑了。」

        他神情坦然自在,好像昨天的事是一場幻覺,楚玉順著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他也是為了你好,你現在這樣,吹不得風,不過……這麼厚的被子,傷口沒有壓著吧?」昨天的一幕,她自然不會忘懷,但是此時她還沒有摸清楚容止的目的,眼下也不是與他正式翻臉的時候,能裝一下糊塗,自然是好的。

        此時楚玉才想起來,她好像一直沒有見過那位藥罐子劍客花錯,連忙轉頭朝一旁紅影所在的方向看去,原以為會看見一個臉色蒼白瘦骨如柴的男人,但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火燒般的艷紅。

        花錯的樣子,其實說不上多麼俊美,他的五官分開看都十分的平凡,可是湊在一起,卻生生的煥發出不一樣的驕狂風采,一身鮮紅的衣裳令他看起來幾乎是有些艷麗,他的嘴唇沒有血色,卻十分驕傲凌厲的勾著,弧度宛如劍尖一樣銳利,幾乎能刺傷人,楚玉完全看不出來,他是一個需要用珍貴藥材吊著才能活命的人。

        他看起來大約二十三四歲的模樣,手裡拿著一柄劍,這劍的劍身比起普通的要稍微窄一些和薄一些,並且微微發紅,也不知是映著他身上的紅衣,還是本身色澤如此。

        見楚玉忘了過來,花錯狂傲一笑:「長公主殿下,希望您能管好自己身邊的狗,不要放他出來隨便咬人,要是一不小心被人宰了,那就糟糕了。」

        他話語中指桑罵槐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差沒有指著越捷飛的鼻子破口大罵了,面對這種侮辱,越捷飛自然也沒必要忍受,他拔出劍來,飛快的朝花錯刺了過去。

        花錯等的就是他主動出手,冷笑一聲,手腕輕抖格住他的劍勢,一擊之後,兩人誰都沒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更加激烈的打了起來,越打越遠離,幾乎將楚玉和容止忘在了一旁。

        楚玉看不太清楚他們的動作,但是見容止毫不關心,連看都不看一眼,便也暫時放下不管,昨天流桑說過,假如打起來,敗的人應該是花錯,因為花錯體力不足,不能久戰,現在就是驗證這個判斷是否正確的機會了。

        她就算要阻止,也要等他們「久戰」之後,看出勝負了再說。花錯口舌銳利惡毒,越捷飛沉不住氣,讓兩人都吃一點教訓也好。

        看容止正閒著,楚玉便在青石台邊放下手上的托盤,揭開瓷盅的蓋子,道:「我給你帶來了一碗藥粥,趁著現在還熱,趕緊喝了吧。」

        容止微微一詫,隨即露出柔和的笑容:「多謝公主。」他動了動身子,慢慢的從預備裡抽出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拿起托盤上擺放的勺子,輕輕舀了半勺,再慢慢的送入嘴裡。

        藥粥入口,他的手頓了一下,一直留神觀察的楚玉連忙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不。」容止抿一下嘴唇,微微笑道:「很好吃,多謝公主為我費心。」

        楚玉鬆了口氣:沒事就好,剛才也不知怎麼的,她直接聯想到粥裡有毒了。

        在楚玉的注視下,容止一口一口的,慢慢吃光了藥粥,他安靜含笑的模樣柔軟而無害,楚玉凝視著他,心裡歎息:假如容止真的如同外表這樣乖巧無害,該多麼好?

        可假如那樣,也大約不是容止了。

        喝完了藥粥,花越二人那裡的戰鬥也接近了尾聲,花錯面上泛起了艷麗的緋紅,這讓他的五官看起來洋溢著驕橫的艷麗,而他的動作,也不似最開始那樣凌厲狠毒,慢慢的散亂起來。

        兩人周圍的樹林是一片狼籍,綠竹梧桐傷的傷,斷的斷,清幽之氣蕩然無存。

        楚玉正在想要怎麼出言阻止這兩人,容止卻早她一步,他看也不看二人一眼,放下勺子,悠然漫聲道:「你們非要毀了我的園子不成?」提醒之後,他的聲調陡然一沉,「越捷飛,花錯言語罪你,你出了氣也就算了,不要得寸進尺。」

        幾乎是立刻,兩人同時住了手,花錯單手扶著胸口,低頭喘息不已,而越捷飛神情雖有不甘,可是卻好像有什麼顧忌,壓抑住了他的衝動。

        楚玉端起托盤,對容止道:「你這些天假如身體不適,我讓桓遠暫代你處理事務。」

        容止笑笑,道:「好。」他神情從容平靜,好像瞭然的看透一切一般,對於楚玉明著說是要幫他減輕負擔,實際上是分權的行徑完全沒有該有的反應。

        楚玉輕歎一聲:「你好好修養。」假如容止的目的能更加明確一些,假如他不是這樣的完全看不透,也許她還不會如此戒備,她一直在想,自己這麼做,究竟是不是正確的,儘管原本計劃得很好,可是真的臨到實行時,還是會有些過意不去,「這藥粥假如你喜歡的話,我讓人每天給你煮。」

        聽她這麼說,容止卻露出了詫色,他慢吞吞的開口道:「公主,你知不知道,這藥粥有什麼功用?」

        難道不是補品麼?楚玉心底狐疑著,聽他不緊不慢的繼續說下去:「除了補氣養血之外,這藥粥裡的一些藥材,是用以補腎的。」

        補腎,更直白一點的說,就是壯陽。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1:29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4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花傷並鶴唳

        補腎?壯陽?

        饒是楚玉做好了十分堅強的心理準備,聽見這個答案,依然忍不住想要抓狂。

        這傢伙,哪裡像是腎虛的模樣?

        這種粥究竟是哪個混蛋煮的?

        容止笑吟吟的道:「我猜想,是府內尚藥司的人所為。」他眨眨眼睛,目光純潔極了,「他們猜想我也許是因為服侍公主不力,才會遭到如此懲罰,於是特意給我進補,我回頭找他們說說便好。」

        楚玉望著他,目光也純潔極了,好一會兒才領會他的主題思想:敢情公主府裡那個什麼尚藥司的人,以為容止是因為在與她進行某種活動時不夠賣力,才被她下令打成這樣的?!

        其實當時的情況,叫外人粗略看來,也確實是惹人誤會:楚玉和容止走入杏花林中,越捷飛在外蹲守望風,片刻後越捷飛入林,再來是容止重傷著勉力走出來,接著楚玉衣衫不太整齊的,身上還有明顯的在地面上滾過的痕跡,面帶不悅之色的走出來。

        綜合以上現象,再經過流言的扭曲,最後便成了一個十分驚怖的故事。

        容止平時待府內上下都算不錯,也積累下不少的人緣,尚藥司是公主府內專門司職醫藥的機構,醫官又與容止交好,便想幫容止一把,於是與廚房聯手精心調製藥粥,差人給容止送去——便是楚玉端來的這盅。

        楚玉現在覺得手上端著的托盤無比燙手,端著難受,但是丟也不是辦法,過了一會,她才想起來問:「你既然知道,又為什麼要喝?」

        容止凝望著她,柔聲道:「因為是公主你端給我的啊,我永遠不能拒絕公主的。」

        他的聲音那麼溫柔,楚玉與他對視片刻,終於正視了一個從前不願去正視的問題:會不會,也許,可能,容止的心,真是向著山陰公主的?也許在她的觀念中,不可能有人甘心與別的男人一起服侍一個女人,可是在這個瘋狂的時代,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楚玉從前一直不願意這麼想,不是不能,是不願,因為倘若容止真的是喜愛著山陰公主的,那麼,她的到來,算不算是奪走了他戀人的軀殼呢?

        假如他知道這身軀之下的靈魂已經換了一個,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來到此處,更不清楚山陰公主魂歸何方,她要去哪裡,尋找一個真正的山陰公主給他?

        倘若他知曉真相,又會不會因此傷懷甚至憤怒?

        不管是出於哪方面的考量,都不能說出事實。楚玉默默的想。假如今後證實了她的猜測,也只有盡量的補償他。

        雖然在情感上,楚玉依然不願相信這件事有百分之一真實的可能。

        楚玉垂著眼眸,彷彿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假如我要殺死你呢?」她才說完,那邊花錯便警惕的看向她,手再一次緊緊的攥著長劍,只要楚玉稍稍有不利於容止的舉動,他便會動手。

        容止伸出手朝花錯擺了擺,目光卻一直膠著在楚玉的面上,道:「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為你達成。」

        楚玉終於無法再維持表面的平靜,扭頭就走。

        走出很長的一段路,楚玉才慢慢的冷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藉此摒除腦海中關於容止的事,邊走邊隨口問一旁的越捷飛:「你對那花錯知道多少?不管多少,都給我仔細的說一遍。」

        越捷飛跟著楚玉的腳步,道:「是,公主。」

        花錯原本是江湖人,一手凌厲狠毒的折花劍十分出名,昔年他與一個年歲相仿的鶴姓少年一道四處遊歷,兩人皆是劍術高手,人稱花傷鶴唳,一時風頭無兩。

        但是大約四五年前的時候,兩個少年不知道因為什麼鬧翻,分道揚鑣,而很快的江湖上便失去了花錯的蹤影,再過兩三年,花錯被仇家找到圍攻,雖然他殺死了所有人,但是自己也身受重傷,便來到公主府找容止,由容止將他作為面首安頓進來,一直以藥材吊著性命。

        越捷飛還說了些花錯在江湖上的戰役,說得比較專業,楚玉聽不太懂,說話間,兩人已經走近尚藥司,途中楚玉將燙手的托盤隨便交給遇見的侍女。

        楚玉早些天在府內閒逛時,便曾經路過這裡,只是沒有進去一瞧,但是路線卻還是記得的。一進尚藥司的院子裡,便聞到濃郁的藥材味,有幾名醫工學徒正在院子裡以刀圭量取藥末分裝,專注得連有人到來都沒發覺。

        楚玉徑直走入裡屋,屋內坐著兩人,一個五十多歲,還有一個三十多歲,身上穿著很莊重的服裝,應該便是府上醫官。他們都正在閱讀書籍,楚玉輕咳一聲驚動二人,趁著二人行禮之際,問道:「容止的傷勢,你們去看過沒有?」

        年長的那個低頭答道:「回公主,容公子的傷勢並無大礙,只需修養數十日,便可痊癒。」

        楚玉點了點頭,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她既然過來了,也不能就只問這麼一個問題吧,但要說讓她問那個壯陽的粥,她也實在不曉得應當如何開口。她佯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順著屋子行走,目光晃過靠牆的書架,最後落在兩人面前的桌案上,書架和桌案上都摞著一些書籍和診斷記錄,還有公主府裡用藥的記錄。

        看情形,這兩人是在整理過去的資料。

        楚玉隨手抽了幾本冊子瀏覽,看著看著她皺起眉來。

        原本只是隨意的翻看,漸漸的楚玉看出一點不對勁,在三年半到四年前左右,這段時間裡,診斷記錄竟然是一片空白,好像憑空缺了這一塊似的,不過與診斷記錄不同,藥物消耗的記錄卻還在,並且就正好擺在桌案上,她取過來那本冊子,低頭仔細的閱讀。

        那段時間的藥物消耗量十分的大,楚玉拿了另外幾段時間的記錄做對比,三年半前那段時間,府內的藥物消耗超出正常水準三四倍,並且,大部分都是治療外傷的藥物。

        聯想起越捷飛方才說的話,楚玉眉頭一皺,張口便想問那兩名醫官,話到嘴邊又轉個彎嚥回去:倘若真的曾經發生過什麼大事,作為公主不可能不知道,而那份不見了的診斷記錄,也許是刻意銷毀掉的。

        念頭一轉,她的話便變成了:「你們在這裡多久了?」



第四十四章 懷才氣自華

        「三年。」年老的那名醫官恭敬的回答。

        楚玉揚揚眉毛,放下記錄冊子,便朝外走去。

        時間,掐得可真是恰到好處。

        那一段,被掩蓋住的時間,也許是無意,也許是有意,但是想必都是很值得深究的過去,然而她不可表現得太過明顯和急切。

        因為現在她是山陰公主。

        楚玉已經吩咐人把應該處理的事務暫時移交給桓遠,當然,這並不是說,馬上就讓桓遠取代容止的地位了,因為不管是人緣還是威信,乃至經驗手腕,桓遠應該都不如已經做得手熟的容止。

        而假如一下子進行權力移交,先不說容止那邊,光是下面就恐怕會引起動盪甚至反彈。

        因此名義上的借口僅僅是暫代處理,實際上也只能暫時如此。

        她讓桓遠去容止那裡,一方面是把印鑒取來,另一方面,也是帶著批條和帳目去請教容止,容止是一個現成的前輩,擁有豐富的經驗,在他的指導下,能夠事半功倍,假如讓桓遠自己摸索,也許會走許多彎路。

        等容止傷勢好些了,大部分的權利也許還是要還回去的,不過桓遠也可以分過來一些做,但不會太多。

        循序漸進,不驕不躁。

        楚玉有那個耐心。

        回到自己的住處,楚玉讓人調來府內的人事記錄,從四年前一直到現在的,之所以要這麼多,是為了混淆目標,不讓人看出來她的直接目的,不過關上門後,楚玉翻看的,還是從三年前到四年前的那段時期。

        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又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楚玉看到三年前公主府內苑有一次龐大的人事大換血,換而言之,內苑的人,三年多前和現在的,完全不是同一批,而那些被換走的人,記錄上則沒有做太過詳細的說明。

        那個時候,一定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才會有如此劇烈的變動。

        但是楚玉現在所正在考慮的問題是,是不是真的要去探究,假如花費心力探究出來的結果,與她所想像的不一樣,反而因為太過分心去做這件事導致她做出失誤判斷,那麼豈不是得不償失?

        可放著不去理會,楚玉的好奇心始終壓抑不住,而那件事也未必與眼前毫無關聯。

        讓人把宗卷拿走,楚玉慢慢的在公主府裡踱步,希望能藉由流動的空氣吹散她心底的謎團,可沒走出東上閣多久,遠遠迎面過來一人,楚玉一看便忍不住有些無奈的笑起來。

        那人是柳色。

        山陰公主的面首楚玉最後留下了六人,容止是不知深淺,桓遠是身份特殊,花錯是懷有痼疾,流桑是年紀尚小,而柳色與墨香兩人,卻是純粹作為花瓶擺設留下來的,公主府也不是養不起兩個閒人。

        這六人裡,除了天真的流桑外,楚玉最放心的,反而是這兩人,只不過他們留下來的目的令她有些啼笑皆非,墨香雖然平時沒什麼小動作,但是前些日子光溜溜跑到她床上的舉動卻是令楚玉嚇了一跳,而相比墨香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柳色則是更為細水長流的騷擾。

        雖然被限制不能隨意闖入東上閣,可每當楚玉走出東上閣時,柳色幾乎總能有意無意的晃到她面前,比偶遇還要偶遇,理由千奇百怪,借口五花八門。

        就好像大大前天,楚玉看見他時,他正一臉迷惑的左右顧盼,目光掃到她後立即歡悅的跑過來,竟然自稱迷路了。那時兩人所在的地方距離公主府主幹通道不足二十米,這樣的借口他也好意思找出來。

        再說大前天,柳色從她身邊走過,就在即將走過去時腳下歪一下,然後倒在地上眼淚汪汪的看著楚玉,楚玉當時很想告訴他,他的演技和駙馬爺不是一個檔次的,就好像三流小明星和奧斯卡影帝之間的差距那麼大,不過最後她還是沒說什麼,把柳色交給附近的侍衛送回去了事。

        至於前天就更為有趣,楚玉遠遠看著柳色蹲在地上擺弄什麼,一時好奇便走了過去,卻見他一臉蒼白,眼角掛著淚珠,手中拿著把小鏟子,正在……葬花。

        比林妹妹足足先進了一千多年。

        柳色的小把戲每次都十分拙劣,讓人一眼就能看穿,讓楚玉無奈之餘,又覺得很好玩,每天一段不重樣的小插曲,甚至忍不住有些期待。

        可是今天卻好像有些不同了,柳色直直的朝她走過來,中途既沒有故意扭著腳,也沒有左顧右盼,更不曾吐血葬花,他來到楚玉面前,停下來一臉的哀淒:「公主近來每日裡不是與容止在一塊,便是去找桓遠,是柳色有什麼做得不好,讓公主厭倦了麼?」

        楚玉凝視著眼前的少年,柳色只有十八九歲,他出身貧苦,沒怎麼念過書,身體也不太強壯,唯一的特長,便是天生的美色了,將前程賭在身為人男寵之上,是無奈的選擇,也是他不甘心貧苦的慾望驅使。

        比起容止,柳色的心思目的簡直宛如玻璃一樣透明。

        心中念頭打定,楚玉笑瞇瞇的看著柳色,道:「你知道我這些天為什麼不理會你麼?」

        這些日子以來,不管柳色怎麼使盡手段,楚玉總是對他愛理不理,態度漠然,冷不防的親切起來,讓他忍不住有些受寵若驚:「柳色不知道。」

        楚玉微微一笑,把已經檢查過一遍的腹稿說了出來:「你相貌極美,但是比起桓遠容止,仍然是差了不少,須知美貌只是皮囊,終有一日會衰老,內在的才華才是最重要的,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桓遠便是如此。」

        柳色艱難的想了想,沒說什麼,走了。

        越捷飛好奇的問:「他這就走了?」老實說,楚玉方纔的話,他沒怎麼聽明白。

        楚玉笑吟吟的道:「大概是培養氣質去了。」短期內,不用擔心他再前來騷擾。

        才處理好柳色,另一條道路上走來的人影卻讓楚玉才稍微好些的心情沉了下去,對方明顯是衝著她走來的,所以楚玉也不做無謂的躲藏,做好心理上的武裝便大大方方的迎上去,道:「忍者……駙馬。」好險。

        何戢走近,溫文有禮的道:「公主,今日上朝後,陛下對我說,已經許久不曾見公主了,希望公主能入宮去見他。」

        陛下,也就是現在的皇帝,同時也是山陰公主的弟弟,劉子業。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1:32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6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近親情反怯

        終於來了,楚玉心中一沉,隨即暗歎了口氣。

        山陰公主的弟弟,也就是現在的皇帝陛下,就楚玉所知的歷史資料,是個荒淫好色的少年皇帝,並且,好像在親緣關係之外,與公主有那麼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楚玉所以一拖再拖,不主動去見劉子業,也就是因為那麼一份曖昧,在公主府裡,天大地大她最大,只要她不想要,沒有人敢強迫她,可是一旦入了宮,她便處在了被動的位置,倘若劉子業對她有某方面的要求,卻被她斷然拒絕,會不會因此為她招來殺身之禍?

        但不管怎麼不情願,應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假如她現在因為害怕就抗命不從,那才是死定了呢。

        見機行事隨機應變吧。

        主意打定,楚玉果斷的道:「走吧。」

        何戢訝然的望著楚玉:「公主就這樣入宮?」眼神還帶點兒不可思議。

        楚玉先是一愣,隨即想起來自己昨日剪了頭髮,僅僅及肩,便一直披散著了,這打扮在自家裡沒人敢說什麼,可是她現在要去的地方是皇宮,不能如此儀態不整。

        楚玉回房讓幼藍給自己梳發,只梳了一個簡單端正的髮髻,頭一次上了淡妝,而後換上較為正式的服裝,這一準備又是近半個時辰過去。

        在這做準備的當口,楚玉聽見屋外有兵刃交戈之聲傳來,緊接著聽見越捷飛的呵斥:「花錯,你擅闖公主居所,要做什麼?」

        花錯嘿的笑了一聲,道:「就算我要殺人,也不會這麼光明正大的來做,是容止讓我來見長公主,有件事物必須交給她。」

        越捷飛馬上反應道:「什麼事物,我先看看。」

        門外又傳來打鬥的響動,似是這兩人又交起手來,過了片刻楚玉才聽見花錯嘲弄的聲音:「容止給公主的東西,什麼時候輪到你來過問了?倘若這其中放置的是私房話,你也要看不成?」

        楚玉預感假如放任他繼續說下去,接下來不知道會有什麼狠話吐出來,便起身開門打斷他們:「停手。」她先對越捷飛點點頭,「不妨事。」隨後望向花錯:「是什麼?」

        花錯手腕一轉伸出來,在他的掌心上,靜靜的躺著一隻拳頭大小的絲囊,裡面滿滿的不知道填裝著什麼。花錯道:「這是容止讓我交給你的。」

        楚玉接過,對他展顏一笑。

        花錯收回手,抬起眼來,漫不經心的瞥向楚玉,一看之下卻不由得一怔。

        他平日裡甚少見公主,就算瞧見了,也極少正眼仔細的看她,印象裡那少女週身始終帶著靡麗的氣息,這兩日來更是沒有整齊模樣,可今天乍然近距離的看見盛裝的楚玉,她目光清澈而高遠,神情堅定卻不逼人,一洗胭脂的嬌慵,若山間有泉流淌,若林間有風輕柔。

        花錯驚訝過後,卻是不由得皺了下眉,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楚玉好奇的解開緊縛的緞帶,拉開絲囊的袋口,發覺絲囊之中盛裝的都是香料,各種切碎的香料混合在一起,散著寧和舒緩的香氣。

        楚玉不知道容止這時候送來東西是什麼意思,但是想來他也不會做無謂的事,此舉必是別有用意的,楚玉想了想,將絲囊的口繫好,仔細的放進懷裡。

        這回出門是為了入宮,公主府門口已有一架華麗的車輿在等待,兩人才坐穩,車駕便開始動了起來。

        楚玉與何戢共乘一車,兩人坐在車內,之間隔著大約有一米的距離,但楚玉依然覺得很不自在,神情也隨之僵硬起來,何戢很關切的望著她:「公主若是身體不適,不妨現在回府。」

        楚玉淡淡笑道:「我若不入宮,陛下恐怕會怪罪你。」現在才說這廢話,不覺得晚了一些麼?剛才幹什麼去了?

        何戢極為誠懇的道:「我就算拼著受陛下責罰,也要也不能罔顧公主的身體啊。」

        楚玉歎了口氣,搖搖頭,閉上眼睛靠在身後的軟墊上,假裝閉目養神,不再理會何戢。論起拼演技,她實在不是這位的對手,更何況,就算拼贏了也沒什麼好處,表面的和睦並不能改變內裡的事實,這是雙方都心知肚明的。

        公主府距離皇宮還算較近,不一會兒便抵達了目的地,何戢將楚玉送到宮門處,便與她分別,隨後楚玉由宦官引領著前去見皇帝。

        在見到劉子業之前,楚玉做過無數種可怕的設想,她的歷史知識並不算深厚,可也大概知道,劉子業是一個好色又殘暴的少年,這樣的少年倘若是普通人,也就為害一下鄉里,可偏偏他是皇帝。

        楚玉甚至很認真的考慮過,假如劉子業向她提出某種要求,她是否應該謊稱自己好朋友來了,藉此逃過這一次?

        由於先入為主的對劉子業有極壞的印象,楚玉幾乎把這個與山陰公主有血肉親緣的少年想像成一個面目猙獰青面獠牙的怪物,也因為如此,當楚玉看見劉子業時,腦海中的想像與眼前所見是極大的反差。

        楚玉見劉子業是在後宮中一座空閒的大殿裡,寬敞的殿內,那個身穿玄色衣袍的少年靠在桌案邊,與墨香同樣是狹長的眼睛,可這少年的眼睛卻閃爍著焦躁的戾氣,令他看起來有幾分陰狠。那蒼白的臉容上寫著痛恨的不耐,可儘管這樣,他的面貌卻是出乎人意料的……俊秀。

        忽略他暴躁的神情,這少年的相貌,竟然是算得上十分端正清俊的。

        少年看見楚玉,雙眼一亮,一掃不耐之色的撲過來,將楚玉緊緊的抱住:「阿姐,你有好多天沒來看我了!」

        這少年便是當今南朝的帝王,劉子業。



第四十六章 暗香緣何繞

        劉子業撲過來的剎那,楚玉心頭大叫來了來了,但是卻也只能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讓他撲。

        被一雙手臂牢牢的箍住,楚玉的身體頓時僵硬無比,冷汗直冒。

        不會這麼直接就那什麼什麼吧?

        但是出乎楚玉的意料,劉子業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就只是靜靜的抱著她,腦袋埋在她肩頭,一動不動的,好像睡著了一般。

        楚玉心中忐忑,不知他要做什麼,卻也不敢妄動,也同樣安靜的等待著。

        先前胡亂想的說辭,這一刻竟然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直到楚玉僵直的身體接近麻木的時候,劉子業才終於出了聲:「阿姐,你這麼些天不來看我,是不是討厭我了?」

        楚玉揣摩他的語氣,似乎並沒有質問或指責的意思,才慢慢的篩選詞彙,道:「怎麼會?我前些日子身體不好,休養了數日,這兩日才稍微好些。」

        「怎麼會這樣?!」劉子業聽了一驚,連忙鬆開楚玉,仔細的端詳她的臉容,好一會兒才憂慮的道:「阿姐你的臉色好生蒼白,要多吃補品才行。」

        楚玉心說這純粹是被你給嚇的,再說養生之道可不光是在於吃補品多少,不過她並未多言,只是任由劉子業拉扯著坐到桌案邊,劉子業喚來在殿外守著的宦官,口述了他的旨意,賜給長公主大量的珍貴補品和珠寶綢緞。

        楚玉在旁聽得頭皮發麻:這對姐弟平常的小意思都如此大手筆麼?那正式的封賞又會有多少?

        宦官告辭之後,劉子業的手又一次爬上楚玉的腰,身子一歪就躺在她跪坐的雙腿上。

        楚玉心中咬牙,暗道這小鬼倒是會躺,不過劉子業的動作似乎並無猥褻,他就只是很安靜的躺在楚玉的腿上,隨著一呼一吸,時間慢慢流逝,他面上的暴躁戾氣逐漸消散,最後竟然變作一片安寧平和。

        他的臉容微微蒼白,神情有一種緊繃之後放松的釋然,方纔的模樣與現在相較,簡直就宛如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楚玉幾乎懷疑在自己一眨眼的功夫,有人把躺在自己腿上的少年皇帝給調了包,現在在她面前的,僅僅是一個面貌相同的人。

        劉子業輕輕的舒一口氣,道:「阿姐你今後可要常來看我,你不在,我煩心得很,總想殺人。」

        這句話,讓楚玉心頭一沉,知道剛才所想不過是錯覺,這個神情安寧的少年,依然是那個狠毒殘暴的小皇帝。

        楚玉暗道既然知道你想殺人我還常來做什麼。雖然從外面看,兩人一片姐弟和睦親融的氣氛,可楚玉心中驚懼無以言表:天知道躺她腿上這少年曾殺過多少人?聽他的語氣,殺個把人就好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平常,倘若他現在生氣了,是不是會下令把她給砍了?

        她面色雖然沉靜,心中的警戒卻是提到了最高點,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以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

        過了片刻她又聽劉子業慢慢開口,帶著點兒疑惑:「對了,阿姐,你今天身上的香氣好像有點兒不對,和以前不太一樣呢。」

        楚玉愣了愣,想起臨行前容止給她的香囊,念頭在腦中轉了五六個旋兒,她輕聲道:「今天出門前恰好沐浴了一番,用了新的香料,所以與往日不太一樣了。」那香囊的氣味與她初次醒來時屋裡的熏香類似,她還沒覺察出其中有什麼細微不同,這劉子業倒是覺察出來了。

        「哦。」劉子業不再多問,他瞇著眼睛,腦袋在楚玉腿上蹭了蹭,像是找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好,「阿姐身上總是這麼香呢,每次我頭疼,聞到阿姐身上的香氣,就好了許多。」

        楚玉隨口應著,盯著睡在腿上的少年,目光如臨大敵,好似看著可怖的生物。

        傳說中,歷史上,荒淫暴戾的廢帝劉子業,此時竟然像一隻收起了利爪的小貓,慵懶的睡在她的腿上。

        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從窗口打進來,打在兩人身上,這情形倘若是發生在尋常人家,只怕並不出奇,可是皇室之中,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楚玉很是困惑。

        躺了片刻,劉子業又不太老實的翻了個身,瞇著眼睛,扯住楚玉袖子拖長聲音:「阿姐,你幫我按一下額頭吧,我這兩年常常頭疼,阿姐按著就會很舒服呢。」

        楚玉先是不解,隨即明白過來,她伸出手指,輕柔卻堅定的按在了劉子業的太陽穴上,緩慢的施加力量揉動,同時,方纔的一些疑竇,在心底匯聚起來,也慢慢的浮現出一個令她驚駭的答案。

        告別劉子業離開皇宮時,已經接近黃昏時分,楚玉走近宮門之際停下腳步,從懷裡取出容止臨行前交給她的香囊,放倒鼻尖下深深的嗅了嗅,慵懶的香氣進入肺腑,使整個人都舒展平靜起來。

        這香囊,似乎是有安神靜氣效果的。

        而劉子業,又似乎是有著某種暗疾,時不時頭疼,導致平日性情暴戾動輒殺人,也許應該稱之為間歇性狂躁症,而山陰公主屋內的熏香長年累月的點著,時日長了,也便沾染到了山陰公主身上,因為這香氣能舒緩劉子業的神經,於是劉子業便認為和這個姐姐在一起分外的舒適,各方面都對她寬待不少。

        而自從楚玉成為山陰公主以來,她嫌整日點著熏香氣悶,便令人撤去,時日久了身上香氣漸漸的淡去,倘若不是今天有容止送來的香囊,只怕根本起不到舒緩少年皇帝神經的作用。只不過直接從香料散發出來的,和人身上沾染的香氣畢竟有所不同,才會讓劉子業察覺細微異樣。

        楚玉仔細回想每一個細節:假如僅僅是香料便能讓劉子業的情緒緩和,山陰公主為什麼不說,直接把香料提供給劉子業,她也就不必頻頻進宮了……又或者,她其實是故意不說的?!

        故意隱瞞真相,甚至,連劉子業發病的原因,也是因為她?!

        雖然逐漸轉夏,天氣漸熱,可楚玉還是被生生的又驚出一身冷汗。

        手腳冰冷得好像浸在雪水裡。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1:35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6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不聞舊人笑

        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宮門,何戢的車輿還在宮外等候,越捷飛靠在車邊,嘴裡叼著一片樹葉,眼睛半合,好似昏昏欲睡。

        楚玉上前拍醒他,上車,回府,路上與何戢依然是一路無言。

        回府的時候楚玉在東西上閣交界處與何戢分開,兩人斯文有禮的道別,各懷鬼胎,相敬如賓。

        楚玉回到住處,下意識的摸出銀簪,才俯下身,腦海中隨即浮現容止漆黑幽深的眼眸,她撇撇嘴,手腕一轉銀簪又收回袖子裡,不過一下子戒掉開始便依賴上的習慣,總是有些不好受,心頭好像沒什麼輕撓一樣的微微躁動不安。

        定下神,楚玉喚來幼藍,讓她把前陣子撤去的熏香爐子搬回來,再給她點上。

        門窗閉鎖,舒雅輕靡的香氣很快的便充盈著房間,讓整個人的神經都放鬆起來,但是楚玉卻沒辦法安寧的睡過去,她坐到床邊的桌案前,自取紙筆,大張的白紙攤在面前,她垂眸沉思,握筆的手卻懸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

        發生了容止那件事後,楚玉便有了更深一層的危機意識,這年頭面首不可靠,侍衛不可靠,駙馬不可靠,連皇帝也看起來很不可靠,她唯一能夠放心相信的便知有自己。

        思量片刻楚玉還是放下筆,叫來幼藍吩咐了幾句,幼藍回以驚愕的目光時,楚玉微笑道:「記住,不要多打聽,不要多問,按照我說的去做便是,我自有打算。此外不要讓太多人知道。」

        *************

        次日清早,楚玉早早的起來,把跟自己一樣被熏香薰了一整晚的衣服穿在身上,猶豫一下帶上容止昨日送的香囊,坐上自己的車輿,上午未過半的時候便入宮去了。

        昨天她雖然根據所看到的做出一些推導和想像,然而畢竟沒有充分的證據來支撐,昨日所見,也許只是巧合,想要證實,最好自己再用眼睛親自看一遍。

        這回楚玉見到劉子業,卻不是在空蕩蕩的宮殿裡了,她被宦官引領到皇帝的書房,也就是所謂的御書房裡,便又看到那個臉容蒼白的少年,一臉陰戾的坐在長幾後,眼神狠毒得駭人。

        他絲毫不遮掩滿腹的殺意,就這樣喧囂著張揚噴薄而出,這少年尚不足弱冠,心腸卻好似被早已墨汁染得漆黑,楚玉見了心下一涼,又忍不住忐忑起來。

        雖然她府上男寵,也有心懷叵測者,然而沒有一個如他這般毫不遮掩全無克制,那些人所做之事,必然是有理可偱有利可圖的,並且在某種程度上受她身份的鉗制。

        可是劉子業呢?他身為帝王,手中的權力在王土之上無可限量,偏偏是這樣喜怒無常的脾氣……

        劉子業好似正在發怒,他不經意抬起眼來,瞧見楚玉站在門口,卻沒有如昨天一樣撲來,只陰沉沉的道:「王姐,我想殺人。」今天的劉子業不再像昨天那樣撲過來,顯出了幾分為君者的持重,可這樣才讓楚玉更為的擔憂。

        楚玉心頭一突,面上卻不動聲色的走過去,輕聲道:「殺誰?」不會是她吧?現在跑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溫柔的香氣在空中飄散,宛如絲縷一般的撫過劉子業刺痛的神經,他深吸一口氣,忽然不再那麼暴躁了,可眼神依舊有些陰沉:「有個人太討厭,每天上書教訓我,我很不想看見他。」

        楚玉慢慢的跪坐在劉子業身邊,目光瞟過桌案上的諫書,將其中幾行收入眼中,大概意思是說小皇帝行為不檢,寵幸奸邪,有失君王風範什麼的。

        這諫書寫得很不客氣,劉子業又是這樣的脾氣,楚玉覺得那大臣能活到今天,實在是老天保佑。

        劉子業抬手一揮,那奏章便被掃落桌下,他身體歪斜倒在楚玉腿上,深吸口氣後,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片刻後他懶洋洋的拉楚玉的衣袖:「阿姐,你怎麼今天又來了?是不是缺什麼?我立即下旨賞賜給你。」

        楚玉無聲的搖搖頭,盡可能壓抑住心中的異樣,柔聲道:「什麼都不需要,我前陣子來得少了,今天特意補償一下還不行麼?」儘管這身體與少年皇帝是至親的血肉,但心理上,劉子業對楚玉而言不過是個擁有可怕權勢的陌生人,就算劉子業表現出多麼的依賴,可是楚玉的反應,依然是戒懼審慎居多。

        她不過是一千多年後錯誤到來的遊魂,要她對一個才見兩次的惡魔產生親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仔細觀察劉子業的神情從暴躁一點點逐漸變得平和,楚玉的心也在一點點的往下沉:她的猜測,大概是正確的。不管真相如何,劉子業的情緒,確實會被這種香氣所影響。

        如此推算,山陰公主所以這麼受皇帝偏愛,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麼,接下來所需要思索的是,這是容止的主意,還是山陰公主本人?

        目光觸及地面上的諫書,楚玉伸指帖上劉子業的太陽穴,像昨天那樣為他按揉,趁著他神經放鬆的時候,問道:「陛下剛才說要殺人,究竟是殺誰?」

        劉子業隨口說了個名字,是叫沈深之,楚玉搜索一遍記憶,不認識,不僅沒從史料上看過,也從沒聽容止提過,估計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人,她猶豫了一會,緩緩開口:「陛下能不能饒恕那人?就將他貶官算了。」

        「為什麼?」劉子業忽然睜開眼睛,眼底的光芒正對上楚玉,那麼令人心寒,「阿姐你從前可是從來不管這種事的。」

        楚玉壓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緊不慢的道:「我……」她還沒解釋,劉子業便笑嘻嘻的打斷她:「我知道了,那沈深之相貌很是不錯呢……阿姐既然看上他了,我明日便令他去公主府服侍阿姐。」

        楚玉張口結舌,想要給自己辯白,但是想想這個理由好像也不錯,至少比她編造的那個更加合情合理,便悶聲背下了這黑鍋。



第四十八章 但見新人哭

        可以確定的是,山陰公主有能力影響身為皇帝的劉子業的判斷和決定,不過這個影響的程度能有多少,還需要今後慢慢的逐步瞭解。

        楚玉並不因此覺得驚喜,相反她很是惶然,假如今後發現自己的影響力比想像的更大,她也許會更為惶然。

        就好像一個不怎麼喜歡花錢的人,手握著寶藏金庫的鑰匙一般。

        與劉子業扯些不著邊際的話,楚玉在宮裡又心驚膽顫的待了半日,聽小皇帝一會兒像正常少年一樣撒嬌,一會兒又陰著臉怨恨發狠的說要殺誰,七上八下的鍛煉了半天的心臟強度,最後離去前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才鬆口氣。

        這回出皇宮時,楚玉沒有太著急,她一邊走著,一邊悠閒的四處張望,暗中記下周圍環境。

        顧盼之際楚玉卻瞧見一個人,其實宮中可以瞧見的人不少,但唯獨這個人,讓楚玉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目不轉睛的深深凝望。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論貌美,他不如柳色墨香,也就是容止桓遠那個等級,楚玉這些天來閱慣美色,早已能視美色如浮雲,可是這少年不同,太不同了。

        他的雙眸清澈,卻不似容止那般深沉,而是一種接近初生嬰兒般的純真無垢,眉宇之間的純淨幾乎令人屏息,他雖然行走在這天底下權利慾望最為集中的地方,可是楚玉卻覺得他走在紅塵之外,沒有沾染上人世的半絲愛恨情仇,貪嗔癡怨。

        這少年,太乾淨了。

        他身穿幾乎曳地的紫色長袍。長袍外籠著一層輕紗,行走之間輕紗揚起,飄然若仙。

        容止與這少年年齡相近,氣質也有些相仿,可是這兩人之間,卻有著天淵一般的差別,相反的兩個極端,容止是宛如宇宙盡頭的黑洞一樣深不見底不可度測,怎麼都瞧不見真實的心思,而這少年,卻仿若世外不染纖塵的水晶,那麼的一目瞭然清澈純淨。

        好像覺察到楚玉的注視,少年停下腳步,微微偏頭瞧來,望見楚玉時,他淺淺的笑了笑,點一下頭,隨即又朝前走去。

        與楚玉同行的宦官察言觀色,小聲的沖楚玉耳語:「長公主殿下,那位是太史令天如鏡,乃是雲錦山一脈的傳人,仙術很是了得的,公主如是衝撞了什麼晦氣,可以請天師大人前去驅邪。這番天師大人入宮,便是為了為宮裡鬧鬼的屋子驅邪呢。」

        太史令只不過是按照體制安排的官職,平時的工作十分空閒,就僅僅是推算曆法,不過天如鏡的另一重身份卻是效忠皇室的天師,因此雖然職位不高,王宮之中卻無人敢小看於他。

        天師?

        回味過來天師是什麼意思後,楚玉才萌生的好感立即去了七七八八:這氣質純淨的少年竟然是那種裝神弄鬼的神棍?反差也未免太大了吧?

        這個世界,果然人人都是不可貌相。

        ******************

        回到自己的車輿上,楚玉已經將方纔在宮中瞧見的少年忘卻,就算再怎麼氣質純淨,再怎麼表裡不一,天如鏡也與她沒有關係,她不需要驅邪也不貪戀美色,遙遙的一瞥之後,兩人之間不會再有什麼交集。

        車輿之內除了軟墊擺設矮幾的之外,此時卻比來時多了一樣東西,是一個被綁得很藝術的年輕男子,他身上是新換的乾淨衣裳,頭髮還有一些濕潤。楚玉研究了一下那繩子,覺得不是一般高手能綁出來的,就算正常的解開,也至少要解五六分鐘。

        那青年嘴裡塞著白巾,嗚嗚的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睛卻含著憤怒又屈辱的淚水,眼睛裡的光芒化作利劍射向楚玉。

        這青年便是劉子業送給他姐姐的新禮物——沈深之。方才劉子業覺得撿日不如撞日,早點把沈深之解決了,也省得再一次瞧見他,便在與楚玉閒聊的期間內,下令把沈深之洗乾淨送到楚玉車上,假如楚玉有興趣,路上就可以享用,不著急的話,也可以帶回府慢慢品嚐。

        此時車正在往回行駛,楚玉坐在車上,面無表情的承受沈深之的目光凌遲,心中卻是無奈的苦笑。雖然她這麼也算救下來了一個人,但是保住性命的同時卻要身為男寵,這對於有志向的年輕人來說,是更加無法忍受的事吧?

        但是楚玉並不打算告訴沈深之真相,也沒有打算獲得他的感激,她救下此人不過是一時憐憫,並不是多麼偉大的情操,也不打算對其推心置腹。只要把這人關在公主府裡,就算是取得了初步的勝利,至於今後,還可以慢慢從長計議。

        回到府裡,楚玉讓人給沈深之安排一個住處,就住在已遣散面首的舊居裡,如此一來也算落實了他的身份,楚玉叮囑人對沈深之嚴加看管,以防止他一時想不開自殺,臨去之前她忽然轉身望著面如死灰的沈深之,這也是兩人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你如是真的心存死志,旁人很難阻攔得了你,但須知生難死易,假如你就在這裡死了,那麼不過是我公主府上的一個卑微的面首。永遠都是。」

        沈深之聞言目光大放異彩,楚玉心知已經打消他內心消極的一面,這才放心離去。

        **************

        就在楚玉綁著一個男人回府的時候,便已經有人向容止報信,容止彼時正在擺棋譜,聽到消息時依舊不緊不慢的用完好的那隻手落下棋子:「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與此同時,桓遠那裡也收到了消息,他聞言愣了一下,面上神情變幻,好一會兒才揮手讓那人退下。

        府內眾人反應各異,柳色雖然著急,但是卻無可奈何,只有繼續努力培養氣質。

        最為憂愁的人卻是越捷飛:「原來公主最近的口味轉向了有身份的貴人,有些人可是不好惹的……今後我的任務是不是更加的沉重了?」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1:42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8 AM 編輯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四十九章 河流的流向

        又半個月慢慢的過去,春日漸暮,薄衫取代了層層重衣,不知不覺間,初夏悄然降臨。

        正是流光易拋。

        楚玉躺在長椅上,頭頂是盤著棚架的枝蔓植物,綠蔭遮擋著陽光,炎夏還未到來,她已經開始提前做消暑的準備了。

        觸手可及的,是擺放在長椅邊的矮幾,上面放著精緻玲瓏的點心,以及才煮好的甜湯,微微的溫熱,在這個時候喝,既不嫌太熱,也不嫌太寒涼。

        楚玉揉了揉眉心,輕輕歎了口氣,雖說這環境情致悠閒,可她的心卻一直放鬆不下來。

        這半個月,她幾乎每隔兩日便要進宮一次,一方面是為了揣摩小皇帝與山陰公主的關係,另一方面,則是她發現了山陰公主的用來收藏男寵的後院居然還有這個作用,於是繼沈深之之後,又有一位官員被洗乾淨五花大綁的送到了她的車內。

        不得不說,劉子業這個不務正業的皇帝,雖然做皇帝做得不太稱職,可是送起面首來,還是相當的順手麻利的,下手那叫一個快准狠,全套服務送貨上門。

        沈深之已經安分許多,這些天已經不需要捆著,便很乖的在一個院子的方寸之地裡待著,他甚至還主動勸慰起那個後來被楚玉帶回來的官員,讓他也安分下來。

        另外一方面,這些日子來,楚玉也發現了劉子業對山陰公主信任偏愛到一個什麼地步,他甚至完全不介意把奏章給楚玉看,楚玉隨口說些什麼處置,他也十分輕鬆的應承照辦。

        而後來楚玉又在無意間駭然的發現,山陰公主那一手漂亮的行書,字跡竟然與劉子業相差無幾!

        假如說,原本楚玉只覺得自己拿著一座小金庫的鑰匙,那麼現在,她算是知道了,這金庫的容量,遠遠超出自己所想像的,因此也令她更為不知所措起來。

        楚玉幽幽的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就沒過幾天悠閒日子,不過幾十天的算計,竟然比前世所有考試加起來還要複雜。

        身旁傳來悠然的笑語:「公主究竟何故歎氣?良辰美景,為何不放寬心境,浮生偷閒?」在與楚玉身側一米外,是另外一張長椅,長椅上躺著個清秀溫柔的少年,他的眉目好像潤著一層柔光,週身的如雪衣衫雲一般的散開來,可是倘若凝神細瞧,便能發覺他眸底不可度測的深淵。

        這少年自然便是容止。

        他的傷勢已經日漸好轉,可是卻不見他問桓遠索回權力,反而每日將更多的工作交給桓遠承擔,交付之後他便毫不過問,好像巴不得甩開肩頭重擔似的,倒是桓遠,一時間被加諸於身上的重任壓迫得喘不過氣來,手忙腳亂之下,才駭然的發覺原來容止從前是在處理這麼多煩瑣的事,而那樣的情況下他還能看起來很悠閒,這人的手腕簡直令人敬畏。

        容止這番動作讓楚玉疑惑不已,覺得他這麼做,彷彿是在向她表態什麼,可是卻也想不明白緣由,反正目前桓遠接管事務對她暫時是沒有危害的,所以楚玉也默不作聲,樂見其成。

        聽見身旁容止的聲音,楚玉偏頭瞥他一眼,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袖口,袖子底下,她的手臂上,綁著易拆裝的袖箭,這是她讓幼藍秘密的延請工匠,與那工匠交流一番後選擇的防身武器,雖然是古代的打造技術,但是其中也加入了一些現代武器的設計,一些簧片的構造出自楚玉的提議,精細方面的要求提高了不少,直到昨天才打造完成,送到楚玉手上。

        這也是現在,為什麼楚玉敢這麼安然的和容止並肩躺著的原因之一。

        自然,這袖箭造出來,也不單是為了對付容止,而是在今後可能遇到危險的時候,令她多出一點自保的能力,只要一點點令人意外的手段就好。

        大概沒有人會料到,她一介公主之尊,會在自己衣服裡藏不入流的暗箭。

        見楚玉出神不答,容止不惱也不急,他悠悠閒閒坐起來,從自己手邊的矮幾上端起盛裝甜湯的碗,很文雅的喝了一小口,慢慢的嚥下,放下碗後又慵懶的躺了回去。

        籐蔓的綠蔭遮蔽著午後的陽光,這實在是個午睡的好地方。

        楚玉有點妒嫉的看了他一眼,這些天來,最為悠閒的,莫過於容止了,他每天的正式工作,無非是喝藥養傷,偶爾開口指點一下桓遠,近幾日來竟然有把身上任務完全撇清的意思,而桓遠的辛苦,更反襯出容止令人髮指的悠閒。

        見容止甚至已經舒服得半瞇起眼睛,她遲疑一下,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令我十分不解。」之所以無法決定今後的動向,也是因為這個問題一直懸疑未決。

        容止的眼睛眉毛很好看的彎了一下,道:「是什麼問題?公主如果有什麼煩惱,不妨告訴容止,容止一定會竭盡所能為公主分憂的。」

        楚玉不是很信任的看看他,回想起桓遠的話,心中也十分無奈,這個問題,她在前些天已經問過桓遠,可對方思索之後的回答是他不知道,並且建議她來問容止。

        桓遠雖然有天才般的天分,可是畢竟才開始開發,遠遠不及容止那近乎可怕的洞察與練達。

        楚玉又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道:「我的問題,是與河流有關的,關於河流流淌的方向。」

        容止眉毛微微一皺:河流流向?公主什麼時候關心起這類問題來了?他眼簾一動,天下山川河流的分佈便在腦海中浮現,卻不明白這與楚玉有何關係……更何況,最近似乎沒有哪條河出什麼大問題啊。



第五十章 河流的意志

        雖然心中疑惑著,但容止並沒有把自己的疑問說出來,因為他看出來,楚玉現在面上的神情,是很認真很真誠的在苦惱著,並不是尋常說笑。

        楚玉又想了想,才開口道:「我的問題,是有關河流的。假如有這麼一條河,很長很長的河,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流淌著,潤澤河道兩側的土地,今後也將一直流淌下去,可是有那麼一天,假如,我是說假如,這條河流忽然有了自己的主意,又或者說,還在上游的時候,河流裡有那麼一小股水流有了自己的主意,想要換個方向流一會,然後,因為它的念頭,整條河的方向,都發生了一點變化,隨後,變化越來越大,整條河遠遠的偏離了它應該流淌的河道……」

        楚玉皺了皺眉,咬一下嘴唇,思索著應該用的言辭,這話雖然已經對桓遠說過一遍,可是在容止面前,她卻是要提起超出十倍的小心謹慎,反覆斟酌言辭,暗喻不喻,確定不會被容止看出真實用意後才說出來。

        容止此時也暫時放下了悠閒的姿態,很誠懇肯認真的傾聽著,如同世界上最好的聽眾。

        楚玉又緩了片刻,才接著道:「假如光是河流改道,這沒什麼,可是問題在與,河流下游有一大片的土地,那些土地非常渴望著被河水潤澤,假如沒有那條河,那片土地就會乾涸。」楚玉苦惱的望著容止,「你說,那條河,究竟應不應該改變方向?」

        容止很平靜的眨了眨漆黑漂亮的眼睛,慢慢的又坐起來,白皙修長的手指拈起一粒不過指頭大小的點心,輕輕的送入口中。

        雖然預先有過設想,可是誰能想到楚玉問的這個問題竟然這麼的荒謬?河流有了自己的主意?這算是什麼道理?

        又或者,她打算藉著河流,說些別的什麼?

        容止又拿起一粒點心,很沉靜的想著。

        楚玉很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她在比喻,用河流來比喻歷史。這滔滔不斷的河流,便是滾滾而下的歷史,夏侯商周,漢晉隋唐,宋元明清,歷史的洶湧波濤,呼嘯而來,奔騰而去。但是很偶然的,河流裡出現了那麼一絲不和諧音,有一小股水流,想要換個方向流流看,這小股水流,便是千年之後而來的楚玉。

        她知道歷史之上的山陰公主很快就會死,但是換成了現在的她,她不想死,所以要為此做出一些改變,這是一切的大前提,為了活下去,她必須有所動作。

        可問題就糟糕在兩點上,第一,楚玉不知道應該如何動,第二,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動之後,會帶來什麼後果。

        楚玉的歷史很糟糕,很糟糕,糟糕到,在偶然看到有關山陰公主的故事之前,她甚至幾乎完全不知道歷史上有南北朝這個朝代的存在,而在偶然知道山陰公主的故事之後,她也不過是當普通故事一樣的隨意看過去,笑一笑,知道有這麼個人,這麼個時代,然後不再理會。

        所以,儘管知道歷史上山陰公主很快就要掛了,她卻始終想不起,那個帶頭謀反,殺死劉子業自己坐上王位的人是誰,只依稀記得,好像是劉子業招了三位親王,也就是她與劉子業的叔父回建康,關在宮中取樂,其中一位參與了這場政變,楚玉剛醒來後就設法的打聽到這件事還沒有發生,暫時能安下心來,知道自己短期內不會有什麼問題,她的時間還比較充裕。

        比較麻煩的是,她實在想不起那位叔父是誰了,即便是瀏覽了一遍所有擁有皇室血脈之人的名字,也想不起,那人究竟是誰,而在叔父政變之前,還有別的兄弟也要政變,楚玉自然也記不得那人是誰。

        要怪只能怪,山陰公主的父親和祖父太能生了,留下來叔伯兄弟一大堆,光是記清楚他們的名字,就要花好大的一番功夫。

        楚玉曾經十分陰冷的想過,假如她能找出來那個人,那麼說什麼也要先下手為強把那人給解決掉了的,雖然她心理上對殺人有著極大的牴觸,可是假如逼急了,她未必不會那麼做。

        自然,這是萬不得已的最後一步,就連楚玉也不知道,自己屆時是否真能下得了手,只是理智上提供出這麼一個蠻橫的解決方案。

        但是只知道一味的殺,也是完全不夠的,真正的不安定因子,其實在小皇帝劉子業身上,官逼民反,君逼臣反,假如小皇帝能不那麼殘暴,假如對各王以懷柔政策加以安撫,那麼有反叛之心的人,只怕會少一半。

        現在從山陰公主對劉子業的影響力看來,想要左右一些皇帝陛下的決定,並不是太難的事,但是由於楚玉缺乏這方面的鬥爭經驗與政治觸覺,並不太清楚,應該從哪方面入手整頓朝綱,假如弄巧成拙,實在是大大不妙。

        這是「進」的那一面。

        楚玉在來到這個時代,定下神之後,首先想到的,便是進退兩方面,進,便是主動出擊,搶先斬除會危害到自己的因子,假如她身為男子,其實不需要考慮這麼多麻煩,但是女子干政,總是有些犯忌諱的,而與之相反的,退,則是為自己安排好後路,假如事態最終無法挽回了,也好保全生命,安然遠遁。

        但是這個退也是有講究的,流離失所,三餐不繼,衣不蔽體的退也是退,錦衣玉食,華服美宅,安然度日的退也是退,關鍵看怎麼安排。

        想要隱遁,並不是一件舉手之間就能做好的事,尤其是在知道山陰公主與皇帝的牽扯如此之深後,想要全身脫出,更加的不容易。

        瀟灑走江湖,這種事最多就是在書上看看,但是自己做來,卻很不實際,首先,想要生活下去,需要錢,她需要一大筆錢給自己打底,這個不難,公主府很有錢,可是難得是,她必須悄無聲息的抽調出一大筆錢,還不讓別人發現去向和用途,這個就需要花一些手腳,這也就是,為什麼楚玉急著讓桓遠從容止手上分權的原因:她要掌握住錢,但還不能讓別人發現。

        嘖嘖。

        楚玉喝口甜湯,咂了咂嘴,覺得很不是滋味,本來應該屬於她的錢,她用起來還需要這麼偷偷摸摸的,真是感覺彆扭。

        假如要隱遁,就必須徹底拋棄公主這個身份,拋棄得乾乾淨淨,一點關係都沒有,絕不能留下可容追溯的線索,那樣的情況,必然是小皇帝看她不順眼了,又或者小皇帝倒台了龍椅換人坐了,想要殺死她,解決一個看不順眼的東西,並不需要太多理由的。

        假如她托庇於什麼人的保護下,那人出賣了她,她連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楚玉所完全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要隱遁,就需要一個新身份,這個是身份,必須是不在皇家掌握之下,只由她自己控制的,可是這並不容易。

        首先必須在某個地方,有一處房子,房子最好不要太小,那麼買房子要花些錢,這個倒是其次,關鍵在於房子的選址,那個地方,最好是在近幾十年,少經戰禍的地方,假如長期遭鐵騎踐踏,她就算住下,也不得安寧。

        房子有了之後,便是戶籍身份,這個身份自然是假的憑空偽造的,並且由楚玉親自去偽造,經手之人,必須能夠保守秘密。

        那個戶籍身份,必須完全與皇室脫離關係。

        接著,便是階級地位問題。

        生活也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假如是以平民的身份,很難逃過官宦以及當地豪強的欺壓,就算是再有錢的平民,假如沒有自己的防衛力量,也不過就是一條比較肥嫩的羊,會被群狼一口一口的享用掉,楚玉是絕不願意自己成為那只被享用的羊的。

        而一個人的階級地位,某種程度上取決於他的交往對象。

        需要與當地官府和豪強打點關係,需要在當地建立自己的防衛力量,需要金錢人力時間!這些,沒有一項是可以輕易完成的。

        所以楚玉需要桓遠,她不僅需要桓遠,還需要更多的人為她未雨綢繆,為她奠定基礎。然而她現在所能用的,也就是半個人,桓遠經驗不足,只能算半個。

        流桑年紀太小,暫時不方便接觸這些,墨香柳色目前尚未看出能否有用,花錯容止她目前不敢太動,只有桓遠能算上半個自己人,就連越捷飛,楚玉也不能在這方面信任他。

        來這裡的前幾日,楚玉已經套出來了,越捷飛之所以效忠於山陰公主,是因為他的整個師門,都是效忠於皇室的,是皇室,當今的皇帝,不是她本人,因此,楚玉不能信任越捷飛的立場,也不能告訴越捷飛自己要做什麼,否則對方會想,為什麼一介公主會想要隱姓埋名隱遁,她要怎麼對他解釋?

        就算是退,楚玉也不願意狼狽的作為逃難者,四處受人欺凌,假如她現在就逃走,只怕今後真會落到這個下場。

        她需要在這亂世之中能保障自己安樂的實力。

        不僅僅是單純的武力,還有勢力,人力,脈絡。

        假如說別人看情勢,是從一州一縣,一隅一地,最了不起也不過就是從當今天下去看,那麼楚玉看情勢,便是從歷史的角度去看。

        她的眼界穿透了千年的時光,看起來也格外的不同,也許因為閱歷和處世經驗的不足顯得有些天真稚嫩,可是卻絕對擁有著凌越於時代之上的超然。

        他人或以利益,或以強弱,或以識人判斷局勢,然而楚玉的眼光卻是——歷史。

        這是她超出別人的地方。

        儘管她的歷史實在是學得有些糟糕,可是在大局方面,她有明確而清晰的把握。

        雖說在很早就制定了攻變退遁的戰略,然而楚玉卻還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假如她為了自保而有所動作,會不會影響到今後的歷史發展?

        假如因為她的異動,導致歷史上發生小小的波瀾,而這個波瀾慢慢擴大,最後不小心的影響到了一千多年後,怎麼辦?

        更直白一點說,就是楚玉擔心因為自己的願望,不小心直接或間接的導致二十一世紀的楚玉的不知道多少輩祖先被卡嚓掉了,那麼她楚玉還會不會存在?

        這個問題,可能有點無聊和無趣,卻是楚玉不得不去正視的,假如因為她改變了歷史事件,導致歷史的軌跡發生了偏移,那麼……會怎麼樣?

        她會不會嗖的一下,憑空就沒了?

        也許別人看來這個問題實在是庸人自擾,可是事關自己的小命,楚玉怎麼可能不反覆思量?

        「呃……」容止想了許久,好一會兒才想起楚玉是在等他的回答,沉吟片刻後道:「公主,我想問一下,那條河流,真的那麼想改變流淌的方向麼?」他好像隱約猜出來了什麼,但又好像什麼都沒猜到。

        那條河流,真的那麼想改變流淌的方向麼?

        一個字一個字的,輕而慢的敲打在楚玉的心臟上。

        楚玉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緩緩的睜開來,平穩的道:「想,很想。」儘管刻意維持平靜,可是楚玉微微顫抖的嗓音裡,還是流露出了那麼一絲壓抑不住的渴望:「那條河,真的很想換個方向流一流。」

        很想,很想。

        容止笑意宛然的看著楚玉:「既然那條河流很想換一個方向,那麼我說什麼,能改變她的念頭麼?能阻止她麼?」

        聽著他的話,楚玉陷入呆愣,很快的,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即便是在遮蔽了陽光的綠蔭下,依然耀眼得不可逼視:「你說的不錯,那條河自己的主意,不會被改變。」她話語間堅定了不少,並且有著放下什麼的釋然。

        是的,那條河流,是一定要改變方向的。

        楚玉忽然站起來,快步離去。

        楚玉走了,容止整個人又好像沒骨頭一樣躺回長椅上,神情慵懶而舒適。

        河流……麼?

        =============================

        今天的基本更新和9000分加更章節,這是兩章合併成的一章,因為不好拆開,為了完整性起見我便一起發出來了。

        這一章,說道理說得可能有點枯燥複雜,不過假如有心的話,還是請仔細看看,不單是承前啟後,也是說明一下小楚,同時也是我的思路。全文之中用筆墨說這麼長一段理論的,大概就是這一章了,今後基本不會再有。

        進為攻,退為遁,但是攻要攻得巧妙,遁要遁得漂亮,需要考慮的方面很多,並不是太簡單的事情,這是我思考後的結果,也算是回答一下書評區裡的疑問,為什麼小楚不為了即將到來的政變做準備,她其實一直都在思索,只不過遲遲無法做決定,導致她動作緩慢,並且,即便是做出了決定,也需要時間去執行。

        小楚為什麼在遇到裴述後答應參加詩會,並不單純是為了好玩,而是看裴述的外表風儀,決定結交這個人,結交這個世界的文人集團,使用另一個身份打入這個世界,為了今後的謀劃做準備,雖然出現了一點她意料之外的波折,但是她最初的目的,卻是早就已經決定了的。

        當然,我不會寫什麼太多朝堂上的鬥爭,畢竟我自己並不擅長這一套,寫出來也是貽笑大方,不為難自己,也不為難各位看書人的心情,我自然,還是更願意在朝堂之外,多寫帥哥o(∩_∩)o,看起來更加賞心悅目一點。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2:09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39 A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我贈君砒霜

        很蠢,很無聊。

        楚玉走出容止的園子,自嘲的笑了笑。

        其實前世看穿越小說,她也曾對那些擔憂歷史變動的描述有些不以為然,可是現在輪到了自己頭上,卻意外的沉重。

        她身在局中,不敢輕易冒險。

        猶豫了這麼久,與其說是瞻前顧後,最根本的原因,其實不過是楚玉骨子裡對歷史潛在的敬畏,這敬畏讓她不敢隨意的「換個方向流流」。

        在終於下定了決心,放下了負擔之後,再來看這些天的掙扎,楚玉不由得感到一絲豁然與釋然,也忍不住有些好笑。再怎麼敬畏,又有什麼用呢?這個歷史,是要她死的,假如不變,她怎麼活下去?

        所以說,這些天來的煩惱,用十個字來概括,大約便是:很傻很天真,很蠢很無聊。

        但是,人生在世,要是一直一點兒傻都不犯,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轉身回望,容止的身影已經被兩人之間隔著的竹桐給擋住,楚玉所能瞧見的,不過是一片綠意,她微微瞇起眼睛,嘴角翹起很淺的弧度,片刻後舒展容顏,突兀地哈了一聲,聳聳肩,像是在對過去做最後的告別,隨後也不顧身旁越捷飛的驚訝,大步離去。

        總是要說再見。

        在小命面前,歷史的尊嚴什麼的,就請容許她稍稍的……踐踏一下吧。

        ************************

        離開容止,便去見桓遠,經過這些天的變動,修遠居已經與從前看起來大不一樣,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和信任,楚玉撤走了在桓遠門前看守的侍衛,容他自由出入不須備報,這個自由自然是有限度的,假如要出府,還是必須和她說一聲。

        一入修遠居,便瞧見桓遠有些蒼白的臉容,他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線,那雙沉靜古雅的眸子正在快速的瀏覽帳薄,左手翻著帳薄,空出來的右手筆走龍蛇,一行行流利的小楷自筆尖流出,簡要的記錄關鍵。

        楚玉走進屋子裡,桓遠竟似太過專心,沒有發現她的到來,楚玉暗暗一笑,走到他所在桌案面前坐下,靜等著看他什麼時候發現。

        大約足足等了半刻功夫,桓遠似是覺得有些累了,他放下筆,抬起手捏一下自己的眉心,這時候才瞥見楚玉就坐在身前。

        桓遠一愣,按照他現在的身份,似乎應該立刻誠惶誠恐的離座向她行禮,可他心中卻仍有些不情願和彆扭,動作也僵在原地。

        瞧見他面上顯而易見的掙扎之色,楚玉笑著擺擺手,湊過頭去看了眼賬冊,隨口問道:「做得怎麼樣?」

        「勉力而為。」桓遠的回答既不自謙也不盲目自大,是很穩重的那種,但是頓了一下,他還是忍不住道:「可這些日子來,我觀府內繁多事務,從前在容止手上竟然井井有條一絲不亂,越發覺得容止真是……」

        楚玉在他停頓的當口,笑吟吟的接上一句:「什麼?」

        「深不可測。」

        他用盡全力才能勉強處理好的事務,在容止手上,好像是轉眼間就能完成一般,雖然這與經驗歷練有些干係,可是抬起眼來,桓遠還是忍不住有種高山仰止的錯覺。

        那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在身上令他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了來。

        楚玉微微一笑,拍他的肩膀,覺察到他因為她的觸碰身體僵硬,便笑著拿開手,柔聲道:「不必灰心喪氣,我並沒有要你現在去和容止對上,我只是讓你學習管理一些事務罷了。」雖然時間不等人,但是倘若迫得太緊,讓桓遠還沒成長起來就在幼苗期被壓垮,反而會令目前的她前功盡棄。

        她想了想,慢慢的道:「我讓你做這些,自然是有我的打算,卻不是讓你和容止對上,你也不必拿自己與他比較,你有你自己的好處。」頓了頓,楚玉咬著嘴唇一笑,望著他道,「我想,就算容止再本事,也沒有你當日在詩會上流水成詩的才能。」

        楚玉只是無意間提起,桓遠卻立即想起了當日懸崖上的一幕,那日後越捷飛也有派人去查,卻不知為何沒有查到他頭上,線索似乎被人給強行的掐斷了。

        他輕輕的歎了口氣。

        我贈君砒霜,君予我浮木。

        假如那刺客不是他請來的,他幾乎要懷疑那一幕是楚玉刻意安排來收買人心的,也恰恰因為刺客是他請來的,桓遠的心神震盪才遠比一般情形下巨大。

        為什麼,你會伸出手來呢?

        桓遠凝視著楚玉,迷惘之中,甚至有一絲無法覺察的怨懟:為什麼是她呢?假如是別人,那麼他報恩的心,不會如此的矛盾為難吧?

        見桓遠好像發呆了一樣的看著自己,楚玉先是下意識的檢查自己身上有什麼意外,再摸摸臉,確定沒什麼問題,才微微鬆了口氣,她看看賬本,不是很能看懂,決定放棄培養自己這方面的才能,直接問桓遠:「這些日子來,接手了多少?」從容止手上,接手了多少權限過來?

        桓遠聞言驚醒,連忙收斂心神道:「大半。」

        內庫,錢糧已經幾乎全到了他手上,而人事安排方面,普通的人手調動,容止交給了他,但是防衛力量的安排,卻是給了越捷飛:「容止幾乎放下了所有的事務,但是唯有幾樣,他堅持不放。」

        楚玉神情不變,掀了掀眼簾:「是什麼?」

        「香料,藥材,以及尚藥司。」他去接手容止手頭事務時,容止幾乎是毫不吝嗇的全部給他,但是卻也擺明了車馬的告訴他,別的東西他都可以拿去,唯獨這三樣,半絲念頭都不要動,他不會交給任何人。

        香料,藥材,尚藥司。

        這三個詞,桓遠每吐出一個,楚玉的眉毛就跳一跳,她垂著眼,淡淡道:「他留著藥材和尚藥司,大約是想一手安排醫治花錯的傷勢。」這個她打聽明白了,容止的醫術很不錯,至少尚藥司裡兩位大夫,甚至有時候還需要向他請教。

        「至於香料……」楚玉的手忍不住撫上腰間掛著的香囊,輕輕的彈了一下,一陣淡雅的香氣便瀰漫開來,「也一併給他留著好了。你先暫時管理手頭的事務,待時機成熟,我有事情交代給你。」

        臨走之前,楚玉又撫慰桓遠幾句,勸他不要灰心,另外也不要這麼拚命,累壞了自己今後怎麼辦云云,才說到待會讓人送補品來,卻聽見外面傳來巨大的喧嘩聲。



第五十二章 賣藝不賣身

        非常大的喧嘩聲,由遠及近而來,好像有人在唱歌,好像有人在驚叫,又好像有人在哭訴,抑或是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

        四字以蔽之:非常混亂。

        楚玉眉頭一皺,下意識隔著袖子撫過臂上暗箭,隨即果斷的站起來朝外走去:「越捷飛,跟上,陪我去看看。」

        越捷飛從屋頂躍回門口,腳步輕盈的與楚玉同行,他一邊走一邊說:「公主,還是不要去了吧,對上那瘋子,我也有幾分吃力,屆時恐怕難以保護公主,橫豎他也就是鬧一番,收拾收拾就罷了。」

        楚玉卻沒有停下腳步。

        從越捷飛的話中,可以得到兩個訊息:

        第一,對方比較強大,就連越捷飛也自承對付不了,雖然當日在山上遇險,但是楚玉從流桑口中得知,被越捷飛首先攔住的三個刺客都是一流的高手,越捷飛以一敵三以一敵四的擋住那些人,本身已顯示出極為高超的劍術。

        第二,當前情況並不緊張,聽越捷飛的口氣,甚至這還不是第一次發生的,可能已經習以為常,山陰公主也大概知道這件事的存在。

        但是楚玉不知道。

        她很想看看究竟是什麼回事。

        快步的走出修遠居,便正瞧見一群人從遠處朝這裡過來,當間的一片紅影,竟是分外的顯眼。

        楚玉定睛看了一會兒,才瞧清楚那抹紅影,竟是曾見過一次的花錯。

        此時的花錯,與楚玉那日所見大不相同,他臉上泛起紅暈,眉毛飛揚,眼眸朦朧的含著水霧,稍嫌平凡的五官頓時多了幾分逼人的艷氣,他一手握著長劍,一手提著酒壺,拖著步子踉蹌搖晃,且行且歌,幾乎稱得上目中無人,而在他周圍的,多半是府上的守衛侍從,他們小心翼翼的包圍著花錯,卻又不敢靠得太近,花錯上前一步,包圍圈也都要跟著動。

        見是花錯,楚玉便大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身旁越捷飛又道:「公主,您不要走得太近,花錯那酒瘋子一喝醉便不認識人了,他喝醉之後劍術威力倍增,我也有些為難。」

        楚玉隨意笑笑,找了個隱蔽角落站著,和越捷飛一起觀賞花錯……發酒瘋。

        不錯,花錯這個模樣,便是實實在在的發酒瘋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才能被這種超低度數的酒給弄醉。

        在楚玉看來,這個時代的酒,比起現代那些高濃度的醇酒,酒精濃度實在是不夠看的。

        花錯一邊高聲唱歌,一邊慢慢的朝楚玉所在的地方靠近,就在即將在楚玉面前走過去的時候,好像警報預告,酒壺哐噹一聲摔在石子鋪就的道路上,他停下了腳步,眾人頓時如臨大敵,越捷飛也動作矯健的擋在了楚玉身前,手扶在腰間劍柄上嚴陣以待。

        楚玉被擋住視線,看熱鬧很不方便,於是歪過腦袋,悄悄的從越捷飛身側探出來,繼續觀摩劍客酒瘋。

        比起周圍眾人的嚴肅,花錯的態度是極為散漫甚至囂張的,他醉意熏染的面上籠罩著彷彿要滴下來的艷色,彷彿怒放的薔薇花,他慢慢的抬起手中的細劍,劍身上隱約映著淺淺的紅光,口耳相傳,這紅光是因為殺人過多,死者的血染出來的。

        花錯挑著一邊眉毛,左右看看,他目光停在誰的身上,誰就情不自禁的後退一步,然而最後,花錯的目光卻越過包圍圈,停在了越捷飛身上。

        越捷飛苦惱的哀歎一聲:「怎麼又是我?」

        花錯瞇起醉意瀲灩的眼睛,劍尖直指越捷飛,圍住他的人見花錯已經選中了目標,都紛紛的散開來,讓開一條路,容花錯方便的直取越捷飛。

        越捷飛歎了口氣,吩咐其他侍衛暫時保護楚玉,不待花錯過來,自己直接衝過去,出劍。

        兩人再度戰作一團。

        楚玉有些好笑的想,似乎她每次見到花錯時,越捷飛都要與他打上一場,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這兩人就好像前世的冤家一般,見了面就保不住要打一架。

        伴著花錯沙啞的歌聲,兩人還是像上次一樣,從近處打到遠處,損毀花木無數,只不過這一回花錯那淡紅色的劍光似乎更加艷麗了一些,光彩也稍稍奪目了一些。

        看著看著楚玉便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總覺得那滾滾的劍光中,好像有什麼細碎的東西在往外落。

        她站的距離不太近,加上兩人的動作太快,楚玉心說也許是看錯了也說不定。可又過片刻,在兩人劍光絞纏分開的空隙,楚玉陡然發覺,越捷飛身上的衣服,好像稍微少了一點,他現在只穿著一件白色的內衫,還少了一邊袖子,露出了修長結實,肌理勻稱的手臂。

        衣服呢?去哪裡了?

        楚玉的視線慢慢的下移,落在地面上,這才看清地面上一路零落的,竟然都是細碎的布條。

        越捷飛身上的衣服,竟然被花錯一條一條的,全都挑成了碎布。

        嘶啦一聲。

        清脆的布帛撕裂聲劃破空氣,楚玉聞聲抬頭,卻見越捷飛的衣裳被花錯以劍割挑開來,整個上半身幾乎都裸露在了空氣裡,也落在了周圍所有人的視野之中。

        褪去了衣裳累贅的包裹,越捷飛上半身完美的線條流暢而矯健,每一分肌理都蘊藏著強勁的力道,然而卻不像健美先生那樣肌肉隆起,是一種十分親近自然的美感。

        被周圍或者艷羨或者妒嫉或者審視評判的目光包圍著,越捷飛臉皮上漲出幾分紅色,他咬著牙齒道:「花錯,夠了吧,每次,每次喝醉你幾乎都找上我,用劍扒我的衣服,你夠了吧?」不管是誰,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脫光了讓大家觀賞肉體,基本都不會是一件太愉快的事。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他是來賣藝的,不是來賣身的。

        花錯卻好像沒聽見越捷飛的話一般,歌聲稍歇,瞇眼歪頭打量了他一會,長劍反手一削,他自己身上的層層紅衣也翩然落地,同樣裸露出來了上半身。接著,花錯劍尖一抖,再度朝越捷飛刺了過去,這回的目標,卻是直指越捷飛腰下的部位。

        「花錯好酒,然而好酒無量。」正看著,身邊傳來不疾不徐的聲音,楚玉偏頭一瞥,容止受傷的手以繃帶吊在頸上,笑吟吟的站在她身邊,「飲必醉,醉必脫。」

        醉了之後,花錯便六親不認,只管在周圍的人裡挑一個最不順眼的開脫,他不僅脫別人的,也脫他自己的。

        只要不脫到自家身上,府上其他的人是十分樂見其脫的,畢竟,習武者的身材,是很好看,十分具有可觀賞性的。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個時代,男色是一種時尚。

        這便是,每隔約莫兩三個月時間,公主府內苑裡,必然上演的一場大戲。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2:20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40 A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你已經死了

        嘶嘶嘶的幾聲輕響,越捷飛的褲子已經被挑下了幾縷布條,想起楚玉就在一旁,越捷飛臉色大變,瞬間就聯想到了一個非常不妙的未來。

        他彷彿隱約看見金光閃閃的「面首」兩個大字,正在前方飄蕩著朝他招手。

        他真的不賣身啊!

        恍惚之間,花錯又是兩劍,分別從越捷飛左右大腿兩側削下來兩片布,越捷飛只覺得腿上一涼,而前方的面首兩字,似乎又飄蕩著靠近了一段距離。

        越捷飛毛骨悚然心驚膽顫拚死反抗,劍光瞬間暴漲,憑著絕境之下爆發出來的潛力,一時間竟然與花錯打了個持平,身上的布料也暫時不會減少了。

        但兩人打得精彩,周圍的人卻發出了一陣惋惜的歎息,楚玉這才發現,除了護衛侍從,還有一些侍女也悄悄的圍了過來,兩隻手擋在眼睛前,可五指之間張開的縫隙什麼都遮不住,露出來的明媚眼睛裡滿是欣賞愛慕之意。

        越捷飛與花錯的動作已經快得完全看不清楚了,刀光劍影之間,楚玉有點擔心,忍不住偏頭問容止:「你有沒有法子讓他們停下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刀劍無眼,萬一一不小心傷了誰怎麼辦?

        話才出口她暗道自己真是問錯人了,容止又不會武,否則那日也不會被越捷飛打得那麼慘,現在兩個超級高手過招,他能有什麼辦法?

        容止抬手抹了抹眉毛,眼睛裡盈滿悠然笑意:「公主不必憂心,花錯不會傷越捷飛,只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挑乾淨,發完了酒瘋便沒事了,過些時候便好。」

        楚玉又凝神看了一會正在遠處交手的兩人,忽然冷不防的張口問道:「花錯是真醉還是裝醉?」

        容止不意她陡然發問,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然而出聲之前卻本能的頓住,他面上浮現微妙的神色,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楚玉,才慢慢將方纔卡在嗓子眼的兩個字吐出來:「真醉。」

        確實真醉,倘若花錯眼下是清醒的,以他現在的劍術,不會僅僅只將越捷飛的衣服脫光,還會順便削越捷飛一層皮下來。

        這兩人幾乎從三年前就互相看不順眼了,若非他偶爾居中攔著,只怕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生死決鬥。

        花錯所學的劍術三千繁花,乃是以華美細膩著稱的,卻並不注重殺戮,然而花錯少年時有深仇背負,心思偏戾,硬是憑著自身的劍術天分,將柔和宛轉的三千繁花劍,去繁存簡,專取殺招狠招,甚至換用薄窄的長劍,成就現在的花錯,雖然殺傷力倍增,然而劍意的層次上,卻是低了不少。

        雖然仇恨已了,然而此時的花錯卻再也找不回從前的繁花劍。

        唯獨在他喝醉之後,能拋棄所有的煩惱與重負,重現繁花劍的風采……自然,拋棄了重負的花錯,酒品實在說不上太好,這個一喝醉便脫人衣服的毛病,就連容止,也不知道是怎麼給養出來的。

        楚玉瞥著他微笑道:「假如我一定要他們分開呢?」

        容止笑了笑,道:「公主既然有此意,我便去試試。」他扶了一下綁著夾板的手,確定尚且穩固,便慢慢的走上前去,眾人見是他來,都紛紛的讓開道,儘管今日府內風傳容止已經在公主面前失寵,公主的新寵應是最近弄回府的兩人以及桓遠,可是容止積威之下,竟然無人敢對他少半分不敬。

        容止走近花越二人,在一丈開外便能感覺到凌厲的劍風刮面,他站定看了片刻,彎腰撿起半根不知被誰削斷的樹枝,十分隨意的,好像漫不經心的朝二人拋了過去。

        樹枝沒入交織劍光之內,一瞬間被絞成數段,接著化作碎屑落在地面上,然而兩人卻也因為這一根樹枝的加入停了下來。

        花錯的肩頭多了一道淺淺的血痕,傷勢雖然不重,但疼痛卻讓他滿是醉意的眼睛慢慢的恢復清醒,他迷惘的看身前不遠處的越捷飛,忽然跳起來叫道:「越捷飛,你在我面前脫光做什麼?」罵過之後他又瞥見自己衣衫半褪,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你要做什麼齷齪事?!我警告你,今後不准靠近我三丈以內,否則我的劍對你不客氣!」

        越捷飛聞言也是大怒:「你酒醒了吧?我的衣服是被你給割沒的,你倒是有臉皮栽到我身上,不信你可以問大家,是誰脫誰的衣服?!」

        花錯一臉的不信任:「胡說八道!我脫誰的衣服也不稀罕脫你的!你的肉很好看麼?你是什麼了不得的美男子麼?」

        越捷飛也怒道:「難道你是什麼美男子麼?我會稀罕你這個樣子的?」

        兩人憤怒的對罵,這個挑剔那個的肌肉線條不夠優美,那個挑剔這個的肩膀太寬骨架僵硬,片刻後演變成互相人身攻擊,將皮膚鬆弛帶黑痣等莫須有的罪名安在對方身上,慢慢的罵戰升級,兩人連穿上衣服都顧不上,又再度開展起全武行。

        容止無奈的聳聳肩,轉身沖楚玉搖了搖頭,眼神似在問:「我拉過了,現在怎麼辦?」

        楚玉翻翻白眼:「涼拌。」不管了,讓他們打吧。

        她轉身打算讓侍衛送自己回去,卻瞧見有一個人站在侍衛的攔阻之外,身上一身灰色的袍子顯得有些黯淡,望著楚玉的神情有些躑躅。

        那人看著有些臉生,楚玉用心回想一會,才想起這是自己半個月前從劉子業的鍘刀下搶救出,並且以面首名義帶回來的沈深之。前幾天沈深之已經比較老實,因為他表現良好,獲得了在西上閣自由活動的權利。

        望著沈深之,楚玉對他點了點頭,道:「跟我來。」並讓侍衛不要阻攔他。

        楚玉走在前面,沈深之在後,回到東上閣楚玉臥房所在的園子,護衛們便在門口止步,楚玉領著沈深之,一直走到房門口。

        一手拉開房門,楚玉回頭望著忐忑不安的沈深之,微笑道:「怎麼?害怕了?害怕的話,可以現在就離開。」楚玉知道她現在帶沈深之回自己的臥房,會給別人帶來怎樣的錯覺,但是目前這個錯覺卻是對她而言最好的掩護。

        說罷楚玉進屋,片刻後,沈深之也跟著進來了。

        楚玉打量著滿面疑惑的沈深之,心中暗暗的歎息:倘若不是時間不等人,她也不會冒這樣的風險。不等沈深之安下心,她冷然道:「你可否知道,你已經死了?」

        沈深之一愣,楚玉從牆邊桌案上取出一卷錦帛,丟給沈深之:「自己看吧。」



第五十四章 上梁下樑歪

        對於沈深之的失蹤,沒有人給予過多的關注,府上護衛侍從都知道什麼應該睜一隻眼,什麼應該閉另外一隻眼。

        越捷飛只負責楚玉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他就算看見,也會轉眼忘記。

        桓遠雖然知道楚玉從他這裡調走一筆錢物,卻沒有多加追問。

        而容止呢?

        竹林的綠意之中,青石台的十九路縱橫棋盤上,漆黑與雪白的棋子殺伐從容,容止半邊身子倚在青石台邊,深沉的眉宇之間有一絲慵懶的倦意,他手邊放著一碗漆黑的藥汁,苦澀的藥味瀰散開來,沖淡竹葉的清香。

        容止散漫的笑道:「沈深之?」

        坐在棋盤另一方的墨香想了想,道:「是的。」

        「不用去理會。」容止端起藥碗,輕輕的吹了一下,蒼白的嘴唇輕輕開啟,他長長的眼睫如簾子般半斂,蓋住深不見底的眼眸,「放任。現在不比從前,公主在栽培桓遠,我們作壁上觀便好。」

        墨香猶豫一下,忍不住又為容止有些不值:「這些年來公主府一直是公子打理的。」

        容止含笑喝了一口藥,打斷他道:「但終究是屬於公主的。」那藥汁味道極為苦澀,墨香送藥來時,曾經偷偷的嘗了一點,苦得他險些嘔吐出來,卻不料容止此時神情平靜如水,好像他方才飲下的是甜蜜的糖漿。

        抬起眼來,看出墨香心中所想,容止微微一笑,道:「我並不是個喜歡說道理的人,這兩年來為了你,我破了許多次例,你也該明白我的用心,怎麼如今還如此沉不住氣呢?」

        墨香心頭一驚,滿面慚色的低下頭。

        容止笑笑道:「你是為我憂心,我知道,但這大可不必,待花錯的傷勢痊癒,我會把手頭上把持的最後三項都交給桓遠打理,也正好落得一身輕鬆。」

        「公子……」墨香想要說些什麼,對上容止沉靜的帶著些微笑意的目光後,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容止望著他,莞爾一笑道:「放手,是因為我不在乎。」交給桓遠也好,交給別的什麼人也好,三年多的經營,說放手也不過是一個呼吸的瞬間,

        但是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那您在乎什麼?」墨香忍不住問道。

        容止沒有說話,他的眼光穿透竹葉間的縫隙,掃過牆外的天空,深處飛快的掠過一絲輕渺的光芒,嘴角卻始終掛著那絲莫測的笑意。

        過了許久,容止將見底的藥碗放下,慢悠悠的舒了口氣,折了一片細嫩的新竹葉含在口中:「公主,現在在宮裡吧?」

        楚玉在宮中,確切的說,是在皇帝陛下身邊。

        姐弟之間的相處模式還是如同往常那樣,劉子業躺在楚玉的腿上,臉上的戾氣慢慢消散,而楚玉則隨手拿起一本奏章瀏覽。

        看了一會便覺得有些疲累,楚玉擰一下眉心,半閉著眼好像在養神,但她心裡卻在思考一個問題。

        怎麼樣改造劉子業?

        憑著山陰公主對劉子業的影響力,她也許能夠稍稍的改變這個少年,她並不奢望劉子業能做什麼流芳百世的明君,只要不成為天怒人怨的暴君,不至於因為暴行過多被人推翻殺死,便是極大的勝利了。

        可是,要怎麼做呢?

        小皇帝的暴戾,雖然大約有一小半是頭疼引起的,可是他自身的狠毒因子,卻是根深蒂固,楚玉曾經嘗試著與他交談幾次,在她面前,小皇帝絲毫不遮掩他對血腥的直白渴望,那種狠毒的快意,每每令她感到心寒。

        想要改變這麼一個人,實在是一項有些不可能的大工程。

        楚玉忍不住有些埋怨山陰公主那死去的父親,也便是前任皇帝陛下,他究竟是怎麼教兒子的,教出這麼個變態出來,還讓他繼承了皇位?

        再轉念一想,她既然有這麼多兄弟姐妹,估計那位父親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無限的生育之中,根本沒空管養孩子的事,劉子業長成變態,極可能是順著那不正的上梁,一路朝腦殘的道路上狂奔。

        而現在,她卻要把劉子業從那條道路上拉回來。

        有多麼困難楚玉不知道,但是即便知道不容易,也要嘗試一下。

        時間就在劉子業的舒適與楚玉的反覆盤算中度過,準備離開的時候,楚玉的手指抹過袖口的鑲邊,淺淺的芬芳在之間縈繞。這些天來,她一直堅持的給每件衣服熏香,入睡時也不再排拒在屋裡點燃香料,雖然稍微悶了一點,但卻是為了今後做出的努力。

        香料這一環,目前不著急,但今後要設法問容止要,既然山陰公主給她留下了這條線,她就要徹底的利用起來。

        「阿姐,你什麼時候再來?」楚玉一邊整理衣服上的皺褶,一邊仔細的想著今後的每一個環節,忽然聽見劉子業這麼問,不由得朝他看去。

        這個集狠毒、暴躁、好色、偏激,變態於一體的少年,臉容有些蒼白,眼神卻頗為渴盼,他穿著莊重的朝服,歪歪斜斜的趴在桌案上,一雙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楚玉:「阿姐,我們什麼時候再一起出去玩兒,好不好?」

        阿姐。

        楚玉咬了一下嘴唇。

        她前世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穿越過後,也不會天真的把這個變態皇帝當作弟弟看,可是人心畢竟是肉長的,最初的恐懼過後,楚玉慢慢體會到劉子業對自己毫無防備的依戀,那一聲聲的「阿姐」雖然聽過便忘,可還是不小心的有一聲抵達到了她心裡,輕輕的敲打著她的心房。

        這個變態一點都不可憐。

        雖然反覆告誡自己,但楚玉終究還是在這個時候,有了一絲絲的動搖。

        這少年的相貌,和在水中瞧見自己的倒影,真的是有幾分相似的。

        然而遲疑也不過是一個眨眼的空檔,楚玉迅速恢復清明如止水的冷靜,神色如常的快步離開。

        正朝宮外走著,迎面走過來一個身穿紫衣的少年。

        隔了半個月,楚玉又在宮中瞧見了人稱是天師然而她看來不過是神棍的天如鏡。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2:23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40 A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目下無塵埃

        楚玉發現天如鏡時,兩人之間尚有二十多丈距離,雖然看不清臉容,但是一看那一身紫衣和輕飄飄好像腳不著地的走路姿態,楚玉便準確認出了來者何人。

        莊嚴而輝煌的宮殿之中,少年的身影仿若行走在隔絕的空間裡,不染俗世的塵埃。

        天如鏡……楚玉不屑的撇撇嘴。她有些瞧不上神棍。

        生長在信息爆炸的唯物論時代,楚玉很難對宗教產生什麼盲目的信仰,儘管自己來到這裡本身便是不可解釋的存在,可是歷史上侍奉皇帝的方士,無非都是煉一些帶重金屬的丹藥給皇帝吃,不但不能長生,反而吃得短命了。

        更別說眼前這位,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姿態,倘若真個清高,為什麼還要身居官職享受榮華?這便足以讓楚玉暗地裡對天如鏡鄙視一百遍啊一百遍。

        天如鏡這個架勢,估計又是去宮內哪位娘娘那裡驅鬼的,他身前領路的是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宮女,其中一人不知是否是頭一次給偉大的天師大人領路,顯得有些緊張,看見迎面過來的楚玉時,驚了一跳,後退兩步,後腳跟恰好踩上天如鏡的鞋子。

        意識到自己踩著什麼後,小宮女嚇得臉蛋嘴唇和雪一樣的白,她慌慌張張的跪下,求天師大人寬恕。

        此時楚玉已經走近,她放慢腳步冷眼旁觀,假如天如鏡要責罰那小宮女,她也好及時阻止。

        天如鏡寬袖一擺,便半彎腰扶起全身發抖的小宮女,淡淡的道了聲:「不要停下,繼續走。」

        楚玉腳下頓住,微怔的輕咦一聲。與她的想像不同,天如鏡既沒有嚴苛的責罰小宮女,也沒有溫和的撫慰她表示自己的寬容大度,他的神情清淡得彷彿游離於人世之外,好像沒有誰踩誰的腳,一切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這讓楚玉有一點點意外。

        望見楚玉好奇探詢的目光,天如鏡如初見一般,嘴角微微翹起,對她笑了笑,隨後就從她面前走過。

        兩次錯身而過,第一次楚玉對天如鏡的印象從極好到極差,而第二次見面,因為一個小宮女引發的意外,又讓楚玉稍稍的往好的方面改觀。

        楚玉可以看出來,天如鏡並不是故意在她面前作態,那種目下無塵的冷淡好像天然帶來的一般,而他對她的微笑點頭,其實也只是純粹出於禮節,幾乎近於敷衍,但正是這敷衍,讓楚玉對他惡感稍減。

        然而天如鏡也不過就是分了楚玉片刻的心神,片刻後,她又把念頭轉回到先前所想的問題上,在死胡同裡思索如何改造劉子業。

        講道理這種事,楚玉相信劉子業當太子時,他的老師沒少幹這類事,現在劉子業這副模樣,看來口頭教育沒什麼效果,那麼她又該如何呢?

        坐到自己的車上,車身才稍稍晃動,楚玉便連忙叫住駕車的人,道:「暫且停下。」

        坐在車上思索片刻,楚玉身子一側來到車廂邊緣,角落裡擺放著幾隻箱子,掀開第二隻,箱內擺放著折疊整齊的男裝。

        ********************

        「公主……」越捷飛跟在楚玉身後,低聲道。

        楚玉手握折扇,轉身敲了他腦額頭一記,笑瞇瞇的道:「叫公子。」她在自己的車上放著乾淨的男裝女裝以備不時之需,還特別問容止要了那日給她遮掩容貌的藥物,方便隨時易裝出遊。

        現在的楚玉,就是數日前詩會時的打扮,經過幾次練習,她已經能很熟練的梳髮髻。

        「好的公子。」越捷飛皺著臉改口,但還是忍不住盡忠職守的提醒楚玉:「公子,您為什麼不讓多帶幾個侍衛呢?上次刺客的事還沒查出來,我實在不能放心。」

        楚玉笑道:「難道你對自己的劍術沒有自信,覺得沒辦法保護我麼?」

        要越捷飛說自己劍術不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他很快閉了口,乖乖的跟在楚玉身後。

        說來楚玉似乎與易服出遊這種事很沒有緣分,頭一次,因為看起來太俊美被人追得滿街亂跑,第二次參加詩會又遇到刺客,但倘若要老老實實的呆在公主府裡,又或者只能在公主府皇宮之間兩點一線,楚玉還是寧願每次都遇到意外。

        甩開屬於公主的那些排場累贅的時候,是楚玉最歡快的時候,即便曾經有過兩次受挫,也不能抑制她飛揚的心情。

        向路人詢問了一下,楚玉沿著街道,直取歆蘭坊,這是在上次詩會時,聽裴述所說的販賣上好脂粉的地方,然而店中不僅販賣脂粉,還兼售各種香料,楚玉找到歆蘭坊,站在半開的店門前,便嗅到了門內傳出來的細膩幽雅的脂粉香。

        楚玉踏入門檻之內,目光在店內巡迴,只見店中不僅有女子,還有一些俊美的青年少年,也都在挑選香粉或香料。

        暗地裡歎了一下時下的愛美風潮,楚玉直接走到看起來像是櫃檯的地方,對其後正在算帳的男子道:「這裡有誰比較懂香料的?我有些東西想要請教。」

        櫃檯後的男子抬起一張瘦削的臉,打量一下楚玉,似是在端詳她荷包是否足夠豐滿,打量了片刻後才朝同往內堂的門裡喊了一聲,好像是在叫誰的名字,他這麼一聲喊,把店內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過來了不少。

        楚玉便聽到一個驚訝的聲音:「子楚兄?」

        楚玉心說這名字有些熟悉,那聲音也似曾相識,便偏頭瞧了過去,卻見是裴述一臉驚訝,才想起自己前次結識裴述便是用的「喻子楚」這個假名。

        「子楚兄也來買香粉麼?」裴述高興的走了過來,他左右望了望,遲疑片刻後道:「怎麼不見那位喻子遠?」

        楚玉做了一個稍帶的手勢,因為方才賬房叫的人出來了,她從袖子裡取出一隻絲囊遞了過去,微笑道:「勞煩你替我看看,這裡面,究竟都有哪幾種香料?」



第五十六章 六朝建康城

        賬房叫出來的是個身穿灰色布衣的年輕人,他打開絲囊之後,瞧見其內的香料碎片,眉頭飛快的皺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對楚玉道:「這位客人……」

        他話才起頭楚玉便打斷他,道:「能否找個僻靜地方說話?」

        對方想了想,點點頭,便引領著楚玉和越捷飛從側門穿出,越過一片苗圃後,來到一間空房之中,三人站定,他不緊不慢的開口:「這位客人,您這些香料切得太細碎了,又混得太勻,只怕難以辨認完整。」

        楚玉笑笑道:「倘若是完整的,我也不必來找你們了。」正是因為有難度,才需要找專業人才。

        灰衣青年被噎了一下,轉念一想也是,便朝一旁的牆邊走去,靠牆的位置以木架支起一塊光滑的石板,光從窗欞之中透過來,打在石板的邊緣。

        灰衣青年手腕輕震,將絲囊中部分香料倒在石板上,隨後從懷中取出一條與衣衫同色的布巾,布巾裡縫著暗兜,兜中放置著各種形狀的工具。青年取出一隻細小的方寸匕,把倒出來的一小堆香料緩慢均勻的攤開,他的手很穩,神情也十分專注,刀尖偶爾靈巧的挑起碎屑放在鼻尖輕嗅。

        雖然青年熟練的動作讓楚玉有些安心,但等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道:「這位兄台,還要多久?」

        青年沉默一會,才道:「這位客人,絲囊之中的香料足有二十餘種,我才能不足,恐怕難以很快的一一辨別,」他神情磊落自如,不卑不亢,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楚玉思索一下,道:「建康之中,還有沒有誰對香料比較內行的?」

        青年嘴角微微揚起,似是有些自傲:「公子,建康之中,各坊各堂,再沒有比在下更熟識香料之人,若說比在下強,只有一人,只不過那是位貴人,公子只怕請不來。公子如是肯稍待半日,我去向那位貴人請教,再來告知公子。」

        觀他語氣神情,似乎是對「那位貴人」極為有信心。

        楚玉忍不住笑了:貴人?除開皇帝陛下,只要她想,以她現在的身份,什麼貴人請不來?只不過她不想為了一袋香料如此大張旗鼓罷了。

        思索片刻,楚玉心知不能太過苛求,便道:「也好,明日的這個時候,我來問你結果,香囊先放在你這兒,明日我來這裡取回。」

        順著原路走回,回到歆蘭坊大堂中時,裴述還在店內,楚玉微一猶疑,還是走上前去,揚起笑容:「裴兄,別來無恙。」她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那蕭別並沒有將與她結怨的事說出來,尤其是沒有說出她的身份,否則裴述不會如此熱情的招呼她。

        兩人打了招呼,待裴述提出想要拜訪桓遠時,楚玉一臉真誠抱歉的神色,道:「我那堂兄近日正在閉門讀書,謝絕訪客。」原本以為那蕭別肯定把自己的身份說出去了,裴述這條線算是斷了,但現在看來,似乎還有迴旋的餘地,楚玉心頭微動,不由得又將前些天放下的念頭重新提了起來。

        於是她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的真誠和懇切。

        目前是絕對不能讓裴述拜訪桓遠的,這張牌她要留著,在合適的時候以恰當的方式打出去。

        聽說人形作詩機不見客,裴述有些失落,隨即想起眼前楚玉是人形作詩機攜帶者,又十分熱情的與她攀談。

        兩人交談一會兒,說到裴述接到了王意之的邀請,待會要去拜訪他,參加王意之家中舉辦的私人集會,楚玉便順勢請求一道前往。

        裴述有些遲疑:「這……」話未出口,他面上已經浮現猶豫之色,似是打算拒絕。

        楚玉不慌不忙,祭出殺手鑭:「我那堂兄不喜歡與人交往,我卻是盼望他多結識些名士呢。」她就不信,桓遠那個人形作詩機會對這幫文人一點誘惑力都沒有。

        裴述立即上鉤:「雖然也許有些冒昧,但是意之兄向來胸懷廣闊,想必不會介意,不過蕭兄也在,你如是與他有什麼過節,還是早些化解了為好。」

        楚玉笑吟吟的滿口應下,便與越捷飛跟隨裴述走出歆蘭坊。

        ******************

        六朝古都建康,亦是千年後的南京,在這個時候,還沒有經歷完稱呼裡的「六朝」,建康城以大江為固,沒有建成堅固的城牆與城門,主城的範圍並不太大,然而城外還圍繞著許多小城,這種突破城牆局限的鬆散式城市模式即便是在整個中國歷史上,都是不多見的。

        王意之的居宅,便在主城南面的長干裡,那裡是名門望族的聚居之地。

        在秦淮河邊叫了一艘載人的小舟,三人乘舟而下,一路繁華,行至長干裡邊上岸,再隨著裴述穿過幾條街巷,便來到一座青瓦白牆宅子前。

        與周圍顯貴人家的高牆相較,這間宅子的牆實在矮了太多,就好像滿是逼人貴氣的瓊花玉樹之間,混入了那麼親切純摯的尋常草木,顯得有些突兀,然而楚玉看著卻十分的順眼。

        朱紅色的木門半開著,並沒有一路行來所見高門緊閉的森嚴,裴述上前幾步,輕敲一下木門便不請自入:「意之兄,在下來晚了,還請見諒!」

        楚玉跟著他走入門內。

        門後的是一片園子,一花一木乍看並無章法,可是倘若細細看去,卻好像暗合了一種很自然的韻味,楚玉尚在觀察,卻聽見越捷飛的驚歎聲,他指著道旁一株一人高的小樹,道:「這是南方一種十分名貴的樹木,十年方生一寸,價值可抵萬金。」

        聽他這麼說,楚玉才知道那看起來沒什麼奇特之處小樹苗竟然有這樣的身價,而前方裴述也轉過身來,笑道:「這位越兄真是眼光高明,子楚兄不要看此間佈置毫不起眼,意之兄家中的物件,便是你我腳下的泥土,也是比別處珍貴的。」

        有錢人。

        超級有錢人。

        很低調的有錢人。

        聽裴述簡單介紹了一下院子裡的一草一木價值,楚玉看著這間園子的眼光,已經大不相同。

        而腦海中王意之的形象,也在此時正式晉陞為鑽石鑲邊的。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2:27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42 A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弦為知音斷

        前方走過來一名青衣童子,走近三人後行禮道:「裴公子,我家主人已經等了許久了。」這童子約莫十二三歲,也就是流桑那個年紀,相貌俊秀,他眉宇神情很是清雅,行止之間頗有風致,身上的衣衫雖然不華麗,可是卻極為的素淨整潔,與整個園子含而不露的貴氣十分協調。

        見微而知著,單是看僕從的表現,便能揣摩出其主人的作風氣派。

        裴述連忙回禮道歉:「是在下的不是,但在下有禮物將要送給意之兄,還須在此等僕人送來……這兩位是在下的好友,因仰慕意之兄而來,還望代為引路。」

        他轉手就把楚玉越捷飛推給了青衣童子,自己則往回走到了門口等候。

        楚玉下意識張口想辯解自己不是仰慕王意之來的,但想想這畢竟是別人的地盤,姑且看在王意之超級有錢的份上,便仰慕一下好了。

        沿著曲折清幽的迴廊,青衣童子在前,楚玉居中,越捷飛最尾,還未走到迴廊盡頭,便聽見了輕渺的琴聲,緩緩的在空氣中迴盪,而迴廊盡頭是一片青郁的垂柳,碧玉裁成的柳絲好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遮擋住楚玉的視線。

        那琴聲是從垂柳林之後傳出來的。

        雖然是在初夏的中午,可在這園子裡,卻沒有絲毫燥熱的感覺,就連陽光也好像比外面的溫柔了許多,清涼的綠意伴著微微的水氣,滲入呼吸之間,令人心曠神怡。

        王意之不僅有錢,還很會享受。

        在低垂的柳枝之間穿行,那琴聲便越來越清晰,當三人穿過垂柳林,眼前豁然開闊之際,淡遠的琴聲卻嘎然而止。

        楚玉放眼看去,只見眼前是一片清瑩如翡翠的湖畔,湖中養著水草游魚,湖面上漂浮著片片蓮葉,蓮花尚未綻放,雪白的花苞緊緊閉合著。偶有柔風吹過湖面,為周圍帶來涼爽的濕意。

        湖中有魚,湖上有亭。

        此間的主人王意之,以及另外三位上次在詩會上見過的青年,便在湖上修建的亭捨裡休息,亭邊有長橋與岸相連。

        楚玉等人出林之際,便是琴聲休止之時,亭中諸人的目光,都聚在蕭別的手指之下,那修長的手指底下,一根斷弦無力的貼在琴身上,而其他的琴弦,依然有細微的震動。

        弦,斷了。

        一時間眾人寂寂。

        身為聚會主人的王意之靠在亭旁的樑柱邊上,隨口打趣道:「弦為知音而斷,來者可是蕭別兄的知音?」他在眾人的最邊上,因此也是最早發現垂柳林中有人行走的。

        聽聞他此言,亭中的人也都將目光投向了湖畔邊,蕭別也抬起了冷若冰霜的眼。

        亭子距離湖畔邊的垂柳林也不過四五丈距離,因此楚玉三人甫穿出林,眾人便看清楚了她的臉容。

        王意之輕輕的咦了一聲,眼中多了些玩味之意,而蕭別瞧見楚玉,卻陡然的面色驟冷,虛按著琴弦的雙手無意識的下壓,古琴發出沉悶的聲音。

        楚玉也是一眼就瞧見了亭中端坐撫琴的蕭別,更瞧見了他眼中冷冽的排拒之意,不過她既然已經厚著臉皮來了,當然不會在乎個別人的反對意見。

        亭中都是文人雅士,武者若在其間大家都不自在,楚玉讓越捷飛在湖邊守著,自己隨青衣小童踏上方一尺多寬的石橋,不疾不徐的走向八角亭。

        亭前站定,迎來的目光,有不屑的,有排拒的,有好奇的,也有玩味的。

        青衣童子向王意之行了一禮,三言兩語簡要的說明楚玉是裴述帶來的,王意之揮了揮手便讓他退下,而後,他對上楚玉坦然的目光。

        王意之輕輕的拍了拍手,笑道:「來者便是客,我家中沒什麼規矩,請這位客人隨意自便。」他眉間帶著慵懶不羈的笑意,衣衫領口半敞開,發未束髻隨意的散著,頸項邊還殘留著半抹可疑的嫣紅,看起來像是姑娘家芳唇的印痕。

        上次詩會時,也許是因為在公共場合,王意之還稍微收斂一些,而現在在自己家中,他好像拋開了所有的束縛,怎麼自在怎麼來。

        楚玉才踏上亭子的台階,便聽見蕭別冷冷的道:「她怎會在此?她若在,我走。」話語雖然簡短,但是態度卻表露無遺,顯然是有點和楚玉不共戴天的意思。

        王意之微微抬手,做了個攔阻的動作,雖然並沒有攔到實處,但蕭別卻因為他這個動作停了下來,只聽見王意之笑道:「弦為知音而斷,二位如此有緣,縱然過去有什麼恩怨,也該就此化解了為好。」

        恩怨?

        楚玉饒有興味的看著蕭別,只打算看他怎麼應對。

        蕭別雙目含霜,冷然道:「這琴弦,是不堪忍受有污濁之人傾聽,才斷了的。」

        他所說污濁之人,自然也是楚玉。

        楚玉微微一笑,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這琴弦也真是難為,每日在不入流的彈奏者手下飽受折磨,終於在方才了斷殘生。」她抬手對王意之一揖,揚眉道:「說在下是知音,在下是絕對不敢當的,這等庸俗之音,又有什麼值得人去知的?」

        她話音未落,眾人便給驚住了。

        千金公子蕭別,生平所長便是琴藝,這個名字的由來也與琴有關,昔年曾有人千金求一曲而不可得,因此有人送了他一個千金公子的名號,這從一個側面也反襯出蕭別的琴藝之高,當世少有人及,然而楚玉竟然毫無顧忌的貶損,簡直就是狂妄至極!

        不入流。庸俗。

        就連放浪不羈如王意之,也沒想到這樣的形容有一日會被放在蕭別的身上。

        楚玉雖然才剛剛來,但是卻因為短短的幾句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就連才往回走了幾步尚未遠離的青衣小童,也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看這人究竟有什麼本事,竟敢放出這麼狂妄的話。

        這也正是楚玉的目的。



第五十八章 你是什麼人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雖然不知道山陰公主被殺確切的時間,但是楚玉每次合上眼睛,似乎總能感覺到,歷史的巨輪在腦海中轟隆隆的滾動,以不可抗拒之勢朝她推近,漫起的塵沙彷彿遮蔽天地。

        在楚玉的計劃裡,有進與退兩面,然而這兩面之間,唯一重合交錯的紐帶,便是眼前這些人,這是楚玉偶然從桓遠口中得知王意之等人身份後,便不由自主的萌發的念頭。

        她要打入這個階層這個團體,也許靠著桓遠,她能夠摸上這群人的邊,然而那遠遠不夠,她需要的是成為能夠影響他們的人物,就好像王意之,又或者蕭別那樣具有特殊地位的。

        縱然桓遠有驚世的文才,但是那是桓遠的,不是她的,她一定要有什麼東西,能鎮住這些眼高於頂的文人。

        於是今天才一見面,蕭別便被她拿來開刀。

        徐徐圖之,這不是不可以,但是也許會來不及,所以楚玉只有採用激進的態度。

        她這也是在賭博,要麼一夜成名,要麼失去手頭可用的所有籌碼。

        蕭別正要冷笑,這時又有人穿林而出,楚玉原以為是裴述終於姍姍而來了,隨意的偏頭一看,看清來人後,卻不由得愣住了。

        來人不是裴述,可是卻也是方纔她見過的,正是那歆蘭坊中年輕的香料師傅,他隨著青衣小童來到湖畔邊,皺著眉對那小童說著些什麼。

        楚玉一下子忘記了蕭別,忍不住張開嘴:真是意外的重見啊……

        聯想到先前這位香料師傅所說的「懂香料的貴人」,楚玉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王意之。

        青年朝亭中看來,也正好瞧見楚玉,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他原本是打算來向東家求助疑難,卻沒料到提出疑難的客人竟是與東家認識的。

        王意之目光先後掃過楚玉和香料師傅的臉上,片刻後了然一笑,站起來懶散的道:「在下有些私事要處理,各位還請稍待。」

        他拖著步子慢慢的朝湖邊走去,楚玉這時候才發現他腳下穿的是像拖鞋一樣的木屐,而不是中規中矩的靴子。

        木屐是深紫色的,接近於黑色,鞋幫一下一下的敲擊在石橋上,發出圓潤的極有質感的響聲。

        啪嗒,啪嗒。

        長衣的款擺之下,聲調節奏很是從容。

        王意之懶懶散散的走到湖邊,便與那年輕香料師傅一邊說話,兩人的聲音不大,亭中諸人都聽不到,不過楚玉看香料師傅將一隻拳頭大小的藍布小包交給王意之,並且不時朝她這裡投來目光,便大致能猜出他們談話的內容。

        交談了片刻,香料師傅神情複雜的最後看楚玉一眼,才向王意之作揖告辭,而王意之手中拿著藍布小包,一拋一接的慢慢走回來,腳下木屐啪嗒啪嗒的敲打著石橋。他走在橋上時,楚玉的心也跟著他手中的布包一跳一跳,生怕他一個失手就把小包掉湖水裡了,她手頭可就只有這麼一份香料,沒有備份的。

        王意之拖著腳步慢慢的走回來,先朝其他幾人點了點頭,隨後盯著楚玉道:「這位子楚兄,能否私下詳談?」在說到子楚兄三字時,他稍稍加重了語氣。

        楚玉知道他大概是要說香囊的事,神情自若的點了點頭,便隨著王意之離開亭子,走過橋樑時,越捷飛便自動的來到楚玉身後,王意之停下腳步,望了越捷飛一眼:「這位兄台最好不要跟來,我只想與子楚兄一人交談而已。」他態度雖然隨意懶散,可是話語之間,卻彷彿透著難以抗拒的高貴威儀,朝越捷飛壓了過去。

        越捷飛停下腳步,看了楚玉一眼,意思是全憑楚玉吩咐,楚玉思索片刻,還是讓越捷飛留下來了。

        之所以如此冒險,首先因為王意之沒有害她的動機,其次,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儘管已經有了容止的前車之鑒,但是楚玉並不畏懼冒險。

        兩人來到湖畔邊一座清雅的屋舍之中,屋子裡空空落落的,傢俱擺設整潔乾淨,但是太齊整了,缺乏溫暖的人氣。兩人才進屋,楚玉便笑道:「這間屋子很久沒人住了吧?」

        王意之一邊關門一邊道:「不錯。」他轉過身,手腕一轉把袖子裡的藍布包取出來,打開外面的藍色小包,裡面裝著的果然是楚玉今天留給香料師傅的絲囊。

        王意之托著絲囊,微笑道:「子楚兄是否應該說些什麼呢?」

        楚玉眨眨眼,裝傻:「意之兄認為我應該說什麼?」

        兩人打了一個來回的啞謎,都覺得很是好玩,看著對方瞭然的眼色,忽然齊齊的笑出聲來。

        楚玉擺了擺手:「算了算了,裝慕做樣沒意思,那位香料師傅想必已經和你說了許多,我就是好奇,你為什麼猜到我會希望私下談論這只香囊呢?」有些問題,在有第三者在場的前提下,她還實在不方便問。

        王意之靠在牆上,身姿很是瀟灑:「那是因為,你在香料店中,便要求找個僻靜地方……自然,這還不足夠猜疑,假如再加上,你是女兒身這一條呢?」他漆黑的眸子蕩漾著玩味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楚玉,「我說的對不對,子楚姑娘?又或者,這不是你的真名?」

        楚玉並不吃驚,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女扮男裝可以全無破綻,從前看的武俠電視劇裡,女主角換個男裝打扮就沒人能認出她是女兒身那絕對是藝術的誇張,因為女性和男性的身體骨架首先就有差異,行動起來也可稍減端倪,就算她再怎麼極力掩飾,碰到眼光狠毒的,一樣是無所遁形。

        王意之不著急拆開香囊,只望著楚玉道:「我可以保證,這建康城中,沒有什麼人能比我更懂香料,姑娘假如想要我如實回答,那麼我也要問姑娘一個問題,希望姑娘老實回答。」

        他一字一頓,清晰而沉著:「你,是,誰?」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12:30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43 A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難得無價寶

        你是誰。

        我是誰。

        這個千百年來被哲人們不停討論思辨的問題,在這個時候發出,目的其實十分的簡單和明確。

        王意之要求楚玉亮底牌。

        就好像兩個武林高手放棄了小心翼翼的試探,直接以凶狠的殺招交鋒。

        王意之的問題來得尖銳又直接,楚玉聽了不由一愣,她還沒想好應該怎麼回答時,又聽到王意之道:「你那位護衛的身手十分高明,在我所見的劍手之中,算是有數的,建康城裡的豪門通常都會養著一些劍手,然而如他一般水準的卻實在不多,更別說,這樣一位劍手,竟然被派遣來保護一個姑娘。」

        王意之嘴角含笑望著楚玉,他的眼眸裡好像含著千萬種深情,溫柔款款的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呢?」不似容止的含而不露,他的眼神,是毫無顧忌赤裸裸的勾引。

        真是為難。

        楚玉輕咳了兩聲,很無奈的開始拖延時間,目光上下左右的飄移,從房梁到窗欞,從箱子到櫃子,看了半天,雖然沒有看出一朵花來,卻讓她發現了一件事,那便是,這屋子裡的木質傢俱,與王意之腳下的木屐一樣,似乎都是紫黑色的木料,表面浮現出一種非常光滑的,緞子一般柔潤的光澤。

        王意之一直定定的瞧著楚玉,不容她就這樣混過去,楚玉情知沒有辦法,只好找了一個看起來不太相干的話題:「你穿的木屐,是什麼木材做的?」

        王意之微微一笑:「小葉紫檀。」

        紫檀是一種稀有的木材,分為大葉小葉的兩種,其中小葉紫檀最為珍貴,是紫檀木中的精品,古時候有寸檀寸金之說,換而言之,王意之腳下踩著的,幾乎是同體積的金子。

        然而楚玉也能看出來,他並不是刻意的彰顯自己的豪闊,倘若她不問,他不會告訴她腳下那雙木屐的價值,她問了,他也不避諱說出來,就好像把名貴無比的小葉紫檀當作最普通的木料來對待一般。

        他不在意,不在意別人看不出來他有錢,也不在意別人看出來他有錢,他傲然而自由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行我素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現在,他想知道的,便是楚玉的身份。

        楚玉抿著嘴唇,定定的望著王意之,兩人的目光交匯,堅持著探詢的意味,彼此在心裡猜測揣摩,相比起王意之的胸有成竹,楚玉卻是有些緊張。

        過了一會兒,楚玉笑著呼出一口氣,她腦中浮現一個念頭,忽然有點兒惡作劇的心態,望著王意之,也是一字一頓的道:「我,是,劉,楚,玉。」

        劉楚玉,山陰公主劉楚玉,不管她承不承認,這個身份現在與她密不可分。

        說完,楚玉便等著看他有什麼表情,最好嚇得他轉身就跑,反正橫豎是要攤牌,能嚇唬一下王意之,也是不錯的。

        劉楚玉?

        王意之微微皺眉,有些困惑的在腦海中搜索這個似曾聽過的名字,慢慢的,他俊逸的臉上浮現驚愕的神色,望著楚玉的雙眼微微張大……

        楚玉笑瞇瞇的望著他:再激烈一點,再震撼一點,發抖吧逃跑吧。

        但是楚玉所希望的並沒有發生,只不過片刻功夫,王意之便迅速恢復了冷靜鎮定,但是眸子裡還帶著幾分訝然之色:「會稽郡的那位長公主?」山陰公主的名號是根據她的封地山陰縣來的,不過最近劉子業為了讓她歡欣,又把山陰縣所屬的會稽郡給了她,因此現在楚玉在外的正式稱呼應該是會稽長公主,只不過楚玉心裡並不怎麼習慣這個稱呼,遲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王意之說的是自己。

        楚玉笑著點點頭,無恥的剽竊了別人的台詞:「這世界上,有幾個劉楚玉?」

        王意之望著楚玉,他的眼神很複雜,但是令楚玉吃驚的是,這雙眼睛裡,始終沒有流露出鄙棄嫌惡的神情。

        楚玉不信王意之一點都不知道山陰公主家有面首的事,儘管這個時代還不似宋代以後被禮教嚴格束縛,但山陰公主的所為,對於男權社會來說是一次挑戰,但凡正統社會的人都會覺得不齒。

        可是王意之沒有,他的眼中,有好奇,有揣摩,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就是沒有厭惡。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意之微微笑道:「和傳聞不一樣。」

        楚玉順口接道:「什麼和傳聞不一樣?」

        王意之笑道:「傳言中你貌若夜叉,今天看到卻不一樣……你生得很是美麗。」他語氣近於調笑,說著還伸出手來,手指撫上楚玉的頰側,「為什麼要用修容膏遮掩住呢?你這樣很好看。」

        楚玉微微側臉,避開他的手指觸碰,以眼殺人:「你不怕我?」

        王意之很有興趣的問道:「怕你什麼?」

        楚玉翻翻白眼:「當然是怕我把你捉回去當面首。」雖然王意之這個不同尋常的反應讓她有點高興,不過也讓她有點鬱悶,眼前這個男人,好像完全無視他的惡名一般。

        王意之摸了摸下巴,笑道:「我所關心的,不過是姑娘家的美貌,對我而言,你生得很是好看,這便夠了,至於別的,我理會作甚?」他滿不在乎的聳聳肩,「倘若你真有法子讓我成為你的面首,那我也會甘心服氣你。至於你養面首麼……但凡家裡有些底子的,誰不養著幾十個歌妓呢?」

        楚玉凝視著他,沉默一會,才歎了口氣,想說什麼,張口卻又沒說。

        因為已經不需要說了。

        看王意之靠在牆上的樣子很悠閒很舒服,楚玉也學著他的樣子,靠在他身側的牆面上。

        雖然旁人的毀譽並不能傷害她,可是遇到一個眼光如此豁達的男子,楚玉還是不由得有些震動。

        山陰公主的作為,他認為那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他也不畏懼她的惡名,甚至滿不在乎的對她調笑。

        楚玉來到這世上,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他有智慧,懂享受,在世情裡打過滾,卻保持著不羈的本心。

        正如裴述所說,王意之的家宅,每件事物都比別處要珍貴不少,可是楚玉卻覺得,這其中最珍貴的,卻是宅子的主人。

        他是無價之寶。



第六十章 不見有情人

        深呼吸幾下,楚玉才平復內心的震動,歪了歪頭,瞥著王意之問道:「如今我可是說了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履行你的承諾了。」

        她可沒忘記,最初的目的是讓王意之辨識香料。

        王意之笑了笑,修長手指扯動一下拉開絲囊的袋口,輕嗅一下其中傳出的香味,慢慢的他皺起了眉。

        楚玉看出他神情,感覺出了一些不妙:「怎麼樣?」難道他也辨不出來?

        手腕晃動一下,王意之扭頭回瞥楚玉:「這香囊是由誰所制的?」

        楚玉不意外的眨眨眼:「我要是知道的話,難道還需要找你麼?」

        「也是。」王意之聳聳肩,不再繼續靠在牆上,而是帶著楚玉走向內室,裡屋打掃得比外面更乾淨,沒有任何傢俱擺設,但是在房屋正中的地面上,卻有一張圓形的石台,石台表面光滑如鏡。

        王意之走到石台邊上,將部分香料灑在邊緣,隨後他手中多了一柄銀色的纖小匕首,將香料的碎屑慢慢的刮開:「這塊石頭,是在建房之前便生在地上的,我見它石材甚好,形狀也佳,覺得很是有趣,令人不要將其從地下鑿出來,稍加打磨,便是現在這個模樣。」

        他手腕一抖挑起香料碎屑,放倒鼻尖下輕嗅,動作與香料師傅先前所做的一般無二,但是卻隨意自在許多。

        裡屋的光線比外面又暗了不少,與方纔的隨意懶散不同,此時王意之認真起來,眉目間匯聚著不可逼視的端凝之色,他臉容的輪廓在昏暗的空氣反而更加深刻。

        過了片刻,王意之輕輕的歎了口氣:「這位調製香料的兄台,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倘若能夠親見,我倒是希望能把這位請到我的歆蘭坊之中。」

        楚玉自然不會告訴他香囊的來源,只有些焦急的問:「如何?」

        王意之卻沒有答話,只將匕首尖上的香料棄於一旁,再小心的挑起些碎屑,輕嗅其味。

        香料被切得太碎,混得太均勻,光看外表,已經很難辨認出其原本的模樣,所以王意之索性放棄了用眼睛辨識這一道工序,直接來到較暗且異味不多的地方,用嗅覺來判斷。

        人的五感有時候是互補的,當其中一種有所缺失時,其他的四種會相應加強,在黑暗之中視覺無法發揮,而相對的,嗅覺會稍微靈敏一些。

        偶爾沉思,偶爾皺眉,偶爾微笑,足足過了大約兩柱香的時間,王意之才翻轉手腕,銀色匕首反遞回袖中,他將香料重新歸入絲囊之中,對楚玉道:「再稍待片刻。」

        他又走回外面的主屋,開門吩咐僕人準備一些清水來,接著楚玉看見他從一隻靠牆的箱子裡取出很多瓶瓶罐罐,一件一件的擺在地面上,最後他盤坐於地,身前整整齊齊的放了一排兩寸高的白色瓷碗,瓷碗的大小幾乎完全相同,看起來很是齊整。

        這個情形怎麼看起來這麼熟悉?

        楚玉微微瞇起眼睛,直到僕人將一桶清水送來,王意之用白色的勺子把清水傾倒入每個瓷碗中,接著再從瓶罐裡取出一些帶顏色的粉末,倒入碗中,以瓷勺攪拌時,楚玉才恍然大悟。

        難怪她看起來這麼眼熟,眼前王意之所做的一切,和前世高中時做化學實驗何其相像?只不過王意之沒有玻璃試管,便用白色的瓷碗來充當容器。

        楚玉目瞪口呆的看著王意之把將粉末用水化開,再挑出少量香料碎屑浸入碗裝溶液裡,仔細觀察碎屑變化,過了許久,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這手法,是跟誰學來的?」

        「跟誰學來的?」王意之的思路似乎還沉浸在香料之中,重複了一遍才領會到楚玉話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道:「這法子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怎麼,你見過有誰和我用一樣的法子辨識香料麼?」

        自己想出來的?

        楚玉有些失望,也有些不信。

        王意之笑了笑道:「確實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只不過有些用料,卻是出自前任太史令的建議,比如這些碗,還有一些藥物的獲取。」

        太史令?楚玉回想一下,才想起這是神棍天如鏡在朝中的官職,卻不知前任太史令是什麼人物。

        王意之所做的這些,從某個角度看。幾乎可以看成是現代化學的一個萌芽,古時候方士為了煉丹,經常接觸礦物,也可以說,他們是化學科學的前身,然而可惜的是,這個萌芽還沒有怎麼成長,就被各種各樣的原因給掐斷捏死了。

        前任太史令。

        楚玉猶豫一下,沒有問王意之前任太史令是誰,雖然心中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但是她自己也無法太過確定。

        王意之沒有留意到楚玉的神情變化,他一直低頭擺弄著面前的器具,不時將藥粉加入不同的碗中,攪拌均勻後再浸入少許香料碎屑,仔細觀察它們的反應變化。

        楚玉忽然一點都不著急了,反而有些安心,看著他不算熟練的動作,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高中化學實驗室裡,是那麼的久遠而懷念。

        直到王意之忙碌完畢,將廢棄的液體倒入一旁木桶中,令僕人清洗瓷碗器具時,楚玉才輕聲的問道:「你很喜歡香料?」

        王意之聳了聳肩,正經事結束,他立即又恢復了先前的隨意散漫:「尚可吧,我最初精研香料,如此別辟傒徑,其實是為了一位姑娘。」

        楚玉很感興趣的在他身邊坐下,催促道:「姑娘?說說看?」她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王意之這樣的男子傾心?

        王意之低頭看著自己修長有力的手,眼中浮現溫柔之色:「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十年前的往事罷了,她如今已經不在。」

        楚玉有些後悔,神色一黯低聲道:「抱歉……」她無意揭開別人的傷口。

        王意之伸手撥了一下她的頭髮,指尖帶著殘留的香氣:「無須歉疚,她留給我的,都是歡悅的往事,她死前盼我活得更好,我也不會將自己埋在哀傷之中。」

        雖然曾經經歷過悲痛,但是哀傷最終還是被時光衝散,留下生命裡煥發著華彩的珍珠,王意之是善待自己的人,他懂得怎麼活得更好,不會流連在無法挽回的過去。

        身體放鬆靠在身後的紫檀木櫃子上,因為想起了曾經的戀人,王意之的語氣也分外的溫柔,彷彿春水緩緩蕩漾漣漪:「都有什麼香料,我已經弄明白了大半,那麼,你想要問些什麼呢?」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6:57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45 A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戰神沈慶之

        「這其中有沒有毒物?」

        「沒有。」

        「有沒有成癮性的香料?」

        「什麼叫成癮性?」

        「就是用上一段時間會產生依賴,進而再也離不開。」

        「約莫沒有。」

        楚玉與王意之聊了很久,然而究其要點,也不過就是這幾句。

        至於香料各自的名稱,用途,特性,這些次要的訊息,楚玉雖然也一一的記下來,雖然沒什麼用處。

        據王意之所言,這些香料在切碎之後應該還被一種藥水浸泡過,所以他也不能十分準確的把所有香料分辨出來,只能猜測個大概。

        藥材和香料,這兩樣東西,目前都是掌握在容止手中的。

        楚玉坐在地上,望著又交還到自己手上的錦囊發愣。

        王意之這時候已經站了起來,但還是懶洋洋的靠在牆上,鞋幫支地,有一下沒一下的踩著木屐,名貴的紫檀木發出悅耳的響聲:「是否有什麼為難之處?說出來,我也許可以幫忙。」

        楚玉收斂憂色,搖了搖頭:「沒,只是在想一些事。」她抬起頭,對上王意之瞭然的目光,那目光之中透著寬容的理解,以及通透的豁達。

        他看出來她沒說實話,只是寬容的不拆穿她。

        楚玉又有了些抱歉:「我並非有心隱瞞你,只是一來不知該怎麼說,二來還有些事要考慮。」

        王意之瞭解的笑笑,道:「不必介懷,這世上,有誰沒有幾件不願告訴別人的私事呢……」

        他的說話被輕輕的敲門聲打斷,門外輕敲了兩下後,是一個年歲有些幼小的聲音:「主人,蕭公子等人說今日先行離去,改日再來拜訪。」

        王意之這才想起自己把客人丟在了亭子裡,苦笑著拉開門,門外立著先前引領楚玉進來的青衣童子,見了王意之恭聲道:「蕭公子他們已經離開。」

        楚玉這才恍然她與王意之消磨了許多時間,把蕭別給消磨走了。她有些惋惜,心說只有下次再接著打擊他,這回就乾脆緩緩好了。

        見識到王意之這樣的人物,她今天已經十分滿足。

        青衣童子說完話卻沒有離開,他像是猶豫了一下,才小聲道:「蕭公子離開之前,給這位客人也留下了一句話。」

        王意之笑著瞥楚玉一眼:「說吧。」

        青衣童子清了清嗓子,脆聲道:「下一次,他會向這位公子討教琴藝。」

        王意之讓童子退下,笑吟吟的望著楚玉,兩人四目相對,沉默片刻後忽然同時笑出聲來。

        王意之一邊搖頭一邊道:「你可是把蕭別給激怒了,蕭別平日冷若冰霜,甚少關懷身外之事,能把他給撩撥起來,實在是難得至極。你究竟做過什麼,讓蕭別對你如此懷恨在心?」

        楚玉站起來,邊笑邊道:「也許是我把他給玷污了也說不準。」

        「真可憐。」王意之雖然說著可憐,臉上卻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神情,半點對蕭別的同情都沒有。

        兩人並肩走出湖畔屋舍時,天色已經微暮,湖面上籠罩著一層暗色,而在暮色之中,越捷飛筆直的站在湖邊,雙臂環胸,身姿挺拔如劍,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也同樣的筆直。

        王意之走幾步便停了下來:「你的護衛還在等候,我便不遠送了。」

        楚玉回頭望他,抬手一揖:「今日多謝意之兄,不過我的身份,還請意之兄代為保密,畢竟不是每個人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後都能如你這般不以為意的。」

        王意之微微一笑:「這是自然。」

        楚玉和越捷飛走出王意之家,來到秦淮河邊時,暮色已然降臨,白日裡熱鬧的秦淮河此時變得很是安靜,只有那幾不可察的水聲柔婉的流向遠方。

        暮色深靜。

        白日裡河上的行船已經不在,楚玉與越捷飛只有步行回去,好不容易,在終於回到內城時,有些壓抑的夜色環繞著這座城市,街上只有楚玉和越捷飛兩個人在一前一後的行走。

        忽然越捷飛大步朝前踏上,趕到楚玉身邊,低聲道:「公主稍待。」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劍上。

        下一刻,前方街道的轉角處出現一隊人,其中有人拿著燈籠,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可以看清楚那些人大多穿著軍服。

        對方也發現了楚玉二人,為首的是一名軍官模樣的青年男子,他走過來,目光警惕的看著他們,主要是看著越捷飛:「你們是何人?不知道近日宵禁麼?」

        看清了來人模樣,越捷飛反而收回了戒備的姿態,他在腰上一抹扯下塊令牌,舉起冷聲道:「我們是公主府的人,今日出外辦事,耽擱了些時候。」

        年輕軍官辨認了一下令牌,面色微霽,然而看著楚玉卻顯露出不屑之色。

        楚玉現在是男裝打扮,面容俊俏秀麗,猜出對方大約是把自己當作了公主府上的男寵,也不解釋,對年輕軍官拱了拱手:「辛苦了。」便要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此時在街角又傳來人聲:「怎麼回事?」

        那聲音沙啞蒼老,可是卻透著渾厚豪邁的氣概,楚玉忍不住看過去,卻見從街角轉出一人一馬,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坐在馬上,他鬚髮皆白,臉上的皺紋就連在這黑夜之中也能看出來少許,年紀已經是相當大了,可是他坐在馬上,雄壯的肩背卻好像山嶽那麼的沉重巍峨,不可摧毀。

        青年軍官一見那老人,面上立即浮現仰慕尊敬之色,他快步過去將事情簡要稟告,老者聽完之後,朝楚玉這裡看了一眼。

        楚玉只覺得他的雙目如電如劍,擁有無比的威勢,被他看上一眼,她幾乎動彈不得,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直到老者與青年軍官所帶的隊伍從二人身邊走過遠去,她才驚喘一口氣,猶有餘悸的道:「剛才那老者是誰?」

        越捷飛回頭望了一眼老者的背影,道:「沈慶之。」



第六十二章 燈半昏黃時

        沈慶之,南朝宋的戰神。

        楚玉在這些天來,也聽聞過一些關於這位沈慶之的傳聞。

        他是南朝的守護神,因為有了他,才有了山陰公主的父親成為皇帝,有了劉子業的帝位,他非常善戰,幾乎每戰皆勝,雖然已經年過八十,但是氣概不減當年。

        這些,都是楚玉聽來的閒話,如今她才算是真正見識到,沈慶之的豪雄氣概。那一眼看過來,她幾乎整個人都無法抵抗的被鎮住,那是久厲沙場兵戈磨礪出來的氣勢,沒有相似經歷的人,很難與他匹敵。

        至少楚玉在前世今生,都沒見過這樣的人。

        最先從楚玉府上出去的反覆小人沈光左和近日收納的沈深之,他們都是沈慶之的遠親,可惜是八桿子打不著的親緣關係,否則她還可以就此利用一番,拉攏拉攏什麼的。

        沈慶之和青年軍官帶領的小隊走到街尾,背影終於看不見了,楚玉才收回目光,又想起方才青年軍官所言的宵禁:「方纔聽聞近日宵禁,是怎麼回事?」

        宵禁的意思,便是晚上的某一段時間內禁止外出,通常與戒嚴並用,這是在特殊時期或狀況下執行的警戒方案。

        越捷飛微微欠了欠身道:「前些日子公主遇刺,我已告知官府,令他們嚴加查探,夜間便戒嚴了,近日城中又有人無故被殺,因而有官兵四處巡邏。」

        楚玉這才知道這宵禁的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想想後也沒表示異議,畢竟夜晚戒嚴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影響並不大,晚上黑燈瞎火的,大家都老實躺床上造孩子呢,沒人有那閒心四處亂跑。

        楚玉自己這些天都是在傍晚之前就回府,直到今天才知道正在宵禁。

        「這宵禁還要禁多久?」楚玉回想起王意之慢慢悠悠懶懶散散的走路姿態,忍不住根據記憶模仿了一下,不過走了幾步後發覺腳上沒穿他那種木屐,很是缺乏腳感,於是又恢復了正常的姿勢。

        越捷飛奇怪的看了看楚玉的腳,道:「屬下也不大清楚,現在這已經是官府的事了,根據以往的慣例,大約還要再等半個月吧。」

        「哦,陪我繼續走吧,我很久沒有這麼行走了。」

        兩人回到公主府時,夜色深沉如墨,除了巡夜的守衛,大部分人都已經睡下,周圍沉寂著。楚玉慢慢的往自己的居室走,走到了東西上閣的交界處,卻瞧見了一個人影。

        桓遠還是那一身峨冠博帶的打扮,一個人站在西上閣的門口,身姿彷彿有些落寞,他手上提著一盞燈籠,昏黃的光從薄紙之中透出來,照在他俊美的臉容上,一半映著淺淺的光,另一半埋在陰影之中。

        他眉宇之間含著憂思,神情似在迷惘,然而更多的卻被夜色掩埋,楚玉也看不清楚。

        楚玉一直走到了桓遠身側,見他依然沒有反應,才恍然他是在發呆,忍不住笑著拍拍他:「怎麼還不睡呢?」

        她不拍則已,一拍之下,桓遠剎那間的反應卻是激烈無比,他猛地側過身子,揮手打掉楚玉的手,退了一步後,才看清楚來人是楚玉,神情轉為錯愕。

        楚玉若無其事的甩了甩手腕,手背火辣辣的生疼,估計已經紅了。她盡量的不在面上表現出來,只望著桓遠笑道:「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這個時候雖然換算到現代只是晚上十點,對於很多夜貓子來說還算很早,然而在古代卻已經過了標準睡覺時間,畢竟古人的夜間活動沒有那麼多。

        她本是隨口一問,可是問出來後,卻見桓遠神情迷惘,好一會兒才垂下眼眸淡淡道:「今日處理事務有些累了,便四處走走,正巧遇見公主,公主怎地這麼晚才回來?」

        楚玉笑笑,一語帶過說是在新認識的朋友那裡忘了時辰,但沒有說是什麼朋友。

        一日沒有休息,又徒步走回公主府,楚玉身體裡的疲憊逐漸的返了上來,她打了個哈欠,隨意的又拍下桓遠的手臂:「你也早些休息吧,太晚入睡對身子不好。」桓遠的身高比她高不少,拍起肩膀來很不順手,楚玉便改拍手臂。

        初夏的夜晚不冷,站著不會著涼,可是活生生一個大活人,在這裡還是很招蚊子的。

        身著男裝的少女慢悠悠的踱入東上閣中,桓遠卻站在原地,神思飄搖不定,一如他手上提著的,時明時暗的燈籠。

        夜風輕暖,夜色卻帶著些微的冷意。

        在原地發了一會愣,桓遠才轉過身,朝西上閣內走去。他心中很是奇怪:他為何要那麼一直站著?

        七竅玲瓏彷彿被堵塞,如何都想不明白。

        *******************

        次日醒來時,楚玉給自己放假一天,並讓幼藍給容止帶話,說自己把香囊弄丟了,讓他再給準備幾個。

        打發走幼藍,令人不要再來打擾,楚玉舒服的在床上打個滾,又縮進了被子裡,準備睡香甜的回籠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屋外的天光已經大亮,大約是已經快到中午時分,楚玉才懶洋洋的再爬起來,洗漱穿衣,等待午飯。

        與午飯一起送來的,是一份禮物,放在精美的錦盒之中,並附有一封短信,字跡龍飛鳳舞,逸氣縱橫:「薄禮奉上,子楚兄笑納。」

        落款是王意之。

        楚玉好奇的拆開來,卻見錦盒之中,端正的擺放著一雙黑紫色的木屐,色澤光滑圓潤。

        昨日交談時,楚玉偶爾問起王意之的紫檀木拖鞋是哪家匠人做的,過後也便忘了,卻不料王意之還記得。

        楚玉脫下鞋襪,將雙腳伸入木屐之中,鞋底的弧度十分合腳,冰涼潤澤的觸感從腳底緩慢沁入。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7:13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46 A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睡到自然醒

        穿木屐有一個好處,便是舒服,雙腳不必受鞋襪的嚴密束縛,露出來讓皮膚呼吸。

        在自己家裡面,穿著雙拖鞋慢慢晃悠,還是很悠閒很自在的。

        楚玉慢悠悠的品嚐著午飯。其中一盤小銀魚做得很美味,便多吃了幾口,雪白的魚肉細緻鮮嫩,含在口中還有些微的甜味。她腳下有節奏的一踏一踏,聽著昂貴的小葉紫檀敲打地面的圓潤聲音。

        睡覺睡到自然醒,讓別人幫數錢數到手抽筋,口啜白玉餚,腳踩黃金……拖鞋,假如沒有迫在眼前的政變風暴性命之憂,那麼這樣的生活真的沒有什麼可以挑剔了。

        幼藍站在一旁,楚玉想吃桌上的什麼菜,便動動嘴吩咐她盛過來,楚玉吃得半飽後,才放下銀筷,歎了口氣道:「要說什麼,說吧。」

        剛才她就注意到了幼藍一臉有話想說但又不敢說的神情,知道肯定是有事,不過為了避免聽過之後沒心思吃飯,她還是先自己吃了半飽,才開口詢問。

        幼藍慌忙的低下頭:「是容公子。」

        楚玉一聽果然失去了胃口,忍不住皺眉道:「他又做什麼了?」

        幼藍小聲道:「今天早晨公主讓幼藍給容公子帶話,說要他多準備幾個香囊……」

        楚玉偏了偏腦袋,想起了這麼回事,道:「不錯,是這樣,他怎麼說?」

        幼藍遲了片刻才道:「容公子,他說,要等公主用了飯後再交給公主,否則公主會吃不下。」

        楚玉愣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彷彿能瞧見容止說這話時,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拿起一旁放置的絲巾擦拭嘴唇,淡淡道:「他要你轉交什麼,拿出來吧,橫豎我現在也吃不下去了。」

        幼藍從袖子裡取出來的,是一塊折疊起來的白色錦帛,展開來有一尺見方,潔白絲滑的緞面上,墨黑的字跡很是俊秀優美。

        楚玉仔細一看,臉色頓時陰沉起來,嚇得幼藍肩膀一哆嗦,暗暗叫苦,心說容公子你和公主鬧彆扭就鬧唄,把我夾在中間做什麼?

        楚玉靜靜的將錦帛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許久之後才放下來,想要冷笑一下表態,卻又不知該如何抒發現在的心情,只有隨便哼了一聲了事。

        容止完全看穿了她。

        她之所以特意讓容止多準備幾個香囊,一來是想要多一些讓王意之分析研究的材料,二來,可以直接從他所取用的香料之中,獲取原始成分——也許容止會取一些別的香料來做煙霧彈,但是畢竟可以縮小範圍。

        但是,容止親手送來的這方錦帛上,規規整整的寫著的,是香料的名稱,用料,加工方式,最後還有一份藥水的配方。

        錦帛上所書香料的名稱,大部分都是昨天楚玉從王意之口中聽過的,最後的藥水也沒有超出他的判斷,這說明了王意之對於香料的研究十分精深,可是,另一面,也說明了,容止洞悉她的意圖,她稍有動作,容止便能判斷出她想要什麼。

        就如今天這樁,眼前此事。

        有一點點不爽……但是不爽的同時,卻好像又有一點點的……楚玉說不出來那是什麼心情,好像有什麼在水波之下湧動著,波紋的交匯之間,折射出銳利的光輝。

        也許,還有一些佩服吧。

        只不過,讓楚玉不解的是,容止這麼做,究竟是在打算幹什麼呢?

        他應該不知道王意之的事,畢竟楚玉得見王意之是純粹的巧合,容止只是從今天她的命令裡猜出她的意圖……但是,為什麼他要直接把配方送過來?

        他有什麼目的?

        示威?表示他能看穿她的想法?顯擺他很聰明?

        還是示好?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沒有敵意?

        不管從哪個角度去思考,容止都不像是會做示威這種無聊的事的人,至於另一個可能……

        假如容止這個行為是示好,那麼他想通過這向她要求些什麼?

        將錦帛折疊起來放進懷裡,楚玉看一眼面前的飯菜,果然失去了胃口,倒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心中塞著太多雜亂的思緒,沒有心思再品嚐美食。

        想起方才幼藍說的話,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有點兒生氣,又覺得有些有趣。

        容止有什麼目的,她自己一個人胡四亂想是沒有用的,最好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直接去找容止詢問。

        倘若這香料的配方是正確的,他有什麼要求,只要不過分,她都會允准。

        楚玉思索停當,便讓人撤下飯菜,卻不著急出門,只取來紙筆,沉吟片刻才緩緩在紙上書寫。

        她練字的時間不多,字跡還有些生澀,但是慢慢的寫來,也算是端正好看。

        幼藍在一旁小心的伺候磨墨,偶爾偷瞧一眼,她不識字,楚玉寫的什麼,她看不明白,但是在一些字的旁邊,紙上還畫著圖,最大的東西像是鍋爐,旁邊還有些看起來像是碗的圖形,中間還有些線條連著,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她不敢多看,但每隔一小段時間都會偷偷的抬起眼來飛快的瞟一下,多看幾次,也便將畫上的東西給記得八九不離十,還有些細節想看清楚時,楚玉已經拿起紙來吹乾墨跡,小心翼翼的折疊起來,收進懷中。

        做完這些楚玉才慢吞吞的出門,可是才走出東上閣,卻見桓遠站在東上閣的門口,與門口的侍衛說著什麼。

        楚玉好似漫不經心的問道:「他等了多久了?」

        幼藍下意識的回答:「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話說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剎那間臉色慘白。

        楚玉停下腳步,笑瞇瞇的望著幼藍:「很不錯啊,你敢冒著會讓我不高興的風險,給容止傳遞消息,桓遠是來找我的,你卻不捎帶著通報一聲。」看來,容止的影響力,在公主府上依舊非常巨大呢。

        意識到楚玉話語中的幽冷之意,幼藍臉色慘白,咚的一下雙膝跪地,哆嗦著道:「公主饒命。」

        楚玉依舊笑吟吟的,居高臨下望著她,卻不出手相扶。



第六十四章 別人手抽筋

        雖然楚玉並沒有對幼藍下黑手的打算,但是卻有意識的延長她恐懼的時間,這是一種心理上的壓迫,也是對這個小姑娘的一次小小警告。

        不要太放肆,不要太自作主張。這是楚玉的潛台詞。

        每一個人,都是獨立自主的個體,楚玉從來不認為,她虎軀一震,又或者喊兩句平等什麼的就能夠輕易的收買人心,利益,情感,理性,慾望,人是由多方面因素組成的集合體,有時候所謂忠誠不過是利益的附帶衍生物,每個人都有私心,包括楚玉自己。

        既然連她自己都不能免俗,又憑什麼要求別人成為完全沒有自我意識的木偶呢?

        因此對於幼藍的小小心思,楚玉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雖然現在看起來容止好像已經失寵,然而日久積威之下,還是能令幼藍下意識服從。

        在最新受寵的桓遠和貌似失寵的容止之間,幼藍無意識的選擇已經表明了立場,她潛意識裡認為跟著容止能得到更多好處,因而冷落了想要見楚玉的桓遠。

        理解歸理解,然而不能輕縱。

        其實幼藍的作為並沒有怎麼造成損失和傷害,只不過她正好倒霉撞在了楚玉剛磨亮的刀口,被楚玉給逮個正著,準備宰來給別的猴子看。

        只不過具體應該怎麼宰,涉及到細節方面,楚玉自己卻首先犯了難,幼藍也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假如拖下去打幾板子,先別說會不會打死,楚玉自己就開不了這個口,但假如罰得輕了,又怕對別人沒有震懾力,不能給人留下教訓。

        思索了一會,楚玉吩咐侍衛:「把她關柴房裡,不准給她送吃的,三日後的這時候再放出來。」她語氣淡淡,卻隱約透著冰冷。

        幼藍哆嗦著身子,被侍衛架著雙臂拖走,楚玉望著她幼小的慘白臉容,有些心軟,幾乎要脫口而出收回命令,但理性還是及時回籠,壓抑住了不該有的衝動。

        這時候不能夠心軟,楚玉對自己說。

        不去理會被拖走的幼藍,楚玉徑直走向桓遠,問道:「找我有什麼事?」沒等桓遠回答她又吩咐兩側的侍衛:「今後桓公子要是來找我,你們就直接放行,記住了。」

        兩側侍衛彼此對視,交換驚奇的目光,心中暗暗揣摩公主的寵愛果真已經移到桓遠身上,今後要多加小心。

        交代完畢,楚玉才又一次望向桓遠:「有事便說吧,今後若有什麼要事,可以直接喚人來通報我,我給你的那幾個侍從不是用來擺著好看的。」看著桓遠有些清減的俊美臉容,楚玉是有些愧疚的,因為在她偶爾睡覺睡到自然醒的時候,那個幫她數錢數到手抽筋的人卻是桓遠。

        有了桓遠在幕後的忙碌,她才能有足夠從容的餘裕做其他的準備工作。

        桓遠請楚玉與他走到一旁較靜的地方,面帶愧色的道:「府內,接連有些珍貴物件失竊。」其實這件事他昨日便想稟告,卻不知為何昨晚見到楚玉後竟忘了此事,以致拖延到現在。

        楚玉眉頭一凝,道:「查出來是誰幹的沒有?」看桓遠神情,她心中已經明瞭了答案,不待桓遠回答,她微笑著自己接道:「都丟失了什麼?損失很大麼?」

        「少了些飾物擺設,折合起來約莫有三四十萬錢。」桓遠微微抿著嘴唇,道:「還有一些陳年帳目有些問題。」

        楚玉一聽桓遠提到帳目就頭疼,那些繁瑣的數字能把人看暈過去,她屈起手指扣著自己的下巴,片刻後有了主意:「這事情交給我吧,我現在要去一個地方,你隨我來。」

        桓遠愣了一下跟上楚玉的腳步:「公主這是要去哪裡?」

        「沐雪園。」容止的住所。

        容止的沐雪園清幽如故,前些天被花錯越捷飛斬斷的竹子已經被清理掉,並從別處移來了新的樹木,在正午的陽光下,散發著令人心曠神怡的綠意。

        專門搭起來遮蔭的籐架下,容止悠閒的躺在軟榻上,直射的日光大半被籐蔓的寬闊綠葉遮擋,他眼眸合斂,嘴角含笑,身姿慵懶,似在假寐,但是楚玉卻直覺的認為,他在等她。

        當楚玉走到容止身邊時,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便緩緩的睜開了。

        楚玉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從懷裡掏出疊起來的錦帛,在他頭頂上晃了晃後收起,道:「你不要說,不知道我的來意。」

        容止笑笑道:「這是當然,容止原本便是在此等待公主的。」他一手支著軟榻緩緩起身,坐起來時好像牽動到了傷口,身體頓了一下,臉上卻剎那間浮現欣然的微笑,好容易才坐起來,他微微喘了口氣,過了好一會才道:「我想問公主討一件東西。」

        「是什麼?」

        「七葉雪芝。」

        七葉雪芝?那是什麼東西?

        楚玉眨眨眼,正在努力回憶,一旁桓遠卻低聲提醒:「公主,是前些天陛下的賞賜之一。」

        雖然容止手上掌握著尚藥司,藥材庫,香料三項權力,然而諸如七葉雪芝這樣皇帝賞賜的珍貴又可以較長時間保存的藥材,卻是歸於寶物那一類,收藏入寶庫之中的,而這一項權力,目前已經由桓遠接管,但凡有誰想要從中取用,都要通過楚玉這一關。

        容止微微一笑,他仰頭望著站在身旁的楚玉,神情坦然:「阿錯的傷勢已經拖延了好幾年,如今總算是等到了關鍵的一味藥材,希望公主能夠成全。」

        容止有所需求,察覺到楚玉想要香料的配方後,便主動的送上,以此來交換治癒花錯的藥材。

        憑心而論,這筆交易其實是很劃算的,因為那什麼七葉雪芝對楚玉而言可有可無,可是假如把香囊的配方掌握在手裡,對於楚玉而言,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

        但是……

        楚玉俯視著容止,兩人的眼睛只有不到二尺的距離,彼此表露的情緒都一目瞭然。

        她幾乎是有些惡意的微笑:「假如,我不准呢?」

        =====================

        看到有人表示對文中相應歷史不瞭解,麼事,瞭解的人可以對照歷史看,不瞭解的就當架空看好了,我不會讓歷史知識來影響大家閱讀的,畢竟我寫的是小說~~這是11500分的加更~~

        至於這個七葉雪芝什麼的,大家就當我是虛構的吧,我對稀有中藥材這個實在不擅長,昨天擺渡了半天,還是兩眼一摸黑~~無奈就隨便編造了個名字,這個東西也不是很重要,只是一個線索罷了。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7:21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47 A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那是兩回事

        容止慢悠悠的笑起來,卻沒有如楚玉所希望的那樣露出焦急為難之色,只十分安適的道:「公主還想要什麼?」

        楚玉無奈的歎了口氣:「你就不能稍微笨一點,不要猜出我的想法麼?」她倒也不是小氣,只不過容止現在既然有所要求,她便想趁著這個機會多掌控一些東西。

        正所謂趁火打劫,過期不候。

        而方才刻意為難的說辭,也不過是不甘心的小小任性,想要看容止不管何時都從容不迫的臉上出現別的神情。

        容止依舊慢悠悠的笑:「讓公主失望,實在是我的罪過。」說雖是這麼說,可他的神情自在得很,沒有半點兒罪過的意思。

        楚玉不爽的撇撇嘴,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她繼續俯視著容止,「你替我完成三件事,我給你你想要的。如何?」

        容止微微一笑:「難道我可以拒絕麼?」綠蔭的遮蔽下,他的臉容蒼白得驚人,幾乎與身上的雪裳同色,眉毛眼睛卻漆黑如墨,彷彿深不見底。

        他緩緩的站起來。

        兩人原本就挨得極盡,只不過一站一坐才顯出些距離,容止這麼一站,幾乎就正正撞上楚玉,一瞬間他們臉容貼得很近,呼吸幾乎交錯。

        楚玉微微瞠大眼,看著他羽扇般的眼界顫動,柔軟的髮絲幾乎擦過她的鼻尖。

        楚玉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容止長身而立,斂容敝衽,正色道:「公主有何吩咐?」

        雖然後退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近了,楚玉不得不抬起頭才能正視容止,她又退了兩步,不動聲色的將方纔桓遠所說的又重複一遍:「你如此聰明,該知道我要讓你做些什麼。」

        容止想了想,有些無奈的道:「公主這不是強人所難麼?我近來足不出戶,怎麼會曉得是誰手腳不乾淨?」

        楚玉此時卻一步不讓,她冷靜的微笑著,定定的望著容止:「你知道的,不要含混過去。」儘管沒有任何證據,可是楚玉心裡異常清晰的感覺,容止知道一切。

        他所掌握的,絕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權力。

        雖然對一個不明底細的人有這樣強烈的信心是一件很荒謬的事,可是楚玉的感覺從來沒有這樣的明確和有力過,簡直就好像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

        容止抿了一下蒼白的嘴唇,忽然又是一笑:「假如公主一定要這麼認為,那麼我也只有勉力嘗試。」他欠了欠身,「偷盜那人應該不會立即出手,尚且需要時間等待,請公主調給我一些侍衛,三日內,我將給公主答覆。」

        見他願意配合,楚玉自然是十分滿意,點了點頭允准他的要求,然而冷不防容止的聲音傳過來:「那麼公主,第二樁和第三樁事是什麼呢?一併在此說了吧,我也好一同辦了。」

        楚玉冷笑一聲道:「你先辦好了此事,再來談第二樁吧,倘若這一樁也辦不好,我便將那七葉雪芝切碎了餵魚去。」

        丟下這挾靈芝以令容止的話,楚玉心虛不已的轉過身去。什麼第二第三件事,她現在壓根都還沒想好,就連那第一件,也不過是臨時拉來湊數的,雖然她原本帶著桓遠來就有讓容止為此出力的意思,然而能夠這麼輕易的得手,還是讓楚玉有些意外。

        楚玉招呼一聲桓遠跟她離開,快步走動之際,聽到身後容止的聲音悠悠傳來,「既然如此,那麼我便不送公主,只是公主,你對那小丫頭的懲罰,似乎太輕了些。」

        才不過餓上三天而已,這麼做,最多也就是能嚇唬到幼藍一個人。

        楚玉心頭一震,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只開口問道:「那你說當如何?」

        他的嗓音輕柔如雪,可是言辭之間,卻閃爍著殺伐決斷的冷酷輝光:「杖殺,拖到最顯眼最多人來往的地方,施以杖刑,不要一棍子打死,要打上整整三日,讓所有人都瞧見。」如此,才能顯示出威懾的力量,讓所有人心有所懼,膽寒不已,頭頂彷彿有利劍高懸。

        楚玉冷然道:「你不覺得如此御下,太過嚴苛酷厲了麼?」

        容止微微一笑,重新坐回軟榻上,盡量不牽動傷勢的,小心翼翼的躺好:「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如不行非常手段,難以在極短時日內奏功。」

        楚玉依舊定定的站著,背脊筆直,身子沒有半點動彈歪斜。

        桓遠就站在楚玉身旁,聽了容止的話,忍不住偏頭瞧了楚玉一眼,卻見那張清雅的臉容上彷彿凝著陰鬱的層雲,澄澈的眼底翻捲著狂瀾。

        「你說得不錯。」過了好一會兒,楚玉微微的笑了,這些微的笑意好像自雲層深處折射出的一縷光,登時掃進她面上的陰霾之色,有一點無奈的,可是也有一點驕傲的:「這確實是最好的法子。」

        最後一句話,壓在她心底沒說:可是她做不到。

        楚玉知道,自己現在想要的行事動作,需要花很大的氣力,也許每一步都會遇到很大的阻力,假如想要快些達成目的,拋棄憐憫決斷行事,是最好的選擇。

        容止應該也是隱約覺察到了她想要做些什麼,才會如此提醒,楚玉也明白,他說的很對——

        可是她做不到。

        假如能夠做到,那麼她便不是楚玉了。

        因此,她寧可拋棄最容易的那條道路,曲折而迂迴的前進,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觸摸到的目標,儘管身後的歷史巨輪滾動聲已迫近耳旁。

        楚玉揚了揚下巴,嘴角的笑容有些倔強,再回過頭去時,眼底已經是燦爛的眸光:「你這麼說,可不太對,幼藍受到責罰,可是因為你。」他這麼說,可是在拆自己的檯子。

        容止漫不經心的笑笑:「一碼歸一碼,那是兩回事。」

        楚玉也是一笑:「你說得不錯,那是兩回事。」



第六十六章 原非聰明人

        夜過半。

        一彎新月如鉤,高掛在墨藍色的夜穹之上,撒著極為淡薄的清輝,一條纖細的身影走近柴房,左右看看,確定了四下無人,才取出藏在袖中的鑰匙,打開柴房門上的銅鎖。

        柴房門吱呀一聲響了。

        這柴房乃是好幾間相連的大屋,屋內堆疊著乾柴,一捆一捆高高的幾乎摞到了樑上,幼藍纖瘦的身子蜷縮在角落裡,初夏的夜晚依然有些微的涼意,一天的飢餓更是令她全身虛軟。

        好餓……幼藍腦袋暈乎乎的想,整個人都空空的,好像飄在軟綿綿的雲端,但身後堅硬的柴枝卻硌著肩背。

        幼藍想要挪動下身子,可是卻又沒力氣動彈,她今日一早上去給容止傳話,中午沒來及吃飯便去服侍公主,接著便進了柴房,一直餓到現在。

        幼藍倒沒有怨恨楚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個下人,做了讓公主生氣的事,公主只餓她三天便已經是格外的開恩,只盼著這三日趕緊過去。

        意識在昏芒中沉浮,幼藍心說睡著就不餓了,才含含糊糊的閉上眼睛,卻又聽見門外傳來的聲音。

        開鎖聲,推門聲。

        寂靜將聲音放大,深深的傳入幼藍耳中。

        是誰?

        幼藍迷茫的睜開眼,視野好一會兒才由模糊到清楚,藉著從窗口打進來的些許微光,瞧見貓一般溜進來的,是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粉衣少女,她進屋之後便反手將柴房門掩上,將手上提著的竹籃子放在地上。

        幼藍忍不住吃驚的叫出來人的名字:「小黛?」來人竟是平日與她最為交好的侍女粉黛,兩人是一同進入公主府的,在她受到公主重用之前,兩人都是同吃同住,受了府內其他人欺負,也是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只不過,當幼藍被楚玉提拔之後,便與粉黛漸漸生疏了。

        粉黛生得很單薄,整個人都是小小的,纖細的手腳,瓜子臉下巴尖得彷彿能瞧見骨頭,一雙眼睛卻是大而明亮,看起來楚楚可憐,籃子很大也很沉,她提著有些吃力,放下後大大的喘了口氣,才著急湊過來瞧幼藍:「小藍,你沒事吧?」

        幼藍心底湧現感激的暖流,也不由得有些焦急:「你來這裡做什麼?」一時間,她竟忘了問粉黛是怎麼有柴房鑰匙的了。

        粉黛抿著薄薄的嘴唇一笑,悄聲道:「餓了很久了吧?我給你送吃的來了。」她說著將蓋在籃子上的藍布小襖掀開,把籃中盛裝的碟碗杯子一件件的取出來放在地面上,一共有四張麵餅,一大碗拌了肉湯的米飯,一小罐醃菜,還有兩隻煮熟的雞蛋,另外籃子裡還放著一隻大銅壺,看起來裡面裝滿了水。

        這些食物雖不精美,但勝在數量夠多,足夠幼藍吃上一天還有餘。

        幼藍驚愕不已,望著粉黛失聲道:「這些……你哪來的?」

        粉黛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趕緊跑回門邊,透過門縫望一下外面,確定沒引起別人注意後再回到幼藍身邊,小聲道:「偷來的剩飯,你別這麼大叫啊,要是給人發現了,我有十張嘴都說不清呢。」

        幼藍感激的望著粉黛,道:「小黛,你對我真好,你快些走吧,這麼太危險了,要是你被發現……」幼藍現在總算明白,患難才見真情,也為自己前些日子沒有好好照顧粉黛而羞愧。

        粉黛的神色飛快閃過一絲不自然,她打斷幼藍道:「你別這麼說,我們是姐妹啊……快些吃吧,吃完後留著些藏起來,我明日這時候再來看你。」她把盛米飯的碗放在幼藍的無力的手上。

        幼藍聚起氣力,端起碗來狼吞虎嚥,粉黛拿起搭在一旁柴垛上的小襖,給她披在背上,道:「雖說夏風不涼,可你還是要小心為好。」

        幼藍餓得狠了,加上肉湯拌飯也算美味,她把臉埋在碗裡,連連應聲,粉黛看著她,善睞的明眸中流露些微憐憫之色,等幼藍差不多吃飽了,才低聲道:「其實,這些東西,不是我弄來的。」

        幼藍驚訝的抬起頭,嘴角邊還沾著幾粒飯粒,這才想起來,她方才吃進肚子裡的拌湯飯,是溫熱的,眼下已經是深夜,怎麼還會有溫熱的剩飯?

        這飯粒粘軟香甜,又哪裡是剩下的?分明是才做好的,幼藍又去摸一下麵餅,也是溫熱微軟的。

        粉黛咬著薄薄的嘴唇,好一會兒才慢慢的道:「其實,早些時候,我原本打算去伙房給你偷些干饃,但是卻在那兒瞧見一個人,你猜是誰?」

        幼藍眨眨眼,她實在想不出,這個時候還會有什麼人敢冒著讓公主生氣的風險給她找吃的。

        粉黛的嘴唇貼到幼藍的耳邊,聲音很低:「是公主。」

        「啊?!」幼藍驚呼出聲。

        粉黛伸出一根手指,壓住她的嘴唇,悄聲道:「我偷偷告訴你的,你可別對別人說,公主是很寵你的,今日因為你擅作主張而生氣,罰過之後便有些後悔了,但也不好收回說出的話,便命我給你送些吃的,她還讓我別告訴你。」

        幼藍忍不住又要驚呼出聲,想起粉黛的話,連忙閉上嘴,兩個女孩子又悄悄的說了一會兒話,粉黛才提著輕了不少的籃子離開,走前又將門鎖原樣鎖上。

        先將籃子放回廚房,粉黛快步趕往東上閣。楚玉就站在東上閣門口,見她來了問道:「給她送去了?」

        「是。」粉黛低著頭,輕聲道。

        楚玉笑笑:「你也回去睡吧。不必服侍我了。」也不等粉黛應聲,楚玉便返身往回走。

        腳步如風,臉上卻不自覺的浮現自嘲的笑容。

        假如那傢伙知道她幹了這件事,一定又會用那種看不透的眼神說一些含糊的話,甚至有可能在心裡嘲笑她蠢吧?

        用這麼曲折的辦法,才增加一些一個小丫頭的忠誠砝碼,她似乎確實是蠢得夠可以。

        殺伐決斷是聰明,理性取捨是聰明。

        ……也許,她這輩子,都沒辦法做個聰明人了。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7:29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47 A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此間有真意

        次日早上再進宮。

        除了第一次應召以外,之後楚玉挑選的進宮時間,幾乎都是掐在小皇帝散朝之後,對於朝上所發生的事,能通過劉子業的情緒並稍加套問,有一個粗略的掌握。

        今天也不例外。

        然而在進宮的時候,楚玉卻又無意間瞧見了天如鏡那一抹飄渺離塵的紫色身影,朝劉子業後宮的方向走去,直到天如鏡的背影消失在宮牆之後,楚玉才皺了下眉頭,偏頭問一旁的宦官:「他時常來宮中驅鬼?」

        來回數次都是這太監領路,約莫十七八歲,楚玉已經知道他的名字叫玄安,這些天她已經記熟了宮中路線,眼下的領路,也不過是做個姿態,擺一擺身份罷了。

        玄安的聲音有些細,但因為音調低柔,並不顯刺耳:「是的。」

        雖然他回得中規中矩,但是楚玉並不滿意,她從袖子裡取出一支金簪,遞給玄安,微微一笑:「還有呢?」

        現在楚玉的袖子裡,有金簪銀簪玉簪各數支,輕巧易攜,賄賂防身兩用便利。

        不動聲色的接過簪子納入袖中,玄安低聲道:「後宮之中,哪天是能不死人的呢?人死得多了,鬼便自然生了。」

        楚玉笑一下,慢慢的向前走:「你該知道,我要的並不是這個回答。」玄安說的雖然不能算錯,可是卻不是楚玉想要知道的方面。

        玄安猶豫片刻,跟上楚玉的腳步,還是開了口:「其實有些時候,是宮中女子發自私心,以驅鬼為藉口,天師大人年輕俊俏……」

        說到這裡,楚玉已經明瞭,深宮之中女人很多,除了少數受寵的,大部分也很寂寞,但她還是忍不住驚訝不已:「陛下他……不知道?」這算是給劉子業戴綠帽子吧?

        玄安連忙道:「公主千萬不要誤會,天師大人人品端正清雅,從不與世俗沾染,天如鏡大人是天人轉世,又豈是凡俗人能匹配的?」那些後宮妃子召天如鏡前去,了不起也便是瞧上一瞧,連碰上他的衣角都難。

        楚玉冷靜的審視玄安,發現他的神情微微狂熱,對天如鏡的仰慕竟然完全找不到半點生硬的痕跡,好似發自真心一般:「那天如鏡有這麼了不得?」

        玄安歎道:「天師大人是有道之士啊,自然與我等凡夫俗子不同,那週身的氣派,豈是凡人能有的?公主若是靠近天師大人,便會感覺到,他週身都好像帶著一片空靈之氣。」

        楚玉實在聽不下去這麼肉麻的吹捧,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去見了劉子業,重複之前每日的安撫功課。

        楚玉出宮之際,還是玄安相送,於是很順利的又接上了先前打斷的話頭:「倘若請天師大人去驅鬼,需要付出多少酬勞?」說到天師大人四個字時,她微微冷笑,加重了讀音。

        玄安一怔,道:「天師大人是人間仙郎,又怎麼會貪圖酬勞?」

        楚玉很想再諷刺幾句,然而想起眼前的太監似乎對天如鏡很推崇,不想與他發生太大矛盾,便暗自忍下,只微笑道:「如此實在太好了,這些日子也不知怎麼的,我的府上有幾間屋子鬧鬼,我已經與陛下說過,倘若天師大人有閒暇,便請他來我府上驅鬼吧。」

        兩人已經走到了宮門前,聞她此言,對天師大人仰慕不已的年輕宦官僵立在當場,眼睜睜的看著揚長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楚玉的車架離開,他才緩過神來,腳下踉踉蹌蹌的便朝天如鏡現在所在的宮室跑去:他要,他要提醒天師大人,這位公主可是啃男人不吐骨頭的。

        ***************

        楚玉直接回了公主府,直取修遠居去找桓遠,才走到東西上閣交界處,便有人告知今天有位姓王的給她投遞了一封帖子,楚玉懶得為一封帖子特地停下,便令人一同送往修遠居。

        修遠居中,桓遠還在處理事務,楚玉坐在他對面,定定的望著他。

        雖然楚玉讓桓遠不必理會她,可是桓遠始終無法忽略長幾對面投來的視線,越是想要忽略,反而越是無法不去在意,彷彿有芒刺在背,骨梗在喉,終於,他忍不住抬起頭來,正欲張口,外面卻傳來敲門聲。

        「公主,您要的帖子拿來了。」聲音怯怯的細細的,說話的人是今日方被楚玉調到身邊的粉黛。

        粉黛進來送了帖子又快速的離開,楚玉翻開帖子,帖子是王意之寫的,不過是邀請「喻子楚」前去參加一場聚會,除了正常的邀請措辭外,下方還有一些閒筆,是向楚玉詢問蒸餾水以及其他的一些細節問題。

        昨日楚玉出門找容止之前,曾寫寫畫畫弄了封信,去見過容止後,便讓人給王意之送去,其實信中不過就是寫了一些她所知道的化學實驗注意事項,比如用水最好用蒸餾水,試驗之前要洗淨雙手,取藥粉時要用不同的容器,以及一些保存的方案,都是一些非常基本的現代化學試驗要求,但是對於一千多年前,卻是聞所未聞的。

        不出所料,這些引起了王意之的興趣,使得他主動的提出邀約,楚玉的第一步算是取得了成功。

        看完了帖子上所有的內容,楚玉忍不住有欣賞了一遍王意之寫的帖子,王意之的字很漂亮,儘管身在古代,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是每個人的基本技能,容止桓遠的字都很好看,可是王意之的字,別有一股飄逸灑脫的味道,已經接近了藝術的領域。

        楚玉之所以要一直留在桓遠房中,倒不是故意要給桓遠找不痛快,她這麼做,是要用實際行動讓府上的人看明白現在的風向,讓他們看清楚她的偏向。

        桓遠並不知道楚玉的想法,他已經無心處理事務,見楚玉拿著帖子看了又看,忍不住有些好奇,也想看看是什麼,能讓楚玉這麼歡快。眼光才悄無聲息的飄過去,此時外面又有人敲門:「公主,太史令天如鏡來訪。」

        「來得好!」楚玉將帖子一合,刷的一下站起來,快步朝外走去。

        桓遠望著楚玉離開的方向鬱悶不已:他還沒瞧見。



第六十八章 閉口不須辨

        天如鏡。

        楚玉快步的走出西上閣,便看到被帶來見她的現任太史令大人,據說是不惹凡俗的天師,天如鏡靜靜的背對著她站立。

        他的身姿還是宛如初見一般出塵,輕風吹起他的衣衫,在白紗的籠罩下似幻似真,遠遠看去,有翩然若乘風而去的錯覺,楚玉雖然對他很是不以為然,可是見此情形,還是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

        不得不說,這賣相還是極具欺騙性的。

        楚玉正要走近天如鏡,忽然眼前一晃,彷彿有什麼擋在身前,她連忙剎住腳步,定睛瞧去,卻見是越捷飛單膝跪在她面前,面帶懇求之意。

        楚玉皺眉道:「越捷飛,你這是什麼意思?有什麼話起來再說。」

        越捷飛卻不肯起來,只問道:「公主請天如鏡來此,有何用意?」

        楚玉眉毛一跳,盡量平靜的道:「自然是找天師來驅鬼,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她有些心虛,暗道難道她的意圖表現得這麼明顯,連越捷飛都發現了?

        越捷飛先回頭看了一眼天如鏡,才轉回身道:「請公主放過鏡師弟。」

        放過……楚玉好一會兒才領他的意思,這神棍天如鏡,竟然是越捷飛的師弟?

        楚玉還來不及深究一個術士和一個劍客是怎麼扯到一起的,便見越捷飛面現壯士斷腕之色,沉聲的道:「公主若是放過鏡師弟,越捷飛願意為公主物色十名絕色美少年相換。」越捷飛是跟隨在楚玉身邊的,他雖然性格單純,可是也能一眼看穿楚玉所謂的驅鬼不過是借口,他平素都跟隨在楚玉身邊,又哪曾見過什麼鬼怪?

        借口,這絕對是借口,至於楚玉為什麼要用借口召來天如鏡,越捷飛採用了他一貫的直線思維,得出一貫的直線思考結果。

        假如是別人,他完全可以不予理會,可是這回公主的獵物竟是他最疼寵的小師弟。

        他師從雲錦山一脈,師父也是非常厲害的天師,然而門下諸弟子,除了天如鏡外,其他人都沒有資質學成師父的道法,只學成了還算高明的武技,今後傳承師門的希望就放在了天如鏡身上,加上天如鏡年紀最小,也頗受到師兄弟們的寵愛。

        他維護天如鏡,是責任,也是發自真心。

        楚玉自然知道越捷飛在想些什麼,卻不解釋,只微笑道:「假如要我放過他,你願意為了他做到什麼地步?」她對此很是好奇。

        越捷飛牙一咬,決然道:「任憑公主吩咐。」

        楚玉居高臨下望著他,有些好笑的問:「假如我要你代替他呢?」任憑吩咐?這話未免說得太滿了。

        然而讓楚玉驚訝的是,越捷飛這回只猶豫了一會兒,便閉上眼睛,艱難的道:「也可。」

        這兩個字很輕。

        可是這些日子來對越捷飛有些瞭解的楚玉,卻明白這兩個字的份量有多重。

        越捷飛很自戀,也很害怕被她看上,然而為了一個天如鏡,他竟然甘心去面對從前最為避之不及的事情。

        楚玉原以為他頭腦一發熱便誇大其詞,說什麼都願意做,卻沒想到這竟是真的。

        什麼樣的力量,驅使他甘願代為犧牲?

        不再玩笑,楚玉柔和了眉眼,彎腰扶上越捷飛的雙肩,在觸碰到他的身體時,感覺到一瞬間的僵硬,更是有些憐惜:「你不必如此,我方才都是說笑的。」

        她要扶起越捷飛,但後者卻沉著不願起來,楚玉正要拿出公主架子,身前忽然變得有些暗,抬眼一瞧,是天如鏡走到越捷飛身旁,擋住了部分光線。

        天如鏡面上是一派平淡,既不見生氣,也不見越捷飛為他犧牲而產生的感激,只靜靜的道:「師兄,請不必為我擔憂,我自當無事。」

        他伸出一隻手朝越捷飛肋下一托,後者便順勢站了起來,楚玉也跟隨著二人的動作後退半步,抬眼望著天如鏡,微笑道:「天師大人,要驅鬼的地方便在我的臥房,請隨我來。」

        說起來,山陰公主的好色性情是不錯的保護色,一切想要暗中進行的事,都可以藏在這個表皮之下。

        越捷飛一聽又有些焦急,忍不住叫出聲來:「鏡師弟……」

        相較於越捷飛的焦急,天如鏡卻是淡漠以對,楚玉很是好奇,他竟然一點都不害怕麼?難道他不知道山陰公主的傳聞?

        本想再說上兩句試探試探,但是看一旁越捷飛已經焦急得不得了的模樣,楚玉心頭一軟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若是不小心把越捷飛給逼得叛變了,那可不太妙。

        三人進入東上閣,一路行往楚玉臥房,臨走到門前,楚玉令越捷飛在門口守著,拉開門就要往裡走,眼角餘光朝旁一瞥,卻瞥見令她哭笑不得的景象。

        越捷飛緊張又不捨的拉著天如鏡衣袖,殷切關懷的囑咐:「阿鏡,假如你進去之後,公主要對你做什麼奇怪的事,你千萬不要答應,說什麼也不要答應。」

        天如鏡面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是點了點頭,態度還算認真。

        越捷飛放開衣袖,又好像猛地想起來什麼,抓住他的手腕:「對了,倘若公主要你吃什麼或者喝什麼,千萬不要入口,知道麼?」

        天如鏡又不厭其煩的點了點頭,樣子看起來幾乎可以算得上乖巧了。

        楚玉忍不住猛翻白眼:至於麼?她就那麼像色中惡鬼豺狼虎豹?就算真發生什麼事,按照傳統男女觀念來看,吃虧的人應該是她吧?

        見越捷飛有拉著天如鏡不捨得放手的意思,楚玉冷冷的提醒:「你打算拉他一輩子?」

        越捷飛很失望的鬆開手,眼睜睜看著跟楚玉走進屋的天如鏡,好像看著走向大灰狼血盆大口的小綿羊。

        就在楚玉回身打算關門的時候,越捷飛踮起腳朝門內喊:「阿鏡,你記住,假如有什麼事,就大聲叫師兄,師兄會保護你的!」

        靠!你究竟是領誰薪水的?!

        當著越捷飛的面,楚玉黑著臉狠狠的摔上門。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8:31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49 A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草木本無心

        楚玉用力的摔上門,仍然有點餘怒未消,落栓之後又在門上踹了一腳,這才轉過身來。一轉身,她的目光便陷入一雙漆黑澄瑩的眸子之中。

        天如鏡就站在她的身後一尺處,他臉容如玉典雅,神情無喜無怒,無憂無怖。他純黑的眼眸的邊緣好似泛著一層淺淺的微光,圓圓的眼瞳好似映著嬰兒般不染世俗的純淨。

        頭一次挨得這麼近,楚玉臉頰上的肌膚好似感覺到天如鏡身側的空氣格外清爽,她猛地回過神來,暗道自己竟然被神棍崇拜者的言語給誤導了,竟然也產生了「仙人身旁有仙氣」的錯覺。

        去他的仙氣!

        楚玉甩甩手往屋裡走,自己拉了張椅子坐下,自從頭一次開聚會跪坐得雙腿發麻後,楚玉便火速令人製造了幾張椅子,原本還想在公主府裡推行,不過看別人的接受熱情都好像不太高,便只有在自己屋子裡普及了,除了自己屋裡,還有容止也要過去兩張。

        楚玉在外屋牆邊坐定,望著站在屋中央的天如鏡,腦子裡還有些亂,沒怎麼釐清便張口問:「名字?」

        「天如鏡。」

        「今年多大了?」

        「十九。」

        比她小五歲。

        一問一答兩回,楚玉自己先打住了,覺得自己好像在查戶口,她注視著天如鏡,被她一直看著的人卻沒有半分不自在,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種跳出紅塵之外的漠然,好像一種接近大自然的無情,若草木山石,流風缺月。

        草木本無心,風月不關情。

        這看在別人的眼中,便成了破出紅塵的仙人氣質。

        雖然還有別的事必須做,可是現在楚玉最想做的,卻是探究天如鏡是不是真如他的外表一般超脫。

        壓下這奇怪的念頭,楚玉神情一正,道:「我聽人說,你是仙人轉世,會很多法術?」

        天如鏡靜靜的聽著,並不接話。

        楚玉很親切的問:「都會什麼法術?會呼風喚雨麼?」

        天如鏡搖搖頭:「不會。」

        「會移山填海麼?」

        「不會。」

        楚玉一手托腮,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那你都會些什麼法術?」

        天如鏡又沉默了。

        楚玉暗暗的揣摩兩人剛才的問答,發現在問及天如鏡是否會法術,又或者會什麼法術的時候,他都會很適時的保持沉默,而在具體問到會不會某項法術時,他又會很誠實的回答不會。

        他沒有說自己不會法術,也沒有說自己會法術,這樣的回答反而更加坐實了楚玉先前的猜測,這個神棍根本就是在裝神弄鬼,問真實的本事,他是沒有的。

        楚玉心下冷笑,面色卻更為的柔和:「那麼……驅鬼呢?」

        這回,天如鏡卻沒有保持緘默,他直視著楚玉,眼神之中沒有閃躲只有坦誠,楚玉幾乎無法想像,一個裝神弄鬼的人怎麼會這樣的坦誠:「沒有鬼。」

        他靜靜的道:「這裡沒有鬼。」

        楚玉微微一笑:「我的屋子裡自然不會有鬼,可是你心裡呢?」她將語速放得很慢,「我聽說,你經常給宮裡的妃子驅鬼呢?」

        她心裡有些奇怪,天如鏡為什麼要這麼坦誠?假如他說謊,至少能夠拖延一二?難道他有就算被拆穿裝神弄鬼也不會遭到罪責的把握麼?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楚玉還要進一步繼續逼問,此時門外卻傳來桓遠的聲音:「公主是否方便相見,桓遠有要事稟告。」

        桓遠的性格楚玉是知道的,倘若不是真的有事,他不會來找她的。昨日的警告顯然有些用,桓遠能直接抵達她屋外,應該是途中侍衛一路放行的緣故。

        「進來。」楚玉走過去起栓,拉開門道。

        門扇緩緩分開,屋外白熾的陽光一下子打進來,照亮陰暗的外屋角落,桓遠俊美的臉容在日光裡好像發著光,他面上略帶焦慮之色,開門瞧見楚玉身後的天如鏡,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壓住訝色。

        見他神情為難有躑躅之意,楚玉了然一笑偏過頭,示意他附耳說來,很快便聽到桓遠壓低的嗓音:「太后病危。」

        太后姓王,是現任皇帝劉子業的母親,亦是楚玉這個身體山陰公主的母親。

        楚玉這才恍然想起,她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竟然一直沒有去見過這身體的母親,與其說是忘了,倒不如說是牴觸,就連去見小皇帝劉子業,也是拖延到不能再拖,才應召入宮的。

        雖然太后對現在的楚玉來說是一個陌生人,但畢竟與這具身體有血親之緣,眼下病危,她這個身為人子女的,應該去做做樣子,楚玉很快便下決定,立即進宮。

        桓遠嘴唇張了張,似乎還有話要說,楚玉自動把耳朵湊過去,又聽到個讓她意外的消息,聽完這個消息,她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他怕鬼?」

        很好很強大。

        楚玉目光一轉,轉到一旁的天如鏡身上,她走過去一把抓住天如鏡的手腕,只感覺入手之處觸溫潤微涼,好像上等的玉石,顧不得多想,她拉著天如鏡朝外走:「天師大人,還有事要勞煩您一下,請隨我一道入宮。」

        坐在疾馳的馬車上,楚玉面上的陰雲一直聚集不散,方才桓遠告訴她,王太后病危,想要在臨死前見自己的兒子一眼,派人前去通傳,但是劉子業卻不肯去,還說病人屋裡有鬼。

        雖然楚玉從沒把王太后當作自己的母親,可是在此時也不由得為她有了一絲悲哀,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卻是這麼個不孝的孽子,得到這樣的回話,那女子心中的痛苦應該十分強烈吧?

        同時楚玉也在心裡懷疑,對於劉子業這麼一個本性惡劣天性涼薄的少年,她真的可以改造他麼?

        楚玉發自內心的覺得前途渺茫。

        與楚玉天如鏡同車的,還有一身衣衫如雪的容止,他靠坐在角落,黑眸深不可測,饒有興味的觀賞楚玉現在的神情。



第七十章 疾馳馬車中

        容止是楚玉半途給硬拉來的,她拽著天如鏡步出東上閣,正要往公主府外走時,卻忽然想起曾聽說容止的醫術在公主府內是最為高明的,雖然不清楚到了什麼程度,比之宮中御醫如何,但是死馬當作活馬醫,順道帶上他,也算是有備無患。

        楚玉自己生了一會而悶氣,慢慢的也平靜下來,現在不管怎麼樣反正是到了這一步,她就算再怎麼鬱悶也改變不了事實,靜下來後,她開始注意到車內兩個人。

        此時容止已經收回了觀察楚玉的目光,轉而投向坐在車內另一側的天如鏡,他很仔細的看著天如鏡,剖析的目光好像連被觀察者的每一根頭髮都要切開來看看,這時候楚玉不得不佩服天如鏡的定力,假如她被人這麼看著,鐵定渾身不舒服,虧他還能平靜如初的與容止對視。

        楚玉不說話,容止不說話,天如鏡也不說話。

        車內一片詭異的安靜,只有車輪和馬蹄聲貫耳而過。

        容止和天如鏡兩人的年齡看起來相仿,而氣質也有些相似,都是像玉一般溫潤,像雲一般高雅,可是仔細分辨,卻是天淵之別,一個好似天上明澄之鏡,剔透清澈,一個宛如淵底無盡之潭,深沉悠遠。

        容止嘴角揚起一個微笑而奇妙的弧度,他望著天如鏡,慢慢的道:「你就是現任的太史令?雖然曾經聽聞大名,但如今還是頭一次見到你的模樣。」

        天如鏡淡淡的道:「我也知道你。」

        車壁的內側貼著雪白柔軟的毛皮,容止靠在皮毛上,身上雪白的衣衫與身後幾乎溶為一體,他純黑色的眼眸中泛起一絲淺淺的波瀾,很快有湮沒在無盡的幽深之中:「他提過我?」不等天如鏡回答,他輕輕的歎了口氣,道:「你和他……前任太史令,是什麼關係。」

        前任太史令?

        楚玉猛地想起來,上回聽王意之說。提出化學試驗方法雛形建議的,便是前任太史令,楚玉這回找來天如鏡,除了想要利用他達成目的外,還想順便問一下他前任的去向,怎料還沒問到點子上就被給打斷了。

        聽容止的口氣,他似乎和前任太史令打過交道?

        天如鏡的回答很平和:「他是我師父。」

        容止點了點頭,道:「幾代太史令都是由你們雲錦山一脈傳承,你與他的關係我原也能猜出,只是不求證一番,總是心有不安,既然你繼承了太史令之位,那麼……」他的嗓音陡然幽冷,仿若浸在寒冬的雪水之中,「他……呢?」

        這話問得極好,也是楚玉想知道的,前任太史令呢?去哪裡了?

        「師父已死。」天如鏡靜靜的說,他說這話時神情依舊冷淡漠然,好像死的並不是至親的師長,而是一個毫無關聯的路人。

        容止眼波溫柔的望著天如鏡,很慢很慢的道:「原來他竟已死了……真可惜。」他說話原就輕緩低慢,馬車行駛之間,幾乎將他的聲音完全蓋住,只餘些微纖細游絲在空氣中漂浮。

        楚玉也想跟著說些節哀順變什麼的場面話,雖說人家看起來並不怎麼哀傷,可是連容止都說了可惜,想必那位前輩是個不錯的人,她也該表示表示……

        還沒張口,卻又聽見空氣裡飄來容止輕慢的聲音:「這樣慘淡收場一死了之,可真是不像他的為人,不過你既然是他的傳人,我也不會懷疑你說的話,雲錦山一脈的正統傳人,從來不在這種事上說謊的……雖然此時應道節哀順便,可是我還是想要說,這是我四年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他死得實在太好了,聽聞他的死訊,我心中歡悅,無以言表。唯一有些可惜的,便是我沒能親手了結他的性命。」

        他語調輕柔如雪,語意卻又何其的惡毒刻薄。

        楚玉這才回過味來,容止根本就不是在歎惋,只是可惜沒能親手幹掉天如鏡他師父,這兩人究竟有什麼天大過節,竟然直到對方死了,還依舊懷恨在心?

        可是面對這樣的言語攻訐,天如鏡別說色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看他的樣子。楚玉甚至有些開始懷疑那死的究竟是不是他師父,過了片刻,他才道:「師父臨死之前,曾對我說過,世間萬物,皆有定數,不是你的終究不屬於你,人之生死也是如此,他的死,與世間萬物的生滅一樣,皆是天數,每一天,都會有無數的新生與無數的死亡,他不過是其中之一。他對我說,倘若我有機會與你相見,便帶一句話,你是他生平所遇最可怕的敵人,也是最了不起的敵人,倘若死後有幽冥鬼域,他會在那裡等著你。」

        楚玉從最初瞧見天如鏡始直至現在,頭一次聽天如鏡說這麼長的一段話,他的咬字很清晰,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然而一長串的聽下來,卻更有種奇妙的違和感,好像他只是在朗誦一段寫在紙上的話,沒有自己的半點感情加入其中。

        容止聽了,面上浮現莫測的笑容,他靜靜的笑了一會兒,才低聲道:「確實,令師是個了不起的人,他也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敗績,算到如今已經有三年七個月。只可惜他已經身死,我有生之年再沒有機會挽回……倘若有鬼域,我會去尋找他的。」

        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若非楚玉坐得較近,兼之馬車行駛的聲音減弱了,她也許會錯過這段話。

        而當容止說完後,放慢了速度的馬車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目的地皇宮已經抵達。

        方才楚玉焦急去見王太后,心中只嫌馬車行駛得不夠快,現在,她卻是忽然覺得,馬車的速度太快了,因為車才停下,這兩人便又恢復了如最初那般死寂般的沉默,甚至連看也不怎麼看對方了。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8:36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50 AM 編輯

第七十一章 盡人事而已

        三人之中,楚玉是坐在最靠馬車門口的,因而要下車的話,也是她先下,此時容止和天如鏡都朝她投來了目光,很自然的等著她先下車,他們才好通過。

        楚玉卻是很想叫車子繞著皇宮再慢慢轉兩圈,好讓這兩個人有時間說更多的話,然而外面越捷飛也在催促:「公主,已經到了。」雖然有一個容止在車上,越捷飛還是不放心讓天如鏡和楚玉在密閉空間內共處。

        無奈的低歎一聲,楚玉弓腰下了車,不多停留,便領著三人進入皇宮,原本越捷飛和容止沒有應召,也不似天如鏡有特權,是不應進入皇宮的,以前楚玉入宮與劉子業,越捷飛也是在外候著,但是此時情況不同,楚玉便動用自己的權力多帶了兩人。

        穿過層層宮門,周圍的景致由輝煌變作柔婉繁麗,便是已經來到了後宮女子居住的地方。走近王太后居住的永訓宮,遠遠的便聽到了些吵鬧聲,楚玉眉頭一皺,直接越過領路的宮人,便飛快的朝那混亂聲來源處跑去。

        楚玉提著群擺,在長長的迴廊之中奔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著急什麼,只是心中有一個念頭,讓她快些更快些,迴廊上的宮人紛紛看著楚玉,有的想要行禮,擋在了楚玉身前,被她一把推開。

        幾乎是飛奔著闖入永訓宮,穿過幾扇門,繞過精緻華美的屏風,在瀰漫的濃郁藥味裡,楚玉喘息未定的,看見了一個垂死的女子,便是這繁麗之中唯一破滅的腐敗。

        非常華麗的屋子,非常華麗的床榻,被褥上繡著絢爛的繁花,可是一片繁盛之中,那個蒼白的婦人面上寫著淒厲的痛意,她披散著頭髮,雙手不住揮舞著,若不是旁邊有宮女扶著攔著,她只怕要立即滾下床來:「拿刀來!拿刀來!」

        一名年老醫官臉上漲得通紅,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

        婦人喊得聲嘶力竭,可是也許是病體虛弱的緣故,這喊聲並不能傳出太遠,周圍宮女一片慌亂,不住的勸慰:「太后,別傷了自個身子……」她們也是手忙腳亂,畢竟這床上躺著的是尊貴的太后,誰都不敢太用力氣按著她老人家,可是倘若放開,卻又怕她傷著自己。

        楚玉站在屋子裡,停下腳步,方纔的焦躁彷彿都散去了,她用陌生的眼光審視著王太后:她身姿削瘦,大約三十多歲的模樣,並不似楚玉想像中的那樣蒼老,此時她的風度儀態蕩然無存,只哭泣喊道:「快拿刀子來,我要剖開肚子,看看怎麼會生下這樣的兒子!」

        她雙頰上泛起病態的嫣紅,這讓她看起來更加憔悴。

        此時有宮女轉頭讓人再傳喚別的御醫,卻發現了楚玉的到來,就要上前見禮,楚玉揮了揮手,快步走到床邊,握住王太后一隻揮舞的手。

        好瘦。

        所握著的手纖瘦蒼白,光滑的皮膚應該是長期保養所致,可是皮膚便是硌人的骨頭,所謂的皮包骨也莫過於是。

        楚玉心頭有些憐憫,暗道就算是繼承山陰公主的身份,替她盡一盡孝道吧,雖然她不確定山陰公主本人是否想要盡這個孝道,但至少她實在不忍心看到一個母親這樣痛苦的死去。

        察覺手猛地被人抓住,王太后轉過頭來,瞧見楚玉,一怔之後,面容慢慢的由瘋狂變得冷靜:「是你?」

        楚玉歎口氣,曲膝跪在床邊,讓自己與王太后之間的視線盡量持平,她伸出另一隻手,兩隻手一起包住婦人瘦得只剩下骨頭的指掌,心裡稍稍彆扭了一下,才開口喚道:「母……母后,是我,從前都是女兒不好,沒能盡為人子女的孝道,今日女兒才知道後悔,希望母后能原諒。」

        楚玉真誠懇切的望著王太后:「母后,不管我們從前有什麼不快,今日都暫且放下,好麼?」

        從王太后先前的反應,她拿不準這對母女之間的關係如何,但是不管怎麼說,先低頭認錯總是沒問題的。

        楚玉注視著王太后,此時冷靜下來的婦人,眉目間終於隱現昔年的高貴風儀,即便是病痛纏綿的憔悴,也不能夠完全遮掩,她還這樣年輕,卻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而這個時候她的兒子竟然連看也不來看一眼。

        心頭浮現柔軟的憐憫,楚玉面上也浮現絲毫不曾作偽的悲色。

        王太后注視了她片刻,才顫抖著伸出另一隻枯柴般的手,輕輕的撫上楚玉的臉頰,嘴角似是想要笑,眼淚卻從目中流出:「原來我還有一個女兒……」她艱難的想要坐起來,卻被楚玉趕緊按住:「母后,您現在的身子不宜妄動。」

        王太后見到楚玉,雖然來的不是兒子,可是也有些歡喜,可歡喜之餘,方纔的氣力卻好像忽然全部失去,就連意識都有些恍惚。

        楚玉見王太后就要虛軟的合上雙眼,連忙叫道:「母后!」第一口「母后」叫出來後,之後便順口了許多。

        眼角餘光瞥見門口一角雪白的影子,楚玉稍稍偏頭,冷然道:「容止,來了就進來吧,我知道你醫術高明,替我母后瞧瞧,能不能治好她?」

        容止與天如鏡越捷飛二人原本不過是跟著楚玉行來,也不敢擅闖太后寢宮,只有在門口站著,卻不料給楚玉瞥見了衣角。

        容止遲了片刻才緩緩的踱入屋內,在楚玉目光的逼視之下,來到太后的床邊,只隨意的瞥了一眼,便搖了搖頭,意思不言而喻,就是沒救了,趕緊準備後事吧。

        楚玉冷笑道:「我特意帶著你來,可不是為著讓你說這話的……」她頓了頓,拉長了聲調:「七——葉——雪——芝——」現在唯一能牽動容止心思,大約便是這醫治花錯的藥材了。

        容止無奈的道:「公主,你不能這樣強人所難,我也有做不到的事。」太后已經是病入膏肓油盡燈枯,眼下僅餘半口的生氣,能一直活到現在,已經是心頭憤懣意志支撐,即便他有通天的醫術,也救不回來。

        楚玉鬆開太后的手,小心的讓她躺好,拉上被子嚴密的蓋上,才轉過身望著容止,道:「我要你竭力相救,而不是只是瞧一眼,就對我搖頭。」

        容止沉默一會,道:「既然公主這麼說,我也只有盡力而為,給我準備藥材針具,所有人聽我指派,也許能延長些許時候,可是如此也不能完全作保。」

        楚玉也知道這是他能讓步的極限,得到這個結果已經滿足,便咬了咬牙應下:「如此便好,盡人事聽天命,倘若不能挽回,我也不怪罪你。」說完按照容止說的吩咐下去,末了轉頭望著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王太后,柔聲道:「母后,您不是想見那小子麼?我這便去把他帶來!」



第七十二章 原來是這樣

        人渣!

        禽獸!

        不,這麼說侮辱禽獸了,應該是禽獸不如!

        原本楚玉對劉子業的感觀,只不過來自於記載與風評,可是眼前這一幕,卻勾起了她的怒氣。

        身為人子的,竟然在母親重病瀕亡的時候,拒不來見最後一面!這樣的心腸,又豈是狠毒涼薄可以形容的?

        留下一個容止給王太后診治,楚玉轉身又匆匆的走出永訓宮。她出門時飛快的拽上天如鏡,動作快得連越捷飛都有些反應不及。

        看著小師弟被楚玉拽走,越捷飛連忙想要跟上,卻被屋內穿出容止的聲音給叫住:「越捷飛,花錯不在,你來幫我一把。」越捷飛一愣之間,已經被隨後走出來的容止扶住肩膀。

        楚玉拉著天如鏡走出幾步,聽到容止的聲音腳步微頓,頭也不回的吩咐道:「越捷飛你也聽從安排。」說著又繼續朝前走去。

        越捷飛滿面為難,在小師弟和抗命之間猶豫,最終還是打算冒險跟上去,可面前卻橫著容止伸出來的一隻手,攔住他的去路,前方楚玉與天如鏡正越走越遠。

        容止輕咳一聲道:「你便放心吧,眼下公主沒有心思動你的寶貝師弟,事有輕重緩急,公主不會不分輕重。」他眼眸半斂,嘴角含笑,「你難道瞧不出來麼?公主並不想你跟隨著。」否則也不會命令越捷飛留下。

        越捷飛面色陰晴不定,片刻後才扭頭瞪著容止,道:「你保證公主不會對阿鏡下手?」

        容止失笑道:「我保證有什麼用處?就算公主真下手了,你還打算怎麼給他找回來不成?」見越捷飛瞬間色變,他才收起戲弄之色,微笑道:「這回不是騙你,我與你師門舊日有怨,府裡有一個你便已經足夠頭疼,我又何苦再讓公主弄一個天如鏡與我相伴?」

        他提起舊日恩怨,越捷飛的心思陡然被轉移,他望著容止,面上不由得浮現凜然殺氣,幾乎便要克制不住的出手,可一想容止現在的境況,公主還要留著他救太后,只有強自忍下,硬梆梆的道:「回屋。」

        楚玉和來時一樣疾走如風,拽得天如鏡也不得不跟著她加快了腳步,可是楚玉並沒有直接闖入劉子業的宮室,而是先在路上找了個冷僻的院落,打量一下發現無人居住,便拉著天如鏡一起走進去。

        微微喘息,楚玉停下腳步,這才放開氣度清華的紫衣少年。

        雖然這些日子楚玉已經刻意的讓自己多加活動,身體比從前靈活了一些,可她方才氣悶之下一路疾走,還是有些乏力。

        園中的花圃已經荒蕪,因為少人打理,不知名的野草灌木擁擠在一起,深淺不同的綠色混雜成一片,楚玉喘息之際看著雜亂的草木,心中不但不曾安寧,反而更加的煩躁。

        轉過頭來,楚玉的目光,陷入一片空靈的澄明之中,心頭彷彿被猛地澆了一盆涼水,混亂焦躁都被沖刷得乾乾淨淨,半點兒不剩。

        天如鏡卻沒什麼反應,他只是被動的被拉來,被動的跟著楚玉,之後也沒有主動將目光調往別處,就這樣望著楚玉,他的眼眸清澈剔透如水晶,在接近於天道無情的眸中,好像能看到最真實的自己。

        楚玉拉著天如鏡來到這裡停下,原本是為了別的目的,可是此時卻忽然鬼使神差的問道:「你是否知道,你師父與容止的恩怨?」

        話才出口,楚玉陡然一驚,可心頭也隨之陡然一鬆,整個人好像放下了一層重擔一般:原來在她心裡,容止給她帶來的壓力已經如此之重,重到了超出所有事物之上,甚至在眼下這個時候,內憂外患交逼之下,一找到機會,她最先想知道的,卻是容止的事。

        因此,當下意識的問出心中最為沉重的負擔之後,楚玉驚喘一口氣,忽然有種衝動想要笑出來。

        原來如此。

        世界上最可怕的,除了死亡,莫過於未知,在容止身上,有著太多的未知,她才會如此的忌憚小心,如此的百般防備。

        天如鏡的話讓楚玉的心再一次的提起來:「師父曾經對我說過一些。」

        楚玉幾乎沒有覺察到,自己的臉色已經微微蒼白,她緊張的上前一步,用力抓住天如鏡的手腕:「你師父說過什麼?」

        一陣風吹過來,吹動兩人的衣衫,天如鏡衣袍外籠罩的紗衣被風捲起少許,反貼在楚玉的手上。

        若是此時有人從園外經過,從門口看來,便會看到這兩人相對僵持著,楚玉的手還抓著天如鏡的手腕,距離近得有些曖昧,傳揚出去,該是公主大人又成功糟蹋美少年一名。

        過了片刻,楚玉有些恍然的,鬆開天如鏡的手腕,也不知是失落還是釋然,慢慢的後退兩步。

        原來是這樣。

        半猜測半詢問著,從天如鏡的口中,楚玉才算是斷斷續續的知道昔年發生的一些事。

        三年多前,容止在遊歷之際,毒殺了越捷飛的師兄,於是他們的師父天如月前去尋找容止,經歷了半個多月的鬥智追逐,容止因為年齡尚輕經驗不足落敗成擒,可是就在天如月要殺死容止時,山陰公主趕去阻攔,將容止帶回自己府上。

        天如月與容止定下約定,除非他能挽回敗績,否則容止要一直留在山陰公主身邊。

        重擔卸下之後,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巨大的空茫的失落,楚玉有些茫然,現在確定了容止真正的敵人並不是山陰公主,她應該為此鬆一口氣並感到高興才對,可是在放鬆的同時,不知為何,她又想起了容止今天在馬車上的反應。

        倘若一個心心唸唸要戰勝的人,卻在忽然之間得知他已經死了,此生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那種悵然的失落遺憾,會不會比她現在更加的空茫虛無?

        而天如月一死,容止所受約定的束縛,會否就此解除?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8:44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51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永世無誑言

        心中所想的問題,楚玉也便這麼的問了出來,反正她已經問了天如鏡太多,也不差這麼一個。

        與讓她不由自主心生警惕的容止不同,天如鏡身上好像天生帶著令人安然放心的氣質,縱然楚玉在這個時代百般提防,可是在他面前,卻依然不自覺的問出心底最迫切的焦慮。

        這種令人卸去武裝的無形力量,從某種意義上看,其實比容止更加的可怕。

        天如鏡慢慢的搖搖頭:「師父與他的約定,由我來繼承。」他神情淡薄,只是在陳述一件很自然的事,語調平靜,目光純然。

        楚玉沉默片刻,情勢一下子劇烈轉變,原先所認定的產生徹底的顛覆,這讓她思想上一時之間還轉不過來,因此除了必要的思考外,楚玉腦海之中,竟是一片混沌的茫然。

        命令自己不要在這件事上耗費太多心神,楚玉抬起雙手用力揉了一下臉,再拍打兩下,才振作起精神來,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楚玉望向天如鏡:「待會,我要帶著你去見陛下,陛下以太后房中有鬼為由不願去探望太后,你便告訴他,你可以驅散那些鬼怪,讓他盡可放心。」

        這個時候宣揚破除迷信是不可能了的,楚玉也不奢望能在短時間內喚起劉子業的良知,眼下,既然劉子業迷信畏鬼,她就以迷信制迷信。

        天如鏡緩慢的道:「我不會驅鬼。」

        這話是意料之中的,所以楚玉也不驚奇,她冷笑著揮手打斷他,道:「我才不管你會不會驅鬼,你只要宣稱自己會便可以了,你不必擔心,此事之後,我會給你足夠豐厚的酬勞。」

        天如鏡神情不變,只淡然的道:「我不說謊。」

        他竟然敢如此坦然的宣稱自己不會驅鬼,也許是真的不擔心此事揭破有任何的後果,又或者天如鏡真是一個從來不說謊的正直之人?

        思緒轉了幾圈,楚玉放緩神情,改以懷柔政策,試圖動之以情:「天如鏡,你在門口,也瞧見了我母后的模樣,她如今已是將死,只想再見一見自己的親生孩子,這樣一個母親臨死前的願望,你怎麼忍心讓她含恨離去?」

        她自覺聲音已經難過得快要滴出淚水來,語氣也是分外淒然,可是聽到這一切的天如鏡,神情不曾有半分波動……不,也是有波動的,他明淨的眼睛裡流露出微微的不解,好像聽不懂楚玉所說的話一般。

        楚玉又反覆勸了幾次,什麼仁愛慈悲的道理都說出來了,才聽得天如鏡慢慢的道:「我不會說謊,此生皆不會。」他說得很慢,楚玉一聽卻緊緊的閉上了口,她能感覺到天如鏡說這話的不容否定,已經完全不能改變了。

        楚玉歎了口氣,對天如鏡這種軟硬不吃的傢伙感到很無奈,她想了想,還是自己先退讓一步,打算今後再慢慢從頭收拾舊山河:「好吧,這樣如何?我不逼著你說謊,但是,請你在適當的時候保持沉默總可以吧?至少,在陛下面前,不要說你不懂驅鬼這樣的話,不要拆我的檯子,這樣總行了吧?你今天要是不答應,我便不放你走了。」

        到了這份上,楚玉不得不使出無賴手段,才說完又覺得十分的好笑。她緊緊的盯著天如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看到天如鏡的下頜微微的動了一下,點頭的動作幾不可查。

        總算解決了這一關!楚玉心裡謝天謝地一聲,轉身就走:「跟我來吧。」

        她現在覺得天如鏡比容止還難對付,容止僅僅是難以度測他的想法,正常的對話還是很有條理可循的,可是這天如鏡,他時不時的就玩一把沉默是金,半天問不出什麼來,可偏偏一回想,又發現他的思維回路簡單到空白,所言所行,好像完全沒有任何動機。

        路上抓了幾個宮人詢問,楚玉總算得知了劉子業現在所在方位,母親並在垂危的皇帝陛下,此時正在一處名叫仁德宮的偏殿裡與妃子宮女享樂。

        楚玉就站在宮殿外,聽著裡面傳出來女子的歡笑聲,覺得那「仁德」二字分外的諷刺可笑。

        平復心境,楚玉面上揚起最自然溫和的笑容,她回眸望了一眼天如鏡,紫衣少年目不斜視,神情自若,並沒有像她這樣有好像即將上戰場的緊張感。

        還是定力不夠。

        搖頭笑一下自己,楚玉步伐緩慢的走入宮殿。

        一入室內,雖然已經在來之前做了心理建設,可楚玉還是為眼前所見一驚。

        宮殿之中,分佈著十多名妙齡女子,她們身上所穿的布料,大約加起來還沒有楚玉身上的一件多,幾乎接近不著寸縷,她們或坐或臥,還有幾人在中央空慢慢爬動,爬動之間身體曲線優美的晃動,偶爾露出隱秘部位,她們的肌膚姣白如玉,泛著年輕的動人光澤。

        而在這其中衣裳穿得最多的,大約便是劉子業了,他身處七八位美貌女子的包圍之中,頭枕在其中一人豐滿的胸脯上,腳搭在另外一名女子的玉腿上,幾雙如玉的手在他身上揉捏按摩,還有個美麗女子不時的拿起旁邊桌案上的點心送入他半張的口中。

        白日喧淫。

        目睹如此荒唐的景象,楚玉不由呆愣站立。

        空氣中瀰漫著的輕浮香氣充斥鼻間,彷彿靡麗的艷幟徐徐展開,意識清醒的瞬間,楚玉幾乎想要立即奪門而出!

        冷靜,要冷靜。

        努力的說服自己,楚玉心下反感不已,面上卻維持著微笑,緩慢的走向嬌美胴體包圍間的劉子業。

        此時劉子業也發現了楚玉,他推開身邊的女子,歡喜的站起來:「阿姐,你怎麼來了?」

        楚玉並不答話,只是微笑環視周圍的女子,劉子業很快的注意到她的目光,手一揮道:「你們都出去。」

        直到殿內只剩下三人,劉子業才攀著楚玉的肩膀,奇怪的道:「阿姐找我有什麼事麼?」今天早上楚玉才進過宮,此時去而復返,也難怪劉子業驚奇。

        楚玉慢慢的,小心的,柔聲道:「我聽人說,陛下不願意去見母后?」

        劉子業一聽,登時用力的甩開楚玉的手,面色陰冷的道:「阿姐你也是來跟我囉嗦什麼孝仁孝麼?」

        瞥見他狹長目中的陰狠之色,楚玉只覺得毛骨悚然,她強壓心中不適扶上劉子業的手臂,柔聲的道:「陛下,我與別人不同,此番特地來見你,卻是為了你啊。」情知劉子業已經生怒,她的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為小心,因為說錯一句話,也許就會召來殺身之禍。



第七十四章 裝神不弄鬼

        楚玉作了一件很簡單的事,說故事。

        她跟劉子業說了一個故事,只不過這個故事有些不同,是一個鬼故事。

        其內容是說一個富家浪蕩子,他喜好花天酒地,每日不著家,一日他醉醺醺的喝酒回家,發現老父已經斷氣,可也混沒在意,便隨意令人埋了,可那之後的每天夜晚,卻有厲鬼作祟,卻是那老父含恨所化,終弄得那浪蕩子心驚膽顫夜不能寐,最後家破人亡。

        浪蕩子重病在床,生命垂危之際,依稀想起昔日自己喝得大醉時,似乎曾有家僕前來叫他見父親最後一面,卻被他拒絕了,如今卻是落得他一人死去。

        楚玉這故事是臨時編來,可此時面臨著壓力,她的心思反而分外的機敏鎮定,竟是慢不緊不慢的將這個故事娓娓道來,情節詳實細節生動,說得活靈活現,甚至在說道夜晚浪蕩子被鬼魅侵擾之際,特地繞到劉子業身後,衝他的頸後輕幽幽的吹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就是這樣,那時他只覺得頸後一股涼氣傳來,這口氣可比我吹得還要陰冷得多,當下他只覺得全身如墜冰雪之中……」

        楚玉故事館在一千多年前頭回開張,說的竟是最為荒謬不經的鬼故事。

        劉子業雖然貴為皇帝,可是見識上哪裡是來自信息量爆炸時代的楚玉的對手,聽著聽著便給曲折離奇的故事給吸引住,被她這麼一表演,禁不住「哇」的叫了一聲,臉色蒼白,也覺得自己全身如墜冰雪之中。

        楚玉故作關心的扶住他,道:「陛下,你沒事吧?都怪我,和你說這個故事?我還是不要說了。」

        她才鬆開手,衣袖卻被緊緊的拉住,只見劉子業面色慘白畏懼,可神情之中竟有渴盼期待之意,分明是又是害怕,又是想聽下去。

        大凡聽鬼故事看恐怖小說的人,幾乎都是這樣,雖然心有恐懼,可是還是一邊害怕著一邊的往下瞧,只盼能知道結局,最後究竟怎麼樣了,更何況劉子業從小到大,從未聽過這樣的故事,自然大是新鮮,雖然無比的恐懼,卻是怎麼都不肯就這樣停下來的了。

        楚玉心中暗笑,自然如他所願,繼續將故事說完,只不過在氣氛上又往恐怖裡渲染了幾分,直嚇得劉子業緊緊的抓著她的手,力氣大得幾乎要握碎她的骨頭。

        楚玉手上疼痛,心中卻是快意,暗道總算是找到了你害怕的東西,當故事講完後,劉子業臉色猶自慘白,可是過了好一會兒,卻陰森的問道:「阿姐,你不會是故意編造這故事來嚇唬我吧?」

        他這麼一說倒是說個正著,可是楚玉怎麼可能承認,只笑得更自然些,反握住劉子業的手,柔聲道:「陛下,這故事又豈是我能編出來的,乃是前陣子認識一名異人,他給我講了許多,這不過是其中一個故事,說是若死者臨死之前懷有怨恨,死後化作厲鬼,將纏著所恨之至死方休,而血親之間的關聯又極為緊密,甚至傷那厲鬼不得,我害怕陛下你今後給太后的鬼魂纏上,才會告訴你這些,我本是一片好意,陛下竟然懷疑我?」

        她說著,眼中自然而然的閃現淚光,內心卻是在對自己冷笑:楚玉啊楚玉,你現在騙起人來可真是越來越拿手了,過不了多久,想必就能與何駙馬一較高下了。

        她前世生前並不怎麼擅長這一道,然而此時做來卻是得心應手,好像排演過許多遍一般,卻是因為情勢所迫。內外憂患交逼,逼得她步步為營處處心機,思量起來,心中忍不住有些難過。

        劉子業雖然也有些意動,但面上還有狐疑之色:「真的?」

        楚玉便抬手一指天如鏡:「陛下,我此舉全是為了你著想,陛下是天命所授的帝王,尋常鬼鬼魅又怎麼能傷著陛下,更何況,有天師大人在,又有什麼鬼魅敢在他面前現身。」

        劉子業看一眼天如鏡,後者遵從與楚玉的約定,不言不語,不能說謊,便保持沉默。

        楚玉趁機加把火道:「陛下,你看天師大人分明是胸有成竹,這等小事,想必根本就不在話下。」

        前有鬼故事,後有天如鏡,一個嚇唬一個撫慰,劉子業終於下定決心,擺駕太后所在的永訓宮。

        前呼後擁的去了,楚玉搶在前面先入室內,見滿屋藥箱瀰漫,容止面無表情的坐在床邊,修長的手指按在太后的頸側,而太后的頭臉頸上,紮著幾根纖細的銀針。

        越捷飛就在他身旁立著,鐵青著臉不時遞送器具,楚玉猛地想起方才從天如鏡口中知道的,容止與越捷飛有殺師……兄之仇,她竟然不小心把他們給放在了一起,真是太過冒險,好在現在二人相安無事,否則她實在對不住容止。

        見楚玉進來了,容止揚揚眉毛,道:「我以用針術暫時穩住太后,然而也不過還有一時半刻的功夫,拔出銀針後她便可醒來,公主可要與太后說話?」

        楚玉想了想,點頭。

        容止手腕一動,手指好像翻出絢爛的花,轉眼間便將數支銀針取出,身體一旋飛快起身,立在旁側不起眼的位置,不消片刻,王太后便輕吟一聲,緩緩睜開眼睛,而此時,劉子業也進了屋內。

        劉子業雖然心中不願來看太后,然而記著楚玉說的鬼故事,心裡也是有些害怕,進門之後,禮數倒也是做得足夠,只不過稍微虛假了些,不過這個狀況,卻是比之前不願前來要好了許多了。

        然而王太后看見劉子業,並無多少歡喜之色,楚玉一旁看著暗暗奇怪,她不是很想兒子前來的麼?怎麼這會兒來了又不高興了。

        囑咐了劉子業一些話,無非是要好好治國什麼的,劉子業在一旁口不對心的應著,面上漸漸浮現不耐之色。

        楚玉看著著急,才想勸解,卻聽見王太后道:「你們都出去吧,楚玉留下,我們母女有些話想說。」

        劉子業面上毫無遮掩的閃過一絲喜意,即便有天如鏡跟著,他在這重病人的房間裡也很不自在,如今能夠離開那是再好不過再合意不過,當下便快步離去。

        屋內侍女御醫以及容止越捷飛也紛紛的朝外走去,楚玉也想走,可是礙於太后命令只能留著,她孤伶伶的站在房中,有些忐忑,不知道王太后單獨留下她一個人是什麼用意。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8:51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52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天命不可違

        人一走,室內頓時空曠了許多,周圍的藥味好像更加來。

        藥味之中,似乎還有少許若有若無的熏香,在這繁麗華貴的屋子裡,顯出一股綺麗的衰頹之意,彷彿花開到了極致,即將凋隕的那一刻。

        她要幹什麼?

        緊張了一下,楚玉暗笑自己太過小心,她連皇帝都紅口白牙的哄了,怎麼眼下竟然怕起了一個垂死的病人?

        釋然一笑,楚玉走過床邊,在王太后手旁跪下,柔聲的道:「母后還有什麼吩咐?」已是下定決心要讓這婦人走得安心,楚玉神情也分外的自如,雖然心裡還是以憐憫居多,但面上至少像個孝順的女兒。

        王太后稍稍抬起手,楚玉便順勢握住,又一次為這雙手的削瘦感到哀涼。

        床角邊原本還有一女官留下來伺候,看起來像是太后的心腹,可太后又吩咐了一聲,竟是連她也趕出去了。

        楚玉於是更加的不安,不曉得山陰公主的母親要對她說些什麼。

        注視了楚玉良久,王太后才低聲歎道:「你果真是我的女兒麼?」

        自然不是。楚玉心裡應著,嘴上卻道:「母后,昔日都是我的不對,眼下就別提那些舊事了好麼?」她心驚不已,唯恐王太后說起從前的什麼事,對於山陰公主過往從前毫無印象的她,只怕會立即露出馬腳。

        因此楚玉立即岔開話題:「母后不是想見陛下麼?要不要我叫他進來一同聽您吩咐?」

        好在太后沒有繼續問下去,只定神凝視了楚玉片刻,眼底流露出溫情的笑意,她無力的伸出手來,在楚玉手背上拍了拍,道:「那孽子是你設法請來的吧?我的兒子是什麼個樣子,我還是知道的,他對我這個母后。根本毫無情意,也虧得你能讓他過來,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楚玉很溫順的搖搖頭,心說不花心思,只是講個鬼故事罷了,您有話快說有什麼便快放,別吊著讓人難受。

        太后微微的笑了。她蒼白憔悴地臉上忽然煥發出動人的容光,眼眸好像一下子生動起來,肌膚上也泛起了光澤,眉宇之間氣韻優雅清麗,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十歲:「楚玉,你附耳過來,我對你說……」

        楚玉見她面色好轉,也有些高興,聽話的湊了過去,只聽見王太后說道:「皇帝如此昏聵。這天下,遲早要給他人奪了去……倘若,倘若有那麼一日,你……」

        她的聲音一下子低弱下去,好像游絲一般,風大些就會吹跑。楚玉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才堪堪聽清楚她的話,聽完之後愕然的愣住,甚至沒有注意到,太后面上掛著安然的神色,生動地臉容迅速的衰敗,好像一朵花謝的瞬間。

        當楚玉回過神來時。發現太后已經合上了雙眼。她伸手去探太后的呼吸與心跳,卻只摸到這具尚有餘溫的身體漸漸冷卻僵硬,於是這才知道太后方纔的精神煥發是迴光返照。

        孝武帝皇后王憲嫄。為王氏大家之女,生有二子四女。重病終於永訓宮含章殿,年不足四十,臨死前。在身邊陪伴著的,只有一個不是女兒的女兒。

        楚玉怔怔的望著太后,雖然面前的是一具屍體,可是不知為何她並不害怕,只覺得憐憫,她地深思飄遙,想起太后出身王氏,如此算來,她與王意之也算是有些親緣關係。

        意識到自己已經發愣太久,楚玉連忙俯下身體,按照王太后臨死前所說的,將手伸到床下,小心的逐寸摸索到一塊扁圓形的凸起,連忙按了下去,聽到一聲輕響後又朝左轉了半圈,再繼續朝下按,隨後,床沿邊便彈出了一個小抽屜,僅有一掌寬的抽屜裡,靜靜的躺著一隻白玉盒子,楚玉卻沒有著急伸手去拿,而是先在抽屜底部邊緣按動機簧,解除了抽屜裡地機關。

        玉盒入手溫潤涼滑,楚玉不忙著打開,先收藏進了袖子裡,拍拍外面確定瞧不出來了,才將抽屜恢復原樣,一推回去,抽屜口邊緣立即與周圍密合切上,看不出分毫的縫隙。

        站釀一會,楚玉醞釀出一臉的悲色,出去通知眾人太后餘人自然要實時適當的表達出震驚與哀慟,於是又是一番表演略過不提。

        反覆確定了太后不會變成鬼纏著他,劉子業下了一道旨意,讓太后與先皇合葬,隨後一臉高興的走了,楚玉望著他的背影,深思了許久。帶來地人都跟在她身邊,越捷飛與天如鏡這對師兄弟並肩站著,容止悠然的盤膝靠坐在迴廊的樑柱邊,微揚著臉,笑意吟吟地望著楚玉。

        「天如鏡,你隨我來一下。」楚玉思索良久,才做出決定,才要轉身走,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吩咐容止,「你先回去吧,越捷飛留下來等我就好。」她這次趕人,卻是為了容止著想,得知這兩人之間的仇怨後,楚玉再也不放心把他們單獨放在一起,生怕自己一個疏忽,回來再看時,便是一死一活。

        容止輕鬆地應了一聲,起身便走,走了幾步他停下來,轉頭望著天如鏡微笑:「我與天如月的約定,如今應轉移到你身上,天如月已死,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天如鏡沒有回答他,容止原也沒有期待著他回應,說完後便不顧而去。

        有了先前容止的勸說,越捷飛這回也沒有攔著楚玉,於是在他戀戀不捨地目光之中,楚玉帶著天如鏡,又回到了他們先前私下說話的那座荒蕪園子。

        二人站定之後,楚玉望了天如鏡片刻,忽然長身一揖,禮數已是恭敬足夠,然而面對楚玉以公主之尊行如此大禮,天如鏡卻並無動容,他甚至也沒有退避,而是坦然的受了這一禮。

        「你要我做什麼?」天如鏡淡淡的問道。

        他心思雖純,可並不是笨,別人所言所行所思,他其實看得很通透,只是不去在意罷了。

        楚玉凝望著他,溫聲道:「陛下年少失德,如今母后又已病逝,我身為陛下的姐姐,理應多多照看陛下,可惜陛下年少氣盛,聽不得勸,唯獨害怕鬼,我希望天師大人能與我配合,共同的教導陛下走上正途。」其實這話用淺白粗俗的方法複述一遍,就是:老的都死啦,現在沒人能管教那無法無天的小兔崽子了,正好他怕鬼,你這個神棍便跟我合作一下,一起把小皇帝嚇唬得規矩些吧。

        楚玉面上雖然極為誠懇正氣,內心卻很鬱悶,照理說這應該是朝上官員該幹的事,她本不過是個清閒公主,卻要額外攬下不屬於自己的工作。

        天如鏡冷漠的搖了搖頭:「公主,你不該妄想以一己之力,改變一個王朝的氣運。」他的神情是高高在上的,好像天空張開了眼,無情而悲憫的俯視眾生。

        楚玉氣結:「什麼叫做妄想?」她想活下去,想要很好的活下去,這算是什麼妄想?對於天如鏡說的什麼氣運,她半個筆劃都不相信。

        不管楚玉怎麼放低姿態,天如鏡始終回以冷漠,楚玉心頭急怒之下,伸出手來緊緊抓住天如鏡的衣領,另外一隻手已是金簪在握。

        尖銳的簪尾抵著天如鏡的咽喉,楚玉冷然的問道:「我再問你一次,你答應還是不答應?」她已經喪失了耐心,不願意繼續磨蹭下去。

        她之所以選擇天如鏡做合作對象,是因為他本身的身份和形象,而看劉子業對此人也非常信服,雖然對神棍不以為然,可楚玉不會因為自身的喜惡小瞧他的影響力。

        楚玉才出手,金簪堪堪抵著天如鏡的頸部肌膚上,忽然她覺著手上一麻,從天如鏡身上傳來一股無形的卻是無可抗拒的力量,將她整個人掀翻拋向空中,片刻後,落在擁擠的花木之間!



第七十六章 世界觀顛覆

        中金簪脫落,銳利的髮簪落在地上,好像沒入軟豆腐聲無息的插入土壤一小截。

        身體彷彿仰面飄在半空之中,視野瞬間變幻,天如鏡霎的從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遼闊的天空,凝滯在眼眸中的蔚藍,一剎那間瑰麗到震撼。

        直到身體落在花木從中,過了好一會兒,躺在繁茂草葉上的楚玉才醒悟過來發生了什麼事,身下的枝葉濃密柔軟,保護她沒有受到半點傷害。

        蔚藍的天空中,有一團潔白的雲朵,結成眼睛的形狀,彷彿天空之眼,與楚玉對視。

        躺著發了一會愣,楚玉才慢吞吞的爬起來:「下手真不客氣……」她對天如鏡說,可是可是瞧見天如鏡現在的模樣,話語啞然中止,楚玉陷入了更大的驚愕之中。

        此時的天如鏡……

        此時的天如鏡,靜靜的立著,可他的身體之外,卻籠著一層透明球形光罩,正好將他整個人包裹住,剛才,好像也是這個把楚玉給硬生生彈開的。

        光罩是很淺的藍色,好像天空的顏色稀釋無數倍,光華之中,天如鏡容顏清雋出塵,衣衫拂動飄然若仙,彷彿與塵世隔離。

        那是什麼?!

        見此情形,楚玉整個人瀕臨崩潰。儘管超越了時空,儘管魂魄奪體這麼荒謬的事發生在了自己身上,可是本質上,楚玉依然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兼唯物信仰者,把自己來此理解為時空裂縫以及電磁波轉移。不相信有什麼超自然地存在。

        可是,她一直以來的信念。被眼前地情形徹底打破顛覆了。

        這是什麼?

        楚玉幾乎是不知所措的,在心中不斷自問,她想起了之前所見的宦官對天如鏡的狂熱崇拜,想起了容止對天如鏡的看重,想起了劉子業對天如鏡的信服,她甚至想起了。第一次出公主府時,聽到大嬸拿自己嚇唬小孩,與她壞公主並列恐怖地妖法師……

        然後,楚玉聯想到了之前天如鏡的坦然,他誠實的承認自己根本不會驅鬼,也毫不畏懼她會拿這個來威脅他,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麼的忠直誠懇,寧可背上殺身的罪名也不撒謊,而是他根本有恃無恐。

        不會驅鬼?那又怎麼樣?只消將這套排場在眾人面前一亮,沒有人會懷疑他是有道的法師。就連壓根不信鬼神的楚玉,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瞪視了天如鏡良久。楚玉才慢慢的問道:「原來你真的會法術?剛才說地什麼氣運,也不是信口開河?」雖然語氣之中依然帶著強烈的質疑,可是如今楚玉,卻是有些想要相信了。

        她就算再怎麼堅持唯物論,也沒辦法自我欺騙說天如鏡外面那層光罩其實是光線地折射又或者是她眼睛花了。

        而由於楚玉本身的來歷,她也是知道。這個王朝即將傾覆,與天如鏡所說的氣運衰敗,正好不謀而合。

        懷著最後一絲僥倖心理,楚玉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那淺藍色光罩,手才伸出去一半忽然想起可能有危險,便拔出斜插在地上的金簪代替手指,才撿起來又擔心金簪不夠長,於是從旁邊的花木上折了一條約莫兩尺長的細枝。

        楚玉隨手撥去紙條上地分岔,只留下尾端的兩片細小樹葉。樹枝慢慢的朝前探,天如鏡站在原地絲毫不動。任由她嘗試。

        在尖端的細軟枝葉伸到距離光罩還有大概一尺半距離時,楚玉便感覺到了一股阻力從透過枝上傳來。那阻力並不是碰到什麼堅硬的東西,而是彷彿陷入了極為濃稠的液體之中,好像那一層的空氣極度壓縮起來,有一種強大的張力。

        再努力往前探,枝端卻是不能寸進,被那濃稠的壓力迫得動彈不得。

        楚玉心中猜測這也許就是剛才彈開自己的力量,證實了心中地想法,她棄去樹枝不再嘗試,而天如鏡也在此時撤去光罩,細枝失去依托的力量,頹然落地。

        輕輕歎息一聲,楚玉垂下頭,伸手撫上自己地額

        得這個動作做起來那麼的無力,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道:「我真是少見多怪了,居然被嚇成這副難看的模樣,讓你見笑,實在抱歉。」

        放下手時,楚玉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冷靜,不僅恢復了冷靜,甚至她清雅的臉容上,對眼前的天如鏡,並無多少敬意。

        見楚玉如此,天如鏡反而有微微的奇怪,因為凡是見過他和他師父這個模樣的人,驚嚇之後,幾乎無不把他們當作神人來膜拜,如楚玉這般還能坦然直視的,他從沒見過。

        這奇怪也是須臾間一縱即逝,天如鏡很快又恢復了原本的心止如水。

        楚玉此時又感到了早些日子面對容止的無力感,容止是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比深淵更深,手段關係盤根錯節,牽一髮唯恐動全身;而天如鏡的則是完全相反的,他將一切都擺在你面前,本人完全沒有什麼目的,純澈如一汪清水,可是他卻擁有不屬於這世間的力量,毫無所懼的行走在所謂的凡塵之中。

        楚玉輕聲道:「倘若我要做些什麼,你會不會阻止?」

        天如鏡淡淡道:「不會,你做什麼都是枉然。」一個朝代的氣運,不是一個人能夠左右的,他並不認為楚玉能有多少本事,更過分一些說,他完全沒把楚玉放在眼裡。

        「很好。」得到答案,楚玉轉身便走。

        發生意外狀況,策略臨時改變,她需要再從頭考量。,現在留在這裡,已是完全無益。

        她原本以為天如鏡只是一個裝神弄鬼的神棍,能夠誘之以利或曉之以理,邀請他合作一起影響小皇帝,可是沒料到他竟然真的擁有超出世俗的力量,這令她意識到,天如鏡不是她能夠用自身權柄全盤掌控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完全不受控制,那麼原本的計劃就要徹底推翻。

        即便發現了天如鏡的非人力量,可楚玉並不為之困擾,天如鏡與容止不同,他是那種你不去動他,他也懶得理你的人,最壞的狀況也就是不能任意指使他做事,對她目前的主要方向目標並不構成影響。

        他雖然有超然力量,可是並不屑理會她的動作。

        這就很好,她巴不得天如鏡輕視她,如此她才能不受阻礙的行事。以天如鏡的影響能量,假如出手攔阻,將會對她造成很大的壓力。

        目標是什麼,想要什麼,楚玉心中宛如明鏡,清醒而冷靜,即便發現天如鏡擁有非人力量這樣震撼的事,也依舊不會令她迷失方向。

        她要改變自己滅亡的命運,她要減緩這個王朝衰敗的腳步,即便被天如鏡說是妄想,她也不在乎。

        楚玉離開院子,便去找被她丟下的越捷飛,一同回公主府,兩人正面相對時沒什麼,可當楚玉轉過身朝宮外走時,越捷飛卻看見楚玉身後,衣裳發上沾著塵土和凌亂的花葉瓣。

        楚玉被天如鏡摔開又爬起來時,由於心神太過震撼,忘了打理自己的儀容,後來更是沒想起這事,她在宮中行走,每個看見她身後的宮人都很是古怪,可是沒人敢到她面前提醒一二,就讓楚玉這樣一路走過來。

        什麼樣的狀況下,身後會沾上塵土草葉?越捷飛想著想著臉色大變!

        他下定決心,今晚要偷個空跑出來,好好詢問天如鏡,是否遭到了楚玉毒手。假如……假如……木已成那什麼,米已成那什麼……他也不能拿公主怎麼樣……

        師弟,都怪師兄沒有保護好你。

        越捷飛悲痛的想。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8:57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52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酸甜苦辣鹹

        楚玉回到府中,天色已經微暮,經歷一日波折,她有些沒有就此休息,而是拉人問了容止在自己院子裡,衣裳也不換的徑直去找他。

        在車中,她已經發現了身後的玄機,回想起所遇到宮人的古怪神情,才恍然大悟,知道明天宮中大約又將謠言四起。

        不過她並不在意。

        在屋裡沒有找到容止,楚玉便返回竹林之中,這一次容止沒有坐在一入林便能瞧見的青石台上,那青石台空空落落,楚玉伸手去摸,指尖冰涼。

        容止心中想必也和她一樣,不太平靜吧?三年的目標陡然消失,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任是誰都很難轉變接受。

        現在的容止,也許在某個隱蔽的角落,靜靜的沉思。

        正要返身離開到別處去尋找,楚玉忽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好像是烤肉的香味,她心中一動,便朝竹林深處走去,走著走著,那香味也越來越濃郁,讓楚玉及時的想起來,她今日來回入宮,都沒怎麼太吃東西。

        走到了園子的角落,也是竹林的邊緣,楚玉不意外的瞧見了容止,他隨意的坐在地上,面前支著一個木架,架下有火,木架中橫著一根樹枝,枝上串著一隻體型比雞略小,已經被拔光毛烤得焦黃,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鳥。

        香氣就是從這只燒烤鳥身上傳出來的。

        容止秀麗清雅的臉容上沒有表情,雪白地衣衫上沾著少許煙灰污漬。火光明暗不定的跳動著,照不亮他漆黑如墨地眼睛。光一投入他的眼眸,便好像被徹底吸收了似的。

        即便是在燒烤,他看起來依然是從容優雅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然。

        拿起一旁的瓶子往小鳥上撒一些粉末,香氣頓時變得無比勾人,楚玉再也忍不住。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隔著火堆坐在容止對面,笑道:「見面分一半。」

        容止抬眸看她一眼,並不訝異,只微微一笑,道:「公主確定真的要吃?」

        楚玉笑道:「難道你在這裡下了毒?」

        「自然沒有。」

        「那麼還有什麼問題?」

        容止凝視了楚玉片刻,露出個奇妙地微笑,他移開架著烤肉的木架,冷卻片刻後便從袖中抽出一柄不過巴掌長的纖細小刀,割下鳥腿上的一片肉。約莫二分之一手掌大小,穿在刀刃上遞給楚玉:「眼下器具不足。還請公主將就,不過如此用餐,也別有一番風味,公主不妨嘗試一二。」

        那片烤肉只有不到半寸厚,一面焦黃流油,另一面卻是潔白鮮嫩。色香俱全令人食指大動,楚玉接過刀柄,小心的吹了幾下,確定不怎麼燙了才送入口中。

        過了片刻,楚玉面無表情的停止咀嚼,容止瞭然的笑笑,指指火堆,示意她吐在火裡,又隨手把她手上的小刀順過來。

        楚玉猶豫一會,還是把嘴裡的東西強行嚥了下肚。望向容止,斟酌著詞句道:「你。是不是用錯了調料?」肉烤得完全沒有問題,表皮焦脆內裡鮮嫩,咬起來口感極佳,可是問題卻出在滲入肉裡的調料上。

        這烤肉地味道其實也不算誇張,不像那些初學做菜的新手做得太鹹或太淡,只是有微微地扭曲,進入肉中的鹹味裡,多了一點不該有的苦味和甜味,這兩種味道混合起來,嘗起來便很奇怪。

        就宛如調色一般,明明該是綠色,卻不小心混入了紅色黃色的顏料,整體勻起來便很奇怪。

        看容止一臉聰明相,也不像是廚藝白癡的樣子,怎麼會這樣?

        容止淡淡一笑,並不解釋,只拿起小刀端詳,刀刃上還穿著大半片楚玉方才吃剩的烤肉,他也沒有丟棄,低頭張口輕輕地咬下。

        文雅的一小口一小口咬下肉片,容止吃得極為從容愜意,好像絲毫不受那古怪味道的干擾。

        楚玉見他這個模樣,忽然想起了一個可能:「你……感覺不到味道?」假如是這樣,那麼就說得通了,色盲難以完美的調色,而沒有味覺的人,自己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美味,自然也很難做出美味的飯菜。

        但話才說出口,楚玉就駁回了自己的猜測:「不對,感覺不到味道,你為什麼要調味?你的味覺……我是說舌頭……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楚玉思索著道。

        容止低頭咬下刀刃上最後一片肉,火光映照下他淺色的嘴唇泛著柔潤地微光,眼簾如扇半斂,烏黑的髮絲滑落少許,遮擋住半張臉容。

        再抬起頭來時,他看向一旁,微笑道:「越捷飛,可否幫個小忙,替我給廚子傳話,讓他們料理只野兔送來。」

        越捷飛平素皆是與楚玉共同進出,如影隨形,只不過他身為侍衛,時常在不易被覺察地暗處隱藏著,此時聽見容止吩咐,卻先是望了楚玉一眼,後者點頭後才轉身離開。

        越捷飛走了,容止這才接著說:「我的舌……」他停頓一下,似在思索應該如何表述,「嘗出來的味道,與旁人都有些不同,人覺著是苦的,我卻嘗來帶著一絲甜,人說是酸的,我卻覺著有些鹹,我覺著好吃的,別人卻未必如此想。」

        他輕聳了聳肩,雖然無奈,卻也滿不在乎著:「就是這樣了。」公主府上的廚子都知道他喜好的味道與別人不同,給他準備食物時,都是專門單獨準備一份,卻不曉得有這等緣由。

        楚玉愕然,好一會兒才道:「這件事,除了我之外,還有誰知道?」

        容止微微一笑,又從已經微微冷卻的烤鳥上挑下一小片肉,他折斷的右臂現在已經不用吊著繃帶了,可依然不能太過使力,可完好的左手卻靈活至極,動作輕盈得像靈巧的燕子:「沒有人曾問起這事,只當我口味古怪,所以也只有公主知道此間真正的緣由。」

        楚玉皺眉道:「怎麼會這樣?」他這樣的味覺,和別人一起吃飯時,豈不是很不方便?

        容止笑了笑,舔了舔沾上油光的嘴唇:「其實小時候還是如常人一般的,也許是後來嘗過太多的毒藥,不知怎麼的就變成這樣,也不知該如何醫治,橫豎沒什麼大礙,這些年便這麼過來了。」別人做的東西多半不能吃,他便自己摸索著學習調味,倒也是練出了一手好廚藝,可算是意外收穫。

        容止說得輕鬆,楚玉卻有些明白,他的「這麼過來了」,並不是那麼愜意的,可是見他不願多提,她也不便相詢,只有岔開話題:「越捷飛怎麼還不回來?」

        容止望了楚玉片刻,帶著幾分玩味的目光在她身側週遭掃了一圈,隨後高深莫測的一笑,道:「他恐怕一時半刻回不來。」

        果然如容止所言,當被宰好剖開洗淨的兔子由廚房下人送來時,越捷飛還沒有回來。

        而容止動作俐落的穿枝切肉,把兔子架在了火上,翻動兔肉時抹鹽刷醬,不一會兒便又有香味飄出。

        楚玉看一眼他還沒吃兩口的靠鳥,忍不住道:「你一頓要吃多少?」一隻鳥還不夠?

        容止笑了笑:「這是給公主你準備的啊,我口味雖然不正常,可要想做常人的飲食,也不是難事,公主稍待片刻,很快就好。」

        容止烤好了兔肉,滅去火堆,便連枝遞給楚玉,楚玉一嘗果然十分美味,便索性將晚飯直接在這裡解決了。

        幽靜的竹林邊上,暮色漸沉漸暗,一男一女,一鳥一兔,一人一隻,相對微笑,這景象雖然奇怪,卻別有番動人之處。

        兩人吃飽後休息片刻,越捷飛也回來了,他臉上帶著歡悅之色,好像知道了什麼令人高興的事,容止微微笑著,望了越捷飛一眼,再望望楚玉,隨後站起來,道:「公主來的正好,我有一事相告,請隨我來。」

        楚玉下意識的問道:「什麼事?」

        容止笑道:「公主忘了麼?前日你令我做的三件事,那第一件……」如今已經完成了。



第七十八章 十步見芳草

       ?她還真忘記了。

        楚玉恍然一陣子才想起,兩天前,她還用七葉雪芝威脅容止來著,目的是讓容止幫她做事,而第一件事,便是找出府上的竊賊。

        今天過的很是混亂,不僅得知容止與越捷飛一門的結怨緣由,又瞧見天如鏡的非人能力,楚玉受了太多震撼,以至於把偷竊小事給拋到了十萬八千里遠。

        她當初之所以那麼做,是因為無法捉摸容止的立場,只能暫時將他假象為敵人,針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太客氣,但今天知道了當年一些原委後,便為自己的過度小心產生了些許愧意。

        她那時實在是有些逼迫過甚。

        思及此,楚玉看著容止的目光便不由得有些抱歉:「已經找到了?」

        容止靜靜的微笑而立:「不錯,已經找到了。」

        假如是今日之前,楚玉定要懷疑他這麼快找著竊賊,是不是與對方有所勾結,可現在一旦改觀,想事情也會往好的方向想,不再一味的懷疑猜忌。

        楚玉覺得發自內心的輕鬆:容止不是敵人,這實在是太好了。

        雖然天如鏡的事讓她有些挫折,可得知容止的真正目標並不是她,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楚玉也拍拍衣裙站起來,道:「是誰?已經扣起來了?帶我去看看。」她說著就要往穿入繡林往園外走去,卻被容止伸手拉了一下衣袖。

        楚玉停步回頭一看,見容止遞過來一塊折疊好的絲帕:「公主,先擦一擦吧。」

        楚玉有些忡怔,不知他這是何意。容止笑了笑,握著絲帕一角,抬手來擦拭她的嘴唇,他輕柔又仔細的擦去她唇上沾著地油漬後,輕聲道:「如此好了。」

        兩人站得很近,楚玉全身僵硬著任由他動作。周圍的一切都是昏暗的,容止笑意模糊,只有一雙眼睛清潤如水,幽靜如潭。直到容止拿開了手,楚玉才回過神來,禁不住臉上發熱,幸好此時夜色已濃,她才不必發愁該如何掩蓋。

        容止先朝林中走去。他雪白的衣衫在黑暗中輕輕拂動,不時有纖細繡枝劃過,偶爾有淡薄的月光透過竹葉之間的縫隙,打在他身上,仿若浮冰碎雪,楚玉遲了片刻,才跟上他地腳步。

        穿過竹林走出沐雪園。才走出幾步,便有侍衛靠近,那侍衛先向楚玉行禮,才請示容止道:「容公子,都已經安排妥當。」那是楚玉前日分配給容止的人手。

        容止瞥了楚玉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笑道:「公主也一起去瞧吧,雖然那人我早已猜到,可卻也有猜不中的地方,如今我方信了那句話,十步之澤,必有芳草。」

        由那侍衛在牽引路,沒出西上閣就到了目的地。園門前書著這座園子的名稱:春色暖園。

        這是從前山陰公主兩名男寵的住處,如今這園中,只有一人居住——便是柳色。

        竟然是柳色?

        楚玉感到愕然,她轉頭看向容止,容止也恰好在此時轉過來,笑吟吟的點頭,其意不須多言。院門是虛掩著地,從縫隙裡隱約傳出蠻橫的叫罵聲,聽那聲音像是柳色,容止一笑推門。幾人走了進去。

        進了院子時,楚玉也聽清了柳色的罵聲,多半是市井間的粗鄙俚語,罵得流利無比,話語之間不帶半點兒停頓,有些詞句之妙,楚玉甚至要回味好一陣子才能領悟其中的意思。

        從院門口走到房屋前不過二十多步的距離,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柳色一直從容止地祖宗八代罵到祖宗十八代,並且多次試圖與容止的父母發生某種不正當關係,容止一進屋,便笑著接口道:「那可真是對不住,家父家母已經入土為安,你晚來一步。」

        二人進門的那刻,好像有誰按動了消音按鈕,罵聲陡然中止。

        屋內只點了一盞燈,光線很暗,有幾名侍衛在門口屋內看守著,見容止楚玉來了,連忙紛紛行禮,容止徑直走向房屋正中央,目光含笑,望向柳色。

        此時柳色被拇指粗細的麻繩縛著,翠色衣衫凌亂,長髮狼狽披散,雪白的臉上有痕,看起來顯得楚楚可憐,他先是看見容止,正要繼續破口大罵,忽然瞧見容止身後的楚玉,立即變了顏色,眼中迅速湧出晶瑩淚珠,嫣紅豐潤的嘴唇微微開啟著,顫抖著道:「求公主救救柳色!公主若是不來,柳色便要被容止給害死了。」

        接著,柳色便滔滔不絕的控訴容止的跋扈專斷,簡直將容止說成了天上有地下無的天字第一號惡人,楚玉聽得頗為有趣,而一旁的容止也忍不住連連微笑,好容易等柳色說累了,才接口道:「好口才,聽你這麼說,就連我,也都險些要信以為真了。」

        楚玉偏頭瞧他,故意道:「他說的不會是真地吧?」

        容止漫然笑道:「公主以為呢?」

        他拍了拍手,門外便有一行人走了進來,是一對侍衛綁縛著幾個人,這幾人之中,有府內打雜的下人,有守門的守衛,外府賬房,亦有普通商賈,販夫走卒,以及一個相貌陰柔與柳色有幾分相似的青年。

        柳色一見那陰柔青年便變了臉色,叫道:「容止,你有什麼私怨便衝著我來,抓住我哥哥做什麼?」原來那青年是柳色的兄長。

        容止搖了搖頭,望著柳色的目光是居高臨下的憐憫,他一彈手指,身後便有人將搜索來的證據奉上,正是公主府上丟失的珠寶玉器。

        柳色的面色已經是蒼白,可想到承認地後果,他依然嘴硬抵抗:「這是你在栽贓陷害,我壓根就沒見過這些東西。」

        容止也不氣惱,只又彈了下手指,便有人替他說出查探的經過,以及對其他人單獨審問的結果。

        聽著聽著,柳色一下子洩了氣,他雙目發直,渾身無力,非有繩子強行靠柱綁著,只怕就要立即癱倒在地上。

        柳色早些年入府後,就曾經大著膽子做過一筆,勾結外府的賬房貪污,貪來的錢財卻是給他哥哥送去,用於走入仕途後官場上的交際,後來因為容止全面接掌了府內的事務,他便沒敢再下手。而這些日子,柳色預感到自己今後再也不會受到公主寵愛,便又動起了念頭,想要在被趕走之前撈上一筆,今後也能過得舒服,卻沒料到已經被削權的容止,再次橫插一手,將他給硬生生揪出來。

        他被人捆在此處時,心中還抱有僥倖,現在卻是完全絕望,證據確鑿,他再沒有喊冤的理由和立場。

        容止微微一笑,轉向楚玉道:「我從前倒是沒有留神,柳色是這樣的人才,他勾結外府的賬房貪污,並盜取珍玩,輾轉偷運出去變賣,銷贓的路子也算隱秘。」雖然看在他的眼裡,尚算粗疏,可對於沒有經受過任何指導的柳色而言,卻是極為難得的了。

        容止原雖然僅憑對府上各人的瞭解,猜出了偷盜者是柳色,但在查證過程中,卻有些意外:柳色出身貧民,他沒有念過書,只是跟著商人的父親學過些算帳,可是對金錢與買賣卻有著出人意料的敏感與熱愛,帳目做得很是巧妙,雖然瞞不過容止,可卻至少糊弄過了新手上路的桓遠。

        容止將前後向楚玉詳述交代一遍,便問她如何處置,楚玉目不轉睛的看著柳色,心裡也有些犯愁,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她對於偷盜府上財物的人,並無多大痛恨,命令容止將其找出來,不過是不想身邊有只耗子啃牆腳,甚至沒想過真抓出來時要如何處置。

        最為為難之處,是因為楚玉前兩日才從嚴處置了幼藍,倘若一下子放輕處置,會令她前面的一番做作宣告無效,但現在柳色犯下的是大錯,不要說從嚴,甚至正常的處罰,都是打死也不為過。

        難道還真要打死不成?

        似乎是瞧出了楚玉的為難,容止一旁翩翩笑道:「公主倘若為難,便把柳色交給我處理如何?」

        柳色一聽,登時面色慘白,哭著求楚玉饒命,容止雖然平日裡待人謙和,可是柳色心裡,對他始終有著不可抹滅的莫大懼意。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17 09:01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0:54 AM 編輯

第七十九章 一葉而知秋

        容止太可怕了。

        在他幽深的目光下,好像一切都無所遁形,只不過一日的功夫,他便將所有的一切連根給挖了出來。

        準確的洞察,決斷的行動,冷靜的判斷,這些,與容止溫雅的外表截然不同,也顯示出他的手段是何等的圓融犀利,這與桓遠的生澀是截然不同的。

        也因為此,柳色越發的害怕落在容止手中,他看不透這個人,根本無從猜想會有什麼後果。

        楚玉想起容止昨日說過的要仗殺幼藍的話,雖然已經對他改觀,但是他手段冷酷狠毒,這卻是事實,當下便要搖頭。即便柳色該罰,也不要太過狠戾為好。

        楚玉雖未說話,容止卻彷彿猜出了她的意思,又道:「公主請放心,我不會無辜苛待柳色,只不過見他天分驚人,埋沒了未免可惜,倘若教導一番,可做桓遠的幫手。」

        容止提到桓遠,楚玉也想了起來,桓遠接掌府內事務也有了一段時間,很是盡心盡力,可是始終成效上不來,對府內其他人也沒有統領的魄力,自打她得知容止並非敵人,便打算將權力轉交回給他,如此也算是減輕了桓遠的負擔,而桓遠,她則另有別的打算。

        楚玉才這麼想,便見容止微微搖頭,漆黑溫潤的目中流露出少許不贊同之色,正要細問,卻聽他道:「公主,我們到一旁再說。」

        兩人走到院中,容止站定便張口道:「公主不可。」

        楚玉反道:「如何不可?」她尚未說,他便知道她要做什麼了麼?

        容止幽深的黑眸幾乎與夜色漫成一片,他輕聲道:「公主待我前後大不相同。我如何不知公主所想,只是不能如此。公主,雖然我重新掌管事務,是再方便不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桓遠?他會如何想?」

        楚玉陡然清醒,也明白過來容止的用意。假如她將剛交給桓遠將掌管不久的事務再交還容止,這自然是維持正常運作地最好辦法,而桓遠也可以從中脫身,可是問題在於,這麼做,幾乎等於當面給桓遠一個耳光,等於是告訴他,因為他太無能了。才不得不讓容止重新執掌事務。

        容止反對這麼做,便是為了保護桓遠的自尊心。

        凝望楚玉,容止柔聲道:「公主,倘若你給予了桓遠信任,卻又忽然在此時收回,他會受不住的。」

        這與他對桓遠的打擊不同。他與桓遠平素並不相合,來自於他的打擊。彷彿一種敵對的磨礪,可是楚玉對桓遠,卻是委以重任在先,桓遠初上手事務,盡心竭力。已是疲憊不堪,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地憔悴,倘若楚玉此時收回桓遠的掌權,便是全盤否定了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好像兩人同一陣營,但是楚玉卻在桓遠不設防之時,背後捅了他一刀。

        楚玉先前急於奪取容止手中權限,兩人之間的權力移交太過粗暴。導致桓遠身負重擔疲憊不堪。現在的桓遠,需要的是他人給予的信心與信任,倘若沒有,身上壓力過重的他,也許真地會被粉碎。

        想明白前後,楚玉冒出一身冷汗,假如容止沒有提醒她,那麼她可能真的會說錯做錯。行動表明態度,就算她事後努力向桓遠解釋,可是破敗的信任卻是再也不能挽回來。

        幸好有容止。

        思及此。楚玉抬手想要作揖,但是又忽然想起自己身穿女裝,這姿勢不倫不類,又中途放下一隻手,想起拍容止肩膀表示感謝,可是轉眼間她面色變了一變,手強行的在空中轉了個彎,掩飾地摸上自己的下巴。

        忽然的生疏起來,是因為楚玉想起一事。

        方才容止說,桓遠的自尊會被傷害,那麼容止呢?被她叫來地越捷飛打斷骨頭,養傷期間被趁機剝奪權柄,被算計被冷落被薄待……他又是什麼心情呢?

        楚玉全身僵硬地想。

        會不會,她已經犯下了什麼無可挽回的錯誤?

        楚玉望著容止,兩人的距離很近,可是彷彿永遠觸摸不到,他們之間彷彿隔著一層無形的牆,如何都不能打破。

        對上容止含笑的目光,楚玉忽然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口中默默地不能言語,即便容止原本的立場是站在她這邊的,可在那樣被對待後,他還會毫無怨恨毫無芥蒂的幫助他麼?

        她過度的小心,是否已經將一個本來是朋友的人,推到了敵對的位置?

        楚玉想問,可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見楚玉神情變換不定,容止莞爾一笑道:「公主在想些什麼呢?」

        楚玉心中正亂,隨口回道:「你應該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吧?」她現在已經毫不懷疑容止洞悉人心的能耐,也不認為容止會看不出她現在所思所慮。

        容止輕笑一聲,道:「公主若不說,我怎知道公主在想些什麼呢?」

        楚玉撇撇嘴,下意識地反問:「難道我不說,你就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了?」

        容止接口道:「難道公主不說,就認定我知道公主在想什麼?」

        這一回,楚玉沒有再接下去,這樣疊加反問著的對話,實在太沒養分太浪費時間了,可是……兩人的目光正正對上,彷彿膠接在一起一般,而後微微錯開視線,彼此一笑。

        方纔那堵無形的牆,瞬間融解消弭。

        幾句心知肚明卻互相反問的說話,聽起來有些無聊,可楚玉的心,就這樣安穩下去,她也明白,容止方才與她無聊鬥嘴,目的用意便是為此。

        他在無聲息的傳遞訊息:請放心,我會置身事外,不會對你造成阻力。

        你不說,我不說,蒙著一層紗霧裡看花,可彼此都是明白的。這樣的隱約,最是微妙。

        楚玉才感安心,又想起一事,問道:「那麼你是否需要什麼?」

        容止颯然一笑,望著她目光又轉溫和:「我只需在此容身便好,公主還是快去瞧瞧桓遠吧,這裡大可交給我來辦。」府上事務對他而言已經太不新鮮,重複同樣地煩瑣工作,已經失去了當初獨自接手的挑戰,他不願回收權力,還有一個沒說出口的理由,便是這個。

        不過,調教柳色,想必十分的有趣。

        楚玉聽了容止的話,急急趕往修遠居,才一推門入內,便見桓遠端坐在案幾之前,正低頭專注的整理賬冊,一本本整整齊齊的疊摞好,放在兩側,而正中擺放著一隻方形托盤,盤上墊著一層錦布,托著公主府理事的印鑒。

        聽見推門聲,桓遠抬起頭來,並不奇怪楚玉的到來,只平靜道:「公主,我已收拾停當,賬冊整理完畢,什麼時候交給容止?」他修長的清 的手放在書冊上,俊美的臉容沒有表情,眼中卻好似有什麼瀕臨破碎。

        楚玉心中歎了一聲,暗道容止實在料事如神,走上前坐在他對面,正色道:「誰告訴你,我要把這些事再交給容止的?誰造的這等謠言,說出來,我定要重重的懲罰那廝,竟然敢背著我這麼胡說八道。」

        桓遠死寂的神情中終於產生一絲裂縫,流露出少許驚訝:「難道不是麼?」

        細微的不經意的行為,會反映出人的傾向,今日楚玉隨容止去看被擒住的柳色,卻沒有通知桓遠,是因為那時她已經放下了對容止的排拒戒心,並準備信任他的決定判斷,倘若是在今日之前,這樣的情形下,楚玉會先叫上桓遠陪同。

        見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容止有洞悉全局的能力,桓遠在這方面雖不及他,可是也有敏銳敏感的思維,當有人告知他楚玉與容止一同去看被抓住的柳色時,他便知道,自己恐怕要被放棄了。

        對於這個結局,他很平靜,並沒有什麼憤怒,只默默的做準備,等待那一刻。

        他不如容止,完全比不上。

        這個認知再一次打進桓遠心裡,打在他已經搖搖欲墜的信心和自尊上,只待楚玉前來收拾殘局,給他最後一擊。

        楚玉微微一笑,雙手覆上桓遠的手,目光清澈澄明,絲毫不動搖地注視著他:「我相信你。」她沒有解釋,也沒有說什麼多餘的勉勵的 話,只溫柔又堅定的道:

        我相信你。



第八十章 今朝有色香

        楚玉毫無所覺,倒是桓遠神情微震,片刻後覺察手背上觸感,有些不自然的掙出手來,低聲道:「公主,容止之能,遠在我之上。」雖然不情願,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他慢慢的說著:「公主,我才能不足,這些事務,還是交還給容止為好。」

        真是口是心非。

        楚玉雙臂撐在長幾上,身體前傾越過低矮的桌案,臉與桓遠不足一尺距離,她緊緊的盯著他:「我說你可以,你就是可以,今後不要再讓我聽見你說出妄自菲薄的話,你才接手這些事務多久?而容止又是做了多久的?你資歷不如他,此時艱難些在所難免,倘若你不思進取,那才是真正的輸了!」

        一張臉猛然在眼前放大,桓遠一時間不由得屏息,他的的目光在楚玉姣好的容顏上停留片刻,有些不自在的避開,身子後仰少許:「是,公主。」

        為什麼,心中忽然升騰起無可遏制的歡悅?暗暗的高興著?

        真是可恥。

        不對,他與她之間,僅僅是交易,他付出忠誠,她給他自由,先前彷徨失落,只是怕她會反悔罷了。

        定是這樣的。

        收斂起心神,桓遠垂目肅容道:「是。」

        楚玉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一下子變了語氣,但她現在已經極累,一日奔走耗費心力,解決了桓遠,此時便有了倦意。懶得多想,她站起身,擺了擺手道:「總之你莫要再提這件事,我不但不會讓容止取代你的位置,過些天,我還有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去辦,你等著便好。」

        還有?

        楚玉說完便起身離開,留下桓遠身如木雕般呆坐著,他微微懊悔:早知道會這樣。方才應該更堅決的辭去職責才對。

        *************************

        一覺睡到自然醒,已經是中午時分,楚玉躺在床上,看著從窗紗透出的陽光,也知道時候不早,可是身體憊懶著。不怎麼想動彈。

        已經有好幾天,是這樣的度過,除了處理必要的事,基本都躺在床上發呆。

        往常這個時候,她已經進入宮中,和小皇帝套親情關係,可是經過那日,她格外的不想看劉子業那張臉。

        而針對劉子業的那部分計劃。也因為天如鏡地拒不合作而暫告中斷,不得不重新擬定。

        楚玉翻個身,幽幽的歎了口氣。想了想,還是起床了,喚幼藍粉黛進來服侍她洗漱。

        那三日的懲罰時間已經過去,楚玉又把幼藍調回了自己身邊,畢竟這個心靈手巧的侍女在本職工作方面還是做得很不錯的,不過因為幼藍三日囚禁,她也多提拔了一個粉黛,一起留在她身邊。

        懶散著衣,腳踏木屐。楚玉拖著步子,先去桓遠那裡逛了圈,照例說番勉勵的話,隨後便前往沐雪園,發現容止不在。

        楚玉想想,又慢悠悠地折往春色暖園,還沒走近院子大門,便聽見一聲淒厲慘叫:「啊!」慘叫聲落下後。柳色憤然的聲音傳出:「疼啊容止!你能不能讓花錯放下那根竹條,我又怎麼了?你動不動讓他打我?」

        楚玉一笑的推門進去,放輕腳步,小心的不驚擾屋內的人,只聽見容止悠然道:「你方才瞧錯一個數,自然該打,再有異議,我讓花錯加倍打。」

        柳色聲音弱了些,可還是十分不平:「你要打也成,可別打我的臉。再這麼打下去,我還要見人麼?」

        容止輕笑一聲:「你怕這個作甚?若是愛惜容顏,我這裡有上好傷藥,待你完成了今日應做的課業,我便給你敷藥。」

        之後屋內的聲音模糊起來,大約是柳色小聲地抱怨幾下,最後還是不得以屈服於強權。

        楚玉走入屋內。

        窗戶打開著,陽光從屋外透入,令屋子裡看起來顯得十分明淨,花錯靠在窗邊,一手拿著條約莫兩米長的細竹竿,竹竿的尖梢正好搭在一條黑色長幾邊上,容止與柳色坐在長幾一側,面前攤開幾本陳舊賬冊,容止背樑柱,眸光半闔,而柳色則扭著被抽得青一道姿一道的瀏覽賬冊。

        聽見楚玉腳下木屐的聲響,柳色抬起頭來,正讓楚玉瞧清楚了他臉上的傷痕,柔媚嬌艷的容顏上。一共八道青紫交錯的瘀痕,縱橫的隱約的構成一個字:花。

        楚玉一瞧便忍不住笑出聲來,柳色慌忙的抬手摀住自己地臉,不想讓她瞧見這麼一副難看的模樣,片刻後他忽然想起來,即便他容貌無損,公主也不會在寵幸他了。

        目光黯淡了少許,柳色慢慢的放下手,站起來行禮:「見過公主。」

        見他如此淒慘的模樣,楚玉也有些不忍,她注目一旁的容止,以眼神問他能否不要那麼嚴苛。

        容止笑著搖搖頭道:「公主,你有所不知,柳色雖然天分驚人,可是我卻發覺,他有個好逸惡勞的毛病,、倘若不逼上一逼,想讓他學點兒東西,可是比登天還難。」柳色怕同怕苦,如此作為,是制住他的最簡單的辦法。

        若非好逸惡勞又貪圖享受,柳色就算只是子承父業,也能混個小康,但他偏偏不願意辛苦勞累,才巴巴地自個送上門來當面首,而在公主府偷盜貪污,也是為了今後能安然享受冒險。

        楚玉想想也是,倘若柳色不快點兒學習並職掌府內的帳目,她很難把桓遠給騰出來做別的,她自己這邊也很缺人手,於是便不再過問容止的管教方法。

        想起自己的事,楚玉下意識的瞥了容止一眼,後者聞絃歌而知雅意,手指輕敲一下長幾,道:「暫且休息片刻,花錯,勞煩你給柳色敷藥,我與公主出去一會。」

        兩人走入園中,又聽見房中傳來慘叫聲:「花錯!輕點輕點!死人啦!」

        相視一笑,容止對楚玉道:「公主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

        楚玉想了想,決定道出自己的煩惱:「確實有為難之處,我想在城中或近郊處,另外置辦一處清淨宅院,可是不能以我的名義來,而是偽以他人之名。」要做到完全的隱秘,不讓人知道房主的身份,家中僕役也要全新地與公主府全無關係的。

        這件事說起來容易,但是到了想要實施的時候,操作起來卻不方便,先別說隱藏偽造身份,光是想要找一處清淨宅院,便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容止悠然的道:「公主煩惱於此,為何不去相求與王意之?」不論是財富還是人脈,王意之都是頂尖的,只要王意之願意代為出手,什麼假身份,又或者清淨宅院,都能手到擒來。

        楚玉一聽愣住,她定定的看了容止許久,才無奈的撇撇嘴:「還有什麼事,是你不知道的呢?」她認識王意之,也不過便是最近的事,然而卻好似一切都逃不過容止的耳目,令楚玉很是無可奈何。

        不過……知道就知道吧,眼下也沒什麼必要瞞著他,甚至還有可能借重於他的力量。

        容止笑了笑,漫然道:「公主如是願意信任我,可以將此事交給我,由我與王意之商談,擔保公主如意便是。此外,除了柳色,我想向公主推薦一人,大約能幫桓遠一二。」

        「那就交給你罷。」聽到說正事,楚玉收拾好了心情,問道:「是誰?」

        容止靜靜的道:「墨香。」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18 10:42 A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八十一章 惺惺遙相惜

    墨香?」

    容止微微一笑:「不錯,墨香。我調教了他兩年,本想過陣子再告知公主,眼下既然有用,便讓他派上用場。」

    楚玉一愣道:「那,桓遠……」桓遠會不會再想些什麼有的沒的?

    容止悠然的搖搖頭,道:「不是我,便不會。」桓遠所受到的壓力挫敗,大半來自於他,倘若不是他,桓遠便不會有那麼嚴重的壓抑感,更何況,墨香派過去,是作為桓遠的屬下,全權聽桓遠調派,只會減輕桓遠的負擔,不會令桓遠有任何為難。

    這便是容止與墨香的不同之處,倘若是容止,就算僅僅是作為桓遠的副手聽從調派,到了最後,不管有意無意,掌控權還是會到他手上,這不僅僅是天性使然,也是他的才能手腕所致。

    選擇在這個時候用上墨香,一來是為了讓桓遠對之後的柳色有所準備,二來,墨香可以在桓遠與柳色之間做個中介的搭橋。

    不管是曲意逢迎,揣測心思,還是進退合度,經過容止兩年的調教,墨香在這方面遠比柳色在行,他懂得什麼時候該低頭,並且極為識時務,不會讓桓遠有任何不快。有一就有二,接受一個墨香,那麼再讓桓遠接受一個柳色便不是難事了。

    墨香是先導,也是緩衝。嗯,

    原來如此。楚玉點了點頭:「就依你的意思辦吧。」

    又過一日容止便告知楚玉,要辦的事已經辦好,這個世界上,又憑空出現了兩個叫喻子楚和喻子遠的人,分別是給楚玉與桓遠用的假身份,從前這兩個名字還只是自稱,可給容止這麼經手一遭,卻是實實在在的落在戶籍上,誰來查都不怕了。

    容止很謙遜的說。這大半是王意之的功勞,他不過從中穿針引線,出面與各方面機構說話都是王意之一手包辦,甚至大半置辦的錢財,也是王意之給墊上的。

    通過王意之偽造身份還有個好處,那便是不會有人懷疑這身份地真假。因為王意之這三個字就是響噹噹的保證。

    雖說已經對王家的豪富有所認識,可是這驚人的效率還是讓楚玉吃了一驚,她特地易裝隨容止去瞧了新宅院,宅院命名為楚園,

    府內的守衛僕役不知道是從哪裡找來的,素質很不錯,手腳俐落,外貌也甚為齊整端正。裡外都很有面子,想必王意之也有在其中出力。楚玉去認了一回人,對王意之地幫忙很是感激。想起那日王意之送來的請貼,楚玉想了想,笑笑,去給準備了一份回禮。

    王意之什麼都不缺,尤其不缺錢,所以假如要送珍貴器物,反而落得下乘,那麼想要表現心意,便要送這世上沒有的東西。

    不日便是王意之的邀約之期。楚玉趕著做了準備,到了日子,便乘上車前去,車上擺放一隻沉甸甸的木箱,這回楚玉不是獨自前往,而是帶上了流桑。

    帶上流桑,也是偶然想起來的,楚玉需要一個人給她打下手偶爾跑腿。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在外越捷飛絕不能離開她身邊,因而就需要多一個人手。

    帶的那人身份若是太低,不方便出現在上流階層公子們聚會的場所,而倘若帶上容止桓遠之流,又太過大材小用,因此年紀較小地流桑剛剛好。

    得知楚玉要再帶他楚出去,已經被遺忘了許多天的流桑自然是趕著點頭說好,不管楚玉說什麼都連連應聲,上車下車都是用跳的。

    楚玉是先從公主府來到楚園。再從楚園整理出發地。楚園距離王意之的宅院很近,不一會兒便抵達了,將馬車交給王家僕役,楚玉三人便在一名童子的帶領下去見身為聚會主人的王意之。

    王意之就在湖邊。

    眼下時候還早,大約是早上八九點鐘,別的客人尚未到來,湖邊停泊著一葉扁舟,王意之就躺在這船上,伴著湖水微微的蕩漾,閉目享受輕暖的晨風。

    看見王意之這樣,楚玉心裡便不由得微微羨慕,她走上前去抬腳踢了踢船身,笑瞇瞇的道:「意之兄好興致。」

    小舟浮在湖邊受不得力,被她輕輕踢了一下,頓時晃蕩起來,躺在船上的人便有一種船快要翻身地錯覺,一旁的童子瞧著睜大眼,怎麼也料不到這位看起來秀秀氣氣的公子哥會如此不客氣,見了他們家主人,敢拿腳上前打招呼。

    童子愣了片刻就想上前阻攔楚玉,卻被越捷飛盡職的攔阻,王意之在搖晃的船上卻不慌張,他不疾不徐的睜開眼睛,身體隨著船搖晃:「子楚兄,這可不是為客之道。」

    他雖然嘴上說著斥責的話,眼睛裡卻蕩漾著歡快不羈的笑意,沒有一絲生氣地意思,楚玉微微一笑,道:「意之兄若是心有不平,下次讓你踢回來便是。」

    王意之慢騰騰的站起來,小舟依然搖晃不定,可他站在舟上,卻沒有半點兒站不穩的跡象,讓存心等他笑話看的楚玉略為失望。

    王意之朝楚玉身後望了望,瞧見流桑後微露訝然之色,他抬腳踏上岸邊,也不在乎衣袍角沾上了湖水,便笑道:「我原以為陪你同來的是幾日前的那位。」

    王意之說的那位,自然便是容止了。

    楚玉不知道他在此時提容止做什麼,心裡咯噔了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他另有要事繁忙,不能前來。」

    「那可真是遺憾。」王意之明顯的表現出惋惜之色,毫不掩飾對容止的欣賞,「我原想他若在你手下無甚大用,便將他給要過來呢,如今看來卻是不行的了。」

    楚玉揚揚眉毛,表示不解之意。

    王意之懇切地道:「我這話出自真心,他日你若是不想留他了,便將他給我吧,如此人才,便是做宰相也足夠了。」既然知道楚玉的身份,王意之對於容止的身份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怎麼也想不通,這麼個驚才絕艷的少年,會甘心為人面首呢?

    倒不是他瞧不起楚玉,而是那少年太不平凡,根本不是一座公主府能容下的。

    楚玉無言以對,只好陪著傻笑,心裡對當日的情形好奇得要死,後悔當初容止來跟王意之商談的時候,她不該一時犯懶沒有隨行旁觀。

    到底這兩人都幹了什麼,讓他們對彼此如此欣賞?毫不吝惜對對方的讚美?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八十二章 數折輕風聚

    楚玉才想探問,王意之卻又轉了話頭,向她詢問起了當蒸水:「你前些天給我說的東西,別的倒也罷了,但是其中一件,我如何也想不明白,難道那水煮過了之後,便比沒煮過要乾淨許多?」

    楚玉知道他大概不會多說了,也便順著他道:「這個意之兄便有所不知了,我們平日所用的水雖然清澄透徹,可是這世界上,有許多塵埃,是我們的眼睛瞧不見的。」

    王意之狡黠的反問:「既然瞧不見,那麼你又怎麼知道有那些塵埃呢?」

    楚玉仔細想了想,道:「意之兄,在早晨一些時候,日光從窗戶裡投入,你是否會瞧見一些很細小的灰塵在凌空飄舞?」顯微鏡什麼的楚玉沒條件製作,只能用大家都能瞧見的例子做示範,「這便是我們平日瞧不見的塵埃,只有偶爾能瞥見其蹤影,水中也是一般模樣,我們平日裡看不見,卻並不意味著它不存在。」

    楚玉緊接著又補充道:「意之兄若是時常見人燒熱水便會曉得,倘若鍋爐長時間燒水,就只是燒水,並不燒其他的東西,鍋內壁會留下一層水垢,這也是明證之一。」其實水垢是水中礦物質的沉澱,但是眼下楚玉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也就胡亂拿過來用了,只要能說服王意之,不管真的假的,總歸是好的。

    倘若王意之再不信,她可以給他來個當面演示,玩玩沉澱結晶什麼的,要是再精深一點的。她就玩不轉了。

    楚玉連舉兩證。也不由得王意之不動搖,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原來我們平日飲食用地水是如此骯髒?」

    楚玉一聽大窘,心說要是把王意之忽悠得不敢喝水那就糟糕了。連忙又補救道:「倒也不能這麼說,平日空中處處微塵,我們不也照樣活得好好地?只不過對於實驗來說,自然是材料越純淨越好,些微差錯不得。」

    「實驗?」王意之準確的捉住了楚玉說出的新名詞。

    楚玉心念急轉,不慌不忙解釋道:「不錯。實驗實驗,實地檢驗也,若無實驗,怎得真理?」

    「妙哉!」王意之思索片刻後擊掌讚歎,對於楚玉地解釋很是讚賞,神色之間滿是飛揚快意:「若無實驗,怎得真理,正如紙上談兵終不可信。子楚兄這話,實應為我輩訓誡。」

    接著楚玉又叮囑王意之,取蒸餾水時,用具本身要洗淨。如何將水蒸成氣後用潔淨容器冷凝收集,雖然本身並非化學專業。但是中學時受到的基本教育讓楚玉有這麼個概念:對於實驗來說,其材料都是盡可能的純淨些好。

    仔仔細細的交代完畢,楚玉冷不防聽王意之問道:「你說得很是有理,可我卻還有疑難,你貴為公主,怎麼會對這些事知之甚詳呢?」領路童子已經離開,去迎接新的客人,所以王意之也不在乎說出楚玉的身份,可他這個問題,也聽得楚玉一驚,意識到自己地失言。

    灰塵在陽光裡飄舞這種事是每個人都能發現的,這且不提,可是以一個公主的身份,怎麼會去關注燒水的鍋爐呢?

    可一時之間,楚玉卻找不出用來補救的語言,忍不住抓住自己的袖子,手指摸到其中的硬物,楚玉忽然想起來隨身攜帶的東西,便取出來遞給王意之,生硬地轉移話題:「還要多謝前些日子意之兄鼎力幫忙,在下有份回禮相贈。」她從袖中取出一柄合攏的折扇,雙手端著遞給王意之,以示誠意。

    扇子這個東西是古來有之,可是這個時代尚無折扇,楚玉特地找人打聽了,時下用的幾乎都是羽扇執扇等等,卻無紙扇折扇,楚玉前些日子令人做了柄自己使用,便是這世上頭一份,只不過做出來時天氣尚不熱,她把玩兩天便束之高閣。

    她前些日子想要回王意之一份別出心裁的禮物,想來想去便想到了這折扇,畢竟別地東西技術含量太高,她做不來,而這折扇僅僅是一個別緻的創意,說出來工匠便能照做。

    她心中有鬼,話題轉移起來也很不自然,帶著明顯地刻意之象,旁人如何不知,然而王意之也沒追究,只笑笑接折扇過來,打量一會而發現其中玄機,帶著點好奇的,雙手拎著兩側扇骨,慢慢拉開折扇,瞧見扇面上畫著的墨色山水,他眼中的驚奇之意更甚。

    楚玉自己再拿出一柄折扇,手腕一動刷的展開,笑道:「意之兄,該是這麼做的。」她攏起折扇,又放慢做了一遍示範。

    王意之看一眼也明白了過來,也學楚玉用一隻手展開折扇,他手上靈活有力,很快就做得比楚玉更瀟灑好看,攏起折扇,王意之目中難掩欣喜之意,口中卻道:「你身為公主,也未免太過小家子氣,竟然拿幾片繡條兩張薄紙來做回禮,不覺得太過輕慢了麼?」王意之素來不在乎錢財,反倒對於巧思之物極為喜愛,楚玉這份禮正對他的心思,已是令他極為滿意,之所以出此言,不過是高興之餘,忍不住想要逗逗楚玉。

    楚玉抿著嘴笑道:「自然不是,這扇墜也有巧妙,意之兄不妨看看。」

    扇墜乍一看是塊條狀的白玉,約莫一指長,白玉雖然無暇,可這玩意王意之家中多了去了,並不怎麼放在心上,還嫌這白玉條墜子太破壞折扇的雅致意境,然而聽楚玉提起,他拿起來細細端詳,卻發覺這白玉條,竟然也是一柄折扇。

    一柄純粹玉製的折扇,因為通體潔白,接縫太過渾然一體,導致王意之先前竟然沒有發覺。

    慢慢的用手指展開白玉小扇,便可見其全貌,每一片扇頁都打磨得十分均勻纖薄,白玉接近半透明,精巧玲瓏,好像稍一用力便會粉碎。

    而這白玉薄片組成的扇面上,以秀逸的字體雕刻著一份邀請,反面則雕著山水,與紙扇上的水墨畫結構頗為相似,字便隱在山水之間,映著畫意,卻並不重疊。這份邀請不過寥寥數字,請王意之在一個月後,去楚園參加聚會。

    以折扇為由,巧妙的送出自己的請貼,也以送請貼為由,巧妙的送出折扇。

    雖然折扇是後人智慧的結晶,然而這扇外有扇,以扇為邀,畫中有字,字中有畫的構思,卻是楚玉自個兒費心想出來的;那精巧細緻的白玉小扇,則是容止花了足足兩個日夜,親手細細琢磨成就。

    府上雖有工匠,可是卻沒人做得來這樣的精細緻密的雕工。

    這不起眼的地方,才是楚玉真正煞費苦心之處。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18 10:43 A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八十三章 蕭別的發難

    楚玉如此作為,不過是為了讓王意之能夠感受到她的誠構思雖然當下沒有,但是製作工藝並不複雜,明眼人一看就差不多能明白,可是那玉扇卻是非巧手耐心不可得。

    王意之是識貨的人,也知道這樣的玉扇要花多大的功夫,越是精巧纖細,才越是考校手藝,暗暗領了楚玉這份心意,口中笑著應聲道:「好,屆時我一定前往。」

    楚玉微微一笑,這扇子不過是個路引,她還有些玩意,要準備一些日子才能拿出來。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出柳樹林,流桑與越捷飛跟在他們身後,越捷飛是早就習慣了被忽略,但流桑卻望著兩人背影悶悶不樂。他聽不懂二人的談話,彷彿楚玉與王意之站在了另外一個世界,他看得見,卻摸不著。

    好容易等楚玉與王意之談完了,流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抱住楚玉的手腕,並特意看了看王意之,可惜他的示威並沒有多大的震懾力,看起來反而像一隻全身毛豎起來的小貓。

    王意之的目光在流桑的手上停留片刻,隨即轉向楚玉,揚了揚眉毛,笑道:「你養的小貓很是有趣。」

    流桑年紀雖小,卻並不笨,他如何不知道王意之這話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氣不過道:「你別得意,今後你來了公主府,論起先來後到,你還得叫我一聲百里哥哥!」他之所以叫容止等人作哥哥,並不是因為他們的年齡比他大,而是因為這些人都在他之前便已經在公主身邊。

    這個。與世間男子納妻妾。後來的小妾叫先來地做姐姐,是一樣地道理。

    !!!

    流桑話音方落,周圍便陷入可怕的寂靜之中。

    楚玉愣了。

    越捷飛愣了。

    王意之也愣了。

    過了片刻。王意之陡然爆出大笑聲,他一邊笑,一邊用手按著腹部彎下腰,俊逸的臉容微微扭曲,似是笑得肚子都痛了。

    楚玉一瞬間臉燒得好像要燃起來,只恨不得身旁有個地縫能讓她鑽下去。

    太丟人了!

    呸呸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看流桑還有再開口地意思。楚玉連忙伸手一把摀住他的嘴,嚴厲的盯了他一眼:「出門前我怎麼對你說的?要聽話,不能亂說話,你怎麼做的?」

    流桑眼光一閃,頓時變得可憐巴巴,像被遺棄的寵物一樣垂下頭去。

    教訓完流桑,楚玉苦笑地轉頭望向王意之,道:「意之兄不要介意。小孩子胡亂說話。」

    她還想解釋,卻有外人從遠處插入話來:「老遠便聽見意之兄的笑聲,不知是什麼事讓意之兄如此歡喜?」楚玉聞聲看去,見來者是裴述。面上尷尬之色立即收斂,自己也退到了一旁。

    說起來。裴述還是引薦她與王意之結識的牽線人,若不是頭回出公主府在街上被人追逐偶遇裴述,楚玉也許現在都找不到接觸本朝上流階層的機會。

    即便她身為公主,可是有些貴族的家世,追溯算起來比這個朝代的年歲還要長,他們若是不願意帶著她玩兒,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只能先獲得這些人其中一部分的承認,進而溶入這個***。

    雖然遇見裴述是偶然,可之後的每一步,越是走下來,楚玉心中地計劃便越是明確。可惜她畢竟不是精於謀算的人物,雖然盡量冷靜與縝密,可是在過程之中還是有不少意外。大思路是對的,錯誤的是小細節。

    府內,宮中,以及外交,這三者之中,前二者在進行時,發生了不少地意外,比如容止,比如柳色,比如桓遠,而宮中的天如鏡又是最大地挫折,眼下唯一沒有什麼波折的,便是這裡了。

    可偏偏這是最不著急進行的。

    事有輕重緩急,本來王意之這邊算是緩的,可以徐徐圖之,而劉子業那邊卻是急的,需要加緊進行,可是一來是因為天如鏡,二來是因為楚玉對劉子業極端失望,導致本來該著急的那方,反而寸步不前。

    王意之令童子先將裴述領往餘香齋,自己落後幾步,瞧著楚玉微笑道:「雖然子楚兄來了我這裡後,一直與我談笑,可是我卻曉得,子楚兄心有所憂,我雖不知是什麼事,也不知該如何勸解,但子楚兄若是有暇,可常來我這兒休憩,聊以忘憂。」

    說罷,他便大步去追已經走遠的裴述。

    站在原地,苦笑著摸摸臉:她竟然表現得這麼明顯麼這麼虛擲光陰了,須知她現在每一天都是用來救命的,明日就算再怎麼反感劉子業,也要以一副好姐姐的模樣去見他。

    會客的大廳名作餘香齋,其他賓客陸續到來時,楚玉也身在其中了。

    餘香齋簡潔而清雅,廳中木質擺設,乃至房梁木壁,皆採用帶著香氣的木料,因為時日已久,香氣早已消散,可是倘若細細的嗅聞,卻又於虛無之中,感覺到那麼一絲若有若無的餘香。

    餘香齋大廳內擺放著兩排堪一尺高的長幾,楚玉與隨她同來的流桑越捷飛一起坐在一條長幾後,越捷飛雖然也跟著坐下,但他的手始終按在劍柄上,隨時可以拔劍。

    聚會的主體無非是吃吃喝喝,眾人在一起談論些文學或人生道理,更有甚者討論起了生命的意義,場面很熱鬧,楚玉卻覺得沒什麼意思,不想參與其中,她不說話,流桑和越捷飛就更加不會說,因此楚玉這一座的沉默,便成了唯一的不和諧。

    —

    裴述與蕭別是坐在一起的,就正好在楚玉所在長幾的對面,蕭別神情冷淡,不怎麼說話,但是裴述卻與人交談得熱切,好容易休息下,楚玉瞧見蕭別偏頭對裴述說了些什麼,心中警鈴聲陡然作響,不一會兒,就看裴述望了過來,開始發難:「子楚兄一直不說話,可是心中有什麼高論?」

    楚玉凝視著裴述,見後者的目光有些閃爍,便知他此舉是蕭別所指使的,再看看蕭別,後者又恢復了眼觀鼻,鼻觀心的不理睬狀態。

    知道是蕭別有意為難,楚玉心中冷笑一聲,鎮定的開口道:「在下其實在想一件不怎麼相干的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請諸位見諒。」

    「哦?是什麼事呢?子楚兄請說。」王意之取出折扇,刷的一下展開,這個動作頓時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便有人詢問折扇的來路,王意之自是笑笑抬出楚玉,於是又有更多的人將目光集中在楚玉身上。

    楚玉沖王意之一笑以示謝意,隨後吩咐流桑去馬車上取來自帶的折扇,流桑快步跑出去了,她才不緊不慢的道:「我所想的,是前幾日有人跟我說的故事,是說,一位擁有神通法術的天師,將一名二十八歲的男子送往三十年前,命令他殺死兩個人,那兩人便是男子的生身父母,而三十年前,男子還未曾出生。聽了這個故事,我覺得很是奇怪,倘若那男子在自己出生之前,殺死了他的父母,那麼三十年後也不會有他,可是倘若沒有他,也不會有人去三十年前殺死他的父母,那麼他的父母又將生下他來,可是倘若他能夠生下來,又會回到三十年前去殺父母……如此反覆想下來,怎麼也不是個盡頭呢。」

    楚玉丟下遺傳話,便自顧自取出折扇展開,風度翩翩的輕搖。

    其實她方纔所想的並不是這個,但這個問題,她在一段時間前卻是考量過的,這是個奇妙的悖論,每一個結局,都可以造成其前提不成立,想必足夠這些人費些時間思考,沒有人會再有閒暇來為難她。

    不出楚玉所料,她話才說完,周圍便一片寂靜,眾人各自陷入沉思,楚玉嘴角掛著一絲冷笑,瞥一眼發愣的蕭別後望向首座的王意之,後者並無為難之處,只如楚玉一般慢悠悠的搖著扇子,似是胸有成竹。

    過了片刻,流桑抱著一堆折扇回來了,這是楚玉事先便準備好的,而每把折扇的吊墜上,都是一隻小扇子,扇上刻著她的請貼,只不過這些小扇子的材質多半是木材,製作較為簡易,不似王意之手中那柄花了許多功夫。

    楚玉微微一笑打破沉默:「這是我自家自製的折扇,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物,平日出入攜帶也方便些,算是給各位的見面禮,此外,吊墜之中有在下的邀約,一月之後,我楚園將舉辦一場極為別緻的聚會,諸位如是有暇,盼望撥冗來訪。」

    眾人接過折扇,看了都覺新奇,一時間投向楚玉的目光和悅了許多,蕭別嘴角一勾,像是笑了,可笑意卻冷冰冰的透著寒氣:「這扇子確實別緻,可惜主人人品污穢不堪,前日你說我的琴聲粗劣,眼下大家都在,你可敢操琴一曲,讓旁人品評一番。」

    原來蕭別見裴述沒能為難著楚玉,便自己開口挑明,語調的冷意之中,頗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意思。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八十四章 琴心今何在

    而楚玉還真就等著他親口發難,否則她還不知道怎麼一笑,又搖了搖折扇,她外貌清雅秀美,又兼風度灑落,明亮,坦然,銳利,亭外的日光打在她身上,好似將光源匯聚起來。

    就連王意之,也不由得挑了挑眉頭。

    ……裝吧。

    楚玉心中無奈暗歎,表面卻不露破綻,風儀越發的從容優雅,她過了片刻,才望著蕭別,慢慢的道:「這位……蕭別兄,會下廚燒飯麼?」

    蕭別不知她這話什麼意思,不由得愣了下。

    趁著蕭別沒反應過來,楚玉又慢悠悠的問:「人言君子遠庖廚,想必蕭別兄也是不會的,可蕭別兄卻會吃飯吧。會吃飯的人,未必要會做飯,同理可證,會聽琴的人,未必要會彈琴,只因我說蕭別兄琴藝粗劣,蕭別兄便逼在下彈奏,這未免心眼兒太小了些,難道不會撫琴,便沒有資格說不好了麼?」

    她這一番話連打帶消,乍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楚玉自己卻曉得,她不過是在無恥的偷換概念罷了。

    吃飯是每個人的本能,餓了就會想吃東西,好吃不好吃,味覺會自動品嚐出來,可是琴藝到了蕭別這個水準的,想要挑出其錯處,卻是需要極為高明的藝術修養的。

    只不過她這個概念偷換得十分巧妙,用了相似類比的辦法,所以就連王意之也沒能分辨出來,雖然感覺出些不對勁,可是卻抓不住其中的關鍵。

    用這句話噎住蕭別。楚玉搖著扇子。繼續教訓:「蕭別兄撫琴的技法地確無可挑剔,可是我倒要問,你地琴心呢?」一聲脆響。她攏起折扇拿在手上,目光清澄而銳利,逼視著蕭別:「琴是什麼?清微淡遠高山流水之聲,乃是最為出塵的,可是蕭別兄,你在拿琴做什麼?你在為自己逐名!替人演奏。供人玩賞……」

    「住口!」裴述急急打斷楚玉的話,騰地站起來,怒指楚玉道:「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信口開河,蕭別兄前次為我等伴奏,乃是朋友之誼,你明白什麼?」

    楚玉展開折扇,神情翩翩地等他說完,裴述正高聲斥責。說著說著忽然感覺到不對勁,瞧見楚玉面上帶著點嘲意的微笑,他感覺周圍十分安靜,安靜得令人不安。左右看去,發現所有人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

    王意之懶洋洋的直起腰來。用折扇敲了敲長幾邊,笑道:「裴兄,你有點兒失禮啊。」

    裴述也陡然醒悟過來,方纔他情急之下,竟做了一件很不招人待見的事——插嘴。

    如王意之舉辦的這類聚會,有個名字叫做清談會,說白了也就是聊天辯論會,沒事扯扯嘴皮子,但是清談會有一個不成文地規矩,那便是,其中一方在陳述觀點時,另一方應該傾聽,等對方說完了再針對的回答,打斷別人的說話是很冒失無禮的行為。

    因為裴述這麼一來,便引來紛紛側目。

    楚玉雖不知道這規矩,但是她一來搶不過話二來也覺得沒必要搶,跟人辯論時,假如氣急敗壞臉紅脖子粗,那麼氣度上便首先落了下乘,有理有據娓娓道來才更容易讓人信服。

    所以楚玉讓裴述盡情的搶。見裴述停了下來,楚玉笑笑,很好脾氣的問:「裴兄說完了麼?」

    裴述很是後悔,他恨恨的看了楚玉一眼,暗道當初在街上怎麼沒看出這小子是個狠角色,早知道如此,便不該邀請他參加詩會,然而此時後悔也是晚了。

    確定裴述不會再來搶話了,楚玉才又凝望向蕭別,悠悠然的道:「追名逐欲,以琴為器具,在你地琴聲裡,我聽不見悠遠的情懷,也聽不見淡微的深意,純粹完美的技法之外是一無所有。孤傲之心蔽目,孤芳之心塞耳,孤寒之心絕情,可……你地琴心呢?」

    她聲音不大,聲調不高,幾乎可以說是溫文爾雅,可是每一個字都好像

    般,刺進蕭別的心裡。她說話間,蕭別地面色變化字話音落下時,轉為雪一般的蒼白。

    裴述很是不忿,正要繼續反駁,忽然面前橫出一隻手,卻是蕭別站了起來。

    蕭別攔阻住裴述,卻沒看他,只轉向王意之微一欠身,隨後轉身離座,朝外走去。裴述狠狠一瞪楚玉,也跟著追了出去。

    耶?就這樣連戰都不戰就認輸了?

    —

    見蕭別如此,楚玉也有些意外,她原本還做好了迎接對方反擊,並且一條條與之辯駁的準備呢,卻沒料到自己只一亮兵器,對方就轉頭跑了。

    大約是,正好被她說中了吧。

    楚玉曾經令人翻找山陰公主曾經留下筆跡的所有書籍或卷宗,總算在一本琴譜上,瞧見山陰公主對蕭別的琴曲點評,說蕭別徒具琴技而無琴心,千金公子這個俗氣的名號對他而言是再適合不過。

    這便是山陰公主曾與蕭別打過交道的唯一證明,楚玉思來想去,決定就圍繞山陰公主這句話的核心來批駁蕭別,以他為踏腳石豎立自己的形象,反正蕭別是看她不順眼的,倒不如她搶先出手……但她並不能判斷山陰公主這話的可靠性,因而還做了許多的準備,用來對付蕭別的反擊。

    卻沒料到,蕭別在這番話面前,竟是如此的無力,直接逃跑認輸了。從這一點看來,似乎山陰公主音樂鑒賞水準,還是相當不錯的。

    通過這個激烈的手段,想必在座的所有人都記住了喻子楚這個名字,也許這名字甚至並沒有伴著太好的印象,但總算是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想忘也忘不掉。

    目的已然達成,楚玉寬袖一撣衣袍站起來,轉向王意之,手握折扇一揖,微笑道:「擾了大家的談興,子楚實在是有愧於心,今日尚有旁事,就此作別,還望意之兄見諒。」

    見王意之微微點頭,楚玉也沒多客套,慢慢的搖著扇子,翩然走出餘香齋。她每個動作都文雅從容至極,行雲流水賞心悅目,可是這離去的時機,卻是囂張又高調。

    楚玉在前,越捷飛與流桑隨後跟從。三人走出很遠,楚玉才停下腳步,抬袖擦拭額頭,眼下天氣和暖,可她額頭上的汗水都是冰冷的。

    楚玉擦完汗,又用力的搖扇子,再無一絲方纔的風雅之態,臉上的神情古怪又難受,好一會兒才恢復如常。

    她方才作態,全是刻意偽裝,因為她的對手是名門弟子,世家風範,她不僅僅要在言辭上壓倒對方,風度也不能輸人,為了這個,她曾把自己關在房子裡排練了大半日,而這些動作,有幾分是學的容止。

    仔細回想一下方纔的情形,楚玉又是一陣寒毛倒豎,她很是奇怪,為什麼同樣的文雅風度,容止做起來賞心悅目,她模仿起來卻感覺那麼的不自在呢?彷彿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的位置都不對勁……

    這大約便是自然與刻意的區別吧。

    走出大門,巷道內停著一大排的車駕,來此的客人都是有些身家的,出車入轎的自然不會少,楚玉便在其中尋找自己的馬車。

    正要上車,身後卻傳來拔劍聲,回頭一看,卻是越捷飛停下腳步,執劍指著三五步外的蕭別,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早就在這裡等待了的。

    蕭別面色微白,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楚玉。方才跟出來的裴述已經不知所蹤,只剩下他一人。

    楚玉皺著眉道:「你做什麼?」難道是不忿剛才被她打壓,特地前來找場子的?

    怎料蕭別長身一揖,堅定的道:「願賭服輸,蕭別自願入府,請公主收留。」

    咦咦咦咦咦咦咦?!

    自自自自……自願?!

    楚玉瞪大眼,看蕭別似乎不是在開玩笑,腦子裡忽然嗡了一下:她剛才,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啊?

    怎麼會演變到這個局面?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18 10:45 A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八十五章 你有天師道

    蕭別的模樣,不像是在開玩笑。

    楚玉極力鎮定,不讓自己表現出震驚的神色,咳了兩聲,佯作漫不經心的問道:「願賭服輸?」

    蕭別輕歎一聲,道:「四月之前,我與公主狹路相逢,公主燒燬了我的琴譜,我一直視公主如仇寇,今日聽聞當頭棒喝,才知曉公主燒得沒錯,我確實已經失卻了琴心。」他原本學琴,不過是為了陶冶性情,以求自娛,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越來越在乎外人的讚美,技法上努力的精益求精,並且頻頻參加各種聚會……

    雖然受萬人盛讚,可是他再也找不到當初彈出第一個音時,那欣喜歡悅,寧和淡遠的情致。

    然而這些變化,他卻不曾發現,反而是眼前這聲名狼藉的女子一針見血的指了出來。

    之前山陰公主嘲弄似的與他立下的賭約,他願賭服輸。

    楚玉迅速在心裡盤算一下,四個月前,她還不在這裡,換而言之,真正跟蕭別有過去的人是山陰公主,究竟怎麼回事她現在大約也能猜出五六分,倘若是原來的公主,面對蕭別自己送上門來,只怕會欣然笑納,而對於現在的楚玉而言,卻好像燙手山芋般接不得。

    流桑抱著楚玉的手臂,帶點警惕的盯著蕭別,這個可能成為他……呃,成為他弟弟的人……

    楚玉沉默半晌,才慢慢的道:「不過是一句戲言,你不要當真,就當我沒說過那話吧。」說完她不再理會蕭別。自顧自的上了馬車。

    蕭別下意識的上前一步。面前卻橫過越捷飛地長劍,阻攔他靠近馬車。

    雖然不知道楚玉為什麼放棄自己跑到嘴邊地肥肉,但既然楚玉已經表明了不想讓蕭別接近。越捷飛還是按照指示攔阻住了他。

    一攔之下蕭別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收住腳步,眼睜睜的看越捷飛駕車離開。

    楚玉透過馬車門地縫隙,瞧見蕭別佇立在道旁,高挑的身形有些孤單,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安撫的摸摸身旁流桑的頭髮。

    流桑蹭一下楚玉的手背,困惑道:「公主,你不讓那個人入府嗎?」

    楚玉語塞了一下,她低頭瞥著流桑,微笑道:「你很想他進公主府?」

    流桑想了會,眨眨眼,搖搖頭,誠實的道:「不想。」他之前便在公主身邊地人倒也罷了。可是他之後的來的,怎麼都看不順眼。

    「那不就得了。」楚玉又摸摸流桑的頭髮,細軟的髮絲摸起來很舒服,她的眸光轉向馬車後方。一剎那間變得幽冷:

    她的腦海中,似乎依稀有這樣一個印象。山陰公主所在劉宋王朝之後的下一朝代,皇帝好像是姓蕭地。

    而蕭別,也是姓蕭的。

    **************************

    從王意之那裡回來,時間才是中午,楚玉回府換回正裝,便令人驅車入宮。

    宮中遠遠瞧見一抹出塵的紫色身影,楚玉當即讓領路太監改道,繞遠路去找劉子業,不和天如鏡撞上。

    繞路途中路過一座空園子,楚玉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想起幾日前她便是在這裡發現天如鏡身具非人力量,幾乎打亂她地所有計劃。

    她曾經裝作不在意的隨口問容止,倘若想要殺死天如鏡,需要多強地武力,容止在思索片刻後,給她的答案是——至少五千精兵,還是驍勇善戰狀態完好武器裝備齊全的那種。

    聽容止這麼說,楚玉立刻便打消了從武力上制服天如鏡的念頭。這麼尊大神,她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麼?

    今後遠遠見了避開就是,眼下她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來到永和宮偏殿,踏入門口,劉子業在裡面發脾氣,又摔書本又摔筆,一旁的太監宮女也不敢反抗,只有硬著頭皮站在原地任他隨意砸,楚玉到來時,看到的便是幾人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的模樣。

    楚玉下意識的摸一下藏在袖子裡的香囊,這才走上前去,柔聲的問道:「又是誰惹陛下不高興了?」

    劉子業正回頭那東西,聽見身後有人說話,怒火蒙心之下也沒想起是誰,反手拿了條玉如意就要往來人腦袋上敲下。

    楚玉眼睜睜的瞧著那玉如意當頭砸下,一瞬間本能的想要躲閃,可身體卻動不了那麼快,只有僵立在原地。

    玉如意砸下之際,劉子業也看清楚了身後的人是誰,淡雅的香氣令他神智一清,他猛地轉動手腕,如意改變路線,擦著楚玉的額際側過,在額角上留下一小塊紅痕,但萬幸的是沒有砸實。

    劉子業丟開如意,也不管那上好白玉在地上摔成兩段,他倒抽一口氣拉起楚玉的手,有些後怕的道:「阿姐,你怎麼突然來了?」他是知道自己手勁的,那玉如意也不是什麼絲絹羽毛,真要敲中了,楚玉腦袋上只怕會出現不小的血口子。

    楚玉安撫下狂跳的心臟,若無其事的微笑道:「前些天說的故事,我一直想來有些後悔,一直在家中反省呢

    過了片刻,劉子業的情緒稍稍緩和,令左右退下,一旁被打得滿頭鮮血的太監宮女感激的望了楚玉一眼,以盡可能平穩的步伐往外走,可是步伐的頻率卻洩露了他們迫不及待的心情。

    劉子業興致勃勃的拉著楚玉坐下,卻沒有如同往常一般將腦袋枕在楚玉腿上,只搖晃一下楚玉的手,有點兒遲疑的道:「阿姐,你上回給我說的故事,還有沒有別的?要稍微不可怕一點兒的。」

    楚玉坐下後便忍不住抬手揉額頭被擦傷的那塊,第一次沒聽清楚,待第二次聽他重複原話。她忍不住有些驚訝的偏頭。目光越過撫額地手瞟向劉子業:他神情帶點躍躍欲試,可是卻又有點兒懼意,很想可是又不敢。

    不會是聽鬼故事聽上癮了吧?可她現下肚子裡沒鬼故事了。怎麼辦?上回給劉子業說地那個,已經是集合了她所看所有恐怖小說的精華,短時間內無法超越。

    楚玉目光飄移不定,最後在飄到了小皇帝身上時,忽然有了點子。她清清嗓子,道:「我這裡還有個故事。沒有鬼,不知道陛下可願意聽?」

    聽說沒有鬼,劉子業略顯失望之色,楚玉看著直想翻白眼,感情他就是衝著鬼故事來的?鑒於眼前人地身份,楚玉不便發火,只有溫聲解釋:「我只聽人說了那麼一個有鬼的故事,別的故事也極是有趣的。陛下不妨聽聽?」

    楚玉要了杯清水,潤了潤嗓子後開口道:「話說在千萬年前,有上古的朝代,比我們所知的三皇五帝還要久遠許多。遠到所有地記載已經消失,有一個皇帝。名叫康熙……」

    手指有節奏的敲著杯沿,楚玉便將前世看過的電視劇胡亂的換了個名頭,當故事給劉子業說了出來,她說的正是前世中學時代曾無數次在電視上播放過的——《康熙微服私訪記》。

    —

    橫豎這時候不可能有人指出康熙生於一千多年後而不是什麼所謂的上古時代,楚玉也樂得瞎編。

    電視劇格調不高沒關係,能吸引住人就好,準確的說,能吸引劉子業聽下去便好。

    「……話說那康熙皇帝手下有一名忠臣,名叫紀曉嵐。」楚玉喝口水潤潤冒煙地喉嚨,忽然發覺不對勁,那紀曉嵐是康熙的孫子乾隆那一輩的,她一時失言給說錯了,只了愣了一會,楚玉又安心的繼續說下去:「那紀曉嵐有個外號,名叫鐵齒銅牙,為什麼呢,因為他這人特別能說會道……」串就串吧,反正這時候不可能有人來指出她地錯誤,這個故事是由她說了算的。

    在這個小說尚未成為體系地年代,她抬出來的這故事領先了上千年,糊弄個劉子業,足夠了。

    劉子業趴在楚玉腿上,眼睛一眨不眨的聽得入神,聽到緊張處便忍不住抓楚玉的裙子,原本平整的衣料被他抓得皺皺巴巴的,但楚玉反而心中欣喜:只要他能聽進去,別的什麼都好說。

    楚玉方才又想了一遍劉子業如今性情的形成原因,一來大約是他的爹上樑不正,二來,也大約是那教導他的人教不得法。

    劉子業的性格偏急躁,經常會不耐煩,而教導他的人,恐怕不懂得什麼因材施教的道理,只會一條一條灌輸刻板的教條。

    叛逆期的小孩都有這樣的毛病,那些大道理他半個字都聽不進去,越是教訓,反而越是逆反,以至於道路越走越偏,最後一條道走到黑,假如把想要說的道理不著痕跡的溶入故事之中,也許反而有些效果。

    楚玉並不期待,自己說個故事,劉子業便會立即大徹大悟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了,那不現實,也決不可能,江山易改,本性卻要慢慢的潛移默化。

    她不辭辛苦的說故事,只是想告訴劉子業這麼一個大致的概念,什麼是善的,什麼是惡的,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

    所謂的故事,不過是在劉子業心中種下一顆種子,這顆種子什麼時候發芽楚玉不知道,也許永遠都不會萌發,可至少是個希望。

    楚玉是這麼想的。

    這一說,就說了大半日,直到夜色完全降臨,楚玉才疲憊不堪的走出永和宮,劉子業還依依不捨的拉著她的手,反覆叮囑:「阿姐,你明兒一定要來繼續給我說,要是你不來,我便到你府上去聽故事。」

    楚玉反手拍拍他的手,微笑啞聲道:「那陛下便來吧,最好是午後再來,我也好令人做些準備。」

    所謂連續劇,便是以長為特點的,更別說楚玉自己又加進去不少情節,估計沒個一兩月說不完,這樣也正合了楚玉的心意,至少一兩個月劉子業惦記著她的故事,便沒空去做混世魔王了,也好安穩些少惹事。

    好容易告別了依依不捨的劉子業,楚玉踏著夜色,慢慢的朝宮外走去。

    接近宮門時,迎面走來天如鏡,這回楚玉沒有避開,目不斜視的與他錯肩而過。

    你有天師道,我有電視劇。

    各憑手段,陽關道獨木橋,大家走著瞧。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八十六章 你看過天書

    到府上,楚玉雖然疲累,卻並未睡下,她穿著單衣,便簡要的將今天所說的故事給記錄下來。

    雖說是瞎編,但也要編圓了,一個漏洞百出的故事,即便是故事,也沒多少人願意聽的。

    鑒於她已經讓紀曉嵐穿去了康熙時代,楚玉想了想,又把唐宋元明清五代的有名人物都穿到了康熙手下,從魏征到魏忠賢,忠臣奸臣文人名士,個個頂尖角色,

    整理完講過的故事,又順便給明天要說的部分編了個大綱,把寫下來的文稿放在床頭,楚玉才揉著酸澀的眼睛放心睡下。計劃是想得不錯,可是楚玉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第二天她醒來,竟是被嗓子的不適喚醒的,喉間麻癢隱痛,張張嘴,只能發出低啞得變調的聲音。

    原來昨天楚玉在宮中給劉子業說了一整個下午故事,嗓子一直沒得到休息,已經是傷著了,回府之後又不曾調養什麼的,寫完故事便躺下,睡一覺便惡化成現在這個狀態。

    拍門把幼藍粉黛傳進來,楚玉比劃著讓粉黛去叫容止,說一下自己的情況。在幼藍的服侍下洗漱完畢,坐在床邊,楚玉看見容止從門口進來,頓時露出鬆一口氣的神情,她伸手指自己的喉嚨,無聲的張張嘴,隨後露出無聲的苦笑。

    容止走過來,站在楚玉身前,原本站在一旁的幼藍立即自動退開,給他讓開空間。儘管已經受過教訓,但幼藍依然絲毫不敢對容止有半分不敬。

    嘴角掛著淺笑。容止靜靜的看著楚玉。卻遲遲沒有動作。楚玉等得不耐,又拿手指了指咽喉,才見他低笑一聲。耳邊輕飄飄的擦過三個字:「失禮了。」

    容止微微傾身,伸出手來輕扣楚玉下巴,漆黑地眼眸裡卻有些好笑地意味:「公主,你不張開嘴,叫我怎麼瞧呢?」他聲音依舊是如方才一般的輕,輕得好像羽毛的尖端。若即若離地劃在心尖。

    楚玉有些窘迫,想要掙開他的手,卻又怕動作過大顯得可疑,她猶豫一下,最後還是順著容止的動作揚起投來,慢慢的張開嘴,可嘴張開了,她又忍不住回想她剛才漱口有沒有漱乾淨。恨不得立即回頭再漱一遍才能放心。

    仰起來的目光只能看見容止額際以上的頭髮,漆黑不帶半絲雜色,好想他地眼睛一般。看不見容止此際的神情,楚玉的其他感官分外的敏銳起來。她能感覺到容止低下頭,由於趕來得太急。他連頭髮都沒仔細梳理,幾縷如絲柔軟的髮絲順著他的動作垂在楚玉臉頰上,髮梢有點刺人,而容止的呼吸很近,溫暖的氣息吹在她地頸脖上,那部分肌膚好像冒出了細小的疙瘩。

    而楚玉的呼吸,則吹拂動容止額前的頭髮,微微地飄開來,很快又落在她臉頰上,楚玉幾次忍不住屏息,可過一會兒又憋不住,反而讓呼吸更加的劇烈了。

    時間瞬間被無限地拉長,每一秒都慢慢的數著過去,楚玉仰著頭,雙手放在腿上,儘管容止扣著她下巴的動作很輕柔,輕柔得隨意便能掙脫開,可她卻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任由他擺弄著。

    感覺上好像是過了許久,楚玉深呼吸一口氣,伸手扯扯容止的袖子,以行動示意問他什麼時候結束,接著便聽見容止的笑飄過:「公主你昨日究竟做了這麼,喉嚨裡腫成這副模樣?」楚玉感覺到下巴上的手鬆開,立即如蒙大赦的朝床裡坐了一些,直起仰得發酸的脖子,目光正與後退半步的容止對上。

    容止凝望著楚玉,溫聲安慰道:「公主不必憂心,我這便去開藥,只需調養三五天,便可恢復如常,不過這些天要留神別再說話,以免傷上加傷。」

    楚玉已經吃到可苦頭,哪裡還敢任意亂來,連忙閉嘴點頭,雖然遺憾這兩日不能繼續給劉子業播種,但她也要先保住這嗓子,才能今後繼續作為。

    粉黛送走容止,楚玉又比劃著讓幼藍取來紙筆,給劉子業去信,說明自己的情況,故事暫時停止連載,等她什麼時候嗓子恢復了,再繼續說。

    容止先去了尚藥司取了醫治咽喉的藥,寫明用法用量後令人給楚玉送去,他卻一個人回了住處,在書閣中將自己關了足足大半日。

    一直到傍晚,容止才緩步的步入修遠居,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桓遠與墨香忙碌,直到桓遠忙完了歇下來,問他來此何事,才帶著點困惑不解的神色,問道:「桓遠,你可知道,古詩有個叫康熙的皇帝?我閱遍典籍,也未曾找到有關康熙帝的記錄,你學識淵博,想必知道的典故比我多些。」

    今日給楚玉看喉嚨時,他不小心瞥見楚玉放在床頭的文稿大綱,紙上寫得密密麻麻的。他倒也不是存心偷看,只是他目力極佳,又兼記性驚人,只瞟了一眼便記住了七八成,好奇心下又多看了兩眼,雖然不耽誤給楚玉看病,可心裡卻記住了那個名叫康熙的皇帝,以及紙上所記載的有關事跡。

    那紙上所書的斷斷續續,甚至有些文理不通,但容止心思靈敏,很容易便通篇理解,然而他搜遍記憶,卻想不起史上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皇帝。

    桓遠自然也不記得什麼時候有一個叫康熙的皇帝,然而他知道容止不是一個會在這種問題上胡鬧的人,思索片刻後道:「也許我所學也有不足之處,不知你房中書典可有記載?」

    容止搖搖頭道:「我來此之前,已經將有關的文稿翻閱遍了,自然是沒有,才來求助於你的。」

    兩人默然對坐一會,沒什麼話可說,容止站起身道:「也許我有所疏失,錯過了什麼也未可知。」

    接下來的一連好幾天,府上兩位學識最淵博的人,都在為了同一個問題在困擾:康熙是誰?

    而幾日後,楚玉嗓子痊癒再入宮中,卻看見天如鏡就站在一座偏殿門口,楚玉本想眼不見為淨,目不斜視的從他身邊走過,然而在走到天如鏡身側時,卻聽見他清澈無波的聲音:「康熙。有沒有乾隆。」

    就算是問話,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說得好像陳述一番。

    楚玉陡然停步,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轉過身去看天如鏡,眼神好像見了鬼。她對劉子業說的故事,是有胡亂編造沒錯,可是她敢發誓,她絕對未曾從嘴裡吐出過乾隆這個名詞!

    楚玉還沒來得及深思,天如鏡的第二句問話又來了:「你看過天書?」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18 10:46 A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八十七章 袖裡藏乾坤

    書?

    什麼是天書?天如鏡為什麼要問她這個?憑什麼判斷她看過那什麼天書?

    楚玉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在飛快的思索盤算著,聯繫天如鏡的前一句話,他說出一個「乾隆」,康熙與乾隆都是一千多年後,不可能被這個時代的人所知的角色,她知道康熙,是因為她本身來自一千多年後,那麼天如鏡呢?

    難道他也是穿越而來的?

    不對,這並不能解釋他身上那圈藍光的來路,而所謂的天書又該怎麼說?

    天書天書,顧名思義,便應該是書了……楚玉面無表情的看著天如鏡,胸口卻好似有波浪在翻滾,一波又一波的,連靈魂都跟隨著泛起了漣漪。

    天書……天書……

    天如鏡認為她看過天書,是因為她說出了康熙,而天如鏡說出來乾隆,其原因是否是……他也看過那什麼天書?

    而所謂的天書,上面記載的,竟然是超出這個時代的歷史?

    短短幾分鐘的功夫,楚玉心裡面已經做出了幾十種設想,她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天如鏡,反問道:「在我答話之前,你也該先告知,你是如何知道,我說過康熙此人的?」

    其實不用天如鏡說,她也能大致猜出來經過,無非是劉子業將她說過的故事又告訴了別人,也許是直接讓天如鏡聽到了,又也許是經過幾人之口的輾轉。楚玉問這個問題,並不在乎天如鏡的回答,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緩衝地時間。讓思路更加清晰些。

    她要怎麼說。才能在不暴露自己來路地前提下,獲取更多的訊息?

    經由天如鏡,楚玉才知道她養嗓子的這些天。劉子業閒著沒事,又記掛著她地故事,便將從她這兒聽來的東西向後宮妃子顯擺,直接在宮中開個說書館,而那些妃子聽了之後,又彼此相傳。偶然被應召前去「驅鬼」的天如鏡聽到,便又順籐摸瓜的找到了故事的源頭,也便是楚玉。

    繞了一個圈,終於又回到她身上,於是天如鏡就在這裡等著楚玉,等她前來,問個分明。

    楚玉凝視著天如鏡的眼睛,微微一笑。慢慢地道:「天如鏡,我忽然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想法,我們來對上一對如何?看我所知的,與你所知的是否一樣?」天如鏡應該與她不同。並非穿越而來,否則他不會問什麼天書。而是直接問她來自什麼時候,現在的重點,便在那「天書」身上。

    不意楚玉會這樣說,天如鏡微微一愣點了點頭,兩人撇開官宦,在宮中一條安靜的小路上並肩徐行。

    楚玉先開口:「三國之後是兩晉,兩晉過後南北朝,隋朝一統南北,唐取隋而代之,而南北朝中,南朝又分四代,宋為第一代。」

    楚玉所說的,是自己所在的這個年代前後地歷史,她所處的南北朝位於隋朝之前,三國兩晉之後,是天下南北兩分的局面,這段時期超級混亂,混亂到楚玉甚至記不清一共換過幾個朝代,只能泛泛的簡述,對於南邊這半邊兒地地盤,她大致知道分為四代,第一代劉裕所立的南宋,不是唐宋元明清地那個宋,而是南朝宋。

    至於今後的三代,楚玉只記得接下來的那個朝代皇帝姓蕭,其餘的,完全沒印象了。

    楚玉說完後便扭頭看著天如鏡:「之後又是什麼?」該他說了。

    天如鏡也側臉看向楚玉,目下無塵的清淡眼眸裡,頭一次真正刻印了楚玉的身影,他瑩潤的眼睛裡浮現微微的訝色,好像才看清楚玉的模樣。驚訝轉瞬即逝,天如鏡很快恢復了冷漠,接著楚玉方才說到的地方,道:「唐,宋,元,明,清,帝制結束。」

    這是……今後真實的歷史。

    楚玉合上眼又飛快的張開,她扯了一下嘴角,感覺自己笑得有些勉強。

    天書?天書!

    這分明是,今後真實的歷史!

    雖然不知道具體到什麼程度,但是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天如鏡從什麼地方看來了今後的歷史記載,甚至的,這份記載也許就為他所擁有。

    所以,他才會直言這個朝代氣數已盡,因為就楚玉所知,劉宋這一代,確實是距離覆滅不遠了。

    又細細的想了想,楚玉穩住自己的心神,問道:「我們繼續來,歷朝的更迭你我都已知曉,那麼你可知道,康熙帝下一代的帝王雍正,乃是康熙的第十四子?」

    天如鏡一怔道:「分明是第四子,怎會是第十四子?」

    楚玉眼角不著痕跡的彎了一下,狡猾的反問:「怎麼會是第十四子?分明是第四子,你記錯了呢。」

    被她這麼反問,天如鏡有些困惑,也拿不準自己是否記錯了,他匆匆忙忙的對楚玉一點頭,腳步一轉便朝一旁走去,走出七八步外,他背對楚玉站立,抬起左手,低下頭,也不知道在看著什麼。

    她這一動作,也是大出楚玉的意料之外。

    雍正是康熙的第四個兒子,這個楚玉是知道的,而方纔她也是故意的說錯,為的是混淆天如鏡的思路,如此一來,為了求證,天如鏡便會翻閱那所謂的天書查證,而楚玉也正好可以得知天書的所在。

    楚玉原本以為,天如鏡的那什麼天書,應該是放在家裡的,趁著天如鏡回家翻天書,她可以向容止借花錯一用,去看看那「天書」的所在,可是卻沒料到,天如鏡竟然是隨身攜帶著「天書」!

    看到天如鏡這般動作,楚玉遲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醒悟天如鏡避開她就是為了看那「天書」,她腦中一片空白,直覺的奔過去,伸手要扳過天如鏡的肩膀,以期看個究竟。

    來到天如鏡身後兩步時,楚玉越過天如鏡肩頭,瞧見微微的藍光,下一瞬間藍光大盛,她又和上次一樣,被無形的力量彈開,只是這一回的力量不強,並沒有把她掀到半空,只震退了她幾步。

    踉蹌著站穩身子,楚玉才想起來天如鏡有這麼一招防身的秘技,方纔她一時情急,竟然忘了這點。

    不甘心的想要從旁側繞過去看,才踏出一步,楚玉便失望的瞧見天如鏡轉過身來,光罩消失,他神情冷淡而平靜:「你記錯了,不是第十四,而是第四。」他目中寫著瞭然,此時也明白了楚玉方才誆騙他的用意。

    機會錯過不復來,楚玉苦笑一聲,道:「沒錯,是我記錯了。」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便分開了,臨別之際,楚玉死死的盯著天如鏡的左袖,道:「我不知道我的那個是不是天書,眼下我未曾帶在身上,假如你想看,四日後來我公主府。」雖然在身後看不分明,可是楚玉可以肯定,天如鏡抬起了左手看了什麼,那東西八成就藏在袖子裡。

    最後戀戀不捨的看一下天如鏡的袖子,楚玉才大步的朝宮內走去。

    那袖子裡藏著什麼,她一定要弄個明白!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八十八章 無聊的刺殺

    進宮,講故事,回府。

    回到公主府時,夜已經深了,楚玉卻沒回房,而是大步踏入西上閣,一路踩著旖旎夜色,殺入沐雪園。

    在沐雪園附近巡夜的一隊侍衛瞧見楚玉行去的方向,都愣了一下,甚至忘了上前見禮,直到楚玉和越捷飛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內,才互相對視一下,目光心照不宣。

    命令越捷飛在門外候著,楚玉砰的一下推開門,有些意外的發現這門沒上,轉過幾道房門,便來到容止的臥室。

    臥室沒點燈,窗戶也緊閉著,讓室內更加的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楚玉放慢腳步,摸索著附近沒有什麼障礙物,才走到床邊。此時眼睛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她依稀可以瞧見床上睡著一條白色的人影,一把掀開幔帳,楚玉曲起一膝上床,一手撐在床上,傾身伸手,揪起床上躺著的人,暴躁的喚道:「容止,起來,我有事要問你。」

    片刻後,靜瑟裡一聲輕笑。

    黑暗之中,那最先分明,是一雙清如水的眼,黑白分明的,幽深無底的,也是……似笑非笑的。

    楚玉原本悶了一肚子的焦躁火氣,可是見了這雙眼眸,剎那間火氣忽然消散了。

    容止慢悠悠的道:「公主,你確定我們要這麼談?」

    楚玉一怔,也終於意識到此時兩人姿態曖昧,她幾乎整個人都伏在床上,只有一條腿還在床外,並且只要稍一個不穩。她就會趴在容止身上。

    楚玉慢慢的放開手。慢慢的退下床,強自平穩心神,點上一旁地燈。等容止起身坐在了床邊。她才張口問道:「上一回,你告訴我天如鏡抵五千精兵,是真地還是你胡謅的?」

    昏黃而柔和的光線裡,容止只穿著一件白色地單衣,黑髮披散在肩膀上,眸光柔和似水。漆黑如墨,他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我猜的,我又沒有五千精兵,更不可能試過襲擊天如鏡。」

    楚玉一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當日說得那麼誇張,感情他是胡扯的,駭得她喪氣了那麼久:「為什麼要騙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片刻的沉默後,楚玉覺得容止的笑容裡似乎多了一絲無奈,好一會兒才聽他慢慢的道:「所以如此說,是因為不希望公主你冒險。雖然天如鏡未必比得上他地師父天如月。可是應該也是有幾分本事的。公主,也許你忘記了。可是我卻記得的,花錯這一身傷,便是當年刺殺天如月時落下來的。」莫要以為他看不出來,楚玉對天如鏡隱約的敵意。

    楚玉原本有些責怪容止,可此時卻不由得默然,心底有了些歉意,前日她已經提前找借口把七葉雪芝給了容止,卻沒料到原來花錯的傷是如此落下來的,思及此楚玉隨口問道:「花錯現在如何?」

    容止點了點頭,笑道:「謝公主關心,我正在收集其餘藥材,待齊備之後便可為花錯醫治。」

    聽他如此說楚玉也安了心,只是對於天如鏡還有些耿耿於懷,見她似是猶有不甘,容止笑道:「公主如是不信,我可讓你親眼瞧著,什麼時候公主將天如鏡約出來相見,也好給我下手的機會。」

    楚玉愣了一下,見容止笑容平穩篤定,已經有些想要信了,尋常人力根本無法傷害天如鏡,然而她兩次被那奇怪地藍色光罩彈開,身為被彈開的那個人,都沒怎麼從旁看清過程,假如能看清楚些,想必也是好事。

    接下來三天,楚玉也照常入宮給劉子業說故事,她提供點子,讓容止給做出類似於金嗓子喉寶一樣滋潤保護咽喉的含片隨身攜帶,說一段後便含上一片,味道雖然有點兒不盡人意,但藥效卻是不錯的,至少楚玉說個半天下來,聲音也只是微微地發啞,回來再喝藥調養一二,第二天又是好嗓子一副。

    三日轉瞬即逝,到了第四日,也是楚玉與天如鏡約定之日,楚玉已經提前一天跟劉子業請了假說那天休息不入宮,自己在府內一大早便起來,梳洗完畢便靜靜的在屋內等待,她已經派了人在街口等待,一見天如鏡身影便回來通報,她也好去門口迎接,順便觀賞容止給她準備地一場戲。

    當站在門口,看著天如鏡從馬車上走下來時,楚玉的心情十分平靜,平靜得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對於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她好像一點緊張的感覺都沒有。

    天如鏡依舊是一身紫衣,風采出塵,當他走到距離楚玉大約只有十步遠的時候,對面的牆頭傳來一聲斷喝:「妖道,納命來!」

    牆頭上出現四人,皆是頭戴斗笠,身批蓑衣,與上回行刺楚玉的人打扮一般無二,楚玉一

    不住皺起了每頭,然而此時也不容她多想,因為戲已

    那四人在牆頭喝過之後,便跳下來朝天如鏡奔來,照理說在行刺之前還要先和敵人打招呼,這是很蠢的事,然而更扯的是,天如鏡這個被打招呼的刺殺目標,對身後疾奔而來的刺客看也不看,明淨透徹的目光只望著楚玉:「我來了。」

    對於天如鏡這個反應,四位刺客都有點兒意外,他們原本打算由他們四人來吸引其他人注意力,真正的殺招在第五個人身上,可卻沒料到天如鏡連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而公主府的侍衛,也都只顧著圍著楚玉,並無分出一人去保護天如鏡。

    楚玉心中瞭然,她自然知道天如鏡為什麼看都不看,他那個光罩是全角度全方位防禦的,一個空隙半個死角都沒有,既然如此,又何必回頭?

    目標如此的配合,刺客們很是無奈,此時天如鏡馬車上那駕車的車伕將頭上的斗笠往下壓了壓,跳下車來,他從車轅底下抽出一把長劍,與四名刺客走在了一起。

    他便是隱藏著的第五人,若非僱主一定要他們在公主府前殺人,他只怕在行來途中便下了手。

    —

    五劍一起朝天如鏡刺了過來。

    藍光,又見藍光,又是光罩。

    可是這回楚玉看得更清楚了一些,先是容止的左袖內發出一瞬間的藍紫色微光,隨後光罩才瞬間出現。

    完美渾圓的球體包裹著天如鏡,他穩穩的站立不動,而五名刺客被齊齊的震飛開去,那力量異常的巨大,一直撞破了身後的牆壁還止不住去勢,最後楚玉派侍衛去查看那五人情況時,侍衛回報說,都只剩下一口氣了。

    好厲害!

    楚玉愕然的看著天如鏡,並且感到了一絲後怕,她單知道那光罩可以防禦,卻沒料到竟然也是可以攻擊的,五個健康強壯的大男人,轉眼間就快沒命了,她是否也曾差點落到這個下場?

    能活到現在真是萬幸。

    將天如鏡請到了自己房裡,關上門謝絕任何人探詢,楚玉才抬目望著天如鏡,天如鏡從遭遇刺殺,到進門,直到現在,都是沉默著的,他的神情冷淡無比,好似什麼都漠不關心,也好似什麼都透徹瞭然於心,楚玉甚至覺得,他已經猜出那些刺客是經由她所授意的了。

    楚玉道:「我能否看看你的天書?」

    天如鏡搖搖頭,道:「師門規矩,不能讓外人得窺。」

    楚玉歎息一聲道:「這天書,其實你也未必能完全看懂吧?假如我能解除你的疑惑呢?」

    天如鏡好看的眉毛微微的皺起,神情依舊淡漠,道:「我是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一個普通凡人,竟然妄言要指導他看天書?這口氣,是不是太大了些?

    楚玉躑躅片刻,把心一橫,決定再賭一次,她深吸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展開亮給天如鏡:「你可看過這些字?」

    這是她昨夜趁夜寫好的,紙上寫著的,是純正的簡體字,而非古時所用的繁體。

    天如鏡瞧見紙上的內容,眼睛微微一亮。

    見天如鏡的反應還不夠劇烈,楚玉又取出第二張紙,這一回,裡面寫著的,是大部分古人都看不懂的符號,然而對於現代人來說,卻是再尋常不過,那是:a,b,c,d,e……直到z,

    看到這英文字母時,天如鏡的平靜終於被徹底打破了,他深深的凝望著楚玉,目中是怎麼都壓不住的驚愕。

    他面上的神情不斷變換著,在是否妥協之間掙扎,楚玉也不打擾他,只靜靜的等待著。

    過了許久,天如鏡的右手,終於慢慢的撫上左袖的袖口。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18 10:46 A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八十九章 一個大笑話

    天如鏡開始慢慢的拉開衣袖時,楚玉的心臟一陣狂跳主的屏住呼吸,而後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叫道:「等會!」

    天如鏡停下動作,靜默的望著她。

    楚玉意識到自己這時候喊停很沒意義,於是又苦笑一聲,道:「沒事了,繼續吧。對了,你的動作稍微慢一點,不要像上次那樣一下子就藏起來,也好讓我瞧個清楚。」

    天如鏡穿的是兩重衣衫,紫色外袍的袖子撩起來後,裡面露出白色的裡衣,又一次相同的動作後,他的手腕呈現在楚玉的面前。

    白皙的手腕上,嚴密的扣合著一隻銀白色的手環,那手環約莫兩寸寬,一厘米厚,通體是宛如絲緞般細膩的銀色,柔潤的光華流轉渾然一體,只在手背朝向方向的正中部位鑲嵌著一粒鴿蛋大小的紅寶石。

    天如鏡肅容道:「這是我雲錦山世代相傳的神物。」

    楚玉面無表情的問:「那麼天書呢?」天書何在?

    天如鏡輕移右手,伸出食指點在紅寶石上,隨後,他的手腕上空,出現了奇異的變化。

    星星點點的幽藍色光點,在空氣中緩慢的顯現,光點異常的晶瑩,彷彿將天上的星辰的光輝浸染了流沙,聚集在眼前,閃爍著動人心魄的美麗。浮動的光點彷彿有生命一般,聚沙般緩慢的匯聚,最後在空氣中浮現一面淺藍色的光幕,光幕上那些光點構成端正的文字,文字內容正是史書的片段。

    這景象,楚玉只在前世的科幻電影裡看過相似地景象,大約叫什麼三維立體投影的。只不過眼前的一切更加具體實在。

    天如鏡刻意放慢了速度演示,待光幕出現,他才抬眼望向楚玉。卻驚訝地瞧見這女子看到這些之後,神情平靜得甚至接近冷漠。

    天如鏡有些錯愕,光幕也隨著他情緒的波動抖動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如初。

    當年他師父天如月教導他如何使用神物時,所展示出來的也是今天他給楚玉瞧的這一番景象,雖然只是片刻功夫,卻令一向冷淡的他大受震動,幾乎不能自持,然而眼前的少女。明明是多思多憂易喜易怒的凡人,為何在這一景象面前如此的平靜?

    她究竟是什麼人?

    天如鏡卻不知道。楚玉面上沒什麼表情,心中卻不似外表一般毫無波瀾。她的靈魂好像分成了兩半,一半由純然地理性控制著,一片澄澈寧靜。每一條思路都格外的清晰分明,在瞧見三維立體投影時,心裡便冷靜地道:「果然如此。」

    可是另一半不受理性控制的部分,卻洶湧沸騰得好像要脫出身體一般,複雜而濃烈的情緒激烈的衝撞交匯,幾乎要撐破她地心臟。這一半在心中不斷的呼喊著:「竟然如此!竟然如此!」

    楚玉平靜的問道:「你身上那藍色的光罩子。也是這……神物弄出來的吧?」說到神物二字時。楚玉頓了一下,有些不情願的才吐出聲音。

    天如鏡點了點頭:「不錯。」妥協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不那麼困難,天如鏡從善如流地又演示一次,銀色手環上晃過一片微微地藍光,隨後他身體周圍瞬間出現藍色光罩。

    楚玉定定地看了一會,閉上眼,再睜開。

    自從天如鏡被她誆了去看天書驗證歷史之後,楚玉心裡面便有一種隱約的猜測,那便是,天如鏡地手上掌握著什麼不屬於這時代的東西,這東西令他通曉歷史,並且,擁有非人力量。

    這個猜測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清晰,方才在門口看到天如鏡排拒刺客時,已經距離真相只有一片紗的阻隔,而現在,天如鏡親手掀開了這層紗。

    天如鏡腕上的手環,也許甚至超出了楚玉所處的那個時代的科技。

    不是什麼法術,而是科技,也不是什麼朝代氣運,而是許多年後所記載的歷史,意外的來到不該出現的時空,與它所同挾的科技一起,造成微妙的扭曲與影響。

    儘管理智早已先一步的預料到真相,真正面對時並不驚訝,可是在親眼證實後,她的情感卻不受控制的激盪。

    果然如此,竟然如此。

    這兩種情緒是同時產生的,看似矛盾,其實相生。

    楚玉不知道這件東西是如何來到這個時代,她也不太清楚這東西的來歷,可是在瞧見投影之後,她忽然有些想哭。

    她和這手環,都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

    在遙遠的年代,小心翼翼的隱藏著自己的來歷,一個人思索著不可知的將來,努力適應陌生的人和環境,腦子裡有很多東西,就算大聲的喊出來,也不會有人能理解。

    寂寞得要死。

    縱然是玲瓏剔透如容止,也不可能完全明瞭她心中所思,一千多年的壁壘,不是那麼容易跨越的。

    她始終還是一個人。

    片刻的悵然之後,楚玉又迅速強迫自己回歸冷靜,眼下並不是抒情的好時候,她還有更重要的問題需要面對,比如:如何利用現有的所知,站在對自己最有利的位置,來獲取最大的利益?

    現在已經知道,天如鏡腕上那隻手環——目前不曉得這玩意具體是什麼,也不願稱之為神物,就叫做手環好了——應該是偶然落在了天如鏡的師父,又或者某一代師長的手上,他們也許是偶然發現了手環的神奇功能,便尊其為神物代代相傳,而手環之中記載了一套歷史,又被他們奉為天書。

    那球形的防禦光罩,應該也是手環的功能之一,本該是純粹的科技結晶,卻被用來彰顯所謂神跡,成為人人敬懼的天師。

    比較有趣的是,他們並沒有使用手環建功立業稱霸天下什麼的,而是將這當作了上天賦予自己的使命。

    歷代掌握了手環力量的傳人,比如天如鏡這樣的,都小心翼翼的將天書奉為聖旨,讓歷史的軌跡與未來的歷史記載重合相疊。

    楚玉望著手環,眼神有些溫暖和懷念,雖然這手環並不能理解她的情感,可是驟然在冷寂的一千多年前,看到只有自己能完全理解的外來物,還是讓楚玉有一種在異鄉看到親人的錯覺。

    你也很孤單吧?

    她默默的對手環說:明明是智慧的結晶,卻用來傳播愚昧虛妄,記載的歷史被當作天書,防禦的設施被當作法術,生不得其所,你也很孤單吧?

    思及此楚玉又忍不住有些想發笑,她真想告訴天如鏡:喂,小子!你所謂的天書,不過是歷史書而已!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九十章 我乃世俗人

    住笑意,楚玉一本正經,十分嚴肅的望著天如鏡,道書和那光罩之外,這……神物還能做什麼?」

    這一回,天如鏡沒有再如她所願的演示,也許是已經從楚玉帶來的驚愕中清醒了,他不再失神的任由她牽著走,而是又恢復了那種近乎透徹的冷淡,對楚玉的問話不理不睬。

    不說?不說也沒關係,她另有辦法。

    楚玉聳了聳肩,又拿起來那張寫著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紙在天如鏡面前晃啊晃,伴隨著她的動作,天如鏡的目光也不由得跟著晃動。

    天如鏡即便多麼的冷淡,即便多麼的不關心世俗,可是他畢竟還是一個人,無法做到真正的超脫無我,無法真正的做到萬事不理。

    見天如鏡這幅模樣,楚玉心中微微的高興,他這個樣子,可比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順眼多了。

    雖然看起來像是不解世事,可天如鏡並不是真的不解,只是不去理會罷了,別人想做什麼,他還是心裡明白的。他知道楚玉在逗他上鉤,她如此動作,表示她知道那些符號的含義,並且以此為條件,想與他做某種交換。

    倘若他想獲知那些符號的含義,便必須在某方面做出嚴重的妥協,甚至有可能必須讓她更深入的瞭解神物的奧妙。

    這是很危險,也是對他很不利的交易。

    可是……那些符號,乃是他雲錦山師門一脈,世世代代以來,都想要解開的謎題,困擾了多少代多少年。已經成為了一條刻在歷任傳承者心中的信念,卻沒料到在天如鏡這一代,從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這裡。看到解惑的曙光。

    教他如何能不心動?

    天如鏡自己一個人思索著掙扎著,楚玉將書寫了英文字母地紙收了起來,在旁冷眼瞧著,也不催促,更不打擾。要讓天如鏡一下子下定決心,並不是容易的事,畢竟此事對他來說應該是十分重要,她要給他思索的空間餘地,不宜催逼過急。

    現在這個時候。她反而不著急了。

    現在她和天如鏡,兩人各自都有一些對方不知道地底牌。天如鏡的底牌大半在那手環上,那手環內還有什麼資訊,還有什麼功能,這是楚玉想要得知的。而楚玉的底牌,卻是她自己。

    雖然現在手環的主人是天如鏡,但是最能夠理解其內涵的,卻是楚玉。

    現在天如鏡完全不知道楚玉的來歷,反倒是楚玉知道手環大概是怎麼一回事,認識上的差距。就決定了優勢在楚玉這邊。

    思量許久。天如鏡終於開了口:「我要回去好好的想想。」他轉過身朝外走去。卻忘記自己原本就站在距離門不遠地地方,恍恍惚惚的走了兩步。眼看就要撞在門上,那藍色光罩卻陡然出現,將兩扇門強硬地彈開,避免了他額頭受苦。

    楚玉在他身後看見這一幕,眉頭一皺,暗暗記下這點:天如鏡並不是個張揚狂囂的人,剛才他也確實是神思恍惚,根本不會來得及反應前方的阻擋,如此看來,那光罩似乎是可以自動發動的。

    目送天如鏡離開視野範圍,楚玉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緊繃的心情放鬆下來,她一下子有些疲憊,懶洋洋的什麼都不想。

    發一會兒呆,幼藍來問是否要用飯,楚玉才發覺時間已經到了中午,揮揮手讓幼藍退下,她關上被天如鏡彈開的已經有些鬆動的房門,返身走入臥房,看了一會兒床,隨後像沒骨頭一樣撲上去,臉容埋在柔軟的羽被之中。

    眼睛閉著,什麼都看不見,一片黑暗地靜寂中,有一種被全世界遺棄地錯覺。

    楚玉用力地抓住被角,肩膀微微顫抖。

    她很想家。

    雖然已經很堅決的告訴過自己一切已經過去,人要向前看不能沉溺過去,這些天來她也很好地做到了這一點,積極的為了未來打算著,偶爾想起從前,卻並不深思,一笑而過。

    她以為自己放下了,其實根本沒有,過去二十四年的生活經歷,生長的環境已經烙印進了靈魂深處,怎麼會是那麼容易抹殺的,而今天天如鏡手環所展示的一切,又一次明確的提醒了她——她不屬於這裡。

    被濃烈的發自靈魂的孤單所包圍,楚玉身體中的力量彷彿被瞬間抽空,儘管心中對今後有著清晰而明確的思路,可是此時卻一點都提不起勁來。

    今天與天如鏡的交鋒,表面上看起來是她贏了,實際上她也佔據了優勢,可是楚玉卻並不能感到歡欣,回頭收拾戰場,她的內心卻傷亡慘重,無法遏制的孤獨感讓她全身發冷,在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她找不到歸屬和依戀,絞盡腦汁的延長性命,也僅僅是為了活下去罷了。

    室內的光線慢慢的變暗,楚玉一動不動的趴在床上,身影慢慢的埋被昏黃掩埋,一直到屋內很暗了,楚玉才慢慢的從床上爬起來,肚子咕的叫了一聲。

    她說不讓人來打擾,到了晚上吃飯時間,侍女也不敢敲門,楚玉從早上一直到現在都沒用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心了。

    原想喚侍女來,但楚玉想了想,又決定自己去找食。輕飄飄的走出門去,她一路朝外走,可走著走著,卻又

    自己的初衷,不知不覺的亂走起來,待回過神來時,片幽靜的竹林,她已經身在沐雪園之中。

    怎麼會來到這裡?

    楚玉搖頭笑了一下,打算轉身離開,餘光瞥見不遠處的青石台,便是容止時常靠臥的那塊,楚玉心中一動,忍不住走過去,

    青石台光滑而冰涼,楚玉伸手摸了摸,沒灰塵,便放心的躺了上去。石台上雖然有點兒硬,但是表面微微下凹。正好與背部的線條有些吻合,睡起來還是很舒服的,而那冰涼的感覺也不刺骨。淺淺涼意如水般溫潤,難怪她時常瞧容止靠在這塊石頭上。

    夜裡地夏風涼而不寒,溫而不燥,楚玉躺下後,又不想動彈了,她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又睡一會。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些異樣,楚玉張開眼睛,卻瞧見模糊的夜色裡。容止一身白衣,宛若浮冰碎雪一般。站在一旁。

    —

    他凝視著她地眼眸深不見底,帶著似笑非笑的意味,楚玉卻沒有笑,她看了他一會。忽然開口道:「容止,我很不快活。你不快活的時候,會做什麼?」

    容止微微一怔,對她的問題有些意外,他很仔細的想了想,才微笑道:「我也不知曉。不快活便不快活吧。有多少人是能真正快活的呢。不過我在下棋的時候。心裡會舒暢些。」

    楚玉笑了笑,便不再說什麼了。

    容止並沒有在這裡站得太久。見楚玉沒有再說話的意思,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楚玉沒留他,甚至也沒有轉頭去看他的背影一眼,只依舊靜靜躺著,仰面向天。從疏朗地繡枝空隙裡,她可以看見墨藍色的天空,星子晶瑩而璀璨,可是每一顆都十分寂寞。

    這些天來她費心思量步步為營,說穿了,還是她自己沒實力沒底氣地緣故,倘若把她和天如鏡的位置換換,有那手環光罩護身,她只怕哪裡都去得,也犯不著管這麼多。

    楚玉在心裡幻想了一下,要是她能得到那手環,一切都該會是多麼美好?最起碼,假如有人要殺她,她可以憑借光罩防禦一切物理傷害,而手環中的歷史資料,也可以令她更好的把握眼下地局面,直接得知將來誰要篡位,而不是一個人孤獨的慢慢摸索。

    但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天如鏡對那手環如斯重視,不論明搶還是暗騙,應該都很難得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十分清幽的竹林清香裡,漂浮著非常誘人的食物香氣,楚玉皺皺眉,想起什麼翻身站起,走出林外,便瞧見容止席地而坐,面前生著一堆火,火上架著一口鍋,香氣便是從鍋中沸騰的濃湯中飄出來。

    容止撒了一把切成丁地蘑菇進湯裡,抬眼笑吟吟地望著楚玉,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說,就知道這樣你會出來。

    楚玉有點不忿,想要抬腳離開,可是濃湯地香味不住的往她鼻子裡鑽,把飢餓感全勾出來了,又看見容止拿湯勺攪動一下湯,露出鍋裡煮得酥爛地肉骨頭,她便很沒出息的挪動腳步,朝容止走過去。

    願者上鉤,上鉤就上鉤吧,民以食為天,輸給天並不是什麼太丟臉的事。

    容止準備了兩個碗,拿起其中一個盛了些湯,還特地舀出一大塊肉放入碗中,隨後將碗遞給楚玉,他沒說話,只一直笑著,楚玉原本有些鬱悶,可過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接過碗道:「多謝。」

    夏夜裡喝肉湯,喝完後便出了一身汗,雖然身上有些難受,可是充實起來的胃部格外的滿足,楚玉垂目凝視著空碗半晌,忽而抬眼望向容止,又笑道:「多謝。」

    前一個多謝是謝肉湯,後一個多謝則是容止。

    面前的火堆燒得很旺,熱氣熏著身體,可楚玉不想離開,與方才入口的肉湯一樣,這樣真實而溫暖的煙火氣,讓她忽然間覺得很安穩,今天下午所有的不開心,都慢慢的化作煙塵散去。

    她其實是一個很世俗很尋常的人,會做錯事,會為了一些事耿耿於懷,會思念會沮喪,可是讓她愉快起來也十分簡單,比如只需一碗溫暖的肉湯,就能夠驅散孤獨的寒冷。

    身體是熱的,心中也逐漸溫暖了起來。

    沒有家,沒關係,她自己建立一個家,沒有親人,也沒關係,她可以在這裡找到關心的人。

    慢慢來,總會好的。

    「容止。」放下碗,楚玉輕喚道,叫出名字,她忽然又不說話了。

    容止放下碗,挪動身體坐過來,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火光之中他的眼眸依然如雪般清洌,帶著溫柔的笑意:「我不會離開。」

    他的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楚玉卻知道他在定她的心,可依然忍不住問道:「假如十分危險呢?」手掌上傳來光滑溫潤的觸感,楚玉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出來。

    容止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的合攏她纖長的手指,最後慢慢的握住:「也不會。」他微溫的掌心貼著她的指腹,肌膚摩挲著肌膚,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力量不大手卻很穩。

    聲音宛如誓言一般。

    夜風溫涼,彷彿沉靜的春水,楚玉情不自禁的張大眼,心跳好似擂鼓。

    那麼急促。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9:50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8 12:09 P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微服去私訪

      「玄安,我沒來的日子裡,陛下都做些什麼呢?」緩慢步,楚玉一邊走,一邊問身旁的玄安。

      玄安是貼身服侍劉子業的太監,也時常被派過來給楚玉領路,其實來往宮中這麼多次,該記住的路線楚玉早已銘刻在心,現在玄安的作用,與其說是領路,倒不如說是用來擺擺架子,兼說話解悶了。

      接著帶路的機會,楚玉給過玄安幾次好處,一來二去這識趣的小太監也頗為心神領會,不需要楚玉多問,便垂著眉眼將劉子業的一言一行挑重點匯報。

      自從她開始說故事後,劉子業比以前老實了不少,不再動不動發怒把身邊的人打得頭破血流,也再也沒有拿朝中看不順眼的大臣下刀,這些天還偶爾會想什麼想得出神,時而發出笑聲,令周圍宮人有些驚懼,不曉得他又在準備玩什麼花樣。

      楚玉聽了卻忍不住心中一喜,心道也許是她說的故事起了作用,讓劉子業開始學會思考,假如真是這樣,那麼她這些天辛苦入宮累得半死,也就沒有白費。

      見了劉子業後,後者便讓左右退下,楚玉正待關門說故事,卻見劉子業擺了擺手,一臉神秘興奮的笑意:「阿姐,我思量了許久,我們今天去微服私訪好不好?」

      楚玉先是一詫,瞧見劉子業面上躍躍欲試的神情,隨即瞭然,她的故事固然是對劉子業產生了影響,卻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方面,劉子業正是好玩好動的年歲,又沒什麼人管束,聽了她的故事。倒是沒怎麼想做明君,反而想著什麼微服私訪玩兒了。

      楚玉在心裡反省了一下自己的策略,想想其實目前也沒有比這更好地辦法。要是真給小皇帝說什麼比較嚴肅的連續劇,他只怕沒耐心聽下去,眼下劉子業雖然是好玩一些,但是稍微收斂了殘暴的性格,也算是不錯地成果。

      眼下劉子業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楚玉知道他這念頭已動,便很難勸阻,問她的意見,只不過想要一個附和罷了。她不能在這時候拂他的興致,便順著他的意思笑道:「好哇。要是遇到什麼刁民作亂,我們也便順手平了去,陛下可不比那康熙帝差呢。」說完她一陣反胃,這吹捧也太昧著良心了。

      然而劉子業卻很是受用。歡喜的叫了一聲,便要喚人進來,讓他們準備出行車輛。

      楚玉趕緊拉住他,道:「這麼大張旗鼓的便不叫微服出行了。」好歹勸說劉子業換了常服,楚玉也借了劉子業一套衣衫換上,她的身材在女子中尚算高挑。劉子業也還是個沒完全長大的少年。他地衣服穿在她身上。雖然有些過於寬大,但也不算過分。

      兩人換好了衣服。便一路朝宮外走去,路上雖然也有侍衛瞧見,上前詢問陛下要往何處,劉子業只將瞇起眼睛陰狠一瞪,那人便攝於淫威,不敢再問,更別說阻攔,就這樣兩人一直順當的走到了皇宮地出口,才遇到了真正的阻力。

      站在宮門前的老者和兩人一樣穿著便服,甚至不夠華貴,可是這身尋常衣裳穿在他身上,卻有無比的威勢,他地年紀已經很大了,滿頭的白髮,臉上也有深刻的皺紋,可是他的目光卻好似鋒利的寶劍,直直的朝他們刺了過來。

      這人便是上次宵禁之時,曾與楚玉有過一面之緣地南朝大將沈慶之,雖然已經年近八十,可是他依舊在朝中擔任著官職,是南朝地一尊屹立不倒地守護神。

      楚玉只覺得心中一震,忍不住在這逼人的目光之下停住腳步,只覺得那目光好似要刺穿她地身體,她對沈慶之雖然有些畏懼,然而卻不反感,甚至的,對這位戎馬一生的老人有些敬意。

      武力是政權的保障,若非沈慶之當年力保劉子業的父親繼位並平定叛亂,哪裡來的今日劉子業的皇位?

      劉子業雖然任性暴躁,可也在這老人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跟著楚玉停下來。

      沈慶之只看了楚玉一眼便不再理會,他望著劉子業,先行了一禮,才沉聲問道:「陛下要前往何處?」

      劉子業遲疑一下,想起了自己好歹是皇帝,根本不需害怕什麼,才挺聲道:「朕要出宮去走走,你可是要攔阻?」

      沈慶之淡淡的道:「臣自然不敢,但陛下乃是一國之君,還得顧全己身,出宮怎能不帶著侍衛?」楚玉朝他身後一看,見門外一片士兵,便知道在他們走到宮門前的這段時間內,有人去告訴了沈慶之這事,而後者便趕來阻攔皇帝私自微服出遊。

      沈慶之作為朝堂重臣,說話還是很有份量的,劉子業就算對他不滿,看在他以前功績的份上,也不能說殺就殺,然而這正旺盛的興致被粗暴的打斷,還沒法說出個反對的道理來,劉子業還是氣得臉頰發紅,眼神一掃方才開朗,變得陰戾起來。

      劉子業不爽,楚玉卻是不安,看小皇帝眼神開始不對勁,她連忙打圓場道:「沈大人說得很對,陛下是萬金之軀,怎能如此輕易的拋頭露面?」聽到這番話,沈慶之又朝她看了一眼,這回目光這多了些探詢的深意。

      她悄悄的在袖子下拉住劉子業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再對沈慶之道了聲謝便往回走,走了一會兒,劉子業忽然用力的甩開她的手,焦躁的叫道:「阿姐,連你也幫著那老匹夫!」

      楚玉回頭看了看,已經看不見沈慶之身影了,才轉頭溫言道:「沈大人好歹是國家重臣,你也要給他幾分面子,難道還要在宮門口與他衝突不成?那樣豈不是讓別人看了笑話去?」真要衝突起來,她對身為皇帝的劉子業反而沒什麼信心。

      見劉子業神情更加陰鬱,楚玉歎了口氣,寬慰道:「陛下,我們犯不著跟一個老頑固較勁,他不是不讓你微服出宮麼?那麼你明日便先移駕到我公主府,我們再換了衣服出去,我就不信他能管到我公主府門口來。」

      聽楚玉這麼說了,劉子業才總算有些鬆口,經過這麼一鬧,兩人一個無心說故事,一個無心聽故事,楚玉便提早離開,再回到宮門,卻意外的瞧見沈慶之還沒走,門外的侍衛已經撤去了,他卻還留在這裡,看樣子,竟然像是在等她。

      既然來了便躲不了,楚玉心中有些不安,可還是迎了上去,面上若無其事的笑道:「沈大人可是在等本公主?」被沈慶之森嚴的目光所籠罩,楚玉覺得很是不好受,然而卻不能表露出來,她下意識的看一眼宮門外,她的馬車就停在附近,越捷飛靠在馬車邊,也望著這邊的情形,他雙手抱劍,身軀微微緊繃,見楚玉投來目光,便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

      沈慶之緩緩的道:「我聽說長公主殿下很會說故事,近來一直說給陛下聽,恕老臣失禮,這樣的故事,公主還是少說一些的為好。您只是公主。」

      過了一秒,楚玉才想明白到沈慶之這是在警告她,遵守作為公主的本分,乖乖的吃喝玩樂便好,不要試圖蠱惑劉子業做什麼。

      楚玉冷笑一聲,道:「本公主的事,似乎輪不到沈大人來過問。」她也懶得和沈慶之講道理,像沈慶之這樣的老人,一般十分的頑固,根本就無法說服,既然他認定她在蠱惑皇帝,那麼她說什麼都沒有用,還不如省下一些氣力,明天繼續去哄騙劉子業。

      若不是這幫朝臣沒能勸誡好劉子業,她何苦如此操勞?

      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她依舊敬重沈慶之朝堂重臣南朝大將的身份,也很欣賞他的忠直,可是由於立場和看問題的角度,對於他的觀點,她卻並不能認同。

      不僅不能認同,也許還要跟他作對。

      話音方落,楚玉便見沈慶之面色陡變,他沒有什麼動作,可是整個人散發著森嚴,每一根皺紋都好像散發著殺氣,假如此時有蚊蟲飛過,定然死於非命。

      就算心裡知道沈慶之不會把她怎麼樣,楚玉還是禁不住的後退了半步。她知道自己這回是把這位老將軍給得罪了,得罪沈慶之這件事也許很嚴重,可是比起可是她所要進行的,卻又不算什麼了。因而楚玉僅僅是在心裡擔心一二,便放下了憂慮。

      就算沈慶之怎麼看她不順眼,也必須顧及她的公主身份,這個南朝之中,唯一能光明正大讓她死的,只是劉子業一人而已。




第三卷 緩帶輕裘疏狂事,天闊雲閑向歌聲



第九十二章 似被前緣誤

      馬車中柔軟的矮榻上躺著,伴隨著行車的微微的搖晃就忘記了宮門前的不快,即將行至公主府時,她忽然記起了什麼,掀開車簾子問坐在前方車轅上的越捷飛:「前面有沒有……呃……情況?」

      越捷飛望了望前方的巷口,答道:「回公主,沒有。」

      楚玉想了想,還是做出了決定:「繞路,今天走後門回府。」

      前方越捷飛笑了一聲,聲音裡有點強忍的笑意:「是,公主。」

      對於越捷飛的表現,楚玉有點惱怒,不過怒了一下覺得自己也實在沒什麼出息,忍不住笑了起來,又躺回到軟榻之上。

      馬車繞了段路,從公主府後門聯通的巷子裡穿入,遠離了主幹街道,這裡便多了幾分寂靜的冷清。

      馬車轉了個彎,比楚玉預料得早的停下,不需要特別向外看便知道還沒到達,因為按照楚玉的記憶,公主府的後門距離巷口是有些距離的。

      「怎麼回事?」沒有多想,楚玉直接拉開車門跳下馬車,這裡距離公主府也不太遠了,走幾步也無妨,然而才下馬車,楚玉便瞧見前方站立著她特意繞路的原因。

      對方長身玉立的站著,面色雖然冷漠,卻沒有了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隔膜感,瞧見楚玉,那人冰冷的眼中便帶上了些許暖意。

      他的背上,背著一個長長的木匣。

      「蕭……別?」楚玉神情古怪的叫出來人的名字,隨後忍不住問道,「你今天怎麼來這兒了?」她今天特地的避開前門走後門,就是要躲蕭別,怎料竟然正正在後門給他撞上。

      自從那日蕭別自請入府被她拒絕之後。沒幾天,楚玉從宮中回府地時候,便瞧見蕭別站在她公主府門口。等著她說是新制了琴曲,請她品評,當場駭得楚玉落荒而逃。

      開玩笑!她可不是原來那正牌的山陰公主,能品出個什麼來?要是胡說一氣,只怕會露餡。

      可被回絕了一次後,蕭別並不灰心,又接二連三的找上門來,好在公主府地正門也並非正對街道,平素沒什麼人。否則千金公子蕭別成為山陰公主入幕之賓這一勁爆消息只怕要瞬間傳遍建康城。

      蕭別望著她,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笑意很淡,淡到放在別人身上幾乎看不出是在笑:「公主不願見我,我如何不曉得?可我既然視公主為知音,又豈有輕易放棄之理?」

      楚玉一邊面上僵硬微笑。一邊在心裡腹誹道:「你才知音,你們全家都知音!」儘管十分不滿,但她還是決定不恥下問:「你今日算準我會走後門回府?」

      蕭別道:「公主莫要忘記了,蕭別雖然擅長撫琴,然而家中卻有人以武晉身,蕭別從前。也是學過兵法的。兵法雲。兵者,詭道也。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公主前幾次都是在正門見到我,算算下來,也該心生避意,這一輪,該往後門來了,我便在此恭候。」

      楚玉聽得臉皮發青,心說算你狠,竟然連兵法都用上了,同時也算是知道,蕭別的決心有多麼的堅定,她想要完全避開,不是沒辦法,可是那樣要花費太多的功夫,實在不劃算。

      思索片刻,楚玉道:「也罷,今後我不會再躲著你,但你也不要來這兒找我,我給你們每人一把的扇子你沒扔吧?請貼上順便標明了楚園的所在,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往那兒去,你若是要見我,便去那裡找我好吧。」

      蕭別一怔道:「公主不願意別人知曉我與你相交?」他並不是笨拙之人,如何聽不出楚玉言語中的避忌?

      楚玉無奈地道:「你鎮日來往於公主府前,好在這些天無人知道,若是傳出去了……」她想了想,山陰公主根本就沒有清譽可言,要說蕭別影響她名聲,這太不要臉了,只有改口道:「若是傳出去,對你的清譽很是不好。」得,她沒清譽,蕭別總算有了吧?

      蕭別淡然道:「我並不在乎。」經過楚玉當頭棒喝,現在他也看開了,那又算個什麼?於他有何干係?

      楚玉地面色由青轉黑,咬著牙道:「你不在乎,我在乎。」生怕蕭別又說出什麼話來,楚玉斬釘截鐵的下定論道:「就這麼說定了。」不等蕭別反應,她越過蕭別,快步的走向公主府後門,最後的三步並作兩步,幾乎是用跑地。

      楚玉生怕他追來,走得極快,但蕭別卻並未這麼做,他只轉身望著楚玉,有一點難過的,低聲道:「我就是這樣不堪交往麼?」

      越捷飛跟在楚玉身後,在經過蕭別身側時,停下來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公主進來也不知怎麼的,一下子變得清心寡慾起來,也許過陣子便會恢復了,屆時你就算不上門,公主也會去找你的。」

      楚玉跑回公主府中,又走了幾步,回望確定蕭別不會追來,才鬆了口氣,可是沒走幾步,她又及時的想起來,府外有一個她避之不及地,她能躲到府內,可府內地那位呢,假如要躲,她要躲到哪裡去?

      幸好,府內地那位,並不像蕭別那樣充滿了行動力。

      走到東西上閣的交界處,楚玉先沒回屋,反是去了桓遠地修遠居。

      現在修遠居中一般都有三人在處理事務,柳色已經正式的交派用場,與墨香一起,將桓遠身上的重擔接了下來。墨香管人事和物品,柳色管金錢,但是接受墨香和桓遠的監督,桓遠有全權指揮處置柳色墨香的權力。雖然職權分工不同,但三者之中,柳色卻是處於被壓迫的最底層的。

      來到修遠居見到桓遠,詢問一下事務都在正軌上運轉,楚玉便不再多關心,而是告訴桓遠一件事,這些天盡量的空出來,她有別的事交付給他。

      離開修遠居,楚玉原本應往東上閣去,可不知怎麼的,腳步卻不太聽使喚,慢慢的走著,來到一個地方停下,瞧見前方的門上的字跡,她忍不住無奈的歎口氣。

      門是虛掩著的,只要她上前一推便能推開,假如推開,即便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到那蕭疏而清爽的綠意,而層層疊疊的綠影之中,卻有一道雪白的身影,宛若浮冰碎雪,永遠不能磨滅。

      那日……落荒而逃了。

      那日容止握住她的手,誓言一般的溫柔話語後,她的腦海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雖然當時極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可她心中的狼狽比對上尋來的蕭別時更甚。

      這些天她一直避著這兒走,心慌意亂的不想瞧見容止,而容止彷彿也知道她的心意,一直沒走出沐雪園來,每日都把自己關在園內。

      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忍不住這麼想著,楚玉慢慢的走過去,手按在黑漆大門上,入手的涼意讓她頭腦一清,沒有推開門,更沒有踏入門中。

      也正在此時,在一片寂靜之中,她聽見門內傳出來棋子的脆響。

      啪。

      啪。

      一粒一粒的敲打在棋盤上,清脆的聲音一直傳到園外,傳入楚玉的耳中,一聲又一聲。

      楚玉隱隱約約的想起來,那日容止似乎說過,他不開心的時候,會下棋。

      腦海中彷彿浮現了這樣一幅畫面,在幽深寂靜的竹林綠影之中,衣衫如雪的少年坐在青石台上,白皙的手拈著黑白二色棋子,一個人非常寂寞的下著棋。

      在疏落的棋聲裡,門內門外,一人一人,多情無情,各懷心思。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9:53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1:03 AM 編輯

第九十三章 最是不分明

      楚玉的心情很複雜。

      避開蕭別,是因為擔心自己琴藝造詣不佳被瞧出破綻,此外也是不希望有人通過蕭別將她的兩個身份聯繫起來,這行為裡是有目的和利害權衡存在的,而避開容止,則是純粹出自心情。

      她從來不是嬌柔文靜的女孩子,放假的時候,別的女孩子逛街買衣服,她卻喜歡登山入林,到絕少有人前往的地方,領略另一番風光。也許是因為性格過於大而化之,她從小到大的桃花運少到幾乎沒有,與山陰公主這兒的花團錦簇大相逕庭。

      也正因為此,她才會因為容止的一句話那麼的不知所措。

      心裡面好像有非常隱秘的一角被揭開,有一點兒羞澀有一點兒歡喜,又那麼的不安著忐忑著,就在隱隱約約的沉沉浮浮,隔著一層霧氣,卻始終不能分明,曖昧不可言說。

      倘若告訴別人,擁有眾多面首的山陰公主正在為了一句曖昧的話輾轉難安,一定笑掉旁人的下巴,可又有誰知道,這身軀內換了個嶄新的靈魂,於這烏黑的泥土裡,綻放不可思議的皎潔純淨?

      最看不分明的,是她自己。

      容止的話,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可言語之間卻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曖昧不清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楚玉原可以問得更清楚,喜歡或不喜歡,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可是她卻倉皇地心生退意,在那溫情款款的時刻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容止那話是對著誰說的,是她,還是山陰公主?她想多半是後者,倘若如此。她要如何告訴他,那個他不離不棄的人已經不在?

      退一千步一萬步,不考慮其他的任何人。單考慮她自己,這也是最根本地原因,她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她對容止是有好感,容色秀美,手腕高超,善解人意,待人溫和,即便是之前認為容止是敵人的時候。她也忍不住十分佩服容止地本事……可這究竟是什麼樣一種心情?

      楚玉毫無類似經驗,更不可能在這個時代求助於身邊的人。只能自己摸索,然而摸索來摸索去,也僅僅只是淺淺的游離的曖昧,始終揮不去那層濃郁的霧氣。

      還不夠。好像有什麼,還不夠。

      在門外站了半晌,楚玉終於完全的清醒過來,趁著棋子聲稍歇,她轉身匆匆的逃開。

      現在,還不是面對容止的時候。

      對。不是時候不是時候。

      楚玉強迫自己將思緒放在接下來要進行的事之上。她走得很急。帶起耳邊風聲呼呼,很快地壓過心底微弱的質問聲:你跑什麼?

      ****************************

      次日。劉子業即將擺駕公主府,楚玉自然要在門口迎接,提早來到門口,卻意外地瞧見,在皇帝之前,還有一人來了,只不過這人應該說是「回來。」

      正是多日不見的忍者神龜駙馬爺何。

      楚玉來這個世界這麼多天,算算見到這位駙馬爺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她在府內時,他基本不在,而他回府的時候,她又基本外出了。何戢在西上閣也有住處,但一年到頭三百六十天,只怕有三百五十天是空著地,可以想像何有多麼的不願意留在公主府內。

      然而讓楚玉比較佩服的是,即便這樣,那少數幾次的相遇,他都表現得對她關懷備至,讓楚玉一陣又一陣的惡寒。

      現在,何又與前幾次一樣,風度翩翩的上前來請安,楚玉挑眉望著他波瀾不興地俊逸臉容,笑著問道:「駙馬這些日子都宿在何處?」

      何正有些奇怪楚玉為何站在門口,心思在別處,不及提防便脫口而出:「在尚書吏部郎褚淵家中。」話方出口,他瞧見楚玉神情變化,當即大為後悔。

      褚淵這個名字,楚玉來到這個時代前便有印象了,據說是個絕世帥哥,並且是山陰公主地姑父,不過楚玉之所以知道他,還是因為山陰公主曾覬覦過這位帥哥,甚至讓求子業下旨讓褚淵來他地公主府,足足過了十日,褚淵靠以死相逼,才保全了自己的清白。

      據說何與褚淵地外貌舉止有些相似,故而何又被稱作小褚公。

      思及此楚玉忍不住道:「我聽聞褚淵與你相貌有些相像,倘若走在一起,不認識的人會誤以為你們是兄弟,是不是真的?」

      何背上冷汗連連,既不願說是,又不能說不是,他看楚玉的神情,分明是有些意動,倘若讓他瞧見褚淵,那麼只怕本朝又一美男子要遭到辣手摧花,可是假如說不是,卻又是睜眼說瞎話,倘若公主他日發現他說謊,只怕會遭到遷怒。

      是與不是間,何汗濕衣衫,只推脫道:「這個都是外人傳言,我與褚公相交,是傾慕他的品德,與外貌並無關係。」

      大熱天裡,楚玉見何額頭上的汗水就那樣的湧出來,也知道他在痛苦些什麼,有些好笑,又有些憐憫,她心說索性就此帶過,放他一馬,可此時門外卻傳來另外一道聲音,讓何的心一直沉到底:「想知道是不是,改日讓褚淵來姐姐府上住上些日子便好了。」

      楚玉抬目看去,發現竟是劉子業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他身穿黑衣,雖然僅僅是常服,可袖口領邊的精細花紋也顯出了十分的莊重,雖然身量比何還要矮一些,可是他看著何的眼神,卻是居高臨下睥睨的:「到時候駙馬與褚淵同吃同住,姐姐去看,就知道他們像不像了。」

      看眼前的境況,山陰公主應該還沒來得及如歷史所記載一般的辣手摧姑父,可是卻陰錯陽差的,讓繼承山陰公主身份的楚玉有機會完成這一未竟的事業。

      何是如遭雷擊,可是楚玉心裡也很不情願,兩人各自以高超的演技控制住面部表情,向劉子業謝恩。劉子業很是不耐煩看到何在眼前礙事,謝完恩了趕緊讓他滾蛋,隨後親熱熱的拉著楚玉到僻靜地方,悄聲的問:「阿姐,我們什麼時候溜出去?」

      他心裡還一直惦記著那兒戲般的微服私訪。



第九十四章 陪皇帝逛街

      楚玉早有準備著,聽到劉子業這麼說,便先讓粉黛帶他息,自己回房換上男裝。之後便按照昨天的佈置,與劉子業從公主府一側的牆頭翻出去。

      穿過冷清的巷道,兩人便來到了街道上,劉子業拉著楚玉的手左右顧盼,從前即便是出遊,他也是坐車出來的,周圍侍衛重重,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的,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好似輕了幾分。

      雖然楚玉和劉子業的外貌都極為不錯,可街上的百姓沒有再如楚玉第一次上街那樣,其中一個原因大約是劉子業,雖然換上常服,甚至心情十分輕鬆,可是劉子業不經意間還是會流露出些許容易給人帶來壓力的陰狠。

      劉子業平素與楚玉親近,並不怎麼在她面前擺架子,因此楚玉也沒有太過注意尊卑的分明,可是在別人眼中,劉子業還是有幾分上位者生殺予奪氣派的。

      而更重要的原因,則在他們的身後,楚玉和劉子業並肩走在前方,他們身後三四尺外跟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越捷飛,始終作為楚玉的侍衛存在,而另外一名男子看起來三十出頭的模樣,五官原本還算端正,但臉上一道傷疤額頭斜著劃過鼻樑,一直延伸到左側耳下,這道駭人的傷疤令他的臉容微微扭曲,看起來極是恐怖。

      這人名叫林木,是劉子業的貼身護衛,有點兒像是越捷飛在她身邊擔任的角色,只不過他藏身得更加隱秘些。楚玉出入宮中這麼多次,竟然一次都沒瞧見這個林木,還是方才翻牆時,劉子業將他從暗處叫出來幫忙。楚玉才得知此人的存在。

      林木十分的沉默,不僅言語上沉默,神情也同樣沉默著。不管越捷飛在他身旁怎麼說話,他始終一言不發,假如不是劉子業在命令他的時候他答了一個「是」字,楚玉只怕要以為他是個啞巴。

      通過越捷飛對林木地稱呼,楚玉知道林木是他的師兄,算起來,天如鏡應該至少有三個師兄,被容止幹掉一個,一個越捷飛一個林木。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選手。

      兩人先去了建業城邊地東市,市集上有賣各種東西的。楚玉雖然不是第一次出門了,可也是頭次來這樣專門用以交易的市集,各種攤販密集的擁在一個地凡,熙熙攘攘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各種商品都混雜在一起,有的賣家禽,有的賣糧食布匹,又或者一些手工製作的小玩意。

      楚玉是見識過現代超市的,見到古代地市集。只稍微新鮮一下便失去了深究的興趣。倒是劉子業興致盎然。買了這個又買那個,他只負責挑選自己鍾意地東西。付錢全由越捷飛代勞,而林木則負責當搬運工,左右手和背上都掛著新買來的東西,稻草扎的葉子包的麻袋裝地,好好個毀容派酷哥弄得形象盡失,最後劉子業甚至要買一隻活鵝抱回皇宮裡玩,被楚玉死活給攔住了。

      好容易等到劉子業買得盡興,時間也快到正午,空氣很是燥熱,楚玉提議到附近的建初寺去休息,由越捷飛開路,四人在擁擠的市集裡殺出一條路,其實也不需要怎麼殺,林木的那張毀容臉擺在那裡,只需要稍微陰沉一些,便足以令左右旁人自動退避了。

      路上劉子業將自己買來的東西一件件拿過來把玩,玩一會就失去了興趣,又一一的丟棄在地上,一路走一路丟,等他們走出市集地時候,已經將買來地東西丟得只剩下十分之一二。

      越捷飛有點心疼錢,不過這些錢也都是楚玉事先給他地,人家皇家子女喜歡自己買東西扔著玩兒,他能有什麼異議?倒是林木在丟掉了大部分雜物後,雖然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可是動作明顯輕鬆了很多。

      建初寺的距離不算遠,一會兒便走到了,這座寺廟是三國時孫權建造地,也算是有些歷史,遠遠的看去,最先瞧見的是一座塔,立在寺廟的中央。

      這時候佛教十分盛行,單說寺廟,楚玉在建康城中及周圍見到的就不止五六座,然而還要數眼前的建初寺最為豪華,基本也就比楚玉的公主府差一點,但是絕不多。

      建初寺前掛著巨大的牌匾,漆金的建初寺三個字很是遒勁有力,楚玉一行人走近的時候,卻瞧見一個令楚玉有些意外的人從寺內走出來。熾烈的正午日光下,即便在這莊嚴的佛寺邊,那人的氣度依然如流水一般的悠然自在。

      「意之兄,你怎麼在此處?」楚玉快步上前,不能不說有些驚喜,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驚喜什麼,可瞧見王意之,週身的燥熱便彷彿減了幾分。

      王意之看見楚玉,也有些意外,他的目光先投向楚玉,隨後掃過她身後的三人,眼中劃過一絲驚異後,又對楚玉道:「你怎麼在此?」

      與此同時,楚玉也問:「你怎麼在此?」她印象中王意之是個放蕩不羈閒散自在的人,和佛學這些嚴肅的東西扯不上半點兒關係。

      兩人的聲音一字不差的重合起來,連驚詫的情緒都那麼的吻合。

      王意之微微一怔,隨後忍不住與楚玉一起笑了起來。

      楚玉笑著道:「失禮失禮,我卻是忘了,意之兄你是有本事把一切無趣的東西變得有趣的人物,你來此,想必也是找到了有趣之處。」

      王意之也笑道:「失敬失敬,我也是忘了,子楚兄的言行常常能出人意表,想到什麼旁人想不到的事物……」他學著楚玉說話,然而最後一句卻是怎麼都學不來了,只有道:「不過你來此,想必無他目的,不過是累了歇腳而已。」

      他心思是何等的多智明慧,見到劉子業形貌及其他兩人的樣子,便極快的推斷出他們方才做了什麼,以及來此的目的。

      兩人說完又是一笑,交換了一下「知我者子楚兄」和「知我者意之兄」的笑語,王意之隨意的作了一揖,道:「子楚兄想必身有旁務,我今日便不多加打擾,改日我們再聚。」說完他又一指身邊的人,道:「這位是我在寺中的好友,法號寂然,於佛理玄經都很有研究,可以請他領著你們在寺中遊覽一番。」

      楚玉這才注意到王意之身側站著一名身穿白色僧衣的和尚,與王意之並肩而立,這和尚大約二十五六的年紀,他雙手合十,眉目低垂,神情安詳平和,該是方才和王意之一同走出來的,可楚玉眼中只瞧見王意之,竟是把他給完全忽略了。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1:07 A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兩個劉子業

      既然是王意之介紹的,楚玉便多瞧了寂然幾眼,他相貌俊秀不凡,氣度清逸出塵,眉心綴著一點米粒大小的嫣紅硃砂,他的白色僧衣並不似如雪的潔白,而是那種陳年的舊白,鬆鬆垮垮的穿在身上,卻也別有一種飄然之意。

      剛才之所以被忽略,主要是因為寂然和王意之站在了一起,又兼神情低調內斂,才被蓋去了風采。

      王意之沒有多做停留的走了,楚玉對著陌生的寂然,卻並不覺得不自在,雖然才是初見,可是寂然身上好像有一種使人心神穩固安寧的力量。

      轉身跟這時才從後面跟過來的劉子業介紹寂然的身份,隨後寂然便帶領著他們參觀寺院了。

      寺院的佔地範圍很大,方才在遠處瞧見的高塔在寺院中心,院庭的前方有殿堂,四周院落重重迴廊圍繞,壁畫鮮麗華美。

      楚玉一行人參觀完畢後,再由寂然將他們送出寺院,楚玉在最前面與寂然並肩而行,忽然問道:「意之兄時常來這裡麼?」

      寂然笑了笑,彷彿悄然綻開一朵姣白蓮花:「意之居士胸羅萬有,小僧與他相交,不論是佛法。還是世俗道理,都進益不少。」

      楚玉微微一笑:「今日有所不便,改日我會再前來請教。屆時希望寂然小師父不要將我拒之門外。」

      告別了寂然,便該往回程路上出發,楚玉走出二十幾米,又忍不住回頭看去,之間寂然站在寺廟之前的階梯上,雙手合十,有不少前來進香禮佛的人從他身邊絡繹經過,他們面上的神情或者帶著祈盼或帶著虔誠,有的衣衫華貴有地風塵僕僕。

      而寂然低垂著眼眸。好似什麼都沒看到,卻又好似什麼都看到了。

      楚玉停下腳步。望著人群中寂然的身影出神,直到劉子業回轉過來,手扶著她的肩膀問:「阿姐,你看上那光腦袋了?你要是看上了。我明天就下旨……」

      楚玉哭笑不得,言語勸阻,好容易才讓劉子業打消這個念頭,沒有再給山陰公主地功績簿上添一筆褻瀆出家人。

      回去的路上沒什麼波折,四人乘坐秦淮河上的泊船,順著貫穿建康城的河流行駛。節省了不少的腳力。最後四人是先回了公主府。再讓劉子業與那些侍從在一起,擺駕回宮。

      目送劉子業離開。楚玉才緩步返回自己的臥室,在她的房間裡,竟還站著一個「劉子業」,只是神情少了些陰戾,氣韻從容平和,然而這些細微差別也只有在明處近觀會顯現出來,房中光線昏暗,猛一看便是第二個劉子業。

      那「劉子業」見楚玉回來,抿著嘴笑:「公主回來了?」他緩緩的走到屋子角落,從懷裡取出毛巾浸入水盆中,再拿濕毛巾往臉上輕抹,擦了幾遍,便還原了本來面貌。

      這「劉子業」卻是容止假扮的。

      雖然楚玉與劉子業翻牆偷偷外出,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為了防止有什麼預料之外地狀況發生,容止穿上相似的衣裳,用藥物修飾容貌假扮劉子業在楚玉房中坐著,就坐在可以讓外面人瞧見地地方,房中的昏暗很好的遮蓋住了裝扮上的破綻。一天下來,宮內護送劉子業地侍衛統領幾次從院門口走過,硬是沒發現他們的陛下被人調了包。

      楚玉瞧見容止,頓時就有些躑躅,其實這件事她本不想讓容止參與進來,但是她府上會易容這種旁門左道的,也就容止一人,因而不管心裡面再怎麼打鼓,她還是在昨天止,說明自己的要求。

      好在容止並沒有為難她,完全不提前些天的事,待她的態度也是從容又自然,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令楚玉大大地鬆了口氣。

      容止身上穿著與劉子業相仿地黑色衣衫,這是楚玉頭一次瞧見他穿著白色以外地服色,感覺有些兒怪異,往容止身上望了幾眼,楚玉的目光才轉向他地臉龐,卻訝異的發現容止臉頰上有一小片微微的發紅,印在雪白的臉容上顯得分外的礙眼。

      楚玉皺眉道:「怎麼回事?」昨天她看容止的臉還是好好的,怎麼今天變成了這副模樣?

      容止先是有些忡怔,隨即恍然抬手撫上臉頰,笑道:「公主不必擔憂,只因今日要裝扮的人不同尋常,為了力求逼真,我用了些刺激的藥物,這是修容的藥物在臉上留得太久了,傷了肌膚,我自行調製一副藥,三兩日便可復原。」

      聽他解釋完畢,楚玉便不知道該接什麼才好,兩人相對站立著,相距一丈之遙,然而楚玉卻好像能聽見容止淺淺的呼吸,應和著她有些錯亂的心跳。

      說安撫的話,會否太親暱,此時送客趕人,會否太冷漠?

      正在忐忑之際,一聲通傳解救了楚玉此時尷尬的窘境,是天如鏡前來拜訪。

      來了?

      那日天如鏡說要回去考慮,便再無消息,如今看來總算是做出了決定,然而楚玉現在卻不是為了他做出決定而驚喜——

      有了天如鏡這個借口,讓容止現在走掉感覺便不那麼傷人。

      楚玉正如釋重負,卻聽容止低笑了一聲,回頭看去,只見容止伸手按在腰上,解開了收束的腰帶。

      容止解下腰帶後還不停手,又不緊不慢的拉開了衣裳,楚玉有些著慌,脫口問道:「你脫衣服做什麼?」

      容止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的:「公主以為我是要做什麼?」

      對上了他的眼神,楚玉明白自己可能又誤會了什麼,心中有些發惱,面上卻已經完全恢復鎮定,她看著容止脫下外衫,棄於地面,正等著他下一步動作,容止卻就這樣僅著單衣,緩緩的走了出去。

      直到容止走出門外,楚玉才恍然他這麼做的用意,容止是在昨天夜晚,繞過所有人的耳目由越捷飛帶過來的,才能在今天一早在皇家護衛的眼皮子底下上演大變活人,倘若他現在穿著類似劉子業的外衣出去,給府上的人瞧見,也許會被有心人聯想到什麼。

      容止心細如髮,連這點兒微末之處都沒有錯過。

      容止身穿單衣,純白的衣料貼著他的身體,單薄的衣服將修長的身軀線條勾勒出來,此時大約是下午三四點,還算明亮的陽光將他的衣服照得有些透明,似乎能瞧見衣服下漂亮的腰線,楚玉瞧著他的背影,呆愣一下,忽然不知怎麼的就衝了出去,將他給拉回房中:「你給我在這裡待著,等晚上了再回去。」

      容止高深莫測的看著她,嘴角微微翹起,說不出是在笑還是不笑,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問道:「公主不是要與天如鏡商談要事麼?我在旁總是不好。」

      楚玉瞪他一眼,道:「我去別處談!」

      反手關上門,把容止關在房間裡,不一會兒天如鏡便被幼藍引領了進來,他的神情十分平靜,看著天如鏡,楚玉腦海中卻浮現了白日所見的寂然。

      笑著搖頭甩去幻影,楚玉讓幼藍退下去,轉身帶著天如鏡前往一旁花廳,也就是今天她讓劉子業等待的地方,這裡用來談判,是再適合不過了。

      她不會以為天如鏡將會乖乖的接受她所開出的一切條件,總會在某些地方做些堅持,因此接下來她將進行的,是一場或者十分激烈,或者十分不激烈的討價還價。



第九十六章 各自的底限(上)

      楚玉在花廳內設了檀木椅子,一左一右的擺在黑漆的高桌上擺放著些乾果零食,中心立著一隻羊脂白玉瓶子,瓶中插一支青翠新柳。

      楚玉坐下來後便迫不及待的轉向天如鏡,道:「許多天不見,你想得怎麼樣?」從前她入宮的時候一般能偶爾遇見天如鏡,可這些天來竟然一面也不曾見過,想必是天如鏡刻意要避開。

      如今他既然親自前來,便說明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已經作出決定——這個事實楚玉只稍微想想,便忍不住激動得微微顫抖,雖然早知道天如鏡會讓步,可是終於能讓她接觸那手環裡的東西時,楚玉的心神還是不由得飄蕩搖曳不能自持。

      那裡面會有什麼?除了歷史記載外,是否還有別的東西?天如鏡的師父天如月曾經製作類似化學實驗的容器,想必也是從那手環裡得來的知識。

      天如鏡垂下眼眸,淡淡的道:「你想要什麼?」他沒有亮底牌,而是讓她先開條件。

      楚玉盡量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微笑道:「我尚且不確定你那裡有些什麼呢?萬一我要的你沒有,那豈不是糟糕?」她微微低下頭,以這個動作掩蓋眼中的急切。

       雖然盡量表現得不太在乎,可是楚玉自己知道,她簡直在乎得要死,可是她不能表現出來,現在這個時候,是誰比較不在乎,誰就佔了上風。

      天如鏡也明白她的意思,是要現在就要看到些實在的東西,否則交易無法進行,於是便問道:「你要怎地?」

      楚玉淡淡的道:「我知道接下來再過一段時間。陛下便會被亂臣殺死,改擁立一位皇叔做皇帝,我要看看這部分天書的內容與我所知地是否相同。倘若一般無二,我才肯信你。」

      目前她還暫時不知道天如鏡手環裡都有些什麼,也不打算胡亂猜測要些沒有的東西,楚玉把自己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當作一件無關緊要地小事放上檯面,以驗證天書真偽為理由,讓天如鏡展示出接下來的那段歷史。

      她劉子業會死,可究竟是誰所殺,接下來又是哪個皇帝上位,這個關鍵性的問題她卻不記得。這是楚玉最大的煩惱,倘若能騙得天如鏡展示出那段歷史。她也好相應的針對主事者做出對策,接下來不管這場交易談判是否成功,她都已經先取得了實在的利益。

      楚玉打的,就是這個如意算盤。

      這個要求表面上是合情合理的。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破綻,然而天如鏡卻道:「這一點我不能同意,我只能給你看本朝之前的那部分天書記載,而本朝之後地,時候尚未到,我不能呈現在人前。」

      楚玉心中陡然一沉。面上不動聲色。道:「這又有何不可?我已經知道陛下必死。朝政必改,難道看一看天書上是否有記載都不成?」她陡然冷笑一聲。目光銳利的看著天如鏡,「本朝之前地事物,各種典籍之中皆有記載,我又看你的天書作甚?還是說,你的天書,根本就沒有本朝之後的部分?那天書根本就是你捏造出來地?!」

      楚玉紅口白牙的倒打一耙,很不客氣的指認天如鏡在說謊,用的也無非是激將法,只要天如鏡不受激,一個衝動,說不定就把接下來的部分歷史亮給她看了。雖然嘴上言辭激烈,可是楚玉心頭卻並不抱有多大的期待,相反沉甸甸地,沉得把先前地激動都壓了下去。

      天如鏡肯來找她,應是做好了各方面完全地考量,他的底限不會因為她地一兩句話而變動,所謂的激將法,對他冷靜無情的心性更是很難產生影響。

      面對楚玉的信口污蔑,天如鏡神情沒有半分的動搖,他靜靜的望著楚玉,既不辯駁,更不為此生氣,只十分平靜的看著,澄明的目光好似穿透了她的靈魂,過了許久,他才淡淡的開口,道:「不能給你看天書的這一部分,是因為你會為了扭轉自己的命運,做出違背天書記載的事,我很明白。」

      楚玉苦笑一聲,一下子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仰起頭,她抬起一隻手橫蓋住雙眼,輕聲道:「你說得不錯。」

      關心則亂,現在亂的那個人,是她。

      天如鏡看出來了,雖然前陣子她的突然襲擊打亂了他的思緒,讓他慌亂了片刻,可是這些天冷靜下來後,天如鏡知道她並不完全清楚接下來的歷史,因為倘若她完全的知道是誰殺死了皇帝,又是誰奪去了寶座,她一定會為了自己的生存去對付那個人。

      可是她沒有,因為那麼多人裡,她根本無法找到正確的目標。

      因此天如鏡不讓她看與她切身相關的那部分「天書」。

      這是他的底限。

      雖然經過這些天的思索,心神已經十分堅定,但見到楚玉這副模樣,天如鏡還是忍不住微微的好奇,他想知道除了這些外,楚玉又還知道多少?她是如何得知這些的?

      還有便是,在得知自己注定會死亡之後,她心中又是什麼樣的一番感受?她是以什麼樣的眼光看著自己一步步邁向死亡的?

      天如鏡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旁人之事微不足道,不需掛懷,這些年來,他也是如此成長的,他能看明白很多事,卻從來不曾放在心上,他看著別人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卻好像是看著另外一個世界,那麼的漠不關心。

      可是如今……

      天如鏡微微的顰了下眉毛,他卻開始有些好奇眼前的少女,雖然只是有些,雖然只是開始,卻讓從未有過此種感受的少年產生了不知所措的情緒。

      我該怎麼辦?師父?

      天如鏡在心裡默默的問:師父,我眼前的女子,名叫楚玉的,她也是知道天書的,那麼,她是否可以不算入旁人的那個範圍內?成為不是旁人的那個人?

      天如鏡望著以手遮眼的楚玉:「你在難過?還是絕望?」不由自主的問出話來,天如鏡聽見自己的聲音,忽然又忍不住有些後悔。

      「難過?絕望?」楚玉聽見他的問話,忽然哈的笑了一聲,她拿開手,以肘支撐伏在方桌邊,目中神采絲毫不見黯淡,在奇怪之中還帶著些興味:「你這個問題問得真奇怪?我為什麼要絕望?」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9:57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1:13 A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各自的底限(下)

      不能否認,沒能誆騙出來自己想知道的東西,楚玉有一如鏡已經有了警覺,將來會越來越不好騙。可要說到難過絕望,卻是半點也扯不上干係。

      與盲信「天書」的天如鏡不同,作為穿越者的楚玉,是用挑剔和審視的目光來研究自己和這個世界的,她清醒的知道自己走在一條什麼樣的道路上,也清楚的知道那並不是什麼天命,只不過是既定的歷史。

      縱然自身遭遇離奇,但楚玉並不打算任由所謂的命運擺佈。

      時候尚早,一切尚未到來,她為什麼要為了還沒有發生的事去絕望?

      真是好笑。

      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更準確的說,是天如鏡避開了楚玉的目光,他垂下視線,注視著自己的雙腳,淡聲道:「無論如何,我不會將天書上本朝之後的內容透露給你,你可以死了這份心了。」

      楚玉微微一笑,也不氣餒,她拈起桌上碟子裡的一片肉脯放入口中,曼斯條理的嚼碎嚥下,又喝了口水,才輕聲開口:「你既然如此堅持,那麼我也不勉強,可是天如鏡,你看,為了不觸及你的底限,我連自己的生死大事都放在一邊了,那麼你是否應該給我一些回報,來補償我遭受到的損失呢?」

      楚玉方才激動不能自持,有至少一半的原因是以為即將能知道山陰公主的具體死因,這一點暗藏心思被天如鏡識破並拒絕之後,她反而徹底的冷靜下來。

      天如鏡亮出底限,好像是冰涼的冷水澆在她心頭迷亂的狂熱上,讓楚玉躁動心一下子變得冷靜凝固。卻並沒有因此不甘,更不會失去希望。

      在知道天如鏡擁有歷史記載之前,她也是對未來知之甚少。現在只不過是和從前一樣的不知道,並徹底打消了她走捷徑地念頭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冷靜下來的楚玉,立即利用起了這一點,當作自己地籌碼與天如鏡討價還價。

      假如換了從前,對於楚玉這種哀兵政策,天如鏡根本不加理會,可他目光一轉,對上楚玉的雙眼。那雙眼睛清澈堅定,又帶著微微的懇切哀求。顯出十分的美麗,他心中鬼使神差的一軟,竟然沒再堅持,低語道:「我讓你看看這神物之中的東西。除了天書之外,可以讓你選一項。」

      耶?這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楚玉原本以為還要經過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才能達成一點點最初目標,畢竟現在天如鏡立場清明很難哄騙,可是沒料到才一提出來,對方便讓步了,一下子連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天如鏡說出那些話來。原本有些懊悔。可視線對上她猛然一亮的眼睛。那眼中的欣喜彷彿會傳染一般,一絲絲地懊悔竟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了。

      楚玉身體往前靠了少許。更加傾向天如鏡,期待的道:「那麼,都有什麼可以選地,你總該讓我瞧瞧吧?」

      天如鏡下意識的身子微微後仰,他抬起手來,一隻手指按在手環上的寶石中央,楚玉舉了一下手:「等等,你是怎麼使用這個……呃,神物的,用手按在那寶石上?」

      天如鏡隨口答道:「偶爾需要這樣,有些簡單地用途,只需要想一想便可以。」若非如此神奇,他也不會認定這是神物。

      居然還帶腦波操作的!

      抓起桌上的水杯給自己灌了壓驚,楚玉極力的排除心中的鬱悶,這時,淺藍色的光幕顯現,光幕上兩排標識出現在她地眼前。

      就好像電腦上地功能選項一般,光幕上一共有六個圖標,左右分佈各三項,分別標注著:經,史,文,理,技,御,下面還有半頁沒有顯現出來。

      楚玉瞟了瞟天如鏡,眼神示意他展示下半頁,天如鏡垂下眼簾,不予回應,看他地樣子,應該是隱瞞了下方的那部分,只讓楚玉在這六項中抉擇。

      「史」地那部分,應該是歷史的,這一項天如鏡不可能讓她看,而剩下五項,楚玉並不太能分辨清楚它們各自所代表的內涵,一時間有些茫然,她定了定神,一項項的仔細分析。

      天如月傳授給王意之的那部分約莫來自「理」的那部分,而但是這部分對於目前的楚玉來說並無大用,對古人傳授理科知識,能確定保住她的命嗎?

      不能。

      假如「理」指的是理科知識,那麼相對「文」的那部分,代表文科知識,也可暫時排除,「經」大約可以理解為經典或經書,亦不是她所需要的,於是接下來只需在技,御兩項之中篩選。

      楚玉的目光來回在技與御之間徘徊,心裡計算著何者為她所需要的,耳旁冷不防聽見天如鏡冷淡的催促:「請快一些。」

      賭一把吧。

      楚玉牙一咬,抬手朝「御」字戳了過去,她纖細的手指尖點在「御」字上,穿透淡藍色的光幕,淺淺的藍光照在她的手上,讓楚玉又有一種回到了前世,坐在電腦前被電腦屏幕的光芒映照的錯覺,胸口生起少許的懷念。

      「御?好的。」因為楚玉的行為,天如鏡又愣了一下,他料不到楚玉竟然敢伸手戳過光幕,昔年他頭一次看見這光幕時,別說觸碰,就連靠近,也是在天如月告訴他無害並命令之後。

      眼前名叫楚玉的女子並不是衝動無腦之人,然而她卻敢伸手放心的觸碰光幕……她早就知道這藍光不會傷人?

      天如鏡奇怪的望了楚玉一眼,隨即又命令自己不要深思,腦海中發出指令,楚玉便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周圍展開,空氣彷彿有點緊縮,眼前亦被淺色藍光所包圍。

      這便是曾數次彈開楚玉的球形

      然而此時卻將兩個人一起包裹在其中,從光罩內朝外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淺藍的色澤。

      現在。這個「御」字的含義已經明白地顯現出來了,乃是防禦的意思,這光罩是手環本身所具備的防禦手段。

      對於這個訊息。楚玉很不滿意,早知道她就選另外一項了:「這可不夠,這罩子我早就見識過了,現在也不過是從裡面往外看,沒什麼稀奇地,至少要讓我知道,這光罩的發動原理才行。」

      「發動原理?」天如鏡微微皺眉,隨即眉心展開來,道:「這罩子。神物之中確實有一些解說,然而也許是我天分駑鈍。竟然不怎麼看得明白,讓你看看……也無妨。」

      他在心中默默的道:師父,我並不是違背你的訓誡,只是。也許她真的能看懂,對我等今後傳承大有幫助。

      天如鏡又飛快的操作了幾次,藍光屏幕上界面變幻得極為迅速,楚玉甚至還沒怎麼瞧清楚,天如鏡便調出來了儲存在資料之中的,光罩的原理說明。

      楚玉仔仔細細的閱讀這份說明。過了許久之後。她抬起眼來微笑凝視天如鏡。一字一頓地道:「我也看不明白。」

      剛才她閱讀之際全神貫注,一會兒沉思一會兒皺眉。顯然是把其中內容給看進去了,此時卻自稱不懂,分明是睜眼說瞎話,天如鏡微微有些慍怒,才一動怒他又立即警醒,暗怪自己今天情緒波動太厲害,實在是大大的不應該。

      楚玉又笑了笑,道:「我沒騙你,我真地是沒有完全的看懂,最多也就明白了五成。」她只看明白了防禦光罩的發動條件和發動後果,而具體的原理部分,因為其中所用地專業術語名詞太過艱深,她無法瞭解其原理。

      最多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不過就算只看懂一半,這也足夠了,畢竟每個用電腦的人,不一定都要深入理解電腦中每個程序的原理結構。

      楚玉笑瞇瞇的瞥著天如鏡,道:「怎麼樣,要不要我給你解說我看懂的那部分?」

      天如鏡倒也沒有矜持,很乾脆的點了點頭,道:「你想要什麼?」他很明白,她肯坦言看懂,並且出言引誘,無非是為了獲取更多地利益。

      楚玉笑道:「爽快,我要看你剛才所隱藏起來地那部分選項。」正好趁這個機會得知手環地全部功用,就算是知道個大概也好。

      待天如鏡應允,楚玉便將自己所理解的內容說了出來:其實那光罩,只是一個按照某種條件發動地力場,防禦外來的襲擊。力場以身體中心為球心,其作用最大的地方,也就是排拒力最強的地方,在距離球心兩米的位置。

      而發動的條件細說來比較複雜,簡單總結則是,外來的物體,假如以超過某個範圍的速度朝天如鏡接近,那麼這防禦力場就會自動發動。比如先前楚玉兩次朝天如鏡出手,又及天如鏡遭到刺客襲擊,速度都超過了那個限速範圍,導致力場自動發動。

      而力場發動之後,會給予力場作用範圍內的物體一些反作用力,運動速度越高,所承擔的反作用力越大,這就是為什麼楚玉僅僅被輕描淡寫的彈開和掀開,而那些刺客卻好像炮彈一樣被打出去的緣故。

      因為楚玉襲擊的速度不夠快,這反而讓她逃過了一劫。

      至於那藍色的光不過是附帶的光芒效果,沒有什麼別的用途。

      楚玉說完之後,天如鏡又針對他聽不懂的部分做了詢問,比如什麼是速度,什麼是力場這些名詞的具體解釋,楚玉存心給他一些甜頭,便反覆的解釋說明,直到他聽懂為止。

      「所謂力場,就是說,在某個範圍內,一些集中作用的力量,這個範圍稱作力場……你明白了麼?」楚玉低柔的聲音在花廳之中慢慢的迴盪,越捷飛已經被早早的遣開,難得面對一個可以做一些交流的人,楚玉說得興致勃勃,沒有一點兒不耐煩。

      然而她的聲音,卻通過了牆上的管道,隱隱約約的傳遞,一直傳到另外一間房裡。

      容止的身體貼在牆邊,他的一隻手掀起了牆面上掛著的一幅畫,畫下的牆面上,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管道漆黑幽深,從中隱約傳出楚玉的聲音,雖然通過傳遞,這聲音低弱了許多,然而依舊能勉強聽清。

      容止面無表情的聽著,他的臉容蒼白如雪,眼神深不見底,好像蘊藏著無處不在的極其可怕的掌控力。

      過了一會兒,管道之中又傳來對話。

      「公主,我想知道,這些你究竟是從何處學來?」冷淡的聲音是屬於天如鏡的,然而今天卻在冷淡之餘,多了些不該有的好奇。

      「嘿,你想知道?」楚玉的聲音帶著笑意,光是聽著這輕快的聲音,容止便能想像出她現在得意微笑的模樣,「我偏不告訴你,你有底限,難道我沒有麼?」

      想著楚玉現在的樣子,幾乎不自覺的,容止嘴角翹起很淺的弧度,眼中帶出些微的柔和溫暖。



第九十八章 侃價的結果

      楚玉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天如鏡的對話還被另一個人聽到鏡欲言又止,秀麗的臉容上強自壓抑著不情願的神色,心中止不住的愉快。

      看見天如鏡這副模樣讓楚玉心中暗爽,不過更重要的是,她得到了十分寶貴的訊息,便能以此為依據,做出抉擇判斷。

      得知那光罩,也就是防禦力場發動原理後,楚玉便打消了從外界武力突破的念頭,那力場的發動除了速度過限外,還有幾項附加的標準,比如防禦系統只能判斷對會對天如鏡造成損傷的物體,包括生物和人,都會自動的排拒在防護罩外。

      而另外一個資訊則是,那手環的操作通過腦波進行,具體的細節如何尚不清楚,可是看天如鏡將手指按在寶石上的動作,楚玉估計大概還有指紋什麼的因素包含在內。

      這樣的尖端物品,倘若沒有一點防護保護措施,那才真正見鬼呢。

      換而言之,就算她想方設法搶奪過來,沒有天如鏡的手指,可能也無法對手環進行操作。

      砍天如鏡的手指下來,這麼血腥的事她自然是做不來的,而手指砍下來後她也有沒有相應技術能保持完好不損,如此無異於殺雞取卵。

      望著流轉著美麗銀光的手環,楚玉不甘心的抿一下嘴唇,提醒天如鏡:「好啦,我都給你解釋了,你方才應允我看的呢?」

      天如鏡點了點頭,他心念一動,屏幕便緩慢的上移,將方纔楚玉沒有看到的那部分呈現出來。

      屏幕

      時,位。囚,醫,攻。記。

      也是六個選項左右各三,然而卻多了一些比較淺顯明白的關鍵詞。

      時和位,大約說的是時間位置,「囚」不知道是什麼,「醫」應該指醫療,「攻」是攻擊,「記」不清楚。

      心中迅速地有了判斷,楚玉含笑凝望天如鏡:「那麼,開始談判吧。我教你那種文字,作為報酬。你要讓我知道,其中六項的具體內涵。」

    天如鏡搖頭,斬釘截鐵道:「不行,你的要求太多了。最多只能一項。」六項,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

      楚玉忽然站起來,雙手撐在桌沿上,身體前傾盯著天如鏡,提高聲音道:「太多?!你知不知道這是一套完全不同地語言體系,你不要以為只有二十六個字母符號就錯以為它很簡單。你要記的東西多著呢。三個月都未必能學得完!」

      也不知道是被楚玉氣勢所迫還是覺得她靠得太近。天如鏡身體又後仰了一些,背部靠上了堅硬的椅背:「你要求得太多了。」他臉頰微微發紅。不是很熟練的開口。

      他記事以來便被保護著長大,高高在上幾乎不食人間煙火,除了師父之外,從來都只有別人向他妥協,哪裡有像這樣站在對等位置商討的機會?更別說是如此激烈的討價還價了。

      接下來,便是一場拉鋸戰,楚玉盡可能的佔便宜天如鏡盡可能的避免被佔便宜,好像侃價一般一分一分的慢慢磨,偶爾做出一拍兩散作勢欲走地姿態等對方喊住自己讓步……

      當然,這些大部分都是由曾經見識並學習過侃價的楚玉所做出來地,天如鏡在這方面毫無經驗,對上楚玉時,儘管神智十分的清明,可是完全沒想過原來討價還價可以這麼幹,這樣赤裸裸的毫不遮掩的索取利益,表示自己有多麼吃虧多麼不值得,進而得寸進尺地索要,簡直就是讓他見識了一片截然不同的新天地。

      談完了用幾項來交換英文教習後,兩人又在哪幾項之間慢慢的磨,足足過了一個時辰,幾乎沒有討價還價經驗的天如鏡被楚玉殺得節節敗退,最後簽下喪權辱國不平等和約,答應讓楚玉看三項,並且用筆抄錄下其中一項的內容。

      這樣的結果,其實是超出楚玉地預想地,她雖然一開始信口開河說要看六項,但那不過是為了方便喊價而做地上線罷了,前世去一些市場買衣服的時候,侃價地秘訣便是先壓到原價的三分之一,再一點點的往上和對方磨。原本估計撐死能要到兩項的觀賞權,卻不了比預計收穫多了不少。

      下了喪權辱國條約,按照他們方才談的,天如鏡先履約,先將其中一項展示給楚玉看:攻。

      現在楚玉知道了手環的防禦手段,卻從未見過天如鏡有主動攻擊任何人,為了保險起見,她必須先得知手環的攻擊手段,屆時即便到了最壞的狀況,雙方翻臉了,她也好有針對性的做出應對。

      天如鏡的手指依舊按在紅寶石之上,等了半晌沒有任何反應,楚玉出聲提醒他:「喂,攻擊啊,等等,先別衝著我,換個方向。」

      天如鏡面無表情的道:「我已經發動了,沒有攻擊,這一部分無法用出來。」

      楚玉很輕蔑的斜瞥天如鏡:「你這個神器還會壞的?」質量真差。

      天如鏡忍不住一拍桌子,他方才經歷了一場侃價大戰,情緒還有些波動沒能恢復,被楚玉一激又騰地一下升了起來:「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師門神物!熟歸熟,亂講話我一樣告你誹謗!」

      楚玉噗哧的笑出聲來:「這台詞你哪裡學來的?」

      天如鏡下意識的瞥一眼手環。

      「真好。」楚玉笑瞇瞇的點了點頭,「很好。」手環裡大概還儲存有娛樂的內容,她真是越來越想要這東西了,只可惜短期內無法到手,只能看著解解饞。

      笑意一凝她又回到了方纔的話題上:「你這神物不能發起攻擊?」

      天如鏡搖了搖頭:「不能。」他目光清澄,神情無比坦然,縱然楚玉再問一萬次,他的回答還是一樣的。

      楚玉冷笑一聲:「難怪你方才在這一項上讓步得這麼快,原來是因為根本無需保密。」剛才她在與天如鏡討價還價,商量具體給楚玉展現哪一項時,談到「攻」這一項時,天如鏡幾乎沒怎麼跟她僵持便讓了步,讓她錯以為自己佔了好大的便宜,卻沒料到結果是被人反擺一道。

      也許是天如鏡的操作方法不對,也許是程序上出了什麼問題,令手環的攻擊功能無法實現。既然無用,天如鏡也不打算攻擊,那麼便不介意讓她知曉。

      楚玉不甘心的道:「我小瞧你了。」先前因為越捷飛對他的保護態度錯以為他很弱,方才又因為天如鏡的不諳世故而低估了他的心機,直到現在,楚玉才意識到,即便是看起來單純如天如鏡,必要的時候,也是會耍一點小手段的。

      天如鏡微微點頭,此時也恢復了冷靜的神色:「過獎。」

      楚玉做出送客的手勢:「我需要時間來判斷你是否有說謊,從明天起你每日午後來我府上,我教你那種文字。」

      天如鏡面上雖然平靜,心中依舊有些紛亂,此時離去正是求之不得,他沒說什麼,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

      楚玉又在花廳之中坐了一陣子,才慢慢起身回到起居室,容止不在外面的房間中,楚玉有些奇怪,便朝裡走去,一直到了臥室,才瞧見一條白色的身影斜躺在她的床上,伴隨著呼吸身體微微起伏。

      楚玉想了想,上前拍醒他:「容止,醒來,我有話問你。」容止原本是身體朝內側睡著的,被她拍了一下翻過身來,微微睜開眼睛,輕輕的「嗯」了一聲。

      他絲質單衣的衣領順滑的敞開,露出胸口大片平坦雪白的肌膚,那肌膚充滿著溫潤的光澤,竟比身上的絲緞還要細膩光滑,楚玉心跳陡然加快,連忙快步走出去,丟下一句話:「穿好衣服出來,我有正經事要問你。」

      楚玉走出臥室後,容止半瞇著的眼睛立即清醒的張開,眼中的睏倦蕩然無存,只餘冷靜的清醒,他慢慢的坐起來,漆黑的眸中翻騰著深思。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9:58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1:17 AM 編輯

第九十九章 血色無情月

      前廳坐下,又猛灌了好幾口涼水,楚玉的心跳才逐漸來。她從前也不是沒看過光著上身的男人,上學時男生們打籃球熱了就把上衣一脫,揮汗如雨的繼續跟一個球過不去,那時她看了也不見得怎麼樣,今天容止裸露的部分比那少多了,可她的心跳卻快得不成樣子。

      大概是因為……太漂亮了。

      平常容止穿著衣服時,只覺得他容顏秀美,風華高雅,可是他今日衣衫不整,卻好像不慎將平凡的偽裝掀開一角,露出其下鮮亮誘惑的氣息。那雙明明是黑白分明的眸子,卻彷彿匯聚了眾生諸般色相,深不可測,好像能吸食人的靈魂。

      沒一會兒容止便走了出來,敞開的領口已經合攏,平靜柔和的秀麗臉容高雅莫測,見到與平常一般無二的容止,楚玉才舒了口氣,做個手勢讓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才道:「你對天如鏡瞭解多少?」

      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方纔她與天如鏡討價還價,雖然折騰得天如鏡夠戧,可是她自己也是大費心神,此時已經沒有那麼多的耐心和精力與容止繞圈子,反正最後是一定要暴露自己的目的的,不如早早的和盤托出。

      容止思索片刻,沉著的道:「我對天如鏡幾乎一無所知。」還沒等楚玉有反應,他又微微一笑,笑意裡帶著些狡黠,「可是我知道天如月。」

      天如鏡與他不過便是幾面之緣,要說瞭解,那實在是誇張了,而且對於天如鏡,他也不認為有什麼需要瞭解的,天如鏡比他師父天如月實在差得太遠,在容止看來,根本就不是一個階層上的對手。

      「公主,你知不知道建康城中有個傳言?」像是在回憶應該從何說起。容止又沉默了一陣,才低緩柔和的開口:「這些日子公主時常出府,有沒有見到大人嚇唬小孩子……」

      楚玉白眼一翻。明白過來了,她第一次出府便親眼目睹有位大嬸拿自家名號生生嚇唬得小男孩不敢造次。自然。這不是什麼太光彩的十。之後再見到類似情形,她都視而不見,裝作對方或自己不存在。

      「有一位妖法師與公主齊名呢。」容止一說,楚玉也跟著想起來更多,她的名號只能嚇唬男孩。不能嚇唬女孩。反倒是那位「妖法師」的名號男女通吃。男孩女孩都管用。

      那妖法師不是說天如鏡麼?難道……

      楚玉心中的疑問很快就在容止口中得到了解答:「那妖法師說的自然不是天如鏡,他接替他師父地職位才多長時間。名聲尚且不彰顯,又有多少威勢,那妖法師,說的是天如月。」

      容止說完這些,又陷入了沉默,目光雖然望著前方,卻好似沒有焦點,而是穿越了時間的阻隔,看到了從前地影像,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為自己的失神向楚玉道歉,隨後微微笑道:「我這輩子,一共見過三個半人,能讓我另眼相看,一個是王意之,還有一個便是天如月。那日與王意之會晤半日,令我心折不已,輪權謀之術,他不如我,然而論起灑脫自在,我不如他,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先說了王意之,容止才說到天如月:「現在地天如鏡,與他地師父相比根本就不成氣候,他太乾淨了。」

      聽到容止這個形容,楚玉不由得為之思?

      容止忍不住微笑一下:「天如鏡太乾淨了,他手上幾乎一滴鮮血都沒有沾染,也不曾害過什麼人,他地心思也很容易看明白……和天如鏡比起來,天如月簡直就像一條在腥風血雨裡慢行的毒蛇。」

      他第一次見到天如月的時候,便覺得十分吃驚,這世上能讓他那麼吃驚的人事物很少,天如月偏偏就在其中。

      天如月那時身穿牙白色的衣衫,月光之下貌若好女,如月皎潔,可是他地眼神卻書寫著漆黑濃重地血腥殘酷,讓容止此生頭一遭感受到這樣徹底地威脅和恐怖。

      就算是月,天如月也是淒厲駭人的血月。

      由於天如鏡地關係,楚玉也想當然的以為他師

      月是類似人物,也是一樣出塵脫俗水晶般透明無垢,說來,徹底的顛覆了想像中的印象,覺得很是不可思議。

      容止慢慢的道:「天如鏡的無情是不解世事,天如月的無情卻是本性狠毒,你知道他曾經做出過什麼事得來那個妖法師的名號麼?他要了五百個童男童女去祭天,但是根據我的查探,這祭天之說根本就是藉口,也不知道那五百童男童女到了什麼地方,派了什麼用途。」

      聽著容止似笑非笑的說著往事,楚玉感覺心臟好像被一股寒意籠罩,她心裡對自己低聲的道:「我知道。」

      她知道天如月要那五百童男童女做什麼去了,雖然不能完全肯定,但這猜測大約有八成的準確率。

      天如月在做實驗。

      那手環的真正內涵和功能,不是這些未受過現代系統教育的古人能夠完全理解的,他們要如何摸索手環的用途?唯一的辦法,大約就是試驗。

      天如月恐怕是其中的極端翹楚,為了得知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惜用活人來做實驗,就好像現代的科學家,用小白鼠來當作實驗材料一樣,只不過天如月的試驗更加殘酷更加滅絕人性。

      現在楚玉也忍不住發自內心的想說:這傢伙死掉,真是太好了,要是活著的人是天如月,她恐怕完全沒勇氣進行這些天對天如鏡做的一切。

      如此看來,天如鏡也實在是出淤泥而不染,有這樣的一個師父,這些天竟然沒有對她採取暴力手段,甚至在她得寸進尺步步緊逼的時候,也沒有對她下黑手。

      倘若是換了殺人不眨眼的天如月,她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

      因為天如月的事太過震撼,導致楚玉把才纔容止所說的三個半數目拋去了九霄雲外,忘了問接下來的一個半人是誰,而是接著聽容止道:「而我尤其討厭的,是天如月的那個手環。」

      楚玉忍不住一驚:「你也知道那個手環?」

      容止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水杯,楚玉後知後覺的想起這水杯是她方才喝水用的,其中還剩下半杯水,張開口還沒來及阻止,便看到容止的嘴唇湊到杯沿邊,蒼白而柔軟的唇正好印在她留下的水印邊,好像低頭親吻她殘留下來的唇角痕跡。

      楚玉的嗓子好像被什麼塞住,一下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有眼睜睜的看著容止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容止放下杯子,神情清澄坦然,繼續道:「我與天如月也算交過手,如何不知道他的那些奇異力量來自那手環?我討厭的,並不是那些奇異的能力,而是覺得那手環似乎是不該在這世上出現的。」

      他的直覺,真是敏銳真切得恐怖。

      楚玉輕輕的歎了口氣:那手環,確實是不該在這世界上出現的,那本來就是不屬於這時代的產物。

      超越了一千多年的時間,用多少代人的智慧結晶,結合目前無人能運用的能量欺負古代人,實在是擁有太多的優勢,說起來,容止敗給天如鏡,絲毫不算丟人。

      輸給時代,這是不能抗拒的。

      楚玉悄悄的打量容止,他秀美的臉容上並無頹喪,也無不甘,有的只是從容,帶著些許嘲弄:「而我尤為看不上的,是天如鏡口口聲聲身負天命。真是可笑,天命什麼時候竟是由他這種人背負起來了?」



第一百章 天生購物狂

      容止說完他想要說的,楚玉問出她最關心的事:「那有辦法設法奪來那手環?」她說得很慢,每說出一個字,心臟就跟隨著跳一下。

      容止偏了偏頭,凝望著她笑道:「公主以為,我昔日沒有嘗試過麼?」

      楚玉恍然的「哦」了一聲,看他現在這樣,自然是失敗了的,否則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境地,然而意外的是,她聽見容止道:「我曾經試過,雖然有些艱難,可是我確實曾騙得天如月取下那手環交給我,可是……」他無奈一笑,「我無法像天如月那般用手環施展出那些門道,相反,我才將那手環套上自己手腕,怎麼也無法令那手環發出藍色的罩子,也不能做其他功用,過了不一會兒,便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闖入我的身體,好像針刺,又彷彿火燒,令我全身疼痛麻痺,幾乎脫力。」

      容止詳細描述了當時的情況,楚玉心中瞭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容止那分明是觸電的症狀,那手環應該也有防範保護機制,限定範圍之外的人拿到後,會產生電流電擊對方。

      如此看來,想要拿到那手環,先必須準備一雙絕緣手套。

      與容止一番長談,雖然還不知道具體應該如何拿到手環,但是至少得知了一些注意事項,可以放在今後慢慢的打聽,比如手環對使用者有所限制,也許需要指紋驗證,以及會放出電流麻痺意圖奪取者。

      如此看來,還需要進一步的加深瞭解,以便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搶奪手環對她來說,不過是在籠絡天如鏡失敗後的最後手段。假如能夠不對立,將是最好不過的。

      兩人一直交談到夜深,分析了種種可能,楚玉在言語之間透露出少許她對手環的瞭解,但是容止並沒有詢問,直到分別時。楚玉才想起來先前容止說他對三個半人另眼相看,便隨口問道:「剩下的那一個半人是誰?」

      在他們商討期間,楚玉讓越捷飛去拿了容止地一套衣服,此時容止已經是衣冠整齊,不過因為要談論手環的事,一直拖到深夜才讓他離開。

      容止的心思原本還在天如月與手環身上,聽楚玉忽然扯回話題,不由一怔,隨即露出笑容:「那一個半人公主並不認識。說了也沒什麼用途。」

      楚玉這麼一問,也不過是忽然想起,聽容止那麼回答。也便不再多想,看容止轉過身,她也將一手扶著的門關上,回房安睡去了。

      緩步走出東上閣的容止卻並沒有直接回自己的住所。他白色地身影在西上閣中緩緩繞行,臉容平靜,神情深沉,穿過寫著「三千繁花劍」的牌匾,穿過院中彷彿被狂風肆虐過的草木,他緩緩的走入花錯的房中。

      不一會兒。房中穿出哀叫呻吟聲:「你來得正好!阿止。你給我用的是什麼藥?弄得我全身又麻又痛。好像被千萬隻螞蟻咬一般,全身一點氣力都沒有。這樣下去我實在受不了!」

      昏暗的室內,花錯全身綁著厚厚的繃帶躺在床上,繃帶下透出深黑色的藥膏,散發著濃重難聞地味道。

      容止立在床邊,不緊不慢的道:「就是這樣才能治好你,昔年你不聽我的勸阻,去刺殺天如月,落得一身傷深入筋骨,假如不用狠一些地藥物,會留下病根。」

      花錯噎了一下,有些不甘心:「誰曉得他是那麼古怪的?」說完後他又繼續哀嚎,「好癢好疼啊啊啊,什麼時候才能不用這該死的藥啊?!」

      容止無奈的道:「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叫,怎麼偏偏就撿著我來地時候叫?」

      花錯嘿嘿一笑:「當然是專門叫給你聽啦,若是沒人聽著,我叫什麼?不是白費氣力麼?」

      容止轉身便走:「內服外敷,外敷的藥我治不了你,你儘管叫,等著吧,明兒我讓尚藥司在煎藥湯時多給你加二兩黃連。」

      花錯立即迭聲慘叫:「等等等等等等!阿止!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麼?」

      *****************************

      雖然暗地裡盤算著謀奪天如鏡的手環,但再見到天如鏡時,楚玉面上並沒有什麼異樣,並不是因為她不想要,而是目前根本要不來,再加上他們之間的矛盾並沒有達到針鋒相對的情況,目前還不著急對付天如鏡。

      倘若真到了生死相見的時候,天如鏡並不是不能對年比天如月生澀太多了。

      在皇宮門口遇上天如鏡,楚玉對他微一點頭,趁著錯身而過地機會對他低語:「午後到我家裡來。」她也該履行自己該付出地條件了。

      懷著平靜的心情,楚玉見到劉子業,他坐在長幾前,身穿莊重朝服,案上地文書都被他掃落在地,被昨天從市集上買來的小玩意佔據著。劉子業一會兒碰碰這個,一會兒碰碰那個,看起來很是興致勃勃,見楚玉來了,他遣退左右拉住楚玉,道:「阿姐阿姐,昨天真是好玩兒,我們改天再出去微服私訪如何?」

      楚玉瞥一眼長幾,心中鬱悶極了,她雖然沒打算教育出來一個曠世明君,可是也沒打算養成一個購物狂啊,看劉子業這個模樣,顯然是對逛街購物此類活動上癮了。

      早知道帶他出去竟然是這個結果,她還不如一直關在宮裡給他講故事呢。

      楚玉想了想,勸阻道:「陛下,上次我們出宮,已經很不容易,這件事只怕要慢慢來。」

      劉子業一聽大是掃興,忽然他眼睛又是一亮,道:「阿姐,不出宮也可以微服私訪,我們在宮裡弄一個市集,讓宮女太監們裝成買賣東西的,這樣不就成了?」

      楚玉一聽險些背過氣去,劉子業這想法太天才了,在皇宮裡開市集玩微服私訪,虧他想得出來,簡直就分明在臉上寫著「昏君「兩個字,生怕別人不來謀反。

      強行壓下打人的衝動,楚玉耐著性子道:「陛下,微服私訪可不僅僅是逛市集而已,您忘了麼?我給你說的康熙帝的故事裡,那位康熙帝做得更多的,是鋤強扶弱除暴安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她的教育方向是不是弄錯了?不僅沒讓劉子業產生進取心,反而激發了他作為一個潛在購物狂的熱情。

      楚玉這麼一提醒,劉子業也從購物的狂熱裡暫時清醒過來,他皺起眉道:「可是,昨日我們微服私訪的時候,並未瞧見有人作惡啊,也沒有馬賊強盜什麼的,要怎麼樣去除惡呢?」

      楚玉心說在這天子腳下,治安好歹也是有點保證的,倘若這裡都有馬賊強盜橫行,這個皇帝就不用想當了,這裡所謂的惡,也就是些豪門的紈褲子弟,然而那些人多半都有些勢力背景,別說楚玉撞不上這些人作惡,就算撞上了,也要先衡量一下是否應該莽撞出手,雖然她背後就是最大的靠山,然而得罪強大的力量並不劃算。

      沉思之中,楚玉的面色變了幾變,最後她牙一咬下了決定,正色對劉子業道:「陛下,再過幾日,我們再出去微服私訪,昨日我們去的地方太過太平,導致沒有人作惡,下回我們換個去處,便能微服私訪了!」

      安撫下了劉子業,又草草的說了段故事,楚玉很早便從宮中離去,回府之際才恰恰是正午時分,她一回府,便立即傳召容止桓遠柳色墨香,連同正在養傷的花錯,排除年紀太小的流桑,召開第二屆面首大會。

      眾人圍坐一圈,唯獨花錯遠遠的在圈外,花錯全身包得好像木乃伊一般,只露一張臉在外面,他躺在一張軟榻上被抬來,身上藥味很是濃重,因此只是在遠處聽著,並不靠近大家。

      「花錯是習武之人,耳力比尋常人好上不少,公主不必擔憂,他聽得到。」容止輕描淡寫的道。

      楚玉微微一笑,目光掃過幾張各有特色,但是都同樣出眾美貌的臉容:「叫你們來,是有事要吩咐你們去做。」

      伸出一隻手指,楚玉提出論題:「我一個人才智有限,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共同幫我想——怎麼樣善意的欺君?」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00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1:21 AM 編輯

第一百零一章 善意的欺君

      欺君,是的,楚玉要欺君。

      現在的楚玉,對於劉子業這個皇帝的印象,有一種很矛盾的割裂感,一方面,她畏懼劉子業所處的權位,身為皇帝,他能一句話便讓她死,可是另一方面,她對於身為皇帝的劉子業並沒有多大的尊敬。

      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楚玉,天性中對於所謂天賦皇權的說法打心裡的排斥,也沒有太多的階級觀念,對她來說,一個人就是一個人,並不會因為他所處的位置和所擁有的權利高人一等或低人一等。

      她知道什麼是階級,也懂得如何去利用,甚至她自己就站在這所謂階級的頂層,可是她的內心深處,始終不能將這種人分三六九等的制度烙印在觀念之中。

      因此她對於身為皇帝的劉子業,既是戒懼,又是不敬,戒懼的是那皇帝的權力,不敬的則是劉子業本人。換而言之,她是把劉子業和皇帝這兩個身份割裂開來看的。

      此外還有一點兒,大約便是一點點連楚玉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心軟。

      那個陰戾狠毒的少年,縱然有千般的不好,可是不曾有過對她半分的傷害,甚至全然的依賴著她相信著她,縱然心裡不斷的提防戒備,楚玉在偶爾的回眸時分,會對劉子業產生一點點的愧疚。

      楚玉想出來要欺君這個點子,是既把劉子業當皇帝,又有些不把他當皇帝看的結果。

      楚玉簡單的說了一下劉子業想要鋤強扶弱行俠仗義的私訪願望,當然不會說這一切都是她引起來的,只道:「現在,陛下是一定要微服私訪了才舒心,但是我決不可能真地將他帶到危險的地方。令他陷入險境,所以,陛下要除惡。我們就造出一個惡來給他除。」

      經過一番商量,終於敲定了欺君的細節,楚玉開這個會地目的,主要是把所有人都拉上自己的賊船,上來了就誰都別想下去。

      現在楚玉最為放心的,反而是這些面首,柳色墨香等於是她養著的,幹什麼由她說了算,桓遠被拉來。卻是楚玉為了表現對他的信任,而容止花錯。花錯來此是因為必須由他扮演欺君主力,容止雖然不需要參與,可以他與花錯的交情,楚玉不認為花錯會不告訴他這件事。倒不如一開始便告訴他她要做些什麼。

      其實這也並不是什麼太過需要保密的事,雖然需要冒一點不敬之罪的風險,但楚玉權衡之下,認為即便此事曝光,劉子業也不會為了這善意地欺騙而懲罰她,了不起便是生氣抱怨一下。而假如成功了。則可以讓劉子業過一下微服私訪顯威風的癮。免得他滿腦子地開市集玩採購。

      商定之後楚玉便接到通傳,天如鏡來訪。時間掐得剛好,一點兒都不浪費。

      讓面首們撤走,楚玉最後叫住桓遠,問道:「楚園那邊準備得如何?」

      桓遠略一欠身,微笑道:「公主請放心,一切順利。」

      楚玉微微歎了口氣:「辛苦你了。」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順利得讓楚玉覺得有些不真實。

      持續進行的一件事是教天如鏡學習英文,一開始是認字母,跟著是讓他背單詞,發現天如鏡的記憶力驚人,很長一串地單詞他只需要看一遍就能記住,為了能更方便的給自己爭取時間,楚玉有意的扭曲教導的進程,這並不是說,她故意把錯誤的知識教給天如鏡,她只是教了一些對天如鏡來說完全沒必要的東西。

      英文地語法與中文是有很大差異地,並且複雜起來讓人很是頭疼,凡是學習英文地學生,在考試的時候,幾乎都受過那些超長超複雜地長句的刁難。

      而楚玉把自己遇過的刁難,加了點料轉給天如鏡,讓他也嘗試一下千多曾遭受過的苦難,深刻體會考試的黑暗,考官的無情,以及零分的慘淡。

      什麼完形填空,概括句子大意,閱讀理解,各種考試題型,楚玉都翻出來對付天如鏡。這樣一來,為了學習那些複雜長句的句式語法,天如鏡的學習進度不得不放慢下來。

      在虐待天如鏡的期間內,楚玉又請求天如鏡啟動那手環,深入的查探了一下手環中「攻」那一項,卻意外的發現,天如鏡之所以無法發動攻擊,是因為那一項的程序文件有部分缺失,想來大約是不知道哪一個古人,失手錯誤刪除掉的。

      楚玉前世再剛剛接觸到電腦時,也曾糊里糊塗的幹過類似傻事,將某些程序的文件刪除了,導致文件無法啟動,這是一樣的道理,天如鏡的那個手環內部,相當於一個多功能電腦,其中裝有資料,也安放了一些與外界關聯的實用程序,比如自動防禦的光罩等等。

      可是假如程序中的文件被刪除,再怎麼強大的功能都無法用出來,並不是手環質量差的緣故,而是操作手環的人使用不當,才令其明珠蒙塵。

      英文教習之外,楚玉的欺君大計也同樣順利,事先已經讓柳色墨香等人排演過幾遍,由花錯扮演反派,身穿黑衣臉蒙黑布,裝成打劫的強盜,「正好」讓微服私訪的劉子業一行撞上,之後路見不平把劍相助自然是順理成章,林森作為主力打手,劉子業也衝上前去砍了幾劍,花錯意思意思的招呼下便落荒而逃。

      唯一一點波折是為了符合劫匪身份,花錯需要換用武器,丟下常用的細劍,改使九環大砍刀,對於如此缺乏氣質破壞品味的行為,花錯自然是強烈反對,卻被容止一個眼神給高壓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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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過得很快,非常快,快得楚玉伸手去抓,也抓不住飄逝的影子。

      天候很快就由初夏時分進入了酷暑,蟬兒在樹上垂死似的叫著,許多天沒下一滴雨,空氣中盈滿了乾裂一般的燥熱。

      然而在這一天,建康城中不少名流公子,士族青年,都坐乘著華麗的馬車,前往同一去處。

      那個地方的名字叫做楚園。

      楚園的主人是一位神秘的少年,昔日與一位作詩如流水般的才子共同參加詩會,與風流倜儻的王意之親密交好,又曾狂妄的斥責千金公子蕭別的琴音不堪入耳。

      而蕭別並未反駁。

      他所送出的折扇,亦是別具一格。

      那少年的名字叫喻子楚。

      還是早晨時分,楚園外的街道上,便擁滿了各式車駕。倘若此時在這裡放一把火,至少能燒著都城內半數以上的權貴家人。

      緊閉的黑漆大門上,龍飛鳳舞的楚園兩個字,乃是王意之親筆所書。



第一百零二章 寧可食無肉

      王襄是王意之的本家,同屬王姓一脈,輩分上算是王意雖然亦屬名流,但卻有高下之分,他在王家的地位與王意之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對於這位親戚,王襄的心中是即是羨慕,又是妒嫉。

      他沒見過那名叫喻子楚的少年,然而在風聲傳開後,得知自家的堂兄與此人交好,便也不由得升起了好奇心,想方設法尋了執有請貼的人,與他一併前往。

      因為心中好奇,許多人都來得早了些,卻不料在門口吃了閉門羹,有的性子高傲急躁的派人上前拍門,卻得不到門內回應,憤憤的走了。

      此時才有人想起來,那「喻子楚」膽敢當眾訓斥千金公子的那份狂妄。

      在炎熱中等待的滋味不太好受,好在不過一會兒,邀約的時候便到了。

      楚園的黑漆大門吱呀一聲開啟,開門的是四個身穿白衣的清秀少年,大約十三四歲模樣,身上白衣清簡至極,一絲多餘的裝飾也無,頭髮整齊的梳成髻,眉目之間透著靈秀。

      其中一名少年對來客微微欠身,道:「諸位貴客,請隨我來。」

      一入園中,眾人便感到一股清氣撲面而來,霎時間衝散了酷暑的燥熱,全身的毛孔都舒暢的張開,園中的景象也映入他們眼底。

      綠。

      許多的綠。

      粉白的高牆之內,是一片盈滿的綠意,在第一時間闖入人的眼簾,也洗滌著人的呼吸。

      遲了片刻,才有人驚歎道:「好多的竹子。」

      尋常人家之中,林木不過是作為建築的裝飾存在,將亭台樓閣點綴得更為生動。然而在楚園之中卻正好相反,眼前一片茂盛的竹林,綠意壓眼,哪裡有房屋地蹤影?

      見此情形,王襄不由得驚訝的問身邊的白衣少年:「這是怎麼一回事?」

      開門的四名少年,留兩個在門口候著,另外兩個則與此時已經到來的名流士族在一起,一個在前方帶路。另一個就走在王襄身側。

      少年微微笑道:「我們家主人生性愛竹,他曾對我們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這少年文質彬彬,雖然身為僕從,卻也能出口成章,又兼態度不卑不亢,令人觀止可親。

      「好一個士俗不可醫。」少年話音方落,便有道聲音從後方傳來。王襄轉頭一看,卻是自家那位高不可攀的堂兄,他靠在門邊,手中折扇合攏輕敲掌心,意態瀟灑至極:「子楚兄真是個妙人,給她這麼說,明兒我也要在家中栽些竹子了,以免成了俗人。」

      那少年見了王意之。卻也不曾如何動容,只將他與其他人一般對待:「公子既然來了,便隨我們一道走吧。」

      王意之笑了笑走過來,與那正在王襄身邊的白衣少年並肩而行,王襄想了想,繞過去,走在王意之身邊。先行了一禮。才道:「見過堂兄。」

      王意之漫不經心的掃了他一眼。目光微微閃動,道:「你。是叫王襄沒錯吧?怎麼也在此處?我記得上次子楚兄發請貼時,你並不在。」

      不意王意之竟然認得他這個人,王襄強壓心中歡喜,小心地道:「我聽近來傳聞甚囂,便隨朋友慕名而來。」

      「這樣啊。」王意之淡淡的應了一聲,接著便沒再說話,王襄更不好搭訕,只有一路默默的跟隨著。

      白衣少年將眾人領入竹林之中,綠意之中枝葉扶疏,遮蔽住陽光,將人身上的殘餘的暑氣給侵銷殆盡。

      林中的竹枝並不太密集,偶爾三五根一叢,叢與叢之間也有間距,在縫隙之間地面上撒了白色鵝卵石權作道路,周圍儘是濕軟芬芳地泥土,林間溫柔的濕氣涼意將燥熱的心靈從內到外的洗滌通透,在這酷暑的日子裡,此處卻彷彿挽留住了些許動人的春意。

      走出這片竹林,眾人才瞧見隱藏在竹林之後的屋舍,才出竹林,暑意又朝人身上包攏過來,甚至有幾人忍不住要轉身回那竹林之中去,繼續感受那透徹地涼爽,幸而前方帶路的童子出聲提醒,才沒有人脫離團體:「前方便是了,請諸位貴客隨我來。」

      王意之笑了笑:一進院中,不見房屋,卻先傳林,這安排格局可謂十分獨特大膽,就連當日他找到這宅子時,也想不到楚玉會如此的安排。

      這宅子本是久無人居住,竹林才生得如此肆無忌彈的茂盛,王意之原本想派人將這片竹林給除去,但楚玉卻巧妙的利用起來,稍一改動,便是絕妙天地。

      林後的房舍倒是並無出奇之處,只極盡了清逸簡潔之能,立在這竹林之後,便顯出了十分的秀麗雅致。

      眾人與兩名白衣少年一路行來,並無瞧見其他的人,此時在竹林屋舍之後,才見到一名白衣青年,站在屋前相候。

      那青年容顏俊美,峨冠博帶,寬袖輕擺之間很是飄逸,他見眾人來了,便微微一揖,淡然道:「諸位請了。」

      凡是參加過山頂詩會地人,都認出了這青年,他正是那有倚馬千言之才的喻子遠,也便是桓遠,此際他神情坦然磊落,比起山頂上壓抑著什麼的模樣更為光彩照人。

      而初見桓遠的人,都不由得在心底暗暗的讚歎。

      桓遠微微一笑,兩名白衣少年便立即退下,返回去迎接新來的客人,將這群客人交給他來接待。

      王意之也忍不住微微好奇,走上前去,折扇半展擋著,低聲說話:「怎麼不見子楚兄?」他們究竟是玩的哪一出?

      桓遠神情不動,依舊十分溫和地笑著:「閣下何必著急,再過一會兒,便都知道了。」

      王意之愣了一下,隨即放聲笑道:「你說得不錯。」他不再追問,而是與桓遠並肩,共同朝屋舍走了過去。

      一行人穿過曲折地迴廊,卻發現他們聚會地地方並不在室內,而是四周被房屋環繞的一處庭院,庭院之中亦是錯落地栽有翠竹,地面上擺放著一圈案幾和錦墊。案幾之中已有一個人在等待,那人卻依舊不是楚玉。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01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1:25 AM 編輯

第一百零三章 可以清心也

      青的瓦與青白的牆,翠綠色的竹枝與白衣俊美的青年切彷彿與喧囂的塵世隔絕開來,寧靜得只聽見水沸的聲音。

      咕嘟咕嘟,一聲聲的不斷絕。

      紅泥小火爐上,雖然沒有綠蟻新酒,但紫砂壺中的水翻滾著,不住的有白色蒸氣冒出來,然而很快便散在了一片青綠之色中。

      照看火爐的青年和尚身穿舊白的衣裳,彷彿披著一大片陳年的月色,動作不疾不徐的執扇輕扇,低垂的眉眼柔化了面部英俊的線條,眉心一點米粒大小的硃砂嫣紅清寂端麗。

      這和尚跪坐在案幾錦墊之外,竹林下的青石板上,安靜悠閒的煮著水,他的神情十分專注,好像壺中的水一直如此翻滾著,也將一直這樣翻滾下去,滾水喧囂中是極致的安靜沉寂,眾人的到來,與他毫無關係,他也毫不關心。

      此情此景之中,爐中跳動的火焰也如同不曾沾染煙塵之氣,明淨宛如琉璃。

      眼前一切,好像只在夢中才能瞧見,眾人都情不自禁的放緩了腳步,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唯恐稍微大氣些便會吹散眼前的幻象。

      桓遠輕咳一聲打破寂靜,溫文爾雅的笑著:「諸位,地方已經到了,請入座。」

      眾人如夢初醒,才各自的走入席間,座旁皆有竹蔭遮蔽,擋住陽光的照射。王意之落後兩步,之前他雖然也愣了一下,但吃驚的方向卻與別人大不相同,只因那白衣和尚是他再相熟不過的人——寂然。

      他卻又不知道。楚玉什麼時候竟與寂然如此相熟了,寂然性子隨和,但是不太喜歡離開寺廟,就連他。也難得請寂然離寺一遭,然而眼前情形,寂然分明是聽了楚玉的安排,才在此煮水。

      雖然並不知道煮地這些水有何用途。王意之也不慎關心此事,他只好奇,楚玉究竟是如何請動寂然的?寂然雖然性子隨和,可是若他不願意的事,便是以權勢威逼,也未必可成?

      眼下寂然的模樣安然悠哉,也不像是遭人用強劫來。

      疑問如雲般盤踞在王意之心間:楚玉是怎麼打動寂然地?

      雖然心裡疑惑著,王意之面上卻並無異狀。神情甚至可以稱得上從容自如,眼中閃動著興味盎然的光彩。他原以為除了竹林之外,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了,卻不料竹林之後更讓他驚奇,他很想知道,這幾手外,楚玉還有什麼籌謀。

      王襄就坐在王意之身旁的案幾後,待他們坐定。便立即有司命身穿白衣的少年僕從流水而出,端上來籐條編織地碗,籐碗之中盛放著清洗乾淨,並在冰涼泉水中鎮了一夜的瓜果。光滑的表皮五顏六色鮮亮可人。拿起來便可聞到一股清甜的泉水香味。大熱天裡冰冽清涼,咬一口便是滿口的清脆。

      王意之家中也是富貴慣了的。自然知道這冰涼瓜果是如何來的,每到冬日,富貴人家都會鑿冰或凝冰儲藏在家中的地窖裡,留待夏日享受之用,但是用大量冰塊來冰鎮瓜果,而不是直接碎冰取食,這手筆也算是奢侈了。

      客人很快地便差不多齊全了,雖然有之前不耐等待忿而離開的,然而不請自來的客人卻又補上了名額的空缺,因此席間桌案並沒有如何空下,待眾人差不多都入座時,只聽見一聲悠遠的琴聲,渺渺的響起,聽聲音似是來源於先前他們所經過的竹林。

      而琴聲在竹林一側響起之後,竹林的另一側,隨即跟隨著唱了起來,低柔如雲煙,清雅如林風。

      那琴聲和歌聲都不甚分明,一東一西,卻彷彿遙相應和,琴聲稍高時,那歌聲便低緩下來,而歌聲清遠之際,琴聲便微不可聞。

      不論琴聲還是歌聲,其中地清幽之意,都令人沉迷,彷彿又再度身臨無邊無際的竹林之中,世間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景致去處。

      「瞻彼淇奧,綠竹。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王意之聽著這歌聲有些耳熟,細細想起來,才想起聲音的主人竟是與他有一面之緣地容止,他此時合琴唱來,聲調漫然,卻又彷彿隨時要破空而去。

      「……瞻彼淇奧,綠竹如。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反覆詠唱了幾遍,琴聲忽然降低,便幾乎成了容止一人地清唱,他地聲音在竹林中越飄越高,彷彿順風乘雲,疊疊而上,又在達到最高處時,聲音啞然而止,而琴聲卻又在此時渺渺然的響起,漸漸地低弱,直至再無聲響,好像一位塵世外的仙人,閒暇於竹林休息,長嘯作聲之後,復又飄然遠去。

      琴聲方停歇,眾人漸漸回過神來,然而才回過神,卻又發現週遭瀰漫著一股奇異的芬芳,那並不是花香,是慣用的熏香香料,那香氣有些清,有些淺淺的澀,的沁人心脾,與竹葉的芬芳融在一起,竟無半絲不協調。

      王襄忍不住出聲問道:「這是什麼香氣?」

      桓遠此時正施施然的朝寂然走去,聽見問話,依舊緩步而行,邊行邊道:「此乃茶香。」

      「茶?」眾人俱是驚詫不已,就連王意之也不由得感到吃驚:「茶怎地會如此芬芳?」

      此時人們喝茶,幾乎都是煮葉而飲,還要在茶中加入芝麻、食鹽、瓜仁、桃仁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楚玉頭一次喝到這裡的茶時,幾乎噴了出來,後來才弄明白此時與後世的茶大大不同,又經由一些契機,便萌生了這個念頭。

      有桓遠這個作詩機固然不錯,可是想要更多的搏名,莫過於推行一種文化,真正樹立起自己無人可取代的地位。此時的茶酒都還在原始初級的階段,有很大的上升空間,不管是真正的清茶還是蒸餾的烈酒,都可以嘗試拿出手,但是楚玉並不好酒,加上增添一群醉鬼對她沒好處,便選擇了茶作為自己的武器,藉著這一席,宣揚她所知的茶文化。

      不論是清幽的竹林,領路的文士,煮茶的僧人,還是琴歌合唱,以超出十多個世紀的審美積累,結合時下的流行觀念,楚玉將風雅玩到了極點,也把做秀做到了極點。

      最後的為眾人沏茶,是由桓遠與寂然兩人一併進行,細白瓷的茶盞中,碧綠的茶水清澈瑩然,與時下混濁的茶湯大不相同,茶水之中沉沉浮浮的漂著幾片細小的茶葉,很是巧致可人。

      王意之端起茶盞,微微抿了一小口,只覺入口茶水味淡,還帶著些許澀意,可在唇齒間轉了半圈,卻又化作了繚繞迴旋的餘香,明明是熱的茶水,可是入喉之後,便感覺到一片清透悠遠之意緩緩的盪開來,暑氣盡消。

      王意之半合眼眸,輕輕歎了口氣,才轉向桓遠道:「這是子楚兄的安排吧?王意之自以為喝了二十多年茶,可如今才覺得,算是第一次喝了茶。」

      一旁的王襄驚詫不已:得王意之這麼一讚,那還未露面的「喻子楚」,明日便將名滿建康,懷著好奇心,他也忍不住學王意之飲了一口,茶方入口時,他起初不以為然,隨後沒過一會兒,便跟著愣住了。

      茶盞的蓋子放在一旁,王意之似是別有心事,並未如其他人一般沉浸於茶香之中,隨手掀起蓋子要蓋上茶杯,可才掀起來,卻瞧見蓋子反面,繞著軸心轉圈寫著五個字,字跡圓潤溫雅,相鄰兩個字之間的距離幾乎完全相同,這五個字分別是:可,以,清,心,也。

      王意之輕聲念道:「可以清心也?」可以清心,這五字寫在茶杯蓋上,真是不能再妥當。

      而此時,旁側也有人注意到了蓋上的字,隨口念出:「清心也可以。」

      又有一人接著道:「也可以清心。」

      三種不一樣的讀法引發了眾人興趣,反覆看了一遍才發覺,順著某個固定方向,不管以哪個字為開頭,都是一句完整且意思相近的話。

      縱然王意之眼中尚有憂色,也不由得為這巧思莞爾一笑。

      接下來,楚玉一直沒有出場,而是由王意之與寂然二人與眾位來客相談,這兩人風姿翩翩,意態不俗,一人文采斐然熟讀經史,一人深諳佛學,對儒家學說亦有涉獵,幾番深談下來,更是令席上眾人佩服不已。

      一直到日光西斜,眾人才依依不捨的離開,雖然楚玉甚至完全沒有露面,可是喻子楚這個名字從今往後,便在所有人心裡生了根。

      王襄很想瞧瞧那喻子楚生得什麼模樣,忍不住在臨走前問桓遠:「請問,此間主人喻子楚究竟身在何處?」

      還未等桓遠回答,旁邊便有個名士笑道:「王襄你俗了不是?我等乘興而來,盡興而歸,見與不見子楚兄,又有什麼關係?」接著便是幾人一番大笑,笑得王襄面上微紅,也不敢再提見楚玉一事。

      所有客人幾乎都走了,只有一人例外,那人是王意之,他走在最後,看所有人都離開了,站在門邊,轉身問桓遠:「容止在哪裡?」

      先前琴歌合唱之際,也許別人聽不出來,可他卻能聽出,容止最後的一段歌聲,最後的一個發音並不是人為中止,而是好像被什麼強行打斷,氣力不足而不得不中斷,而琴聲也並非早已安排好,乃是發覺不對,見機而行。

      容止怎麼了?王意之一直到現在才相問,已經是十分的耐心。



第一百零四章 台上一分鐘

      桓遠的帶領下,王意之在一條迴廊的最末端找到楚玉人,雅致清簡的房屋中,兩條長椅並排擺放著,中間放一張方形矮幾,屋內兩人就分別躺在左右長椅上,身下墊著柔軟的墊子,你一粒我一粒的拈起矮幾上的碟中的果仁吃著玩兒,

      見王意之來了,楚玉猛地坐起來,笑瞇瞇的招手道:「意之兄來啦?今天席上的事我聽人說了,還要多謝意之兄你在那時候為我美言。」

      見容止看起來暫時安然無恙,王意之鬆了口氣,笑著轉向楚玉:「我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就算我什麼都不說,你喻子楚之名還是會傳遍建康。」

      楚玉微微一笑,知道王意之不想居功,但心裡還是記下這份謝意,錦上添花,那也是花,假如不是王意之第一個站出來肯定,名流之中肯定會有不和諧音出現,他的那句話,壓住了所有微弱的反對源頭。

      目光轉向王意之身旁的桓遠,楚玉朝他點了點頭,感激的道:「今日辛苦你了。」其實楚玉原本是打算自己親自上陣做秀,可是思量一番後,還是讓桓遠取代了她的工作,她則退隱到幕後,進行全盤的佈置與籌劃。

      然後,才有了這麼個茶話會。

      秘密的訓練了一個月,今日將成果展現出來,躲在暗處偷窺,楚玉才發現自己先前犯了什麼樣的嚴重錯誤。桓遠根本就是交際談辯的天才,昔日卻險些被她給埋葬在賬本裡,險些生生的毀掉自信,套用前世的說法就是——好好地一個文科天才。被她逼著去鑽研數理化。

      茶話會上的桓遠,游刃有餘的與眾多不同的來客周旋著,最開始是一人兩人,最後是同時與七八個人談話,每個人說的話題都還不一樣,桓遠應對自如,條理絲毫不亂,風度翩翩的一個個加以辯駁,令對方心服口服。

      而在談話的過程裡。他沒有冷落到與他交談的任何一人,每個人都覺得桓遠好像是在優先跟他說話的,沒有一人受到冷落。

      這樣地本事,不僅需要強大的記憶,也需要極為圓融的待人接物,然而桓遠不過是練習了這麼一陣時間,就做得如此完美。這已經不是訓練的結果,而是天生的才能。

      只是這才能缺乏自信支撐,一直沒有被發掘,直到今日才爆發出來。

      是的,自信,一直以來,被軟禁著控制著。入府後又一直被容止壓制著,桓遠的才能得不到發揮,他看不到自己價值地實現,自尊太強,信心太弱,這矛盾的差異導致他的心中越來越低鬱痛苦,雖然痛苦是文人的精神財富,可是這種痛苦對一個人的心理建康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這一個月來,楚玉做得最多的並不是什麼細節上的指導——說到古雅風儀,滿身書香味地桓遠比她強多了——而是不斷的對桓遠說:「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卻是現今桓遠所最為缺乏的。

      一遍一遍的,不斷的對他說,目光無比的堅定。語調無比的誠懇。就算原本是謊言。重複了一千遍後也成為了真話。

      今日座上,幾乎脫胎換骨地桓遠是唯一的發光體。明亮卻不刺人,吸引所有人的視線,就連王意之也略有不及,因為他畢竟不是主角,也沒怎麼太過積極的參與。

      此番之後,不僅喻子楚這個名字會傳開,喻子遠之名也將一併的口耳相傳。

      此時桓遠面上依然殘留著溫潤明亮的笑意,雖然身體疲憊,可是他的心情卻飛揚著不能落下,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方才與人相談地情形,胸口不斷滋長漫溢著欣悅,幸福得好像在夢裡一般。

      桓遠對楚玉微一施禮,道:「公主言重,這是桓遠應該做地。」真要謝謝,應該是他來感謝楚玉才對,可是這份感激不論用什麼言辭來表示都顯得淺薄,桓遠只有默默的記在心底。

      眼光才一抬起,桓遠便瞥見楚玉身旁地容止,他依舊懶洋洋的靠躺在長椅上,漆黑眼眸深不可測,微微翹起的嘴角似笑非笑,似是有些玩味和嘲弄,桓遠心中忽然一陣不舒服,好心情也給壓抑了不少

      行禮便轉身離去。

      容止微不可聞的低笑一聲。

      不是沒覺察到桓遠與容止之間的異樣,但王意之依然有些介懷容止方才歌聲的停歇,畢竟那歌聲真不似自然停下來的,便講出自己的來意,問道:「你當真無事?」

      容止微微一笑,道:「意之兄不必憂慮,在下方才歌聲停歇,說來有些丟人,卻是中氣不足,不能發聲,才勉強停下。」

      盯著容止一會兒,王意之才緩緩露出笑容:「你這麼說,我便放心了。」他走到楚玉所在的長椅邊,就在楚玉身邊坐下,想起今日所見,不由得對她讚道:「你這園中是如何弄得如此清涼的?好像與外邊兩個時候。」他自家院子裡雖然有湖泊和樹木,可也做不到如此透徹純粹的清涼,便想向楚玉請教一二。

      假如能在夏日裡時刻享受涼爽,那實在再好不過。

      王意之不提還好,一提起來,便讓楚玉忍不住連連歎氣,道:「我如今才知道,所謂的高雅,都是阿堵物給堆起來的。」

      正所謂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為了這一出做秀,楚玉雖然沒有花費十年苦工,可是一個月來也是殫精竭慮,煞費苦心。

      除了訓練人辛苦外,楚玉體會更深的,則是如流水一般的花費,這些天來她都不忍心去看帳目,怕心臟受不住。山陰公主雖然有錢,可也不帶她這麼花的。

      首先這宅子花錢自是不必說了,宅子買下後,因為買的是舊宅,又需要按照自己的要求裝修整理,這又是一大筆錢,這些還是小數目,最讓楚玉心疼的,卻是為了營造所謂的清涼氣息,楚玉使用了大量的冰塊,用來冰鎮瓜果的冰塊不過是一點點碎片零頭,絕大部分都用來白白的溶化了。

      聽楚玉心疼的解說,王意之才知道,為了辦好今天這個茶話會,楚玉花了一大筆金錢,幾乎購買了建康城富貴人家中半數以上的儲藏冰塊,裝放在水車之中,藏在宅子的四處角落任其自由溶化。

      楚玉隨便一指牆壁,道:「外面是不用說了,屋內也不少,不信意之兄你去旁邊的房屋裡瞧瞧,定然還有沒來得及收走的水車。」

      冰溶化時需要吸收熱量,極大量的冰塊融化,便會整體降低周圍空氣的溫度,而富餘的水蒸氣也令許多天沒有下一點雨宅院變得濕潤清涼,如此一來,客人從炎熱的外部走入楚園中,感受到院內中的涼意,便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般。

      從酷熱到清涼,這樣極大的反差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外面越是炎熱,進門之後的清涼便越能令人震撼,選在這個炎夏的天氣開茶會,以及之前有人早到,楚玉不但不放人反而讓他們吃閉門羹,便是為了營造這樣的反差。

      所謂風雅,是需要金錢基礎的。有了親身體驗,楚玉說起這話來,便不由得分外切齒,一字一字吐出來儘是心疼。

      細節決定成敗,那些看起來不起眼不經意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才是她真正花費心思之處。

      楚玉指著自己的微微苦笑的臉,一本正經的對王意之道:「你莫要看我現在在笑,其實我是在哭的。」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03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1:30 AM 編輯

第一百零五章 誰的鍾子期

      交談了一會兒,楚玉送走王意之,一個人慢慢的踱步口正對著的那片竹林中。

      此時夜色已深,明月掛在墨藍的夜空之上,點點清輝灑落,銀色的輝光灑在夜晚染了墨色的竹林間。

      楚玉面上的笑意化作淡淡的無奈,先前她同王意之說的那句「面上在笑,心裡在哭」,是從一部漫畫裡化用來的台詞,可當她順口說出嘴來時,才失落的想起,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能聽懂這句話,並且對她會心一笑。

      王意之不懂,容止也不會懂。

      一瞬間,雖然當時身邊就有兩人,可楚玉還是感覺到了無比的寂寞。縱然這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人,可她依然彷彿是一個人,被遺棄在世界盡頭荒涼的角落。

      儘管早就明白這一點,並且告訴自己不要介意,可是真正面對這個事實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有些難以遏制的失落。

      既然難以遏制,就不要遏制,楚玉放任自己散漫著思緒,慢慢的在繡林中走著。

      該用的冰都已經用盡,空氣漸漸被外界的酷熱侵蝕,些微的風吹起來,將溫熱的空氣吹在楚玉面上,轉瞬間又散了開。

      幽靜的竹林之中忽然傳來琴聲,很低,並且是斷斷續續的,彈奏者彈了一會,便又停下來,好像在思索著什麼。

      楚玉才想起蕭別依舊留在竹林之中,便信步走了過去。

      楚玉安排容止與蕭別在竹林裡唱歌和彈琴,不同於容止,是在最後關頭實在找不到人了。才由他頂上唱歌,蕭別卻是她一開始便想到的。

      雖然山陰公主把蕭別批評得很差,可是那也是上了層次和境界的差,別人想差還差不來,至少在建康城中,應該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琴師。

      於是楚玉便找了隔三岔五前來楚園地蕭別,將自己的意思跟他說了說,請求他在竹林之中幫忙伴奏,蕭別二話沒說便答應下來了。快得讓楚玉心裡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演奏完後,蕭別一直留在竹林之中,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走得近了些,楚玉的目光透過扶疏的枝葉,看到蕭別跪坐在古琴前,為了防止弄濕弄髒衣服和琴,他身下墊著厚厚的毛毯。眉頭微微鎖起,神情沉凝專注,似是在思索著什麼。

      想了一會兒,他又抬手撥動琴弦,琴聲之中帶著猶疑不決,如此反覆幾次,他的眉頭舒展開來。順暢的彈奏出一段清幽淡遠的曲調,彈奏完後,他的嘴角翹起一個不易覺察地細小弧度,似是笑了。

      楚玉輕咳一聲走出去,不再偷窺,瞧見蕭別時又有些尷尬,最開始她說他說得那麼不客氣,可到頭來他還是願意幫忙。讓她反而內疚起來:「你怎地還留在此處?」

      蕭別抬眼望向她,道:「我方才新想出來一支曲子,便索性在此演練一會……」他話才說完,忽然有些忡怔有些不知所措的朝周圍看了一眼,才發覺此時竟然已經天黑了,他一直沉迷於琴中,竟然連天色變化都不曉得。

      出神片刻。蕭別眼簾垂下。淡淡的道:「原來。竟然已經這麼晚了啊。」面上落寞寂寥之色一閃而過,他抱琴站起身來。對楚玉微一點頭,道:「公主,時候不早,我也該走了。」

      覺得自己簡直就好像是專門趕人來的,楚玉有些過意不去,陪著他並肩走,道:「今日還是多謝你了,我昔日的言語,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蕭別停下腳步,有些詫異的望向楚玉,道:「公主何出此言?」

      楚玉微微一笑,道:「我說你為了搏名利而彈琴,難道我便是真正的脫俗高雅?今日這場茶話會若不是能博取盛名,我又怎會如此煞費苦心?我那日斥責你,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她小心地吐了口氣,轉身正視蕭別,真誠的道:「我其實沒有資格教訓你什麼,也請你不要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假如蕭別對她如同初見那般針鋒相對,楚玉還不怕,有什麼招原樣反擊回去便是,可現在他待人態度依舊冰冷,卻偏偏對她一人有求必應,並且時不時的前來造訪,請她聽他的琴曲……這樣的蕭別,楚玉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楚玉有點後悔:

      當初不那麼說他就好了。

      蕭別沒說話,他凝望著楚玉,眼眸在黑夜裡顯得很幽深,俊俏的眉目好似封著一層冰,可是冰下卻依稀可以看見溫暖的神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低聲道:「公主,你是真個坦率地人,你坦率的承認自己的想望,坦率的去獲取,也坦率的承認自己搏名利,這是我真正佩服你的地方。我之所以如此,並不是因為你說了那些話,而是因為,你能聽懂我的琴聲。」

      他換了一個動作抱懷中的琴,聲音雖然依舊冷漠,卻又蘊藏著情感:「琴為心聲,公主你可以聽懂我地心聲,這便足夠。」

      楚玉完完全全的呆愣在當場,眼睜睜看著蕭別對她微微欠身,轉身緩步離去,他走得很慢,也很穩,可直到他走出大門,楚玉都沒能挽留他。

      她說不出話來。

      原來山陰公主,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跡,就刻在那人的心底,一直無法磨滅。

      楚玉忍不住歎了口氣:她要如何對那個人說,真正能聽懂你心聲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她要如何告訴那位彈琴的俞伯牙,他的鍾子期已死,現在站在他面前地,不過是一個盯著「鍾子期」皮囊,對音樂一竅不通地隔世靈魂?

      雖然已經做到在名流之中揚名,可是第二天楚玉地活動與之前並沒什麼區別,依舊是進宮講故事,回府教英文。

      她搏名並不是為了炫耀顯擺,而是為了今後在以喻子楚身份行事的時候,能多一份便利。

      屋內放著一張方桌,兩人坐在相鄰地兩側,楚玉看著天如鏡寫完考題,拿過來檢查一番後,用硃筆勾出幾個錯誤還給他,雖然她著意刁難,可天如鏡還是靠著很強的記憶力和學習力,慢慢的提高,測試的錯誤一天比一天少。

      望著天如鏡沉靜淡漠的神情,楚玉將寫著考題的紙按在桌子上,欺近他,附著他耳邊道:「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做了什麼?」

      不待天如鏡說話,楚玉又道:「我請了一個和尚。」伴隨著她「喻子楚」,桓遠「喻子遠」這兩個名字的傳播,與桓遠在一起的寂然的名字也不會寂寞,也會在短短時間內傳遍名流圈內,讓眾人都知道有這麼一位精通佛法的年青僧人。

      除了冰塊很花錢外,楚玉另外一筆較大的花費,卻是花在了寂然身上,她向建初寺捐獻了一大筆錢,讓寺僧借出寂然半個月時間,以便與桓遠排演茶話會上的那一幕。

      寂然本身才學出眾,外貌英俊,眉心一點硃砂更是令人難忘,除了這些外,他在建初寺內也有比較重要的地位,是被當作主持的繼承人培養的,楚玉拉攏他,其實是一個雙方互贏互惠的交易。

      她以皇家成員的身份,給建初寺提供資金和勢力支持,而建初寺則派出寂然幫助她達到她想要的目的。

      之所以讓和尚在她的劇本裡參一腳,是臨時決定,也是局勢使然,她在培養另一種宗教,試圖讓這種宗教信仰壯大,壯大到完全磨滅天如鏡所屬道家的存在。

      更直白的說,她要讓寂然在皇帝身邊,取代天如鏡的地位。

      天如鏡明白楚玉的意思,想要說他知道,可是楚玉這時候貼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少年的目光定定的看著少女清雅的眉梢眼角,她清澈的眼睛裡,閃動著與文秀外表截然不同的堅定倔強,那種光輝不同於他所見過的任何人,幾乎奪走他的心神。

      她不害怕他,也沒有將他當作神明看待,只是看著一個普通人,會跟他吵架,會對他微笑,威脅又利誘,還會向他拍桌子。

      鼻端嗅到慵懶舒緩的香氣,天如鏡心神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著了魔一般,如何都無法轉移視線。

      慢慢的,他的臉上被火燒一樣的熱起來,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緒,帶著奇妙的滋味,在他的胸口滋長。那是他從來沒有體味過的新鮮感受。



第一百零六章 一盞茶功夫

      楚玉的假身份在建康名聲大噪時,楚玉自己卻不得不離

      原因是劉子業已經不滿足於在自己腳下微服私訪了,被楚玉配合了好幾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後,小孩子的虛榮心高度膨脹,他打算「訪」得更遠一些。

      青春期叛逆期的小孩真是難伺候。楚玉一邊在心裡抱怨著,一邊開始準備籌劃。好在現在她的佈局已經穩固,沒有什麼大亂子,她令人以喻子楚的名義,開了一間茶樓,名字便叫做「可以清心也」,所用茶具一概採用茶會上的那種,雖然茶樓是托的他人的名頭開的,但是大部分人都知道,茶樓的幕後出資人是「喻子楚」,而又有極少數的人曉得,更深一層的幕後者身份。

      茶樓老闆是王意之提供的人才,有「喻子楚」和王意之兩人加在一起的聲望,再加上王家的勢力,建康城中凡是想打壓找茬的,都需要先掂量一番。

      朝堂上也沒有遇到什麼阻礙,皇帝要出巡,也是他自己正當的權力,只不過這回卻不是偷溜出宮,而是端足了架子公開出巡,朝臣們稍微關懷了一下皇帝的安危,多派了些軍隊保護,便沒什麼別的事了。

      出巡的目的地放在會稽山陰,正好是楚玉的封地,這是一塊十分富庶的地方,山陰公主的收入主要有兩大塊,一塊是皇帝的封上,另一塊便是封地繳納上貢的錢糧。

      選山陰縣為出巡目的地是楚玉攛掇的,一來這好歹是自己地底盤,比較放心,二來。楚玉也想親眼看看,自己的封地是什麼模樣。

      劉子業上朝歸來,將與朝臣商議的出巡時間告知等待結果的楚玉,就在七日之後,這還是劉子業強烈要求加緊的結果,畢竟皇帝出遊是件大事,需要諸多的準備,倘若按照正常的規矩慢慢來,只怕一個月後他們還在建康城中待著。

      又說了些出巡的注意事項。又騙得劉子業仿照電視劇康熙微服私訪帶著一個和尚的配置,同意允許寂然隨行,楚玉才告別了劉子業,準備回府安排自己家地事,可是還沒走到皇宮門口,她便被攔住了。

      攔路的人堵在皇宮門口,楚玉整個人幾乎都埋在對方的身影中,她垂目看了眼地面,然後抬眼望向對方,笑笑道:「沈將軍。這好像是你第二次攔著我,我好壞也是公主呢,身為臣子,不覺得這樣太過失禮了麼?」

      面前的老人雖然脫下了盔甲,僅僅身穿朝服,可是近處看來,依然是兵戈之氣撲面而來,尤其是老人一臉威嚴殺氣,這種幾乎毫不遮掩的敵意,讓楚玉覺得很不舒服。

      這人便是沈慶之。南朝的老將軍,劉宋的守護神,他身邊還站著一名約莫四十歲上下的男子。也是一身朝服,他的身材比沈慶之矮上不少,相貌也甚為平庸。

      沈慶之淡淡的道:「公主是害怕了麼?如若害怕,今後便不要蠱惑陛下,讓他貿然犯險。」

      楚玉嗤笑一聲,道:「沈將軍這是恐嚇麼?沒有本事教導陛下。卻來嚇唬我一個弱女子。真是威風凜凜。」

      趁著沈慶之一愣之際。楚玉從他身側繞過,沈慶之回過神來後大怒:這公主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喜好小白臉地驕奢女子。竟然這麼對他說話!

      他伸手就想扣住楚玉的肩膀,那雙好似鐵鑄般的大手才伸出去,卻被橫裡探出來的另外一隻手給攔截住,抓住他的手腕,不讓他接觸楚玉。

      楚玉停步轉身,發現幫了自己的竟是沈慶之身邊面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有些吃驚,只見那男子抓著沈慶之的手腕,兩人的力量旗鼓相當,在半空中僵持住,男子不贊同的道:「叔父,您太莽撞了,這位可是金枝玉葉地公主,您若是傷了她,陛下只怕會不高興。」

      沈慶之面色冷硬,沉默片刻,才猛地甩開他的手,卻沒有再刁難楚玉,任由她離開。

      楚玉嘴角翹了一下,望了眼平庸男子,一言不發的走了。

      回到府中,楚玉便跟著著手安排自己府上這些人,墨香柳色是必須留下來地,否則公主府的事務沒人負責打理,桓遠在建康城裡繼續做交際草,替她在名流圈中交際,擴張人脈。

      流桑原本鬧著要去,但卻被楚玉給駁回了要求,讓他留在府內老實待著。伴君如伴虎,雖然這隻老虎對她還算不錯,但這不代表他的獠牙不會咬住其他人,為防止發生意外,楚玉沒有帶上府內的任何人。

      最後便是——容止。

      房間裡容止與桓遠各在一側,安排下了所有的在她離開期間的任務,最後才輪到正在她身邊地容止,楚玉望著容止,反而為難起來。

      越是和容止相處,她便越覺得容止深不可測,他好像什麼都會,什麼都難不倒他,安排他做什麼,他都能夠從容勝任,好像棋盤上一粒萬能地棋子,不管放在什麼位置,都能發揮舉足輕重地作用。

      太過萬能的結果便是,楚玉覺得不管安排容止去做什麼,都太過大材小用了,她有時候覺得甚至應該把容止放在她所處地位置,讓他負責謀斷籌劃,會比她做得好十倍。

      過了許久,楚玉才下決定,對容止道:「你先行一步,去我在山陰縣的府邸,替我安排好一切,其餘的,可以暫且不理會。」

      聽到楚玉的話,容止卻沒有說話,他面色平靜的沉默著,沉默得楚玉逐漸陷入不安己又說錯了什麼,只有硬著頭皮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麼?」

      容止微微一笑道:「沒事,公主請放心,我會完成好公主的交代。」

      得他應承,楚玉總算鬆口氣。一旁桓遠又提起一件事:「公主,半多月前送進府的那個至今還不肯服軟,公主以為應該怎麼辦?」

      現在楚玉的西上閣偶爾還會有些客人進出,這些人都是楚玉從劉子業盛怒地刀口底下救出來的官員,本身就很有文化,並且有一技之長,被楚玉以面首為掩護救下來,關幾天等他們服軟,然後才好談交易。

      前幾個都很順利。得知自己被皇帝放棄,並且在一番開誠佈公的談判後,都成為了楚玉的私人部下,在各地為楚玉營造狡兔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窟,唯獨眼下關著的這人,十分的死腦筋硬骨頭,怎麼都不肯屈服,一見到有人勸降便破口大罵,甚至幾次絕食,弄得楚玉桓遠十分無奈。現在楚玉要出門,桓遠建議先把這小子給處理了,是繼續關著還是乾脆放走,讓楚玉給個指示。

      聽桓遠提起,楚玉也十分的頭疼,那官員名叫石磊,實在是人如其名,滿腦子的石頭塊,可倘若不能夠收為己用,楚玉也不放心把人給放走。

      就在楚玉大感為難之際。卻聽見容止道:「公主,將此人交給我可好?」他笑意晏晏,看起來十分輕鬆寫意的樣子。

      楚玉雖然知道他很本事。可是見他一臉地滿不在乎,還是忍不住有點不是滋味,提醒他道:「那小子很是冥頑不靈,你確定要去?」

      容止笑道:「公主,把他交給我處置,只需要一盞茶的時間便可以。」

      聽他這麼說。楚玉很是不相信。她是見過那石磊有多麼難辦的。就算把烙鐵放在他身前,他也是一臉慷慨就義的神色。容止有什麼辦法?

      一盞茶,也不過就是十分鐘的功夫,連說些話都不太夠。

      楚玉皺眉道:「你不會是打算用刑吧?」

      容止神秘的笑了笑,道:「公主如是不信,隨我前來瞧瞧便是。」

      楚玉彼時已經半信半疑,畢竟容止不是那種喜歡說大話的人,沒有把握的事他不會誇口,但他還是跟著來看了,主要是好奇他打算怎麼做。

      石磊被關在一間空置的院子裡,被五花大綁的鎖在屋內,令人打開房門,容止施施然地走進去,才進去便反手關上了房門,將楚玉桓遠隔絕在門外。

      容止才走進去,門內便傳出激烈的大罵聲,雖然餓了兩天,可石磊的中氣依舊很足,罵起人來絲毫不怕浪費體力,楚玉桓遠一直聽著,聽了七八分鐘,都沒聽見屋內傳出容止什麼動靜。

      楚玉在外面也越來越擔心,雖然她知道石磊是被綁著的,不可能傷害到容止,可容止這麼久沒出聲音,難道門內發生了什麼變故?正當楚玉打算叫人闖入時,門內石磊的罵聲陡然停止了。

      片刻的詭異安靜後,他又以高出先前好幾倍的音量叫了起來,聲音之高令楚玉十分佩服:「你!你要做什麼!不要過來!過來我就喊人了!不要啊!不要啊!」

      語調之淒慘,簡直令聞者落淚,草木含悲。

      又過了不到兩分鐘,容止打開門,施施然的走了出來,他的外衣敞開,露出裡面白色的單衣,一邊走一邊拉起衣服:「好了,公主。」

      見他這幅模樣,楚玉心中已經猜到了兩三分,但還是忍不住脫口問道:「你做了什麼?」

      容止仔細地整好衣衫,才抬起頭笑吟吟的道:「我什麼都沒做,只在他面前脫下外衫,他便說,只要我不靠近,他什麼都願意做。現在公主你可以與他靜下來詳談了,我想他再也不會隨意的喝罵了。」

      就是這麼簡單。

      與此同時,駙馬何與褚淵正在距離不遠處地院子裡喝酒談天,原以為那日陛下不過是隨口說說,可是過了些日子,褚淵還是被一道旨意給派來了,然而令何吃驚的是,楚玉只不過前來看了眼褚淵,露出了一種「不過如此」的神色,便沒有再來他的院子。

      其實原因很簡單,褚淵雖然是美男子,可是他留了鬍子,還不短,一僂僂很是飄逸,不管那鬍鬚有多麼飄逸優美,楚玉對鬍子完全無愛,自然對褚淵的美貌評分打了好幾個折扣。

      退一萬步,就算楚玉是鬍鬚控,以她現在的心性,也不可能對一個才見面地人太過親近。

      何和褚淵並不知道楚玉地想法,兩人依舊戰戰兢兢,十多日以來一直同吃同住,唯恐哪天晚上楚玉興致來了想起他們,幸好楚玉彷彿將他們完全遺忘了一般,始終未曾前來,今天是褚淵奉旨前來地最後一天,一想到明天就能解放,兩人都有些高興,便在院子裡喝酒,才喝了一半便聽見石磊淒慘的叫聲。

      兩人俱是一陣哆嗦,酒也撒了少許,何苦笑著道:「褚公,今晚我們還是同榻而眠吧。」以免公主前來夜襲。

      褚淵感激地舉杯:「多謝。」

      有人慘叫有人脫,有人歡喜有人愁,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04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1:35 AM 編輯

第一百零七章 遠道崑崙奴

      實微服私訪這種東西,在楚玉看來,不過是拿著公款那些電視劇裡,不管是《戲說XX》,還是《XX微服私訪記》,又及《鐵齒銅牙XXX》,甚至《還珠XX》,幾乎所有的微服私訪,都是以吃喝玩樂為主,以巡視民情為輔,皇帝到了民間,順帶還能捎回去一兩個江南美女作為當地的特產留念。

      所以說皇帝不管私訪還是公訪,一般都往江南跑,這裡有山有水,有美食美酒還有美人,基本很少有反其道而行之,往漠北風沙之地去的。

      劉子業,也不例外。

      雖然這個巡視地點是楚玉所建議,然而也必須劉子業點頭才成。

      一路吃喝玩樂,儀仗隊浩浩蕩蕩全開,各地官員隆重接待,上表政紀,自然都是吹得天花亂墜,或求陞官,或求賞賜,如此且行且停,歷時一月,方至山陰。

      路上除了楚玉伴駕外,同行的還有一位姓謝的貴妃,那位貴妃看起來比劉子業年紀大,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她的相貌十分美艷,舉止神情無時不刻散發著成熟女人的致命魅力,就是平時不怎麼說話,楚玉跟她同車了一路,竟然都找不到跟她說話的機會。

      在一些風景很好的地方停留時,劉子業還做了幾首詩,雖然不能說有多麼的文才卓然,但是作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能做出這樣的詩,還是很不錯的。

      山陰縣是一個很有典故的地方,遠的不說,就說王羲之那一會,王羲之聽說山陰有一個道士養鵝很好,便前去求取。道士要王羲之替他抄寫了道德經,才將鵝送給他,這件事從此便流傳了下來。

      另一樁典故便是曲水流觴的詩會,最初便是在山陰蘭亭進行,寫出了千古流傳地蘭亭集,王羲之作序。

      楚玉在自己的封地也有府邸,公主府接待了劉子業一行。抵達的時候是中午,站在門口迎接的人卻是墨香。這讓楚玉有些吃驚,接風洗塵一番忙碌,等劉子業休息下,已經入夜,楚玉才喚來墨香,問道:「容止怎麼沒有來?」

      墨香眉頭輕皺一下,望著楚玉柔聲道:「容公子本來即將出發的。可是臨行之前忽然患病,無法奔波,只有派遣我代替他來了。」

      患病?

      楚玉愣了一下,什麼都沒來得及想,只問道:「什麼病?」

      墨香搖了搖頭:「這個墨香不知。」儘管天色已暗,可是他還是清楚的瞧見,楚玉的面色。在聽說容止患病之後,慢慢的,一點點變得蒼白。

      用力地咬一下嘴唇,讓自己的思緒從空洞中抽離,楚玉強自鎮定,問道:「那麼你離開之前,容止的病怎麼樣?」

      心頭彷彿揪著亂麻,楚玉只感覺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疾。可是她現在身在山陰,就算想要趕回去,也不是頃刻間能辦到的。

      墨香微微一笑,低頭施禮:「公主不必憂心,只是體虛小病罷了,不能奔波勞累,修養一陣子便好。」

      雖然聽墨香這麼說了。楚玉稍微放心了一些。但依然有些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安著什麼,只又反覆追問了幾次。從墨香那裡得到的重複的回答後,才安慰自己不必太過掛懷,說不定她回去地時候,看到的又是一個完好的容止。

      雖然擔心容止,但楚玉也不可能這個時候回去,敗了劉子業的玩興,第二日劉子業醒來,一覺睡去了路途上的勞頓,便問楚玉附近有什麼好玩的。

      楚玉心說我也是第一次來啊,你問我我去問誰呢?好在她還是記得蘭亭詩會那段典故的,便隨口提出來,說去看看蘭亭好了。

      劉子業欣然同意,此時地天氣漸秋,雖然依然有些熱,但天高雲淡,空氣很是爽朗。

      楚玉和劉子業帶著的人不多,除了兩名貼身侍衛外,便是一隊護衛,為了不驚擾他人,所有人都穿了便裝,一路往縣外的行去。

      雖然只有一隊護衛,但帶隊的人卻是將軍宗越,這人相貌看起來很陰柔,細細長長的眼睛,笑起來便瞇成一線了,但是楚玉卻聽說過,這人下手很是凶殘,當年竟陵王劉誕佔據廣陵城謀反,城破之後,便是這位先生把廣陵城中的男子上上下下殺了個乾淨,人頭堆成了小山。

      雖然宗越對楚玉說話時都是細聲細氣的,可是楚玉在對上他的視線時,總是覺得膽寒,幸好他對皇帝還算忠誠,皇帝說什麼他便做什麼,是劉子業忠誠地部下,暫時不可能對楚玉怎麼樣。

      山陰郊外,景致極美,越是接近目的地,清氣便越是撲面而來,正如蘭亭集序中所書的: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雖然並非春日,但夏末之際來到此處,也是另一番的別緻面貌。

      沿著呈「之」字形蜿蜒流淌的小溪一路行走,美景接連入目,楚玉煩亂的心情也安定了不少,暫時不去想遠在建康城中的事,沒走一會兒,卻瞧見前方地溪水邊趴著一個黑乎乎地人,看動作好像是在溪邊喝水。

      沒等楚玉或劉子業出聲,宗越便冷冷地吩咐護衛:「上去看看,什麼人在前方,把他給趕走了,別讓他擾了陛下的遊興。」

      護衛走到那人身邊時,楚玉和劉子業也走近了少許,看清楚了那人地模樣,那人站直起身子,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琥珀色的眸子便投向來人,他看一看護衛,又看看護衛身後的楚玉等人,剔透的眸子裡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看到那人的模樣,楚玉也十分的驚訝,忍不住脫口而出:「黑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人一身衣衫破破爛爛,只勉強遮擋住腰臀,胸膛大腿幾乎都露在外面,然而那肌膚卻與別人大不相同,竟然是接近黝黑的深蜜色,這與長期日照曬黑的不同,而是天然的顏色,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折射出緞子一般滑膩的反光。

      他的身材修長,肌肉微微隆起,顯得結實健康,但卻不是後世健美先生那樣生硬的塊狀,而是宛如流水山巒般自然的起伏,他的頭髮很短,黑色的頭髮一綹綹的打著卷兒,因為太黑了,站得比較遠的楚玉暫時看不太清楚他的五官樣貌,只覺得他應該比較年輕,而他的眼睛,是非常純粹的琥珀色,彷彿盛在水晶杯中的美酒,那麼的剔透動人。

      「要我……讓開?」被護衛驅趕後,那人慢慢的開口,語調很生硬,還有些遲緩,「為,為什麼?不,不讓!」

      劉子業此時也驚訝的叫了起來,告訴了楚玉此人的身份:「崑崙奴!」



第一百零八章 誰家崑崙奴

      崑崙奴,其實就是海外販賣來的黑奴,他們身體健壯,耐勞肯幹,是非常好的奴僕,能得到一個崑崙奴作為僕人,是一件很時的事。

      但是,這個崑崙奴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此處呢?

      看他的模樣,似乎並沒有主人。

      護衛見趕不走崑崙奴,害怕宗越責罰,便拔出了刀,楚玉趴他傷人,連忙叫道:「不要用刀,省得血跡污了此地的美景!」這時候表現得慈悲為懷未免太扯,楚玉只有用這個理由避免干戈。

      公主大人開口,護衛只有收了刀,伸手去推那崑崙奴,可是他用盡了氣力,依舊無法動搖對方半分,黑人依舊穩穩當當的站著,他低頭看了眼抓在他肩臂上的手,像揮開一隻蚊子那樣,輕描淡寫的揮了一下手,護衛便整個人飛出去,片刻後摔落在溪水中,濺起好大片雪白的水花。

      「不,不走。」他結結巴巴的說,口音有些奇怪,眼神卻異常堅定清澈,宛如上好的琥珀,澄澈,堅硬。

      宗越皺了皺眉,細長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陰毒,但很快就壓了下去,他抬了一下手,便又有四名護衛圍上去,合力推搡著黑人,而此時,越走越靠近的楚玉也看清楚了那崑崙奴的相貌。

      那還是個少年,十七八歲的模樣,臉容勃發著青春的氣息,五官十分的標緻,大大的杏眼,挺直的鼻樑,嘴唇豐潤飽滿,假如剔除那黝黑的膚色,甚至有幾分艷麗之色。

      真是漂亮的一頭豹子。

      楚玉在心中讚歎著,雖然見慣了府內的美色。但是乍見這種截然不同地野性風味,還是讓她不由得產生了驚艷的感覺。

      四個人上前一起推,總算是稍微推得黑人少年動了動。但是也只是動一動而已,他一皺眉,伸出雙手抗拒,大喝一聲,那四人便被他給反推開了,雖然沒有如同第一個護衛那樣淒慘的掉進水裡,但也狼狽地退了好幾步。

      宗越面色變了一下,幾個護衛都奈何不了一個崑崙奴,這個事實讓他大感面上無光。心中的凶意也慢慢的升了起來,楚玉雖然在關注崑崙奴那邊。可也沒忘記時不時看一眼宗越,發現他眼神有點不對勁了,連忙在一旁道:「再上幾個人,我倒要看看。這崑崙奴的氣力有多大。」

      楚玉這麼發話了,宗越只好服從,於是,五個人,六個人,七個人。一直加到八個人。才送算將崑崙奴給推開。

      黑人少年跌跌撞撞的後退。一屁股坐在溪水邊,一條漂亮的長腿被清澈水流沒過一半。他雙手撐著地面,神情懊惱的看了楚玉等人一眼,很不服氣:「你們,人,人多。」

      楚玉笑瞇瞇的道:「對,我們就是人多,欺負你一個人。」其實他們的八個護衛都沒怎麼討好,有地扭了關節有的脫了臼,一個個痛得直抽氣。

      聽她這麼坦白地承認,崑崙奴一下子洩了氣,沒再說什麼,他手腳俐落的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沙轉身就要走,在黑人少年的心裡,人多欺負人少,輸了也就是不服氣一下,並不會認為對方仗勢欺人什麼地,更不會有什麼羞辱之感,既然楚玉等人推贏了他,那麼他便走掉好了。

      他才轉身,肚子裡便發出了「咕」的叫聲,聲音大得連楚玉都聽到了,崑崙奴沮喪的摸一下肚子,輕輕的拍拍,望著肚子自言自語說話:「不,不餓。」好像這麼說,就能真的不餓似的。

      楚玉噗哧一聲笑出來,她拉起劉子業地手,低聲道:「陛下,我想要這個崑崙奴,他力氣這麼大,一定很好玩。」雖然面上笑著,可她心裡卻在吃驚,這少年還是飢餓地狀態,力氣便能抵過八個壯漢,假如讓他吃飽了,不知道會是什麼一番模樣。

      只不過是個崑崙奴而已,看得高興地劉子業自然不會反對,他點了點頭道:「好的,要不要我令人把他給捉起來?」

      楚玉笑著搖搖頭,已經準備抬步上前:「不必,我自己來便可以。」走出去時,楚玉聽到身後劉子業地叮囑:「那你可要小心,崑崙奴力氣很大的。」

      她沒回頭,只反手做了個放心的手勢。

      顧忌著崑崙奴那驚人的力量,楚玉沒敢靠得太近,只站在距離他六七尺,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見崑崙奴露出不解之色,楚玉笑吟吟的指了指自己,手指點在鼻尖:「楚玉,我叫楚玉,你叫什麼名字?」她潔白的臉容映著陽光,手指鼻尖,都泛著玉石般柔潤美麗的色澤。

      崑崙奴呆了一下,才學著她的模樣,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卻一不小心太過用力,痛得他「啊」了一聲,捂著鼻子彎下腰去,再直起身子時,他鼻尖泛著點不易發覺的暗紅。

      黑人少年琥珀色的眼眸瞇了起來,眼角沁出淚花:「痛……」他鼓起腮幫子用力吹氣,想讓疼痛減輕些,可是傷口在鼻子上,鼻子在嘴巴上,吹出來的氣完全無法接觸到傷口,他想了想,稍微仰起頭,這樣氣息便可以朝上噴,可是他仰起頭時,鼻子也跟著朝上了,還是吹不到。

      怎麼都吹不到,崑崙奴很著急,呼呼呼呼的吹得更用力,不斷一點點抬頭,最後頭仰到了最大幅度,楚玉完全看不到他的臉了。

      身後的劉子業已經哈哈大笑起來,護衛們也是笑成一團,楚玉雖然也想笑,但不得不強忍著,繼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已經發現怎麼都吹不到自己的鼻子了,崑崙奴悻悻的低下頭,仔細想了想,吐出一大串楚玉聽不懂的發音後,又有些結巴的道:「阿,阿蠻。」

      前面那個是他本來的名字,不過後來,被綁著上一條船後,大家都叫他阿蠻,叫來叫去的,他也默認這是自己的名字了,可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卻還是第一次,因為沒有人這樣問過他的名字。

      從來沒有。

      「好,阿蠻。」楚玉的語氣變得很溫和,忽然她有一種照鏡子的衝動,想看看自己現在像不像哄騙小孩的狼外婆:「你願不願意跟著我走?」

      「跟,跟你走?」阿蠻迷茫的眨眼睛,「為,為什麼?」

      楚玉脫口而出:「跟著我,有肉吃。」她原本只是隨便說說,可是話音才落,便瞧見阿蠻的眼睛陡然發亮,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一瞬間漂亮得難以逼視。

      「真,真的?」伴隨著生硬結巴又欣喜的聲音,與之合奏的是阿蠻肚子裡的長長鳴叫:「咕——」

      「有,有很多肉?」阿蠻一邊說,一邊不由自主的吞口水,整張臉都好像在發光,彷彿又艷麗了幾分。

      楚玉很肯定的點頭:「我讓你一頓都吃肉,吃到飽為止,怎麼樣,跟不跟我走……」

      她話還沒說完,阿蠻便著急的打斷她,生怕她反悔似的猛點頭:「我跟,我跟!」

      ……這麼容易就到手,這小子是不是太好拐了?

      楚玉開始懷疑,這擁有怪力的黑人少年,根本是因為貪吃,才被人抓來當奴隸的。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07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1:41 AM 編輯

第一百零九章 湘中出天子

      雖然阿蠻表示願意跟著楚玉,那麼便是她的人了,可他爛,不能這麼跟著他們一路走,楚玉雖然不在乎,但是劉子業不樂意。

      宗越很是知情識趣,命一個護衛帶著自己的令牌,領著阿蠻暫時先回去公主府安頓,阿蠻站在原地不願走,直勾勾的望著楚玉:「肉……」

      楚玉翻翻白眼,道:「你跟著我們的護衛走,先回我府上,到時候自然有人煮肉給你吃。」說完她轉頭叮囑護衛,「你帶他回去後,吩咐廚子,說我的命令,燒肉給他吃,讓他吃到飽。」

      那護衛妒嫉的看了阿蠻一眼,心說自己都沒這麼好的待遇,便踢了下阿蠻的小腿:「走啦,黑蠻子。」

      他這一腳是帶點怨氣踢出去的,可是沒想到才挨著阿蠻的腿,卻感覺好像踢在鋼鐵柱子上一般,痛得他抱腳跳起來,於是又是一番折騰,才好不容易送走了阿蠻,繼續他們今日遊玩的行程。

      順著溪流進入山中,過一小橋,便是蘭亭,又稱為流觴亭,正是當年王羲之等一干名士一觴一詠,暢敘幽情之地。

      山間的日光被遮蔽了不少,陰涼的微風裡,楚玉與劉子業二人坐在亭中,呼吸山間清新的空氣,周圍竹林散著淡淡的芬芳,劉子業興致來了,吟道:「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正是《蘭亭集序》中的句子。

      兩人坐在亭邊,亭是八角亭,並不如何的華麗精美,亭欄方過膝蓋高,支撐亭蓋的柱子也有些紅漆脫落了,露出木質紋理,但是這裡有一處曲水流觴的典故,便可流傳千古。

      吟了兩句,一路上走來的乏累也有些反了上來,劉子業雙腳分開。一腳跨在亭欄外,一腳跨在亭欄裡,他的頭枕在楚玉的腿上,在這清幽的景色中大睡,楚玉低頭看著劉子業,伸手拂去停在他額角的一隻細小飛蟲。

      被楚玉地手騷擾,劉子業皺了皺眉,嘴裡含含糊糊的說了些什麼。又合上眼睛。

      楚玉平靜的看著他:基本上只有在這個時候,這個凶殘狠毒的少年皇帝才是可愛的,睡著的時候,他不會動不動殺人,也不會脾氣暴戾的打罵身邊的人,甚至不會流露出那種令人心寒地陰毒神色。

      也只有這個時候,楚玉才會感覺到。這少年今年才不過十六七歲,並且,是這具身體的親生弟弟,他的腦袋枕在她腿上,彼此之間的接觸傳遞著脈脈溫情,她可以不帶惡感和恐懼的凝視著他。

      溫熱的風吹得人昏昏欲睡,楚玉也不由得靠在亭柱上。迷迷濛濛的合上眼睛。

      好像才瞇了一會,楚玉便感覺腿上動了動,便也跟著睜開眼,卻瞧見劉子業側枕著她地腿,臉朝向她定定的望著,平時殘忍狠毒的狹長眼睛裡,此時竟然映著柔軟的懷念與溫情。

      「怎麼了?」楚玉還沒怎麼睡醒,神智不太清楚的就去摸他的臉。拍一拍,還順手輕捏了一把劉子業的鼻樑,捏完之後她立即被自己給嚇醒了:她剛才做了什麼?這可是皇帝地鼻子!

      但是劉子業並沒有因為楚玉的動作生氣,他換個個更舒服的姿勢,翻過身來半趴在她腿上,揚起臉來,喃喃道:「阿姐。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那就是真公主那陣子了。怕露出什麼破綻。楚玉不敢多說,只好帶著疑問的語氣嗯了一聲。

      劉子業微微一笑。依舊是一臉懷念的神色:「小時候,我也是這樣枕著你的腿,我們在花園裡吹著風睡覺,那時候很舒服,別的皇子都不怎麼理睬我,只有阿姐你願意跟我玩,那個死酒糟鼻要責罰我,也是阿姐你幫我求情。」

      楚玉一邊聽一邊點頭:明白了,劉子業和山陰公主的交情是從小打下地,只是那酒糟鼻是誰?

      太子,大概是太子的老師一類的人吧。

      楚玉自然不會知道,那酒糟鼻,指的是先帝劉駿,劉子業和山陰公主的父親,劉子業恨極了這個父親,竟然連一聲父皇甚至先帝都不肯稱呼,直接叫他外貌上的缺陷。

      相對的,劉子業有多麼恨他父親,就有對這個姐姐有多麼親近依賴,楚玉雖然還不知道這親近到了什麼程度,卻隱約明白,就算她問劉子業要一半江山,只怕他也是肯地。

      兩人又說了會話,多半是劉子業在說,懷念兒時地一些小事,楚玉在他停頓下來時嗯嗯兩聲,表示她正在聽著。

      說著說著,此時遠處卻隱約傳來清脆童稚地歌聲,好像有幾個孩童在唱著什麼歌,聲音亮亮的很是好聽。

      宗越聽見這歌聲,暗道怎麼又有人騷擾,正想令人將小孩趕走,劉子業卻忽然坐起來招招手,道:「讓他們過來。」他興高采烈地轉向楚玉,「阿姐,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教我唱的歌謠?」

      楚玉心中一真慌亂,面上卻很鎮定,微笑道:「都是這麼久的事了,我哪裡還記得?」

      幸好劉子業並未起疑,他張嘴想要自己唱,張了幾下後無奈的閉上:「我也不記得了。」只一會他又高興起來,「我叫那些小孩來,讓他們唱給我們聽。」

      被護衛帶過來的是四個孩子,二男二女,都是六七歲的模樣,男梳著沖天辨,女的頭上扎兩個小包,他們穿著的衣服很簡譜,是薄薄的洗得發白的麻衣和草鞋,不過四人手上都拿著香甜的糖酥和新鮮的果子,吃得滿嘴滿臉都是。

      劉子業心情正好,也沒有計較這些小孩在御駕前儀態不佳,只揮了揮手,問道:「你們剛才唱的都是什麼歌?很好聽,再唱一遍給我聽聽。」

      四個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害怕,他們剛才就在唱歌,卻被兩個很凶的大哥哥帶過來,現在不太敢開口了。

      劉子業不滿的看了宗越一眼,後者從懷裡摸出幾個錢,彎下腰對四個小孩道:「看到這個了麼?這個是錢,拿了錢能買很多好吃的,你們好好的唱,就像剛才那樣唱,唱好了我給你們錢。」他笑瞇瞇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很和氣的樣子。

      看到錢,小孩子們一個個眼睛發出光來,其中一個也顧不得臉上的糖渣汁水沒擦乾淨,頭一個唱出聲來,有了他開頭,剩下三個小孩也跟著唱了起來,他們一邊唱,一邊隨著音律轉圈蹦跳,大概是小孩子的一種遊戲,因為跳動著,幾人的發聲也不是很清楚,更不整齊,只是聽著孩童清脆柔嫩的嗓音彼此交錯。

      劉子業原本面帶微笑聽著,可是聽著聽著,笑容僵在了他的嘴角,他的面色變成了一種奇怪的鐵青。

      楚玉看他神情不對,已經知道不妙,可是那幾個小孩唱歌帶著點地方的口音方言,剛才她沒仔細聽,也沒明白小孩子唱的是什麼,不過現在她也無暇再細聽了,連忙打斷他們:「停下!都停下!」劉子業臉色難看成這樣,這些孩子一定唱了些什麼他不愛聽的。

      劉子業的嘴角不帶感情的揚了揚,慢慢的道:「對,停下,我方才沒聽清楚,現在你們站在我面前,一個個把這首歌謠清清楚楚的唱一遍給我聽。」

      小孩子不疑有他,聽話照做了,四個孩子,唱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歌詞:真皇帝,假皇帝,皇宮有二帝,老天子,少天子,湘中出天子。

      聽到最後,楚玉已經是心中冰涼一片。

      劉子業不鹹不淡的問:「這首歌謠是哪裡來的?」

      四個小孩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道:「是我們大家都在唱的歌,很多人都在唱的。」

      劉子業瞥了宗越一眼,淡淡的從嘴裡吐出來兩個字:「殺了。」



第一百一十章 誰是真天子

      殺了。

      直到抵達公主府,這兩個字依舊在楚玉的腦海裡迴旋。

      她始終忘不掉那時候劉子業的眼神,那是一種混合著極度的猙獰,殘忍,恐懼,焦慮,陰暗,最終糅合而成的可怕的平靜。

      她也始終忘不掉,在劉子業說出了那兩個字後,宗越手一揮,身旁護衛便如狼似虎的撲上去,雪亮的刀鋒切過小孩子細幼的頸脖,鮮紅的血從傷口處噴出來。

      她忘不掉小小的身軀像羽毛一般的倒地,身下的鮮血染紅了碧草,四雙清澈純真的眼睛裡甚至還來不及痛苦,只有一點點的錯愕,凝固在瞳孔中。

      簡直好像有什麼人拿刀子刻在了她腦子裡一樣,怎麼都抹不去。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殺人,先前山崖之上遇刺的時候,她也算歷過生死,見過死屍,可是從來沒有像這樣,看著單方面殘殺手無寸鐵的人——還是四個孩子!

      她為劉子業的眼神所驚悚,來不及阻止,聲音猶含在嗓子中,幾個孩子便已經紛紛倒地。

      回去的途中,楚玉一直處在一種接近木然的情緒中,腦海裡反覆回放那一幕情景,說不出是難過憤怒或是怨恨,她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變成了木頭。

      那幾個孩子只是唱一首流傳的歌謠,卻不料因此丟了性命,他們也許甚至不明白這歌謠的具體含義,只是倒霉的在劉子業面前唱了出來。

      一直到快接近山陰公主府的時候,楚玉才找回自己說話的能力:「陛下,您可知道,那湘中出天子,是什麼意思?那歌謠雖然大不敬,可說得好生含糊,實在是叫我不解。」那首歌謠其實很淺白簡單,意思也很明確,就說皇宮中有兩個皇帝,湘這個地方會出天子。但是目前楚玉對大局的瞭解還不夠,不知道那真皇帝假皇帝各自指的是誰,而那老天子少天子,又是什麼人物。

      劉子業看了楚玉一眼,陰鬱狠毒的眼神有些柔化,靜默片刻,他歎了口氣道:「前面一句是說,宮裡有兩位皇帝。我是假皇帝,戴法興是真皇帝。」

      戴法興?

      楚玉偏頭想了一會,才把名字和真人對起來,她出入皇宮時也曾見過這位大臣,是先皇留下來的老臣,看起來很忠厚的樣子,難道這人想篡位?

      劉子業抱著楚玉的手臂。道:「阿姐別看我現在是皇帝,可我看地奏折,都是他先看過的,不知道有多少被他扣下,我想賞賜什麼人,都得被他說兩句,上回我想賞賜阿姐你一些東西。戴法興卻給你減去了一半。難道他不是真皇帝麼?」

      除了戴法興之外,其他幾個先帝留下來的老臣,也都事事處處管著他,對他指手畫腳,他雖然殺人,但殺的只是些小官員,沒辦法對戴法興之流怎麼樣。

      楚玉險些脫口而出「我不介意」,但看看劉子業現在的臉色。還是忍了。

      賞賜多少她是真不介意,那都是額外來的,她公主府有足夠的錢財揮霍,再來什麼賞賜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楚玉的觀念是錢夠用就好,生活舒適就行,否則就算坐在金山銀山上。又有什麼意思呢?

      不過顯然劉子業並不是這麼想地。他面色猛地晃過一片艷麗的血紅。一瞬間詭異的陰戾後面容又變得更加蒼白:「至於後面的,嘿嘿。湘中出天子……阿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皇叔,湘東王。」

      湘,就是湖南一帶,而在那裡封王的湘東王劉彧,是劉子業的叔父,比劉子業年紀大,正好應了「老天子」一說,巧合地是,劉彧的名字,正好與本朝開國皇帝劉裕讀音相同。

      楚玉深呼吸幾下,反手握住劉子業的手:「從前一直不知道,陛下竟是這樣辛苦的,希望陛下要好好保重,對了陛下,我們立即回去吧,以免陛下不在宮中,被這些小人給趁虛而入了。」

      劉子業微微一笑,道:「阿姐你放心,我定然不會讓這些老不死得逞的。我會讓所有人瞧瞧,誰才是真天子!」此時他的神情既不凶狠也不殘暴,語調甚至還有點兒溫柔,可是楚玉看著他的眼睛,從心裡涼到手掌心,幾乎要不可遏止地發起抖來。

      那眼睛裡彷彿閃爍著幽幽的綠芒,是屬於野獸的目光。

      走到公主府門前時,已經是接近傍晚,雖然天色還比較明亮,但也染上了少許暮色,墨香身穿墨綠色的衣裳,一臉焦急的在門口站著,見她回來,連忙上前迎上。

      先向劉子業施了禮,墨香才轉向楚玉,舒了口氣道:「公主,你可算是回來了。出事了!」

      見墨香似有焦慮之色,楚玉心裡咯噔了一聲,猛然就聯想到了昨天聽到的消息:容止病了。眼下墨香如此著急,難道是建康那邊傳來了什麼消息?

      楚玉先前就經歷了一番驚嚇,已經是身心俱疲,此時想到容止有事,好像一下子被抽離了最後一分氣力,身體晃了晃,幾乎就要摔倒在地,墨香連忙伸手攙扶住她,急切的喚了兩聲,楚玉才緩緩的回過神來。

      楚玉用力抿一下嘴唇,失去血色地雙唇泛起少許血紅,過了好一會兒,她反手握住墨香的手腕,神情平靜的道:「說吧,容止出了什麼事?」

      墨香一愣,隨即有些失笑,道:「公主,您想到哪裡去了?建康那裡沒事,我今天還收到公子的傳信,問您是否抵達了呢,我說的,是這府裡的事。」

      聽他說容止沒事,楚玉才安下心來,暗道自己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一聽說有事就自動扯到容止身上了,思緒在這裡晃一下便過去,她很快就把注意力轉移回眼前:「府裡出什麼事了?」

      墨香哭笑不得的,很無奈地道:「還不是您白天讓人帶回來地崑崙奴……」想說什麼,墨香又閉上嘴,道:「還是您自己看看吧。」

      在墨香地帶領下,楚玉走進公主府,來到府內的一大片……廢墟前。

      楚玉迷茫地看著廢墟,轉頭問身旁的墨香:「這是什麼?」她記得原本這裡好像是一片房屋來著的?怎麼變成了這樣?磚瓦石塊亂七八糟的落了一地,屋內的傢俱也都成了碎木板。

      就算是房子翻修,也沒必要拆得如此徹底吧?

      墨香重重的歎了口氣:「這便是您那崑崙奴的傑作!」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08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1:51 A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一章 美人世無雙

      「阿蠻?」楚玉更驚訝了,「他怎麼了?」話才問出口很緊張的道:「難道他是個奸細?」

      墨香又愣了愣,看著楚玉的眼神變得奇怪:「公主,今日你怎麼了?好像很不對勁,發生了什麼事?」

      接連兩次,楚玉都將他的話想到別的方面,就算墨香再遲鈍,也發覺出不對勁了,更何況他的心思十分細膩,第一次失誤還可以用楚玉太過掛懷容止來解釋,可第二次的錯誤猜想又是哪裡來的?

      不需要墨香再說什麼,楚玉便知道自己又問了蠢話,這世界上哪來這麼目標突出的奸細?又是有哪家奸細是以摧毀別人家房屋為目標的?

      楚玉苦笑一聲,拍拍自己的額頭,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你接著說吧,別管我。」

      聽了墨香有條不紊的敘述,楚玉才知道阿蠻幹了什麼事,那黑人少年被帶回來後,墨香便按照楚玉的吩咐,讓廚房專門給他一人煮肉,足足吃了五六碗才停下來,吃飽了,墨香便讓人給他刺字,於是……

      「他反抗的結果,就在您面前。」墨香無奈的道。他知道崑崙奴的力氣都很大,卻沒想到這崑崙奴的力氣會大到這個地步,十多個人一起圍上去還制不住他。

      楚玉道:「為什麼要在他身上刺字?」她沒覺得阿蠻做的有什麼不對,要換了她在相同的位置,肯定也會反抗的。

      墨香解釋了下,告訴楚玉這是通用的慣例,因為崑崙奴是很搶手的奴隸,刺字是為了標明他的所有權,告訴別人這崑崙奴已經有主了,雖然對這規矩不能芶同,但看墨香一臉理所當然,楚玉也不好說什麼,只擺擺手道:「不必刺了。現在阿蠻在哪裡?」不會是跑了吧?

      阿蠻沒有跑,拆了幾間屋子後,他便自己一個人蹲在了院子角落,等楚玉回來,留著這麼個怪力少年,墨香自己也很頭疼,才會在門口等著楚玉,問她該如何處理。

      楚玉讓墨香領著自己去看。在公主府一角找到了要找的人,只見阿蠻抱膝蹲在牆角,整個人縮成一團,聽見有人來了,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見楚玉後眼睛變得亮亮的,十分好看。不過他很不高興看見墨香,一手指著墨香,跟楚玉告狀:「壞人!他刺,刺我。」

      這狀告得可真沒水準。

      楚玉哄小孩一樣好生安撫:「好啦,我罵了他了,他以後不會刺你了,你也乖乖的聽話。明天跟我走。」

      墨香聽見楚玉的話一驚:「怎麼公主要離開了?」才來了不過一天啊。

      楚玉歎了口氣,道:「這是陛下的意思。」

      墨香皺起好看地眉,身上淺淺的幽香被風吹過來:「可是墨香接待有什麼怠慢的地方,讓陛下生氣了?」

      楚玉苦笑一下:「沒有,跟你沒關係。」也許,跟她有些關係,假如不是她提議去看蘭亭,也許就不會遇到那幾個小孩。不會聽見歌謠,也不會多四個夭折的幼小生命了。

      又哄騙了一下阿蠻,告訴他跟著她回建康可以有更多的肉吃,楚玉被劉子業派來的宗越找去,說明天啟程的事。

      房間裡,只有劉子業楚玉兩人,劉子業默默的喝著酒。並沒有說話。楚玉看著他喝。也不開口。他喝得很慢,面色在光線陰暗地屋子裡更顯陰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重一摔杯子,叫道:「阿姐,我害怕!」

      他猛地抬起頭來,目光猙獰凶狠,卻又痛苦狼狽:「阿姐,我害怕,還是太子的時候,我怕那死酒糟鼻廢了我,找借口處死我,他喜歡一個小雜種,卻不喜歡我,為什麼當上皇帝後,我還要害怕?!」

      楚玉被他摔杯的聲音嚇了一跳,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只能全身僵硬的坐在原位,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麼,劉子業現在需要的是她表明態度,假如她不好好回答,可能一時之間不會怎麼樣,可是今後的路大概不會好走。

      她應該上前安慰他鼓勵他,甚至像從前那樣,讓他的頭枕在她腿上,可是她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去接近一隻咆哮地野獸。

      劉子業又低下頭,開始咬牙切齒的詛咒,從戴法興到劉彧,以及他的各個叔父和兄弟,一個個的名字點過去,口頭上把他們統統凌遲了一遍,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快,楚玉知道他大概快要到了爆發的頂點,卻依然不知道該如何上前撫慰。

      正在楚玉左右為難之際,門被推開了,楚玉趕緊的朝門口看去,發自內心地感謝給她解圍的救星,可是才看清門口的情形她又愣住了,墨香白晢頎長的脖子被宗越一手掐著,整個人被提起來,雙腳腳尖伸直才勉強能接觸地面,他白皙的連漲得通紅,因為痛苦而微微扭曲,看見楚玉後,他連忙投射來求救的視線。

      「怎麼回事?」搶在劉子業和宗越開口之前,楚玉問道,「宗將軍,你抓我的人做什麼?」

      宗越看了楚玉一眼,對劉子業欠了欠身才道:「陛下,方才發現這小子在這間屋子門外鬼鬼樂樂,似乎在偷聽,我便將他給抓了起來,請問陛下,應該如何處置?」

      說完原委,宗越轉向楚玉,陰陰涼涼的問道:「長公主殿下,您地人不會是奸細吧?」

      楚玉心頭一驚,知道宗越這話問得惡毒,不僅給墨香扣了個死罪的帽子,還順便把她給扯下了泥水潭子,她連忙開口,因為慌亂,連說話都有些斷續:「不,不是這樣,陛下,墨香只怕是一時好奇,絕非有意偷聽陛下的說話……」

      劉子業淡淡的道:「我自然相信阿姐不會害我,宗將軍,今後少說無用的廢話。」

      宗越低下頭:「是。」

      聽劉子業如此說,楚玉才鬆了口氣,正想進一步的為墨香求情,抬眼卻瞧見劉子業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那笑容和在蘭亭後殺人時一般無二,極度殘忍混合而成地平靜,溫情地外衣掩蓋不住血腥地本質,眼中閃爍著野獸般的綠芒:「至於這小子……」

      「殺了。」

      和蘭亭時一模一樣地兩個字,還是那麼的輕描淡寫,似乎只是碾死一隻蚊子似的那麼簡單。

      楚玉睜大眼睛。

      嗓子裡含著聲音,可是還是和先前一樣,發不出來,也來不及發出來。

      劉子業話音才落,宗越便飛快的抬手拔出腰間長劍,劍光映著黃昏最後的光芒,他放開墨香的頸脖,隨後橫劍一劃。

      墨香白皙的頸項上印著可怖的紅色指痕,隨後這指痕被噴出來的鮮血所掩蓋,那鮮血也噴到了劍上,蓋住了劍身倒映的殘陽。

      墨香粉色的唇瓣微微開啟,平日裡狹長的鳳眼睜得大大的,好像在困惑為什麼竟然招致了死亡。

      容貌端麗的絕世美人,世間無雙的幽雅生香,就這麼簡單輕易的失去了性命。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最為珍貴的

      「真對不住啊,阿姐,錯殺了你一個人,改天我再送你了。」這是事後劉子業對自己行為做出來的唯一補充解釋。

      那日墨香死後,楚玉走出門外,發現門口地面上躺著一隻小小的香爐,又想起門被推開時傳來有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方知墨香其實是來給屋內換熏香的,卻在幾句話間丟失了性命。

      楚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建康的,又或者說,她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不及理會身體週遭的人事物。

      唯一記住的,就是劉子業這句滿不在乎的話,好像在說:「對不起哦,打碎你一個杯子,改天我送你十個賠償。」

      可是杯子與杯子是不同的,每一個杯子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地方,視人命如草芥的他如何能明白?

      楚玉與墨香並不算多麼的親近,除了那次墨香跑到她床上色誘之外,兩人幾乎沒有怎麼單獨相處,對墨香的全部印象便僅僅是他溫婉如水楚楚可憐的樣子,以及接手桓遠工作之後的從容沉靜。

      回程沒有繞路,也沒怎麼在途中停留,比來時要快很多,不多些日子,便抵達了建康,劉子業回他的皇宮,而楚玉則回到自己的公主府。

      物猶相似,人卻已非。楚玉慢慢踏入睽違一個多月的地方,心頭浮現的竟是這句話。有的人還在,可是有的人卻再也不再了。

      而當她瞧見容止的時候,毫不自覺地。全身一下子緊繃起來。

      因為楚玉下令不要傳遞墨香的死訊,容止這邊也沒有接到消息,他就站在她的住處門口等著,笑意吟吟,雖然臉容有些蒼白,看起來像是病過的虛弱,可是神情卻極為從容自在:「數十日不見,公主一切可好?」他微笑著問。

      楚玉看著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墨香是容止一手調教出來的,想必花費了不少苦心,她應該如何對容止說,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只因為不小心正好在劉子業訴說心事時來到門口,便成為宗越的劍下亡魂?

      見楚玉不答,容止微微流露疑惑之色,隨後他笑了笑。拉開門:「我卻是忘了,公主遠道歸來,自然是累了,請先進屋休息。」

      楚玉聽他的進了屋,木然的坐在椅子上,看容止將準備好的熱茶倒入杯中,慢慢地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墨香的死訊。總是要說的,只是她覺得應該由自己來說。

      這是她的責任。

      容止笑吟吟的將茶杯放在黑漆方盤上,端到她面前:「公主請說吧,其實我在這裡等公主,也是有事要說,不,是有一事相求。」

      對上他瑩然如雪的目光,楚玉凝聚的意志剎那間便有些渙散。她別開視線,低聲道:「你先說吧。」

      「好地。」容止也沒有謙讓,將托盤放在桌上後便坐到另一側椅子上,身子半側過來,「我這件事是替人求的,公主還記不記得那個叫粉黛的小姑娘?就是被公主調到了身邊,看起來很纖弱的姑娘。」

      「當然記得。她怎麼了?」

      容止低頭笑了笑:「墨香其實心裡面有些喜歡這姑娘。我便代他向公主求個情。求公主將粉黛許給他。」

      聽見墨香的名字,楚玉的臉容刷的一下變得蒼白。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遲疑著開口:「墨香,粉黛?我怎麼沒發覺他們……」

      容止微微笑道:「其實就只是墨香一個人地心思,粉黛還不知道,所以我今日才特地來為他求公主,請公主應允他們倆的事。」他眼眸和髮絲是純然的漆黑,彷彿能吸收時間所有的光輝,更襯得他膚光如雪。

      好像被無形的手一把攥住心臟,呼吸停窒胸口作痛,楚玉慘然一笑,閉上雙眼

      「容止,墨香死了。」

      她之前想過很多次,該如何的說出墨香的死訊,在說出關鍵訊息之前,應該怎麼樣的減緩這件事地衝擊力,可是臨到頭來,還是以最簡單的方式表達出來。

      總算說了出來,那只抓住她心臟的無形之手消散無蹤,麻木了好些天的心臟終於有了別的感覺,複雜的情緒錯雜交織在一起,衝擊著她的胸口。

      假如說從前墨香在她心裡,還僅僅是一個不那麼熟悉地影像,伴著一僂幽香,那麼此時,在他死了數日後,反而真正在楚玉腦海中血肉豐滿起來,他也是一個活生生地人,有喜歡地人,有自己的希望與渴求。

      但是他死了,這一切都沒有了。

      過了好一會兒,楚玉才睜開眼睛:「容止,對不起。」

      她偏頭去看容止地神情,容止並沒有如何悲傷,他純黑的眼眸泛著微微的錯愕,片刻後,他輕聲開口:「公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楚玉慢慢的將發生的事告訴他,只省略了劉子業為什麼發怒的那部分,她的聲音一點點的降低,最後幾乎低微到聽不見,忽然,手上傳來微涼柔軟的觸感,她驚詫的抬頭,卻見容止的手伸過橫於二人之間的桌面,按在她扶著扶手的手背上,他沉靜的凝視著她,柔聲道:「公主,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過錯。」

      楚玉抿了一下嘴唇,似是遲疑,最後依然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不,我不能原諒我自己,並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

      容止感覺到自己所蓋住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後聽見楚玉痛苦的聲音:「我不能原諒我自己,因為在墨香死後,過了許久,我回過神來,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幸好來的人不是你,幸好來的人是墨香。幸好……」

      容止錯愕的抬眼,他清楚的瞧見,眼前的少女用力咬著嘴唇,牙齒幾乎要深深的嵌入唇瓣之中,她清澈的目中,毫不掩飾對自己的痛恨,儘管這麼痛苦和自責,她還是坦然的直面自己的陰暗,軟弱,膽怯,私心。

      楚玉不能原諒自己,那瞬間後,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萌生那樣的念頭,都是無辜的,沒有哪個人是比哪個人更應該去死,可是在那一刻,她竟然會覺得慶幸,因為死的人不是容止,而是墨香。

      多麼可怕。

      容止依舊靜靜的凝視著她,他忽然覺得,楚玉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美麗,縱然她現在衣衫素簡,不施脂粉,面上身上還留著一路風塵的殘跡,可是真的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美麗了。

      傷病和死亡並不是最可怕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人最大的敵人是他自己,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去坦然的面對自身的污點,楚玉的坦然是她痛苦的來源,也是莫大珍貴的勇氣。

      「公主。」容止站起來,走到楚玉面前,微微低身,抬手攬過她的肩膀,隨後將她緩緩的擁抱進懷中,「公主,你已經很好很好了,不要再責怪自己,你的想法不過是每個人都會有的私心,這是不可避免的,你並不是不在乎墨香的死活,你只是……」

      他頓了頓,連他自己也沒發覺,他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無比的柔和,像春天的水那麼的溫軟,眼底的純澈化作漣漪的水波,一圈一圈的擴散開來:「你只是,更在乎我。」

      容止擁抱著楚玉,一遍又一遍的,反覆的輕喃:「請不要自責了,這並不是你的罪過。」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2:03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形破壞機

      「啪。」門被推開。

      「公……」來人在只出聲喚了一半時,瞧見屋內兩人相擁的情形,聲音中斷。

      楚玉連忙推開容止,抬眼朝門口看去,卻見來人是桓遠。

      桓遠此際也想起了自己方纔的失態行為,他抬手欠身一揖,道:「桓遠莽撞,請公主恕罪。」直起身子時,他的目光飛快的掃過容止。

      楚玉抬手捋了一下微亂的髮絲,強作鎮定的道:「什麼事?」雖然剛才她和容止沒什麼,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楚玉竟然有一種被捉那什麼的感覺,止不住一陣又一陣的心虛。

      桓遠面上浮現微妙的有點哭笑不得的神情:「公主帶回來的那名崑崙奴……」

      聞絃歌而知雅意,他話沒說完,楚玉便猜到阿蠻大概又幹了什麼闖禍了,她擺了擺手:「帶我去看。」這一路回來時她心神恍惚,竟然忘了自己拐騙回來的黑人少年。

      他又闖了什麼禍?

      桓遠帶著楚玉去了花錯的院子,花錯的傷勢已經痊癒,以往在院中瀰漫的濃郁藥味也散去了七八成,只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意,而原本住在院中負責照顧花錯的僕從也都搬了出去,正好空出的房間不需要怎麼太收拾,便讓新來的阿蠻居住。

      雖然楚玉沒有交代,桓遠還是從同行人的口中得知阿蠻是楚玉路上收來的,也得知了一點阿蠻在山陰縣公主府的光輝事跡,衡量一二崑崙奴的蠻力,他把阿蠻跟花錯放在了一起,必要的時候以暴制暴,但是饒是如此,他還是低估了這個外表並不算太健碩的黑人少年。

      院子門口三千繁花劍的牌匾已經搖搖欲墜,楚玉踏入院中,看著裡面的情形,噗哧一聲笑出來。

      此刻阿蠻正呆呆的站在門前,清澈的眼睛懵懂而不知所措。像是一隻迷失的小狗,而他地手裡,正拿著一扇門板。

      「怎麼回事?」心中的痛楚沉悶一掃而空,楚玉扭頭問桓遠。

      桓遠歎了口氣道:「那門是往裡推的,可是他只輕輕的往外一拉……就……」就這樣了。拉壞門後,阿蠻便死活不肯進門,可他也就是站在門口,並沒有鬧事,沒奈何。桓遠只好來找楚玉,卻看到了楚玉被容止擁抱著的場面。

      聽完桓遠的解釋,楚玉走上前去。笑著問阿蠻:「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屋裡?這裡今後就是你的家了。」

      阿蠻一看見楚玉,琥珀色的眼眸裡立即晃出不安的神色,他哀求地望著楚玉,結結巴巴的道:「肉,不要。不給我,錯了,不要趕,趕走……」雖然才踏上這片土地沒多久,也不瞭解這裡的風俗制度,甚至頭腦有點笨笨地。可是阿蠻心裡面也隱約曉得,自己做錯了一些事,很可能會讓眼前這個給自己肉吃的人不高興。

      楚玉好一會兒才理解過來阿蠻的話,她擺了擺手指,柔聲道:「你應該這麼說,不要不給我肉,不要趕我走,這才是正確的順序。」

      讓阿蠻跟著她緩緩的念了一遍。把話說順溜後,楚玉才伸手摸一下他地腦袋,短短的卷髮雖然不夠柔順,但毛茸茸的也很是別緻:「不要怕,今後小心些便是,進屋子休息吧,你走了一路,也該累了。」和安適坐在車上的她不同,阿蠻可是一路跟著步行跟來的。

      阿蠻望了眼屋內,搖頭:「不。要,以前。睡外面,地上。」

      楚玉又不得不自行把他的話整理一遍:「不要,以前我都是睡外面地上地,來,這麼跟我說一遍。」她決定從現在開始培養這小子的語言能力,不要求多麼的舌燦蓮花,至少能說得能讓人一下子聽懂。

      隨後她才道:「我不管你以前是怎麼樣的,到了我這裡,就一定有地方住,我說過,跟我走,你不但會有肉吃,還會有屋子住,有衣服穿……」說到這裡楚玉忽然消音,目光停留在阿蠻身上,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經不是前些天見到他時的破布片,而是和眾人一樣的衣裳,可是還是嶄新的衣服,現在卻已經東裂開一條口子,西缺少一塊布料,零零落落地,這裡露出一條大腿,那裡露出半片胸口,穿了和沒穿,也不差多少。

      阿蠻羞愧的低下頭:「不,不習慣,衣服,麻煩,伸手,壞了。」他不習慣穿這樣遮得嚴嚴實實的衣服,再加上他的力氣大得驚人,衣服便很容易成為破布掛在身上。

      楚玉的笑容僵硬了片刻,繼續擺手道:「沒關係,我這裡有的是衣服,壞了一件可以再換一件,假如你不喜歡這樣的衣服,說一下你原來的穿著,我讓人給你做。」

      一聽這話,阿蠻十分高興,立即動手撕身上的破衣,然而他的力氣太大並不是誇口,只輕輕地那麼動了動,幾層衣服便好像一張薄紙似的嘶啦一聲,全開了。

      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徹徹底底地……

      楚玉的目光,順著他光滑的胸口慢慢下移……然後鬱悶的轉身,拍拍桓遠的肩膀:「你把他安排住在這裡,還真是有先見之明。」看來他跟花錯會很有共同語言。

      讓阿蠻又穿上新衣服後,楚玉才再一次的正視他,新衣服是府上裁縫臨時趕製出來的,由容止指導口述崑崙奴的著裝,因為試樣很簡單,並不如何花功夫,上身赤裸斜批帛帶,橫幅像短裙一樣繞腰,像短裙一樣包住阿蠻的腰部和臀部,裸露出來半截勁瘦的黑色腰線和赤裸雙腿顯得十分的有力,散發著野性的誘惑。

      雖然異國情調的美人很好看,但可惜的是這美人太怪力,雖然本性純良,可是稍不小心,舉手投足間就會毀壞什麼傢俱,才不過進屋轉了一圈,屋子裡便多了一堆木料殘渣……

      楚玉很囧的看著破壞現場,終於明白為什麼阿蠻會一個人單身流落上路了,一來他一身怪力很少有人能強制了他,二來便是,就算能強制了,讓他幹活時,那身怪力所創造的破壞遠比勞力的代價高……

      若非她公主府身家還算豐厚,可經不起這麼破壞。

      她原以為自己撿來一個大便宜,卻沒料到是個人形破壞機。

      但是人既然已經撿回來了,楚玉也不忍心把阿蠻給趕走,照他這樣的性情,倘若讓他流落街頭,只怕會活活的餓死。

      轉念間楚玉已經做好了打算,今後阿蠻屋子裡的傢俱房門全部都換成鐵製的,各種器具也做好隨時替換的備份,總之一切慢慢來,也許今後他便能慢慢的學會控制力量。

      正好阿蠻住在花錯這裡,楚玉便順便讓花錯教阿蠻學武,假如這樣的力氣再學會劍術,大概會是一個很可靠的武力,超級打手或者超級保鏢。

      一開始楚玉拐騙阿蠻,動的就是這個心思。

      她需要一個真正完全屬於自己的戰鬥力,不像越捷飛那樣屬於皇家,也不像花錯那樣每次指派都需要通過容止。

      天生神力的阿蠻,假如經過訓練,想必是很好的選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教導與學習

      爾後的幾日,楚玉一直留在公主府內,依然按時給天如鏡多了一道課程,教阿蠻識字說話,換句話說,她在開英語四六級培訓的同時,又開了一門叫做小學語文的課程。

      阿蠻不聰明,是那種真的不聰明,天如鏡雖然不解世事,可是思維極為的透徹明晰,學起東西來也很快,可阿蠻不一樣,他是那種真正有點笨笨的人,別人說話,他能聽懂,但是自己正確的說出來卻比較困難,認字也認得很慢,天如鏡一天背上百個單詞小意思,可阿蠻一天認十個字都比較勉強。

      所謂資優生和落後生的差距,在兩人身上算是體現出來了。

      縱然慢慢的拖延時間,可是楚玉可以教天如鏡的東西依然是越來越少了,直到有一天,天如鏡告訴她,他能讀懂手環裡英文記載的那些文字了,他看不懂的那部分,其實是整套西方歷史,只不過是用英文記載的。

      「是麼?」楚玉聽他這麼說,挑了挑眉毛,微微一笑道:「那麼從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了,之前約定的東西暫時寄放在你那兒,我不著急索取酬勞,拜拜。」

      天如鏡沒料到楚玉竟然如此乾脆,他心思剔透,在此之前早已發覺了楚玉的刻意拖延,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想拆穿她的小小陰謀,就順著她的意思一直拖延下去,只不過沒想到這個拖延的盡頭,竟會這麼早到來,而在到了盡頭的時候,她又是那麼的毫不留戀。

      她心裡在想什麼?

      女人心真是海底針,困惑的天如鏡,心頭浮現曾在手環一篇小說裡看過的語句。

     低頭為即將前來上小學語文課的阿蠻準備材料,過了好一會兒,楚玉抬起頭來,卻見天如鏡依然站在門口,不曾離開。不由奇怪道:「你還在這裡做什麼?」不會是想繼續衝擊托福雅思吧?不好意思,她的水準還沒到那程度。

      天如鏡沒說話,只定定的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無言的轉身,正遇上興沖沖趕來地阿蠻,阿蠻奇怪的看了一眼天如鏡,沒怎麼理他,逕直進屋去了:「公主,今天。教什麼?」雖然口齒依然有些不清晰,可是經過這陣子的鍛煉,他說話的順序已經基本沒什麼大錯了。

      楚玉一看見阿蠻便笑。道:「你過來,今天教寫你的名字。」

      天如鏡正朝外走去,聽見楚玉的話,腳下頓了一頓,他皺了皺眉。只覺得胸口好似有微微湧動著,好像吃到了調味失敗的菜,味道流淌入了心裡,可他卻又說不上是什麼緣故,只停頓片刻,便接著走了。

      阿蠻雖然有些笨拙。但他人十分乖巧,見楚玉在紙上寫了阿蠻兩個字,便輕手輕腳的拿過鐵製筆桿的毛筆,小心翼翼地往硯台裡沾了點墨水,又極為小心翼翼的,站在桌前,往桌上的白紙中寫字。

      看著他一臉惶恐生怕弄壞什麼地模樣,楚玉忍不住微笑。她還記得第一天教阿蠻寫字的時候,阿蠻就不小心捏碎的竹製的筆桿,用一支壞一支,雖然阿蠻極力小心放輕力道,可他經常容易投入專心,一專心,就會不自覺的用力,於是後來便都換用鐵筆了,饒是如此,那鐵筆筆桿現在也微微變形。

      而椅子更是坐不得。自從阿蠻開始習字以來,楚玉屋子裡地椅子都給他坐報廢了。不得不另外重新命人趕製。

      雖然器具不斷損壞,不過好在阿蠻十分的認真,雖然笨拙一些,可是十分的肯練習,也不算太讓楚玉費心,反而是花錯那邊已經快要承受不住。

      楚玉拜託容止,讓花錯教阿蠻習武,看看能不能把他那一身怪力用到正途上,幾天功夫下來,花錯已經快要發瘋,好幾次跑來楚玉這兒說要撂挑子不干:他沒見過這麼笨但是破壞力又這麼強的學生,力氣大雖然是好事,可壞就壞在這力氣不受控制,總是用力過猛,而花錯的劍術,走的卻是輕靈花巧一脈,怎麼也沒辦法將二者融合起來。

      教阿蠻學武地這幾天,花錯的院子幾乎被拆了一半,而且用壞了好幾把,然而阿蠻的劍術卻一直不見長進,依劈亂砍的階段,讓身為教導者的花錯覺得很是受創。

      楚玉正想得暗自發笑,忽然聽見阿蠻的叫喊聲:「公主,我寫好了。」

      她側身往桌上看看,卻見到白紙上寫了滿滿的密密麻麻的「阿蠻」兩個字,從最開始地鬼畫符,到最後的勉強能看,期間進步顯而易見。

      楚玉發現阿蠻的臉上沁著汗水,一雙琥珀色眼睛滿是興奮,忍不住又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腦袋:「乖,你寫得很好。」他一身怪力,平時搬動五六百斤的重物也不見怎麼大喘氣,可今天為了放輕力氣寫好字,卻硬是出了一身的汗,可見他對能寫自己的名字很是上心,也十分的高興。

      阿蠻學會了自己的名字,依然有些不滿足,手裡攥著已經有點變形的鐵桿毛筆,問道:「公主,名字,怎麼寫?」

      楚玉眨眨眼,隨手換了一張白紙,提筆在其上寫下自己地名字:楚玉。

      不是劉楚玉,而是楚玉。

      她放下筆,輕快的道:「這便是我地名字,不過你今天已經學了十個字啦,不用再練習了,明天再來學吧。」

      阿蠻認認真真的盯著紙上兩個字看了許久,才聽話的點點頭。

      直到阿蠻離開了,楚玉面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她放鬆身體靠在新制的檀木椅子裡,目光十分的茫然。

      經過山陰一行,她已經大概能確定,最後發動暗殺篡了劉子業帝位的,就是那位湘中出天子的湘東王劉彧,假如沒有發生那四個孩子以及墨香被殺的事,她大概會毫不遲疑的幫助劉子業吧?

      可是現在她十分的不確定,是否還要繼續下去?

      狡兔三窟,現在她在各地已經有了幾個暗中的「窟」,想要撤走,隨時可以隱姓埋名做一個地主什麼的,眼下她完全可以獨善其身,帶著公主府上幾個親信偷偷逃走,逃到不會被人認出來的地方,這似乎是目前最安全也是最舒心省力的辦法。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之前做的一切成為了無用功,也不甘心像一個失敗者那樣灰溜溜的逃走,她心中有強烈的渴望,那是在見到墨香死去,而她深感無能為力的之後所逐漸萌生的。

      彷彿有一個聲音在心底催促,一定要做些什麼。

      入夜,花錯正在熟睡,忽然覺察出一些異樣,他閃電般的探手入枕下拔劍,雪亮的劍光毒蛇似的直指站在床邊的人影,還沒刺中對方,他的動作陡然停下來,瞪著來人罵道:「找死麼!你進門怎麼不出點聲音?我差點就把你當作敵人殺了。」

      笑吟吟站在花錯床邊的,正是一身白衣勝雪的容止。

      花錯喘一口氣吐出心底的驚駭,慶幸自己方才及時看清了對方,他平日出招一般都對著要害部位,這一劍直指來人的咽喉,倘若真刺出去,而容止沒避開……

      容止瞥一眼在咽喉前不到半尺處不住顫動的劍尖,並未如何動容,只悠然微笑道:「我怎知道你會睡得如此之熟?若是以往我如此進來,你該早就覺察到了才對。」

      花錯重重歎了口氣,道:「還不是長公主殿下帶回來的那個崑崙奴?本來我看他力大無窮,應該是學武的好材料,可沒想到那小子笨得沒救,空有一身蠻力卻不能正確的運用,教得我累死了。」

      容止嘴角微微翹起,道:「我今夜前來,便是來解除你的麻煩的。」

      花錯一下子睜大眼,很興奮的道:「怎麼解除?不著痕跡的把那黑蠻子殺了毀屍滅跡?」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15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2:11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深夜來相會

      「咦,你來做什麼?」楚玉正在給阿蠻整理下一個階段見有人敲開了房門,轉頭一看,卻見天如鏡站在門口,不由驚訝的問道:「找我有什麼事麼?」

      「上課……」天如鏡話還含在嗓子眼裡,忽然想起來,他與楚玉之間的課程已經在昨天結束了,可他今天卻忘了這一點,依舊如同往常那樣,習慣性的前來公主府,習慣性的來到她面前,在她驚訝的發問後,才想起來,他們之間的教與學,已經結束了。

      由於兩人暗中達成的協議,天如鏡已經是公主府的常客,朝中關於天師大人已成長公主入幕之賓的流言喧囂塵上,楚玉對自己的名聲早已是破罐子破摔不去理會,而天如鏡也不怎麼在乎這個,懶得澄清避諱什麼,就連公主府上的人,也默認了天如鏡與楚玉的某種「特殊關係」,今天天如鏡一路走過來,都沒有人攔阻。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只錯愕了兩秒,天如鏡立即恢復平靜,他淡淡的道:「記錯了。」他轉身從原路返回,走出東上閣時看見阿蠻,原本並沒有如何在意,可是與對方錯身而過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看了一眼。

      阿蠻還是原來那個阿蠻,可是天如鏡卻感覺,這個黑人少年的身上,彷彿有了什麼與從前不一樣的地方。

      看了幾眼再沒有別的發現,阿蠻的背影消失在一面牆之後,天如鏡收回目光,慢慢的朝公主府外走去。

      不管有什麼不同,都不關他的事。

      天如鏡離開沒一會兒。楚玉便等來了阿蠻,照例是先讓他跟著她讀一段話,接著教他寫字,教了八個字後,楚玉抿嘴一笑,道:「昨天正好給你寫了我地名字,今天就教這兩個字吧。」她在白紙上寫下「楚玉」二字,隨後讓阿蠻臨摹。

      可令楚玉驚訝的是。阿蠻拿起鐵毛筆,蘸了蘸墨水,手腕輕抖,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楚玉」兩個字便躍然紙上,端端正正,整整齊齊,竟然比楚玉自己寫的還要工整漂亮些。

      楚玉有點不敢置信,假如不是親眼看著阿蠻落筆。她幾乎要懷疑那是別人代筆的,阿蠻開始寫字以來,從來沒有寫得這麼漂亮過。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跟阿蠻說話,楚玉沒有繞圈子,直接問出了自己心底的疑問,雖然他們現在溝通還算順利。可是按照阿蠻的理解力,假如拐著彎兒問話,只怕到死也得不到回應。

      阿蠻期期艾艾的低下頭,小聲地道:「昨天晚上,一個人,練習。」

      楚玉慢慢的把他的話重複一遍。忍不住發自內心的露出微笑:「你是說。你打算給我一個驚喜。所以昨晚上一直在練習寫我的名字,對嗎?」

      真乖。真可愛。

      楚玉伸出手用力的揉阿蠻的頭髮:她一直想要一個很乖的弟弟或者妹妹,卻沒想到在這裡碰到個異國來客,給了她這種感覺。

      阿蠻偷偷的看楚玉一眼,心虛地點了點頭。

      楚玉沉浸在高興中,雖然阿蠻並沒有做什麼了不起的事,可是卻是沒有絲毫目的和私心,一心一意地為她而做的,只是這麼一點點小事,便足以讓她的心情好起來。

      仔細看看,發現阿蠻的眼睛下有少許浮腫,因為他實在太黑了,所以看不出黑眼圈來,沉浸在高興中地楚玉,並沒有覺察出阿蠻眼中的躲閃和心虛。

      她甚至也沒有發現,今天阿蠻寫起字來,輕鬆了許多,不像昨天那麼吃力。

      楚玉給阿蠻放了假,讓他早些回去休息,熬夜不好,阿蠻回房後,也確實是躺在鐵床上睡了,可是半夜,他又睜開了眼睛。

      從身上掀開被他在夢中撕碎的被褥,阿蠻穿上鐵屐朝外走去。走出門時,他看見了一條雪白宛如浮冰的身影,在月光下分外的朦朧,也分外的遙遠。

      「很準時啊。」容止笑吟吟地轉過身來,朝阿蠻招招手,「過來,我今天繼續教你怎麼用力。」

      阿蠻聽話地走了過去,接過他遞過來地瓷碗,碗中盛滿了水,阿蠻小心翼翼的端著,唯恐水灑出來,但是又怕手上用力過度,不小心把瓷碗給捏碎了。

      碗,一邊聽從容止地指示,他小心的做著每一個動作力在身體中流動著,漸漸的收束控制起來,當容止讓他休息的時候,阿蠻全身上下都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放下已經被捏出裂縫的瓷碗,阿蠻看一眼站在身前不遠處的容止,遲疑的開口道:「今天,我寫了,她的名字。」

      容止輕輕的「哦」了一聲,似笑非笑的抬眼瞥了他一眼,道:「然後呢?」

      阿蠻盯著他,慢慢的道:「我沒有說,是你教的。」這句話,他竟然說得意外的順暢。

      「很好。」容止點了點頭,

      「我也,沒有說,你半夜,來教我。」昨天,今天,以及今後的半夜。

      「也很好。」相對於阿蠻越來越凝重的神色,容止的卻是越來越漫不經心,好像阿蠻說的事情完全與他無關。

      「我,很不,舒服。」阿蠻低叫起來,「騙她,我不舒服。」昨天半夜,他正在地上用鐵棍練習寫楚玉的名字,這個人找到他,說可以教會他用力的技巧,讓他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不至於害怕一不小心弄壞什麼物件,或者……什麼人。

      而相對交換的條件則是,阿蠻不能將這件事告訴楚玉,就算楚玉發現阿蠻的變化,問起來,他也只能推說,是花錯教得好。

      這個條件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從小到大都為自己的怪力所苦惱,因為他力氣太大,動不動便弄壞東西或弄傷人,導致幾乎沒有人願意理睬他,假如有一天能擺脫這困擾,阿蠻願意用一切去換取,因此在容止提出來的時候,他連想都沒有想,便一口答應下來。

      昨天晚上,容止教了他一些基本的控制力量的技巧,

      可是面對楚玉說謊的時候,他心裡面忽然升起來很難受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不願意隱瞞,才會對容止如此抱怨。

      容止微微一笑,笑意明淨如雪光,卻也冷漠如冰霜:「你就那麼忠誠於公主?為什麼?」

      阿蠻很努力的想了想,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理由:「她,給我,肉。」

      容止笑了笑道:「竟然是這樣麼?倘若我也保證給你很多的肉,你會不會離開她,轉而跟著我?」

      阿蠻不假思索的搖頭。

      容止笑道:「我的肉難道與公主的就有什麼差別?同樣是給你肉吃,你為什麼不願意跟著我,卻要跟著她?要知道,我能夠給你的,可比她能夠給的多許多。」

      阿蠻也陷入了苦惱之中,照理說誰的肉都是肉,可為什麼他剛才不願意呢?想了許久,他才想到一個勉強能解釋的理由:「她在先,你後來的。」

      也許還有很多的原因,複雜的微妙的,匯聚在一起,但是阿蠻簡單的思維裡想不到那許多,也懶得去想,一個最簡單直白的答案已經足夠:楚玉是第一個主動朝他伸出手來的人。

      跟著她,可以吃肉。

      她是第一個這麼對他說的人。

      所以,他跟隨。

      楚玉回建康後的幾日,朝堂之中發生了一些變化,他殺了戴法興。

      就是那首歌謠之中,皇宮有二帝中的「真皇帝」,這個「真皇帝」,被「假皇帝」給幹掉了。

      劉子業殺起人來,動作和他送面首一樣的雷厲風行,先下旨讓戴法興退休,接著命令他回鄉養老,一出城便改令發配遠方,最後一杯毒酒賜死了事。

      楚玉聽到這消息時,除了吃驚於劉子業的動作之外,對於戴法興的死並沒有什麼意外,她知道,在山陰縣的時候,那首歌謠已經徹底點燃了劉子業心底的暴虐,他一定會在這朝堂上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那些與造反歌謠中有關的人,統統都會死。

      也就在戴法興的死訊傳來之際,楚玉接到了一封請帖。



第一百一十六章 與爾同去回

      請函上的地址是全然陌生的,而王玄謨,這是邀請人

      這個名字楚玉曾經不知道聽誰提過,好像是朝中的某個大臣,但具體是幹什麼的,卻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只不過這個人……姓王。

      邀請函是桓遠安排在楚園的人收到,轉交而來的,受邀請的人自然是那個被創造出來的虛假身份「喻子楚」。

      假如是千百年後,看到兩個姓王的,楚玉絕不會太在意,也不會將他們之間聯繫起來,可是這時候,人們提起「王」姓,首先想到的便是那秦淮河畔烏衣巷裡的輝煌家族,楚玉在心裡斟酌片刻,便換上男裝,驅車前往王家——王意之家。

      邀約的時間大約在下午,對方大概是給她一點時間來考慮,既然尚且得閒,楚玉也不介意去問一下旁人的意見,想要問王家的事,找王家的人應該是最直截了當的。

      然而目前楚玉比較熟識的,就是王意之一人。

      通報求見,楚玉被童子引領到臥房,見到才起床的王意之,他穿著一身白色的中衣,黛青色的外袍鬆鬆的披在身上,半躺在床邊的模樣極是慵懶,見楚玉來了,他瞇著眼微微一笑,道:「子楚兄好啊,夏日酣睡不覺時日,衣衫不整,在下失禮了。」雖然嘴上這麼說,他臉上卻沒有絲毫覺得羞愧或抱歉的意思。

      楚玉不禁莞爾一笑。道:「這麼早前來叨擾,是鄙人打擾了才對。」

      兩人一個鄙人一個在下,自稱相映成趣,聽了彼此會心一笑。

      接過侍從送上來地冷水手巾擦了擦臉,王意之有些清醒過來,眼神也不那麼睏倦了:「子楚兄這麼早來尋我。是否有要緊事?」

      楚玉也不繞彎,從懷中取出請柬遞過去,道:「今天一早,我收到了這個。」請柬是用金漆硬紙做的,上面蒙了一層雪白的細紗,看起來很是精緻。

      接過來看清請貼上的字跡,王意之的眼神微微的變了變,他沉思片刻。隨即道:「我與你一道前去,路上我會告訴你你想要知道地。」

      一直到王意之來到楚玉車上,與她正面對坐時,楚玉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安的道:「意之兄,這樣太麻煩你了。」自然,有王意之陪著前往,她心中底氣增強不少。

      王意之靠在車廂壁上,懶洋洋的一笑,狹長的雙目中流轉著水一般的奇異光彩:「其實不過是順路罷了。昨天我這位叔祖也差人前來找了我,讓我今日去見他,我原本懶得動彈。但既然他也找了你,那麼便正好順路,一道前往吧。」

      經由王意之的口中,楚玉得知那位王玄謨老爺子是王意之輩分上的叔祖,不是直系的那種,而是之間隔著五六層血緣地遠親。今年已經七十多歲的老人家宦海沉浮一生。目前正擔任王家的當家。

      王意之淡淡的道:「接下來要說的。是我們王家內部的事,本來不該於外人道。但是你今日要去面對老爺子,為免出什麼岔子,我還是先對你講明為好。」

      楚玉錯愕道:「你怎麼這麼相信我?」

      王意之微微一笑,並未見得如何作態,可眉眼之中的自信卻剎那間流溢開來,雙眼彷彿在有些暗的車廂內發著光:「雖然生性憊懶不成器,可說到看人,我還是有些自信的。我說與你聽,自然是相信你。」

      不待楚玉接話,他擺了擺手道:「外人之中,有人叫他草包,也有人叫他直臣。說他草包,是因為他當年曾經力主發兵北伐,卻對一城久攻不下,不聽部下的勸說,錯失戰勝良機,卻又在此期間內搜刮民財,最後險些被處斬,當時還是靠著沈慶之幫著求情,才逃過一死。」

      楚玉不可思議地望著大肆批評長輩的王意之:這就是他們王家的當家?這……未免也太……低能了吧?這樣地人也能當上家族統領?現在她忍不住要對所謂的世家有點懷疑了。

      至於王意之對於長輩的冒犯,她倒是沒怎麼往心裡去,就算是長輩,做錯了也是做錯了,沒什麼好避諱的。

      王意之繼續道:「然而他又生性嚴直,剛正不阿,與朝中一些官員不合,幾次遭人構陷,生死交逼,仕途起落。」

      「等等。」楚玉連忙舉起手,請王意之暫停,雖然王意之沒有說多少,但是她已經聽出來少許不對勁,原以為王玄謨是個貪財無能的草包,可是這樣一個草包,又怎麼會剛正不阿生性嚴直?

      這二者之間的矛盾是如何調和地?

      王意之含笑望著楚玉,見她眉頭緊鎖神情困惑,便又補上一句:「雖然一生起伏,可他活到現在,七十多歲,依然活著。」

      這話好像是一點靈光,點散了橫亙在真相之前地迷霧,楚玉猛地抬起眼,直直望著王意之:「你說,難道他是故意地?」不管草包還是忠直,都是他裝出來的表象?

      王意之讚許地點了點頭:「你能看出這點,可算是不錯,當年在征戰之前,他還不是王家的主事,可是他的聲望與權柄,已經開始能威脅到當時的主事者,幾乎有了性命之憂,他故意戰敗,自污名聲,乃是為了避禍,也是為了今後的長期考量,雖然戰敗之後險些丟了性命,但是他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刻意與沈慶之交好,在關鍵時候保住自己一命。」

      而之後的政權更迭,官職的起落,也都是為了政治和局勢的需要,在他的掌握之中操控。直臣,不過是一個掩護的表象罷了,倘若是真正的直臣,又怎麼可能活到現在?

      想通了前後,楚玉悚然而驚,對自己來找王意之的決定,也暗暗的慶幸,倘若她是從別人口中獲取王玄謨的資料,只怕會小看了這位老人家,而現在,她心裡已經做好了十二萬分的警戒準備。

      而同時,她心中也更為的疑惑了,這樣的一位人物,找她來做什麼?

      雖然她喻子楚的名聲在建康城名流中還算響亮,可是距離權利的高地還有不短的距離,王玄謨怎麼會忽然想到找她?

      帶著這樣的疑問,楚玉轉向王意之,後者搖了搖頭道:「你莫要看我,我不理會家中事務很久了,老爺子怎麼想的,我半點兒都不曉得。」頓了頓,他微微一笑,「你大可放心,我既然與你同去,便自會與你同歸。」

      兩人低慢的說話間,馬車已經駛入一條冷清的小巷,停在一座精緻的小型宅院門前。

      下了車,王意之一邊推門一邊朝楚玉解釋:「這並非老爺子的住處,而是他名下的一處宅院,平日少有人至。」

      一般來說,楚玉走到哪裡,越捷飛便會跟到哪裡的,尤其在她出府之後,更是一路隨著,可是這一回他才想跟在楚玉身後走近這小宅院時,卻被門口的兩名青衣家僕攔阻住。

      「除了這位公子和王少爺,其餘的人不得入內。」家僕很忠實的傳達上面的命令。

      越捷飛一皺眉,就要發作,楚玉卻朝他擺了擺手,道:「你在這裡等著我便好。」

      越捷飛有些焦急道:「公……公子,這裡可不比……」不比皇宮,皇宮裡都是皇帝的人,沒有人敢傷害她,可是這是王家,世家的人,天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

      楚玉瞥一眼王意之,悠然一笑道:「我相信意之兄。」

      聽她這麼說,王意之的眼神微微詫異,兩人走進院子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竟然不怕?」她方才聽了他叔祖的事,照理說,該是更為戒慎才對,怎麼對自身的安全如此放任?

      楚玉停下腳步,笑道:「意之兄方才既然肯相信我,對我直言相告,我為何不能相信意之兄?」

      她並沒有因為王意之的信任和坦然相告太感動,因為她已經決定回報以相同的信任,這是應該的,自然而然的,並不需要什麼解釋或者感激。

      兩人踏過園中白石子小徑,來到一處院子裡,王玄謨就在院中,楚玉仔細的打量這位老人,除了外貌清癯一些,精神疏朗一些,這位老人和普通的老人家並沒有太多的不同,他也不像沈慶之那樣,擁有健壯的身軀。

      此時王玄謨靠在躺椅上,半瞇著雙眼似在假寐,他身旁陳列著案席,上面放置著精緻的菜餚。

      王意之微微一笑,走上前道:「老爺子,人已經來了,還在裝睡麼?」

      老人緩緩的張開眼,一雙眼睛裡閃過精光,一瞬間駭亮得簡直不像是七十多歲的老人,讓楚玉不由自主的心頭猛地一跳,而王玄謨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楚玉真的跳了起來:「長公主請入座。」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18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12:17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七章 竟要休駙馬

      公主?!

      楚玉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隨著這一聲稱呼豎了起來,

      他是怎麼知道的?楚玉下意識的望了一眼王意之,後者苦笑著搖搖頭,表示他也不曉得。

      想起王意之在路上所說的,這位老人家的神奇之處,楚玉很快就釋然了,她前些天在建康也算是出盡了風頭。更何況又與王意之有些來往,得到這位老人的關注並不算奇怪,而以上位者之能,想要查清楚她的身份,也並不是太過困難的事。

      一驚之後,楚玉隨即又恢復冷靜自如,她朝王玄謨點了點頭:「多謝。」言罷便在桌案後的錦墊上坐下,坐定之後,她又抬首望向王玄謨,微笑道:「請問王都督,請本公主來可是有什麼事?」

      一時之間想不出該如何稱呼,學著王意之那樣叫老爺子顯然是不行的,那是人家自家人的特權,楚玉只好稱呼王玄謨現在的官職,而王玄謨既然點出了她的身份,她也索性不再作偽,直接以本來的面目相對。

      王玄謨睜開眼睛後,便一直注視著楚玉,他看著楚玉落座,才淡淡的道:「公主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楚玉歎口氣,不用想,她也知道那個「以前」指的是從前的山陰公主,儘管已經很努力了,可是她與山陰公主的區別,還是會讓明眼人一目瞭然,只是沒有人前來過問,楚玉也就當沒人發現罷了。

      她心裡面知道,自己做不來山陰公主,她不夠狠,不夠果決。不夠精明,她也做不來山陰公主,只有盡量做一個不違背良心的楚玉。

      迅速安定了心神,楚玉正視王玄謨的目光,微笑道:「人總是會變的,難道這世上有誰是一直一成不變地麼?」趁著說話的機會,她仔仔細細的打量這位王意之口中的傳奇人物,好像要將他每一根頭髮都看清楚似的那麼仔細,還帶著點高山仰止的心情:眼前這位老爺子太強大了。她要是有那份政局和形勢的判斷力,也不至於到現在都還在發愁。

      對於楚玉探究的目光,王玄謨有些驚訝,於是他也仔細觀察了一下,略一思索便知道原委:「原來意之來時已經告訴你了我的事,這小子還是這麼不向著家裡人。」

      被當面叫破,王意之無奈苦笑一下,也跟著在楚玉身旁地錦墊上坐下,道:「老爺子,你就不要玩虛的了。下馬威不是這麼下的,直接說出找公主有什麼事吧,說完了我們也早些回去。」

      正好早飯還沒吃,他便隨手抄起筷子,夾一塊長案中擺放的菜餚往嘴裡送。

      王玄謨深深的凝視著楚玉,道:「公主方才稱呼我為都督,其實錯了,我前日得到陛下旨意,回朝任領軍。」

      楚玉見王意之一點都不客氣的在旁大吃,肚子裡的飢餓也給勾了起來。她收到請柬後便沒睡好,眼下看王意之這麼自在,也跟著拿起了筷子。一邊吃一邊隨意的道:「恭喜高昇,那麼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王玄謨沉默看了她一會兒,道:「公主此刻的作為,似乎並不怎麼穩妥吧?」當著他的面大吃,可以說是十分失禮地,難道她並不怕觸怒他?

    楚玉放下筷子。拿起放在一旁銀盤上的絹帕擦拭嘴唇。笑容綻放開來。剎那間顯出十分的清澈明亮:「王將軍在試探我,我又何嘗不是在試探王將軍呢?本公主一直以為。有些話,必須在雙方立於平等地位的前提下,才能談下去,否則便只是一方對另一方的操控或命令。」頓了頓,她一指桌上菜餚,「更何況,王將軍準備的菜餚,不就是為了給人吃?」而她也確實是餓了。

      王玄謨笑了起來,自從楚玉來了之後,他這才露出頭一個笑容,並慢慢的從軟榻上坐起。伴隨著他的動作,楚玉隱約的感覺好像有什麼紛紛擾擾地浮現了出來。

      這個看起來並不是太打眼的老人,是王家的主事者啊。她有些心驚肉跳地想。覺得口中有些乾澀,楚玉伸手去拿茶杯,喝了一口淺碧色的茶水,還沒嚥下,便聽見王玄謨道:「公主覺得意之如何?可有資格做你的駙馬?」

      楚玉呆愣兩秒鐘,緩慢消化完聽到話,正在往下嚥的水一下子嗆在嗓子眼,簡直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不對啊,就算出現幻聽,也不至於是這麼離譜的內容吧?

      好不容易平復劇烈的咳嗽,楚玉無語地瞪視王玄謨,從對方地神情之中正視自己方才聽到地話不是幻覺,才終於願意承認:現實就是這麼離奇。

      王意之只比楚玉晚一些放下筷子,之後便展開折扇看一老一少鬥法的好戲,卻沒料到老爺子第一句話便扯到了他身上,不由得也呆住了。

      比楚玉先回過神來,王意之苦笑道:「老爺子,你這是在報復麼?」老狐狸!

      楚玉此時才找回說話地能力,慢吞吞的道:「王將軍,我已經有駙馬了。」雖然只是掛著好看的一隻神龜,但好歹是有個名頭。

      老狐狸神色不變:「公主何等身份,隨時可以休了何。」

      楚玉鬱悶的皺眉,聲音依舊慢吞吞的:「這,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我家意之比不上姓何的那小子?」王玄謨不屑的道。

      倘若不是惦記著要尊重老人,楚玉現在就想掀桌子暴走:「不是比不比的上的問題啊啊啊!為什麼您老人家可以面不改色的說出這麼驚爆的話啊啊啊!這不是媒婆的工作麼!!」

      自然,她只能在心裡悲憤吶喊,面上卻不得不十分客氣的道:「是本公主,不,是鄙人覺得自己配不上意之兄,怕平白糟蹋了意之兄……」更何況,那駙馬也不是說休就休的。

      縱然山陰公主的膽子極大,養了二十多面首,卻依然沒有做出休夫這麼驚悚的事,她又怎麼可能做得來?

      何家好歹也算有些勢力,這簡直就是在活生生的往何駙馬及其家人臉上扇耳光啊……當然,之前山陰公主也扇了不少就是了。

      ……靠,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王玄謨大度的揮了揮手,道:「沒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我看你們倒是很搭調,我說配得上就配得上。」

      果然是宴無好宴鴻門宴,楚玉感覺十分的倒霉,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她乾脆就賴掉邀請不來了。

      王玄謨還在做說客:「公主看看我們家意之,論樣貌,論才學,沒有哪裡比姓何的小子差,你還有什麼好遲疑的?更何況,何家還不敢與我們作對,公主儘管放心休了便是。」

      就算休個把駙馬不是什麼太了不起的大事,可這替換的人選竟然是王意之,一想到今後要換稱作王駙馬,楚玉便感覺一陣的奇怪和不自在。

      王意之此刻也無心再搖手上的折扇,他無奈的道:「老爺子,你說來說去,卻沒有問過我的意思呢。」這麼就把他的終身大事給斷送出去,不太好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願意不願意

      玄謨看了王意之一眼:「你不願意?」

      王意之歎了口氣:「我自然不願意。」

      楚玉也趕緊跟著接口道:「我也不願意。」

      都不願意。

      氣氛一下子沉寂下來。

      王玄謨的笑容,變得有些冷。

      過了一會兒,王意之無奈開口道:「老爺子,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可是通過婚姻將王家與公主的利益牽繫在一起,這並不可靠,我不是一個可靠的人,公主也不當背負這樣的責任。」

      聯姻?!

      楚玉這才恍然大悟王玄謨的用意,這看似胡鬧的決定下,隱藏的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她想了一會兒,誠懇的對王玄謨道:「老狐……王將軍,為什麼您會認為我是一個恰當的合作對像?又為什麼會選擇這種方式?」就算不聯姻,合作的方式也有很多種,他何苦將王意之送進她這個外人看作是火坑的公主府?

      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

      王玄謨歎了口氣,蒼老的手放在躺椅邊上,骨節筋絡糾結突出,好像是蒼老絞纏的樹根,過了許久,他才慢慢的道:「選擇公主,是因為公主對陛下的影響力,公主自己也應該知道這一點才對,至於後一個問題,則請公主寬恕,我不能回答。」

      楚玉慢慢的站起來,她彎腰拍去衣袍下擺邊角沾上的灰塵,動作十分的從容不迫,隨後她抬起眼簾,坦然無偽的對上王玄謨的目光:「王將軍,也請恕我暫時不能給你回應,你研究我。想必花了不少時日。那麼相對的,我可否也思索一陣子呢?此外,婚姻一說,王將軍還是不要再提了。」

      王玄謨愕然道:「公主可以告訴我理由麼?」

      楚玉背脊挺直,她轉頭望一眼苦笑不已的王意之,笑道:「我與意之兄之間,並無男女之情,清風明月,高山流水,這些東西。本來就不該是沾染俗務地。」不論用何種方式,也不應聯姻。那不僅僅為難了她,也折辱了自由自在,灑脫無羈地王意之。

      就算僅僅是掛著婚姻之名,也不可以。

      她朝王玄謨的方向各做了一揖,才轉向王意之:「意之兄。你走不走?」

      王意之歉然道:「我還有些話想與老爺子談談……」

      觀他神情,楚玉便知道王意之要談的是不能讓自己知道的話,一笑灑然道:「那麼我便在門口等你,同去同歸,意之兄你可要說話算話。」

      王意之微微一征,隨即展顏笑道:「這是自然。」

      目送著楚玉走遠,王意之發現楚玉走路時背脊筆直,腳步間好像帶著風,雖然此時的衣衫講究寬袍大袖,行走當風。卻好似沒有見過什麼人。像她這樣的毫不遲疑。毫無阻滯。

      一直等到楚玉消失在院子門外,又過了一會兒。聽見她腳步聲漸遠漸弱,王意之才走到王玄謨的身邊,伸出雙手給老人捏肩,他一邊用力一邊道:「老爺子,我想聽你不能告訴公主的理由。」頓了頓,他問,「是不是因為我?」

      王玄謨歎了口氣,這一歎之間,他彷彿足足老了好幾歲,微笑一下,老狐狸慢慢的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生得如此聰明,明明看穿許多,卻為什麼如何都不肯接掌王家呢?」

      王意之俊美的眉眼浮現些許歉然地愧色,他縱然再怎麼灑脫,面對這個雖然血緣不如何親近,卻一直為自己著想的老人時,還是偶爾為自己地任性會感到愧疚。他嘴角微微翹起,道:「也許,我其實是個愚人吧。」

      王玄謨反手拍拍手背,道:「我也知道你志不在此,不該強逼,你不知道家中的事,不知道王家現在是什麼情形,我得告訴你的是,也許過不多久,家主的位置,便得換人了。我也不是捨不得這個位置,可這些年來我對你地偏愛,已經造成家中許多人的妒恨,我的年歲也大了,倘若我一旦歸天,便再也護不住你,為此不得不提前打算。眼下你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回來幫我,接掌我的位置,站在王家的頂端,便沒有人能將你怎麼樣;第二,藉著公主的權柄以及駙馬的身份尋求庇佑,那些傢伙膽子雖然大,卻也不敢太明顯的招惹公主。」

      老人精銳冷漠的目光柔化,在王意之看不到的地方,變得有些慈愛:「你選哪條路?」他也知道,不管是哪條路,對於王意之來說,都是不那麼盡如人意地,可是倘若要保住地位乃至性命,便只有這麼做。

      王意之捏肩地動作頓住,他停下來,轉到王玄謨地面前,半蹲著身子,雙目平視老人,柔聲道:「叔祖,你是為了意之好,意之銘感在心,可是意之是不受教的頑劣性子,這兩條路,我一條都不會選。」

      王玄謨睜開半瞇地眼睛,精光一下子掩蓋住了柔和:「你倘若一意孤行,將來會吃很大的苦頭。」

      王意之不在意的笑道:「倘若我為難自己,才是真正的現在就吃苦頭。」他握緊老人的手,感到自己掌中所握的手竟然是那麼的瘦削,忍不住一驚道:「您……」雖然說他自己沒什麼干係,可是王玄謨呢?家族之中洶湧暗潮他是知道一些的,王玄謨年紀已經這麼大了,他是否還能支撐住?

      王玄謨歎了口氣,心情複雜的抽出手來,拍拍王意之的肩膀:「也罷,你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見,既然執意如此,我也不便攔著你。至於我……」老人冷笑一聲,神情很是老辣,「就算我不再是當家,他們也不能拿我怎麼樣,我這些年可不是白活過來的。」

      聽見老人這般說話,王意之才放了心,他還想多陪著王玄謨一會兒,卻見老人又閉上了眼,身體後仰,重新睡在躺椅上,已經是送客的態度:「你走吧,公主還在等你呢,你素來風流,此際又怎好讓一個姑娘家等著?」

      感情老狐狸還沒放棄他和公主這檔子事,王意之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沒有拂老人的意,只低聲告別,便起身朝外走去,走了幾步,他聽見身後傳來微不可聞的低語:「這公主與從前傳聞的很是不像,雖然未必配得上你,卻也是個有意思的女子。」

      王意之腳步一頓,沒說話,之後又繼續的朝外走去,一直到走到了宅院門口,瞧見倚門等待的楚玉,楚玉此時靠在門邊,神情悠然隨意,正伸出手來去摘離她最近的一條樹枝上的嫩葉。

      她雙目清朗透徹,目光坦蕩如水,秀麗的臉容看起來十分的雅致。

      想起之前的一些事,王意之在心裡默默的道:「是的,很有意思。」

      同去同歸,王意之和楚玉又重新坐在返回的馬車上時,楚玉凝望半空良久,忽然開口道:「意之兄,你們家老爺子的信用如何?」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19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03:25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只談風月事

      意之聞言,驚異的望了楚玉一眼,道:「我以為,你想問老爺子先前的私下說話。」

      楚玉微微笑道:「他人的私隱,我並不想過於深入探究,其實你也不用回答,我知道,權柄之中,是沒有什麼信用可言的。」

      能爬到現在的位置,出賣了多少人,背叛了多少人,傷害了多少人,拋棄了多少人,只怕已經數不勝數,富貴權柄,是用血腥白骨編織起來的華麗衣裳,她縱然不擅長算計,可是來之前和來之後看了這麼多,又如何會不明白?

      王意之笑了笑,沒說話,既然楚玉已經明白,他也不願多費口舌數落自己的叔祖。

      功利場上爾虞我詐本是常事,倘若大家都坦誠相待,那才是最大的不正常,他性好自由,不喜受到拘束,素來不願牽扯入此間,若非得知楚玉被王玄謨叫去,他今日只怕不會前來。

      楚玉縮著肩膀,靠在馬車壁上,歎了口氣道:「正因為如此,我才不願意立即答應你的叔祖啊。」聯姻這件事是萬萬不能同意的,而協議合作,楚玉也十分的不放心,不太放心王玄謨的立場和信用,同時,也是對自己尚存迷茫。

      她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幫助劉子業,那個殘酷又天真的暴君。

      這些天來,墨香死去的那刻情形,依舊一遍遍的在她面前回放,夢境裡被得血紅一片,漂亮的五官臉容在驚愕中定格。楚玉知道這是自己的心結,需要時間去化解,因為墨香,以及先前被殺的四個孩子,楚玉始終無法釋懷。

      她知道王權的殘酷,知道人性泯滅的可怕,可是親眼看到時。還是會被駭得動彈不得,不僅僅是害怕死亡,也是害怕那猙獰又血腥的臉容。

      不管她心怎麼想,縱然對劉子業有百般的怨懟,在外人眼中,她和小皇帝是牢牢地綁縛在同一陣營內的,劉子業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倘若劉子業倒下了,她也會跟著失勢甚至被殺。

      戴法興死了,接下來。阻撓劉子業任意妄為的朝中其他老臣大概也會被殺,再接著會有一位皇叔謀反。殺了小皇帝,自己坐龍椅。

      那位謀反的皇叔。楚玉現在也大概能猜測到是什麼人了,大約便是那首歌謠中提到的湘東王劉彧,倘若過陣子他還沒死,那麼將會擁有大大的後福。

      楚玉又忍不住思索起來。她要不要乾脆現在就去討好未來的皇帝,在關鍵時刻幫他一幫,以便在龍椅易主之後,劉彧會感念她的恩情,特赦放過她呢?

      可是這個主意極為地不可靠,先不說未來的皇帝是否真地就是劉彧了。即便是。世界上恩將仇報的例子也是數不勝數地。縱然她施惠在前,可假如劉彧翻臉不認人。她只怕會比原來更淒慘。

      細細的思量許久,楚玉悲哀的發現,她現在可以相信的,能夠不傷害她地政權中人,竟然只有劉子業一個人。

      扶植別人上位,首先將面對的,便是劉子業的敵意,鬥爭之中的利益爭奪,殘酷競爭,而就算最後取得了成功,那個上位者會不會過河拆橋兔死狗烹,還是個未知之數。

      倘若要以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她最好最省事的選擇,竟然是依附著劉子業,保證這個暴君天長地久。

      這個現實讓楚玉心中一陣厭惡。

      楚玉又長長地歎了口氣,王意之傾身過來,抬手按平她眉心地皺褶,微笑道:「不要時常皺眉,會變得蒼老地。」

      楚玉自然而然的,反手抓住他地手,帶著點期冀的目光看向他,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們家老爺子,究竟在打的什麼主意,他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

      王意之無奈的搖頭道:「我素來不干涉這些,又怎麼會瞭解箇中內情?」抽出手,他望著楚玉,柔聲道:「我很不喜歡這些東西,這大約是我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這方面幫助你,奉勸一句,在爭鬥之中,誰的承諾都不要相信。」千萬不要相信,誰相信了,誰就輸了。

      楚玉這才恍然的想起,眼前的男子,是那個沉浸在山河之中,於世俗無礙無擾的王意之,這一趟實在是為難了他許多,倘若不是看著她的面子,他的腦海裡,連半點兒權柄的影子都不會出現,更不要提說出來了。

      思及此,楚玉得愧疚的道:「意之兄,實在對不住。」明知道王她還這麼對他問東問西,實在是強人所難。

      王意之微微一笑,道:「子楚儘管放心,我縱然不喜歡官場之事,但是並不會因為自己的不喜歡,而與參與其中的人斷交,你依舊是我的子楚,我也從來都是你的意之兄,今後我們只談風花雪月,不談家國天下,如此可好?」

      楚玉凝視著王意之,良久後展顏一笑,道:「多謝意之兄,今後我若是去尋意之兄,必定攜茶帶酒,身無旁騖。」雖然困難依舊在前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情陡然輕鬆開闊了許多,原本苦惱於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可是現在竟有車到山前必有路的錯覺。

      王意之也笑道:「我也定然隨時恭候,只怕你不來。」

      一瞬間煩憂消散,兩人相視微笑。

      *********************************************

      先送王意之回了他家中,楚玉才讓人驅車返回公主府,王意之離開後,她又忽然覺得,身體週遭的氣氛,沉重起來。

      依舊是找不到答案,依舊是看不見前路。

      入府經過東西上閣交界處,楚玉原本該直接回自己居所,腳下一轉卻往西上閣而去,她先去找了桓遠。

      房間裡桓遠和墨香都在忙碌,楚玉將桓遠叫出來,詢問了一下在她離開的期間內,桓遠交際的結果,得到的回答大大出乎她的預料。

      這出乎預料是往好的那一方面超出的,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桓遠取得了比預想更好的成績,他已經與幾個世家子弟成為好友,成為經常出入的常客,甚至還見過了兩位世家的當家,有數人對「喻子楚」其人表現出來了一定程度的興趣,雖然這些交往目前還浮於表面,但卻是因為楚玉一方還沒有真正的體現出能讓人看清楚的實力的緣故。

      從桓遠的敘述裡,楚玉發現了一件事,那便是,桓遠雖然與建康城中的世家貴族交好,可是這其中唯獨沒有王家,然而今天王玄謨卻直接找上了她本人,可見別家都暫時不清楚她的底細,而王家卻是直接對準了正主下功夫。

      這從側面上,也體現出了王玄謨的老謀深算。

      帶著重重的一縷,楚玉離開修遠居,前往沐雪園。

      時節已經約略的入秋,夏日暑意還殘留著少許在空氣裡並未消散,可是在沐雪園的竹林之中,卻被洗滌一空。

      一進沐雪園,看見大片的竹林,楚玉忽然恍然,自己那楚園的格局是如何想到的:進門見林,這難道不是從沐雪園抄來的創意麼?

      進門見林,入林而見人,這已經是毫不遲疑的事,容止舒舒服服的躺在林中青石台上,神情安適雙眼半合,但楚玉知道他並未睡著,便走上前去,就在石台便站著。

      不一會兒,容止睜開眼,並未如何動作,只衝她一笑,笑意在青影繡香之中綻開,宛如月光流水般的皎然:「公主有事?」

      楚玉低頭望著他,沉默許久,才將自己心裡的疑問問出來:「墨香死了,我怎麼從來沒有見你傷心過?」好歹,他也教導了墨香這麼久。

      雖然先前她困於自己的心結,沒能注意到容止的異常,可是這些天回味過來後,便忍不住有些為墨香感到心寒:他就這樣被放棄了?毫無牽掛和痛苦的?

      容止依舊微笑著,道:「公主,我不傷心,你可以說我無情,也可以說我狠心,可倘若我做出悲痛之態,那便是可笑了,會被人笑話的。」

      他悠悠然的一笑,眼睛裡黑白分明的,倒映著冰雪般的無情:「我,本就是無情之人,眼下所能在乎的,惟公主一人而已。」



第一百二十章 皆是無情人

      楚玉定定的注視他眼中化不去的冰雪,許久才慢慢的道情之人,「不在乎墨香的生死,可是你對我說的,便是真話麼?」

      焉知道,他昔日是否也曾對墨香說過什麼話。

      現在她就在他面前,他可以自然而然的說出在乎,可是倘若有一日她不幸的故去了,他會否也會如此若無其事的,冰雪無情的微笑著,對另外一個人說「我本是無情之人」?

      心臟微微收縮著,隱約的寒意緩慢而堅定的圍攏過來。

      胸口發著冷,楚玉面色卻是一片的平靜,望著容止眼睛一眨不眨。

      容止神情不變,動作也沒有絲毫變化,他躺在青石台上,身姿慵懶到了極點,眼底卻料峭而孤寒,他依舊冰冷的輕笑著,道:「公主難道想看我為了墨香傷心欲絕?可是公主……」他的語調柔和低緩,語意卻藏著銳利的鋒芒,「我傷心,有什麼用?痛恨,又有什麼用?我該視誰為敵,以誰為仇?我要為了什麼雪恨?用什麼來洗刷怨懟?」

      楚玉被他一連串的問話問得心頭巨震,是的,他傷心有什麼用?痛恨又該如何?殺死墨香的人是劉子業和宗越,她也是原因之一,難道她要讓容止去找這幾人復仇不成?難道她潛意識裡,竟然是希望容止怨恨她麼?

      他不恨她,她會為了墨香不甘心,可是倘若他恨她,她自己卻又會不開心。

      一邊是她不甘心,一邊是她不開心,她又要如何讓容止選擇?

      楚玉呆呆的站著,默默的道:是了,其實她才是最最沒資格質問他的人,那時候。她為什麼沒有撲上去阻止呢?為什麼她竟然會害怕得不能動彈,連語言的能力都失去了呢?

      假如她不是那麼的沒用,也不會發生這樁慘事吧?

      瞥見她神情的細微變化。容止忽而又溫柔地笑了笑:「沒有用的事,我是不會去做的,而多餘地愛恨,我也極為吝嗇。」他緩緩的站起來,站立的落腳地與楚玉幾乎貼在一起,楚玉看著他幾乎貼上自己,眼睛望著在眼前的光潔下巴和嘴唇,以及他優美的頸項線條,卻是一片的茫然。

      容止讓開兩步。轉過身去,淡聲的道:「公主,當斷不斷,必受其害,手握權柄的人。必然執掌一柄生殺予奪之劍。劍有雙刃。一面對敵,一面朝著自己。縱然心裡面有萬般的不捨。可是為了某個目地。還是應當拋棄一些東西,倘若您做不到狠下心。還是盡早的離開這是非之地的好。」又想溫柔良善,又想身居高位,又想保全所有人,哪裡有那麼便宜的事?

      就算是他和王意之,也做不到這一點,更何況區區一個楚玉?

      王意之便是早早的預見這些,才不欲牽涉入名利之中,甘心放浪縱情,而他入局太深,開弓莫返,不能退,也不願意退。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永遠沒有什麼是十全十美完滿地,獲取什麼便要失去另外地什麼,他在很早以前,便已經知道。

      容止地話,好像在空氣裡盤桓了許久,才傳入楚玉的耳中,又兜兜轉轉地映入腦海裡,當楚玉體味出他話中地意思時,容止的身影已經消失不在,不知道去了何處。

      楚玉沒有去找,她站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竹林地芬芳和寂寞將她包圍,清透的氣息洗滌她紛擾雜亂的心靈,許久之後,她轉出沐雪園,快步的前往隱香苑。

      隱香苑是墨香生前的住所,而此時在院子裡立著墨香的衣冠塚。墨香身死的時候還是夏末,天氣十分炎熱,楚玉擔憂將屍體運回來路上腐爛,便命人將他安葬在山陰縣的公主府那裡。

      而回來之後,容止又讓人整理墨香生前的遺物,取了一套衣冠鞋襪和墨香常用的器具,在隱香苑裡立衣冠塚。

      原本只是任由容止安排,可眼下,這衣冠塚卻似乎成為了楚玉傾訴的對象。

      楚玉立在墓前,點燃了一段一指粗半尺長的香料,插在在碑

      香味伴隨著煙氣繚繞揮散,這若隱若現的香氣,讓楚安葬墨香的情形,容姿嫵媚的美人,臉容因為痛楚和驚愕微微的扭曲,失去溫度的身軀只殘留著一抹淡淡的冰冷餘香,

      等待香料燃盡,楚玉才緩緩的道:「這是我第一次祭拜你,大約也是最後一次,墨香,我大約又要對不住你了,我沒能救你,也不能為你報仇,這是我欠你的,你可以怨恨我,因為這是我的選擇。」今後這個地方,她也不會再來。

      說罷,她深深一揖,隨即轉過身去,斷然的離開。

      **********************************

      次日,當楚玉再一次來到皇宮門前時,眼前所見的還是富麗景色,可是她的心境,卻與從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從前每次到來的時候,她都會有些忐忑,可是現在,她的心端被逼出了一股銳氣,讓她咬著牙往前方看。

      此時正是退朝的時間,楚玉看見了沈慶之,從前,她一直對這個老將軍有些害怕,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也不是那麼可怕的,她只淡淡的瞥了眼沈慶之,便自顧自的朝宮中走去。

      沈慶之眉頭微皺,身旁他的侄兒卻拉住他:「叔父,不要與一個女子動氣,陛下對您寵信正盛,此時還是與她交好的為妙。」

      沈慶之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楚玉一邊走著,一邊奇怪為什麼沈慶之明明面帶敵意,卻沒有上前來教訓她,不過她很快就將這小小的疑慮拋諸腦後,接著,她看見了數日未見的劉子業。

      劉子業身穿玄黑色的衣衫,正在花園裡拿著條竹鞭抽打四處跑動的宮女太監,宮女太監們配合著他的動作,縱然痛楚也不敢跑得太快,只能繞著圈子,一個個輪流讓小皇帝抽個盡興。

      歡快的抽著人,劉子業覺得自己的心情舒暢了不少,看著周圍的人發出慘叫聲,露出痛苦的表情,臉上脖子上多處一道道青紅交錯的痕跡,他便發自內心的感到一陣酣暢快意。

      這是劉子業平時比較喜歡的遊戲之一,且還是最為不傷人的遊戲。

      他又一次舉起了竹鞭,還沒落下,忽然半空中橫出來一隻白皙纖細的手,一把精準的握住竹鞭的中段,劉子業大怒,轉頭去看是誰在打擾他的興致,入眼的臉容卻是楚玉。

      「阿,阿姐?」先前蓄滿的氣勢一下子消弭殆盡,劉子業連忙扔下繡鞭,像趕蒼蠅似的揮手示意宮女太監們滾蛋,隨後親熱的拉起楚玉的手,小心翼翼的道:「阿姐,你好些天不來看我,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他就算再怎麼狼心狗肺,也感覺出了楚玉對他的態度改變,是從墨香死後開始的。

      楚玉冷冷的一笑:「我怎麼敢生陛下的氣?」

      雖然楚玉神情冰冷,可畢竟是願意對他說話了,而且今天肯主動來找他,劉子業悄悄的舒一口氣,拉著她的手道:「阿姐,只不過區區一個面首而已,殺了也就殺了,你不要一直生氣啦。」

      楚玉歎了口氣道:「你知不知道,墨香其實是枉死的?他根本沒有偷聽你說話。」她將自己那日走出房門後所瞧見的告訴劉子業。

      劉子業眨眨眼,似是不為所動的道:「就算他沒聽到我說話,我也是要找個由頭殺他的。」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21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03:34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已經死去的

      「為什麼?」楚玉驚異的問。

      劉子業低下頭,拿腳踩著地上的竹鞭,來回滾動著玩:「阿姐,你難道忘記了,那個帶著香味的傢伙,是什麼來路?」

      楚玉微微一怔,她只大約記得墨香是權貴所贈送,可是具體的情形,卻是忘記了。

      她努力的回想當初統一看面首資料時,錦帛卷軸上所記載的內容,腦海中浮現一段文字,剎那間點亮了迷霧,楚玉不由得叫出聲來:「是湘東王!」

      她想起來了!墨香,是湘東王劉彧送給山陰公主的生辰禮物!

      湘東王,就是那首造反歌謠裡,「湘中出天子」的「老天子」暗指的劉彧。

      而眼下,劉子業要對付湘東王,便也順道的看不順眼湘東王送到山陰公主身邊的活人,順便的命人殺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

      劉子業冷冷的笑道:「湘東出天子,我把他的人都殺了,把他也殺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想要如何的當天子!」他這話說得殺氣橫溢,說完後猛然想起楚玉還在生氣,一張臉又可憐兮兮的垮了下來,他伸手揪了揪楚玉的袖子,又重新拉住她的手,小聲道:「阿姐,你別生氣啦,我要是知道你那麼喜歡那小子,就不會殺他了,現在橫豎殺了也是殺了,要不然這樣,我明天下一道旨意,讓各地的官員搜羅體帶異香的美少年,多送給你幾個便好啦。」

      頓了頓他又補上一句:「那小子身上的香味也不好聞,還沒有阿姐你身上的味道好呢。」

      楚玉被他熱乎乎的手握著,這麼熾熱的掌心,心腸卻是如此的冰涼,讓她很是感慨,她歎了一聲道:「搜集美少年就不必了,我近來不太想要這樣的類型了。陛下也不必下旨,以免又有臣子發出非議。」

      劉子業得意洋洋地道:「阿姐,這個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殺了戴老頭兒後,上朝時便安靜了許多,沒有誰敢對我大呼小叫了,今後誰要是再敢對我說三道四,我就殺了他!」

      楚玉淡淡地道:「我今日進宮,便是要告訴你,我可以不再生你地氣,可是你也須得應承我一件事。」

      「什麼事?」劉子業一聽楚玉鬆口,頓時很是高興。一副一百件事也能應承下來的樣子,只有在面對這個姐姐的時候,他完全想不到擺身為皇帝地架子,並且總有回到從前的錯覺。

      在楚玉的面前,他不是一國之君。而是一個地位乃至生命都有可能隨時失去的倒霉太子。只有阿姐願意關照他保護他。在她的身邊,他覺得很安全。很舒適。

      阿姐是他的手足。友伴,乃至母親。他已經不記得母親的面孔,卻還記得自己小時候被父皇責打時,阿姐心痛的給他擦藥的情形。

      這個世界上,他唯一不會傷害地人,是阿姐,而阿姐也是這世上他完全相信依賴的人。

      想的入神,劉子業幾乎忽略了楚玉說話的聲音,待他意識過來的時候,楚玉已經說完了。

      劉子業順口地道:「好啊,我答應你……呃,阿姐,你能不能再說一遍,是什麼事?」

      楚玉忍著怒,又重複一遍方才地話:「我說,要我不生氣也行,今後,你不可以因著自己地喜怒,隨意殺死朝中大臣。」

      劉子業沒料到楚玉想的竟然是這個,忍不住皺起眉,眼神陰戾,有點焦躁地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姐你怎麼變得和那些老頭子一樣愛嘮叨了?」

      他如此神情語氣,有些嚇人,倘若是換了從前,楚玉一定早就嚇得閉嘴了,可是現在她看著劉子業,奇怪地是,心裡面竟然沒有一絲害怕的感受,她直直地盯著他,一字一頓的道:「陛下,你的國家還需要有人來幫你治理,倘若現在都殺光了,讓誰來幫你治國?」

      她十分敏銳的能感覺到,劉子業不會因為她的要求而發怒。

      劉子業順著她的話,想想覺得也是,便輕快的道:「也對,假如把人都殺了,那麼那些事便都要我來費心了,累都會把人累死,阿姐,我答應你便是。」

      他應承得極為隨便,毫無誠意,楚玉知道能達到這個效果已經很好,便暫且停緩,不再進一步的催逼督促,見劉子業還在拿腳踩動地面上的繡鞭,她和顏悅色地道:「那麼陛下,對於那首歌謠……」

      見她神情轉柔,知這波算是過去了,劉子業心中高興,也順口把自己的計來:「我已經下旨,命令湘東王,建安王,山陽王三人前來建康,阿姐,這回你可不要攔著我,我就算不殺他們,也得牢牢的看緊他們,不讓他們有謀反的機會。」

      為了防止劉子業再發瘋而她不知道,楚玉補習了劉家的親緣關係,湘東王劉彧,建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佑,這三人都是劉子業,也同時是山陰公主的叔父,三人平時的關係也都比較要好,所以劉子業決定三個人一網打盡。

      楚玉遲疑一下,默許了劉子業的行為,這三人應該是謀反的關鍵人物,倘若早早的把他們囚禁甚至殺死,也許將來便沒有人會出來奪劉子業的皇位。

      這個想法雖然自私,但是卻是自保的本能。

      更何況,劉子業並沒有立即殺死三人,楚玉也決定先看看這三位叔父,再決定下一步如何處置。

      現在她已經下定決心站在劉子業這邊,先掃除謀反的可能,再接著慢慢考慮別的。為了這個目的,她不得不將對墨香的歉疚埋葬起來,冷硬的對自己說,這是理智的抉擇。

      ************************************************

      花園之中楚玉正思索劉彧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時,百里之外的劉彧,也在為此行的前程擔憂。

      「你是說,我此行建康,真的會平安無事?」劉彧一行人在當地官員提供的住處休息,一間幽靜的書房裡,劉彧沉默良久後問。

      「湘東王請寬心,您此次面見陛下,縱然會受到些驚嚇,但今後尊榮華貴必當無可限量。」書架之後立著一條墨綠色的人影,一邊尋找書籍,一邊曼斯條理的回答。

      雖然說話的對象是皇室中人,可是這人的態度並沒有多少恭敬,他的語調很淡,淡得彷彿兩人只是陌生人。

      走了一路找不到想要看的書冊,那人走了出來,他看起來約莫十八九歲,樣貌極為秀麗嫵媚,臉容如玉唇若丹朱,狹長的鳳眼宛轉柔媚,明明貌若美女,可是不論動作還是神態,都藏著堅韌的剛性。

      見少年走出來,劉彧譏諷的笑了笑:「兩年前我送出你,本來只是隨手做個人情,所有人中,我最沒有抱持期待的人就是你,卻沒料到,你卻成了唯一一個在這時候給我報訊的人。」

      輕聲的,他說出少年的名字:「墨香。」

      這少年,是墨香。

      兩年前除了以色侍人什麼都不會的男寵,如今卻彷彿脫胎換骨一般。

      ~~~~~~~~~~~~~~~~~~~~~=====

      好啦!又一個揭密!

      其實呢,最開始,「殺」了墨香,我沒料到大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可是殺完後我發現我自己錯了,面對qq上和回帖中的群情,我只能苦笑,心裡面說,墨香並沒有死啊><

      但是我又不能把真相給說出來,因為這關係到後面一個設計,這是埋下的伏筆,在我原定計劃裡,大概是第四卷甚至可能要到第五卷才重新用上他的,所以我順口說週日舉行追悼會,也是為了提醒自己要咬緊口風,不能劇透~~

      不過這幾天來不斷的看到為墨香的惋惜,我就開始擔心我撐不下去,沒辦法閉口到最後,會忍不住提前把真相說出來,我昨天碼的時候,也在想著什麼時候讓墨香再出來,情不自禁的把柳色寫成了墨香,鬧了大笑話……

      為了不讓我一直惦記著繼續鬧笑話,我稍微調整了一下結構,讓墨香提早「詐屍」……

      汗,之前以為墨香死了的筒子們,不好意思……其實,是詐屍……呃,不對,是詐死……

      而之前的一些情節,也都在這裡有了解釋。

      我不是單純為了促進小楚小容的感情而寫死一個人,寫死他是有用地。前面我也埋下了一點點看似閒筆的伏筆,多少章我忘記了,說墨香是權貴送給山陰公主的禮物。

      最後感想:修煉閉口禪這活兒實在太艱難了,好幾次我都要忍不住跟大家說墨香沒死……現在還是一口氣全交代了吧。

      因為提前讓墨香「復活」,所以明天的追悼會也省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還余一段香

      墨香,他原本並不叫做墨香的,這名字,原本是為了獻的。

      劉彧撫額想了一會,卻不太想得起這少年的本名了:「你原本是叫莫……莫……」莫什麼來著了?

      墨香淡淡的接口道:「莫襄。」原本是看起來很平凡帶點俐落的名字,因為主人的境遇,轉為同音卻柔靡的暗香,雖然現在人已經脫離了原來的環境,可是過去那個沒有憂慮的天真孩子,卻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對,莫襄。」劉彧鬆了口氣,他定定的看著少年,「今後你還是叫回原來的這個名字吧,改日我給你造個戶籍,讓你跟隨在我身邊,但是在此之前,我還要問你。」

      他一字一頓的:「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他今日抵達此地時,墨香攔隊要求見他,他見這少年極為美貌,且看著有些眼熟,便允了他相見,卻不料少年一表明身份後,便告訴他一個糟糕的消息:小皇帝召他去建康,並非是為了旨意上所說的祭祖,而是擔心他謀權篡位,要將他囚禁起來。

      儘管墨香帶來的消息令他十分的吃驚,可是焉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引著他往裡跳的陷阱?

      望著墨香似笑非笑甚至有點兒高深莫測的神情,劉彧心頭忽然有些暴躁,他是什麼人,眼前的少年,不過是一個面首而已,他憑什麼這樣看著他?

      他猛地站起來,快步走到墨香面前,一手捏住他尖尖的下巴,指甲幾乎要捏碎墨香的骨頭:「給我老實交代?」

      痛楚深入到了骨頭裡,墨香吃痛顰眉,可是他的眼睛卻笑了起來:「改名倒是不必,橫豎我已經用慣了這個名字。叫什麼又有什麼關係?湘東王以為,現在的我,竟還會怕死麼?」他一眼就看出來。劉彧貌似凶狠的外表下,十分的不安。

      墨香是戰火中倖存地孩子。

      幾年前,一名王爺佔據廣陵城造反,城破之後,他被殺是理所應當,但是當時還在當政的劉子業的父親詔令一下,一城地無辜百姓都要為了這件樁他們沒辦法左右的謀反付出生命,而主持屠城的人,便是宗越。

      對於過去。墨香有部分記得很清楚,但是有部分已經模糊,不過他一直記得,那年的廣陵城,秋天還沒有過完。便迎來了肅殺的冬。

      真是肅殺。

      他的父親是跟隨謀反王爺的謀士。其實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原本只是想靠皇家中人這棵大樹養家餬口,混吃混喝過一生。卻在這棵大樹做出謀逆抉擇時。不可抗拒的上了賊船。

      怎麼都是死,跟著謀反。可以晚一點死,不跟著,當時就死了。

      墨香問過父親,為什麼要造反,父親很是愁眉苦臉地撫他的腦袋,不太情願的說「當今陛下無道」之類的話,他覺得那時候父親說話的語氣,和他被逼著背書時差不多。

      墨香那時候已經知道一點道理,但是他並不明白,難道這位謀反地王爺就是很有道了?沒有等他想通,便迎來了城破,很多官兵闖進來,四處殺戮。墨香和父親藏在一個隱蔽地地方,透過縫隙看外面地情形,他看到了宗越,那時候,宗越的眼睛還不像現在那麼細,凶殘戾氣也更為地外露彰顯,他騎著馬在街道上橫衝直闖,看到平民便一劍斬下去。

      鮮血橫飛,映著宗越快意地臉。

      後來墨香還是沒能藏住,當一隊士兵經過的時候,他實在餓壞了,肚子不受控制地發出叫聲,就這樣被可笑的找到,然後與父親一道,和城中的其他人一起,準備待宰。

      那時候其實是感受不到太多恐懼的,因為他已經被嚇呆了,昏昏沉沉的被綁縛,昏昏沉沉的和城中百姓擠在骯髒的牢籠裡,昏昏沉沉的被推上屠宰場。

      他的神智一次清醒過來時,轉過頭看左側發出慘叫的人,是他的父親,父親的頭滾到地上,肩膀上面平平的,還有很多鮮紅的血。

      這就是……死。

      墨香無可遏止的恐懼,尖聲慘叫起來,聽見他的聲音,宗越很有興趣的走過來,拔出劍:「這個讓我玩玩。」墨香知道他要殺自己,可是他被綁著,全身僵硬著,連倒下滾動的力量都沒有……

      後來他還是沒有死成,因為那時候沈慶之求先帝下了旨意,五尺以下的孩童可以免死,他小時候個子長得矮,看起來比外表小上兩三歲,也幸運的逃過死難。

      但是沒有死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他生得太美貌,便不斷的被人輾轉販賣,待價而沽,一次一次的被鞭子刑具教導如何服從,如何獻媚。

      最後一次被轉手,是他被劉彧買去,送給當今最受寵的公主,作為生辰禮物。

      那時候,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不管怎麼都看不到希望,他以為自己這一生都將這樣度過了。

      鎮定的望著劉彧,墨香的笑意之中,多了些柔媚,眼波溫柔得好像情人的刀,那麼的柔和,卻又那麼的鋒利:「湘東王,我不怕死,真的,一點都不怕,只要你有那個決心,現在就拔出腰上的佩劍,殺死我。」他早年筋絡骨受過嚴重的傷害,雖然這兩年有在調養,可是依舊柔弱,不能習武,沒有多少自保之力,只要一個稍微健壯一些的人,便能夠殺死他。

      劉彧在墨香眼睛裡搜尋許久,始終找不到其間的恐懼,最終他挫敗的鬆開手,沉聲道:「你究竟有什麼目的?倘若你不說明,我是不會相信你的。假如我沒記錯的話,前不久公主府上死了個據說體帶異香的面首,那是不是你,你又是如何活下來的?」

      雖然得到的消息並不精確,但是劉彧也不是全然的一無所知。

      跟隨著宗越外出,聽到了那首歌謠的士兵已經被秘密處死,可是墨香的身故,楚玉卻僅僅蓋了個病故的名頭,並沒有如何掩藏。

      墨香笑笑道:「那是很容易的事,我曾無意間瞧見一個形貌與我極為相似的孩子,便留心養來做用途,那日陛下帶著宗越駕臨公主府,我趁著與宗越要陪陛下出門的當口,對他說我是當年廣陵城的冤魂,隨後再讓我那替身出面,找個機會,讓宗越有理由殺死。」他則承諾那少年給他家人足夠的金錢。

      那時候正值黃昏,光線有些昏暗,即便面孔上有細微的不同,也會被認為是因為痛楚扭曲了,又或者是明暗的問題。

      最為熟悉墨香的楚玉,在那時沒有忍心多看。

      而墨香提早到公主府,也為偷梁換柱做了一定的準備。

      「湘東王請放心,我縱然不來與您相見,您難道不也是終究要入建康的麼?且不論我所說的是真是假,如今局勢,您是非去不可。當今陛下若是沒有那個念頭倒也罷了,去也無妨,倘若有,而您奉召而不入,豈不是給了陛下一個說您謀逆的借口?何不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隨機而動?」微微欠身,墨香低下頭,將笑意掩蓋,心中卻有快意升起:「我此時前來傳訊,不過是為了讓您相信我的才能,湘東王若是願意倚重我,我不僅能保住您的生命地位,還能輔佐您更為尊榮。」

      他慢慢的道:「我現在有一身本事,我要拿這本事換取些東西。」

      猶豫良久,劉彧伸手扶起他看不透的少年:「倘若我他日能平安尊榮……最好的官職,由你挑選。」

      墨香依舊低著頭,譏嘲一笑:「多謝湘東王……不,主人。」

      說這話,是天大的榮寵麼?給塊看不見的肉骨頭,便想要人給他做狗?莫忘了,有的時候,狗,也會挑主人的。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22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03:41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四王來相見

      出來的那一個,是義陽王劉昶。

      義陽王劉昶這個人也是劉子業的叔父,楚玉頭一次瞧見這個名字的時候,還以為他叫劉永日,後來才反應過來永日兩個字是湊一塊的,不念永日,念「場」。

      劉昶手握兵權,是一方刺史,在劉子業還沒有繼位前,劉昶就很不受自家皇帝哥哥的喜歡,時常被猜疑要謀反,戰戰兢兢的好不容易等到劉駿死了劉子業繼位,他依然是被懷疑要謀反的首選。

      皇帝這種生物的疑心病素來是很重的,尤其這疑心還帶點遺傳性質。

      這麼折騰人會把人折騰出神經病的,尤其劉昶的神情還有那麼點脆弱。有的時候,夢迴午夜時,劉幾乎自己也誤以為自己真要謀反了或者已經謀反了。

      在聽到那首造反歌謠之前,劉子業最猜忌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劉昶,以至於這位義陽王生活得十分痛苦,一言一行都小心謹慎,生怕給人拿住把柄。

      像驚弓之鳥一樣的劉昶終於受不住無休無止的猜忌了,他做出決定,放棄自己的駐地兵馬,回首都在皇帝身邊待著,以消除劉子業的疑心。

      不過他沒敢直接出現在劉子業面前,與三王一起面見劉子業的,是他屬下的一位使者。

      楚玉看到三王和使者的時候,正與劉子業在御花園的湖邊欣賞荷花,雖然已經是秋天了,荷花還沒有凋零,平靜的湖面上花朵清雅,別具情致。

      等四人參見完畢,楚玉仔細的打量四人的外貌,幾人之中劉彧比較富態,稍微胖一些。但是白晢圓潤的臉上眉目很是典雅,鬍鬚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顯得雍容很有風度。劉休仁最瘦,像是一根竹竿,臉上帶著笑,但是又不太像是笑,感覺只是在活動面部肌肉。三王的外貌都在基本水準之上,不過跟站在他們後方地劉永日使者比起來,卻又遜色許多了。

      這位使者大約三十出頭,長得一副白馬王子的模樣,又高又帥。朝服穿在身上也顯得風流倜儻,人往那裡一站就是鶴立雞群的感覺,對比起來,好像他才是真正地王爺,其他三王只是他的隨從一般。使者遞交了劉的回首都申請。劉子業便撇開其他人不理會。先問那使者:「我聽說你們家王爺要謀反?」

      使者的思維回路很顯然還在正常人的範疇內。沒料到劉子業居然一開始就這麼不客氣的直接污蔑,愣神了好一會兒。才趕緊出言補救:「沒有的事。義陽王對陛下十分忠誠,陛下千萬不要聽信那些流言。」

      劉子業才不理會。只繼續的道:「他要謀反,你身為他的部下,怎們能不阻止他呢?」

      兩人足足對話了二十多分鐘,使者絕望地發現,不管他說什麼,劉子業都一口咬定是他們家王爺要謀反,明明大家說的都是中文,每一個字都能明白,可是聯繫起上下文,怎麼看怎麼不通順,不光使者有這種感覺,楚玉也有同樣的感覺。

      劉子業沒跟人講道理,他根本就沒理,他只是一個勁的說你要造反了你要造反了,沒造反也硬說你造反了……這莫不是要存心逼反對方?

      楚玉坐在劉子業的身邊,手悄悄地伸到劉子業地袖子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太過分,感覺到楚玉地不悅,劉子業稍微收斂了一些,他沒再繼續逼迫,只對使者道:「你先留在這裡,待我派人去徐州查探一番,也許真是謠言也說不準。」這才算是放過了對方。

      讓人給三王和使者安排住處,等人都離開後,楚玉鬆開劉子業地手,冷淡的問道:「你答應我地事,不會作廢吧?」

      劉子業心虛的看她一眼,小聲的辯解:「我只是說不殺那三個人,但是又沒說不殺義陽王,阿姐你幹什麼那麼在乎這些傢伙的死活?那些外人值得你這麼重視麼?」

      外人?是你叔叔好不好?!

      楚玉聞言瞪著他,過了好一會兒,她緊繃的神情鬆懈下來,伸手抱住劉子業:「聽阿姐的話好麼?阿姐是怕你殺人太多,招來他們的鬼魂……鬼魂暫且不提,你殺死太多人,今後誰來幫你治理國家?剛才你分明是逼著劉昶造反,這樣才有借口名正言順的殺死他,難道我會不知道麼?」現在她每天都在房間裡點熏香,那熏香是按照容止所給配方製作的,並且在熏衣物時加重了份量,讓香氣的作用能更加明顯。

      劉子業乖巧的偎依在楚玉的懷裡,聞著楚玉身上飄散出來的舒雅芬芳,他慵懶的閉上眼睛,心中殺意慢慢的緩減,只覺無限的安寧和悅:「好吧阿姐,我這回聽你的,先不殺劉昶,把他和那三個一起留在建康中看管著。」

      「嗯……一起?」楚玉原本隨口應著,忽然發覺不對,劉昶並沒有來首都啊,怎麼留著?難道劉子業要再下詔讓人來?

      劉子業瞇了瞇眼,不以為意的撇撇嘴:「原來阿姐你不曉得,剛才那個使者,就是劉昶假扮的啊。,他從前一直在外,幾乎沒回來過,便以為我不認識他麼?」那小子不老實,既然自己來了,怎麼不敢以真實身份相見?還要假冒使者?

      他本想著一會拆穿他治個罪,不過楚玉就在身邊,不喜歡他殺人,他只有暫時將此事壓下:反正,就算讓劉昶回去發兵,他手上的兵力也不足以與他抗衡。

      楚玉恍然大悟,難怪她方才覺得那使者反而比三王看起來更高貴些,原來也是王爺。劉雖然耍了小花招,但是其他三王倒是無辜,可惜楚玉分不出來,究竟這四個人中,哪一個才是最後篡位的那個?

      按照歌謠上說,應該是劉彧,但是也許是那位隱瞞身份的劉昶也說不定。

      楚玉心中陡然浮現一個念頭:假如把這四個人全殺了,這樣就不會有人謀反了吧?不,也不對,劉子業還有其他的叔伯兄弟,殺了這些,還有別人,反倒是殺了四王后,會落人口實,說皇帝暴戾無道,平白給人提供謀反的口號。

      她也不可能讓劉子業把有機會篡位的劉姓人全都殺了,先不說劉家人太多了,一時半刻殺不完,倘若這麼做,她的行為與劉子業等一干暴君有什麼不同?

      想著想著,楚玉忽然發覺,其實劉子業剛才那個逼人反叛的法子,是很好的。先設法逼著對方起兵,這樣道義上他就佔了制高點……只不過,這麼做的代價是,犧牲百倍千倍的……士兵的生命。

      胡思亂想了不知多久,楚玉發現懷裡的劉子業已經睡熟,便小心的移開身體,扶著他躺在柔軟的草坪上,招手讓遠處的太監過來服侍,楚玉悄然的離開。

      還沒走出皇宮的地界,楚玉迎面走來個紫色的身影,走近的時候兩人都站住了。

      楚玉微微一笑,招呼道:「好些天沒見,你還好吧?」

      瞧見楚玉微笑的臉容,天如鏡有些忡怔,待楚玉先打了招呼,他才如夢中醒來般,道:「好,你呢?」

      楚玉有點吃驚的望向他:「天如鏡你怎麼了?今天有點奇怪呀。」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如飄飛絮

      楚玉覺得很奇怪,天如鏡今天怎麼了,竟然會主動問她從前一向不關心這些,也從來不說客套話的啊。

      問好的話從她口裡說出來是正常,可是從天如鏡口中說出來,卻是大大的反常了。

      楚玉下意識的朝天際望一眼:沒錯,太陽還掛在東邊,沒蹦到西邊去。

      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後,天如鏡咬住下唇,不知道為何有些懊惱,卻又不知為何,胸中淡淡的歡喜,彷彿泉水一般,源源不斷的湧出來。

      從未有過這樣的迷茫,這樣的懵懂,這樣的不知所措。

      也從來沒有過,僅僅是因為看到一個人,心跳便陡然雀躍起來,而僅僅數日不見,又讓他感覺缺失了重要的東西。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沒有人教導過他,他也絲毫不明白,可是他隱約的能預感到,倘若繼續這樣下去,會不妙,很不妙。

      會墜入一個未知的境地,不知道有何等的下場。

      朝楚玉點了點頭,天如鏡想要從楚玉身旁繞過去,才抬腳走了一步,身前卻橫著一隻手,攔阻住他的去路。

      正好在這裡撞見了,那便把事情給一起辦了吧,楚玉笑瞇瞇的攔著天如鏡,道:「天師大人,別跑啊,來來來,我們先履行當初的契約,你沒有忘記你欠著我什麼吧?」

      天如鏡一愣,隨即想起之前的約定,也便不得不留下來,他停下腳步,心底卻忍不住輕鬆的鬆了口氣:「好。」他不是自願留下來的,是為約定所迫,不得以才如此。

      楚玉一笑向前帶路:「那好,我在公主府裡等著你,你進宮把事情給辦完了後。便立即來見我。」

      前些天她暫緩索取報酬,是因為沒有想好今後應該站在哪一邊,現在她想好了,便不再有任何的遲疑。

      天如鏡搖搖頭道:「我入宮沒什麼事,只是來這裡走走。」那個驅鬼的邀請,他不過是去當個擺設,不去也沒有關係。這便是沒有事了。

      楚玉笑道:「如此正好,我們一起走吧。」

      兩人上了馬車。坐在車裡楚玉便興致勃勃的道:「現在開始吧。你先打開『文』的那一塊給我瞧瞧。」馬車開始行駛,從車底傳來輕微地震動。橫豎車內除了他們沒有別人,楚玉決定乾脆現在就開始。

      天如鏡卻沒有動,他看著楚玉,看著她明亮的目光定定的望著他的手腕,他與她的全部牽繫,便在於此了。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手環上,分給他的目光只是附帶。

      忽然間。天如鏡覺得手腕上扣著地金屬環很沉,沉得他很不舒服。

      他壓下心頭的不適。雙手微錯抬起。撩起袖子露出手腕,和往常一樣。將手指按在紅寶石之上,心中默念啟動。

      假如是從前,一兩秒鐘內,便會有淡藍色地微光亮起,可是這一回,一直過了十多秒,馬車內還是一切如常。

      楚玉不知道天如鏡在玩什麼玄虛,看著他手指按在紅寶石上卻沒反應,等了一會以為他心存顧忌怕被人看見,便寬慰道:「沒事的,這是我地馬車,不會有人進來看的,你儘管放心亮出來吧。」

      天如鏡困惑的道:「我……」他神情陡然一變,好似遭遇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

      楚玉正要問他怎麼了,卻見天如鏡飛快的伸出手去,掀開遮擋的車廂簾子,然後,從疾馳馬車上,躍下。

      沒料到他會有這樣地舉動,楚玉甚至連出聲都來不及,便眼睜睜的看著天如鏡跳下車,馬車行駛很快,一瞬間便沒了那紫色地身影。

      片刻功夫後,楚玉才出聲大叫:「停車!停下車來!」她話音尚未完全落下,蹄聲便伴隨著駿馬的嘶鳴放緩,又過幾秒鐘,車身地振動停止

      沒等馬車停穩,楚玉便生氣地跳下車:天如鏡剛才那舉動,是想賴賬麼?哪裡有那麼便宜的事?

      馬車停下來地時候,已經距離天如鏡落地的地方有四五十米遠,楚玉快步的往回跑,打算抓住賴賬的傢伙,可是卻在跑出十多步時覺察到不對:天如鏡就算想要賴賬,也不必採用這樣拙劣的手法啊,他就算是擺明了對她說他要賴掉交易內容,她也不能將他怎麼樣。

      畢竟他擁有超越時代的自保能力。

      這裡還在皇宮外圍,天如鏡跳下車後,整個人狼狽的摔在地上,忍著痛楚爬起來,正好有一隊巡邏的衛兵走近,看見天如鏡狼狽的模樣,他們停了下來。

      「你是什麼人?」一個新兵不認識天如鏡,首先出聲喝道,「這裡是皇……」

      他話沒說完被身旁老兵攔住:「你不要命了,這是天師大人。」

      領隊的隊長上前對天如鏡一施禮,道:「見過太史令大人,請問大人,出了什麼事麼?」

      此時的天如鏡,形容是前所未有的狼狽,他跌倒時臉頰擦過地面,臉頰沾了一片灰塵,灰塵中又滲出殷紅的血珠,他的衣衫凌亂滿佈塵灰,髮髻鬆開垮垮的墜著,而最最狼狽的,是他的眼神,接近驚惶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昔日那個週身潔淨一塵不染,彷彿在雲端之上的天師,怎麼會落得這樣狼狽難看?

      已經有認識天如鏡的衛兵小聲交頭接耳起來,他們的聲音全都落入了天如鏡耳中,他呆呆的站著,覺得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丟在大庭廣眾之間,他毫無防備的被人圍觀,被人議論,喧囂盈耳。

      頭頂的日光熾熱,照耀得整個世界都發著白光,整個身體好像飄飛起來,隨後被一片耀眼的白吞沒殆盡。

      楚玉這時候也看出了不對勁,她想要走近問個究竟,身前卻忽然攔著了一隻手,就好像她方才攔住天如鏡一般,越捷飛趕到她面前,攔住了她:「公主,請留步。」

      越捷飛面色凝重,低聲道:「公主,請留步。」

      楚玉被他所阻,不得不緩下腳步,她不滿的道:「越捷飛,你幹什麼?我沒打算對你的師弟怎麼樣?收起你那些疑心,我只想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越捷飛依舊固執的攔住她,這一次,他的語調中帶著懇求:「公主,您能不能,先回府?不要管鏡師弟了……真的,這件事,求您,別管了。」

      楚玉沉默片刻,道:「是不能讓我知道的事情麼?」

      越捷飛道:「是。」

      他的神情十分堅持,楚玉知道自己不能強行闖過,也不為難,很乾脆的轉身往馬車的方向走:「好,我不過去,你也不能過去,至少,在送我回府之前。」

      越捷飛如釋重負,鬆口氣跟上楚玉,行走之間,他匆匆的回頭瞥了一眼,看著依舊站在衛兵面前的天如鏡,眉宇之間飛快的劃過一絲憂慮。

      一到公主府,腳還沒踏入門內,越捷飛便立即申請向楚玉告假,看他的樣子,楚玉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是要去看天如鏡,當下也不為難,揮一揮手准了假,看越捷飛三兩步躍上圍牆,直接從別人家頭頂上抄近路,楚玉也飛快的跑進府內,用她最快的速度直奔西上閣闖入沐雪園,從繡林裡揪起在青石台上午睡的容止。

      「快,快……」楚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一會兒才能將話說順溜:「你讓花錯偷偷去看看,天如鏡究竟出了什麼事?!」她將剛才發生的事簡要的跟容止敘述了一遍,末了補充一句:「別讓越捷飛發現了。」

      切,攔住她一次她就會放棄了麼?

      做夢!

      事關她重要報酬,她今天還偏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10:23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3 03:19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波未平息

      楚玉說完後,卻發現被她揪在手上的容止瞇著眼睛,又的趨勢,不由得氣結搖晃他:「醒醒!等辦完正事再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些天容止每天都睡得很晚才起來,好像怎麼都睡不夠一樣,以至於她每次來找,他幾乎都在林中或者房內睡覺。

      「嗯,好。」容止打了個哈欠,慢悠悠的開口,「這點小事,公主直接去找花錯便可,只要是和越捷飛一門有關係的,能讓他們為難的事,即便不須懇求,花錯也會自己去做的。」

      他說完後便漫不關心的往石台上一躺。

      楚玉急匆匆的去找了花錯,得他應允後片刻轉回,見容止呼吸緩慢均勻,顯然又睡著了。

      伸手想要去拍醒他,手才伸出去一半,楚玉停下動作,她望著容止安寧的睡顏,方才焦躁,猜疑,紛擾的心,一下子的安靜下來。

      像是被施展了魔法。

      交錯的竹桐蔭影遮擋著熾熱的正午日光,他平和的臉容秀麗絕倫,以往深不可測的眼眸閉著,長長的睫毛宛如羽扇,他的唇瓣顏色很淺,淺得幾乎與白皙的肌膚化作一樣的色澤,只有在仔細看的時候,才能瞧見那麼一絲淡淡的淺粉色。

      他的嘴唇,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蒼白了呢?

      楚玉他身旁,青石台上空出來的邊緣側身坐下,目光依舊凝視著容止,思緒是空曠的,但是並不迷惘,只好似在萬里雲天之上,無拘無束,順風飛翔,呼吸也如同周圍的空氣一般,炎熱中帶著微涼。

      時間慢慢慢慢的流,日光照射的角度移動。終於有一柱正打在了容止的臉上,他緩緩睜開眼眸,望見坐在一旁的楚玉,支起身子避開光照,他露出淺淺的笑容:「公主,早。」

      兩人目光相對,一尺多遙。

      「還早呢?」楚玉沒好氣地道。看著他含笑的眼眸,那點兒不悅忽然又盡數的散了開去。「你很奇怪啊,照理說。天如鏡的事,你難道不應該很關心麼?怎麼聽我說了之後,你還睡得下去?」

      容止從容的道:「這種事,我便是心急如焚,也不會有半分用處,花錯已經前去打探。我只需要坐等他的消息便好,若是沒有這樣的心境。又如何在紛雜之中找到正確地路途呢?」不著急,並不代表毫不關心。他只是比別人更加沉得住氣罷了。

      對於不能確定的事。不要漫無邊際地胡亂猜測,假如沒有強大的心志掌控力。這麼做很容易讓自己陷入亂麻之中不得脫困。

      漆黑地眼眸深如幽潭,容止沉靜的道:「公主,等待。」

      是的,等待。

      一直等待到了接近傍晚時分,才等來披著一身晚霞回來的花錯。

      因為纏綿幾年的舊傷已經被治好,花錯的面色比從前好了許多,頂著烈日出去一躺,他地臉微微的發紅,氣韻看來更為艷麗。

      他來到竹林裡,看著並肩坐在青石上談笑地楚玉容止,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抬袖拭去額上汗水,喘了口氣道:「不見了。」

      「不見了?什麼不見了?」他這話猛地冒出來很沒來由,可楚玉卻有些許不妙的預感,已經在腦海內補完了缺省地內容。

      「天如鏡不在他地家中。」花錯停頓片刻,繼續說道,「我去了他家中,找遍了也沒有找到他,我又抓了他家中看門的僕人逼問,得知天如鏡今日根本就沒有回去,倒是越捷飛曾在我之前去找過天如鏡,也一樣無功而返。」

      去過天如鏡家中後,花錯還專程去了皇宮,偽裝成天如鏡家中地人,詢問門口的守衛天如鏡是否入宮,得到的回答是也沒有。

      之後又尋找了一陣,還是一無所得。

      簡單地說,就是:天如鏡,失蹤了。

      帶著他的手環,以及還沒有支付給她的,四六級外語培訓費。

      楚玉完全糊塗了,從今天見到她開始,天如鏡就開始反常,先是破天荒的像

      一樣打了招呼,隨後在應該履行約定時二話不說的跳下又失蹤了。

      她忍不住又往天上看去,看今天太陽是不是往東邊落了。

      太陽很正常,她也很正常,反常的只有一個天如鏡。

      他就這樣跑了,完全不顧形象地,不負責任地,不守約定地,跑了。從頭到尾都沒有交代下一句話。

      楚玉完全摸不著頭腦,她下意識朝身旁容止投去探詢的目光,容止微微一笑,反問道:「公主,越捷飛向你告了多久的假?」

      楚玉道:「六個時辰。」折合十二個小時。

      容止笑道:「那麼,接著等。」這一回,等的卻是越捷飛。

      花錯忙了一下午,回來匯報後便自顧的回自己房中睡了,容止讓人給準備了晚飯,就在露天擺著,兩人一邊吃一邊等。

      大部分時間是沉默的,偶爾楚玉會忍不住出聲問容止天如鏡究竟怎麼了?雖然她明知道容止不能給她答案,可是彷彿這麼問了,她焦慮的心情會稍微舒緩一些。

      吃了個八分飽,暮色又稍微深了少許,院子門口傳來響動,楚玉偱聲望去,看見越捷飛推開門奔了進來,直奔到楚玉面前才停下,他雙腿修長,動作極為的輕捷矯健,可是神情卻倉皇憂慮。

      還未站定,越捷飛便單膝跪下,焦急的道:「求公主應我一事!」他比預料的要回來得早一些。

      楚玉一手虛抬示意他起來說話:「有什麼事?你起來再說話。」

      越捷飛卻不肯起來,只低下頭道:「求公主派人尋找鏡師弟,他人不見了。」這一下午,他找遍了整個建康城,都找不到天如鏡,最後卻是從城門守衛那裡得知,天如鏡朝城外去了。

      但是那已經是兩三個時辰之前的事,誰都不知道,天如鏡去向何方。

      楚玉歎了口氣道:「這件事我自然應允,你可以起來了,你也不要如此的擔憂,天如鏡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許他只是出去走走也說不定。」

      越捷飛焦灼的抬起頭,道:「公主,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今天您也發現了,阿鏡他不對勁,前不久,師父也曾有過那樣的情形,不告而別失蹤了幾日幾夜,不多久,他便離我們而去。」他不敢想像天如鏡也將迎來這個命運。

      他還那麼年輕。

      楚玉忽然想起來,天如鏡跳下馬車是很危險的,可那時候,手環所具有的自動防禦功能並沒有開啟,反而任由他狼狽的摔倒,難道那與這有什麼干係?

      思想著種種可能,楚玉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快步的往外走,一面走一面下令:「容止,幫我做準備,派兵出去找人,要盡快的找到天如鏡!要快!」

      天如鏡不能死,他死了,她的報酬該向誰要去?更何況,這些天相處下來,就算原本沒有什麼干係,也會有些親近的感情,她不希望天如鏡就這樣死去。

      馬車很快就準備好了,府上的私兵也聚積起來,此時夜色微暮,換上男裝的楚玉與容止坐入馬車之中,才駕駛出街口,卻被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攔住去路。

      「車上什麼人?」為首的軍官喝道。

      楚玉看了容止一眼,後者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公主府令牌,掀開馬車簾子,只探出一隻手拿著令牌沖對方晃了晃:「公主府外出辦事,我們是會稽長公主的人,前方何人阻攔?」

      軍官的口氣緩和了不少,道:「原來是公主府的人,下官冒犯了,請諸位今夜不要外出,現在正全城戒嚴。」

      楚玉忍不住隔著車簾問道:「戒嚴?怎麼回事?」

      軍官猶豫一下,還是走近說出真相:原來那義陽王劉永日,不,劉昶,今天早上被劉子業那麼一頓嚇唬,竟然堅定了他逃跑的決心,在今天臨近傍晚的時候,從接待的住所逃走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狹路再相逢

        雖然劉昶跑了,但是他真正的身份並沒有公開,劉子業捉拿逃跑使者的名義發佈的,不過總歸是那個人卻不錯了。

      
劉昶的畫像已經散播開來,此刻的建康城全城戒備,氣氛森嚴凝重,仿佛此際頭頂直欲壓下的黑雲。今天天黑得很快,夕照也黯淡不少。

      
「那個混蛋。」楚玉在車內聽完軍官的解釋,便忍不住低聲咒駡了一句。今天小皇帝已經被她勸下,只要劉昶安分守己的,就暫時不會出什麼亂子。

      
不過楚玉轉念一想,也便隨即釋然了,假如換她在劉昶的立場上,察覺皇帝有殺他的決心,她只怕會跑得比永日叔父更快。

      
處於驚惶之中的鳥,縱然只是聽見弓弦聲,也會嚇得到處亂飛,更何況劉昶已經足足做了超過十年的驚弓之鳥。

      
不過他這麼一出逃,導致他們的行動也受到了影響。

      
那軍官隔著車簾向楚玉請示:「下官自然是不敢為難諸位,只是城中其他地方也在戒嚴,您帶著這麼多人,萬一起了衝突……」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言下之意已經表露無餘。

      
楚玉瞥一眼容止,以眼神問他該怎麼做,容止略一思索,便下令府內私兵暫時撤回大半,只帶著四十人一道外出。

      
楚玉冷冷的對車外軍官道:「讓路,今日本公主是無論如何也要出去。」

      
撤走大半的人,已經是給了很大的面子,那軍官一聽楚玉自報身份,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攔了,便低身一禮,讓開去路。

      
說話間,天光好像被什麼吞沒掉,天色刹那間的轉暗。

      
車輪再次轉動的那一刻。已經變得漆黑的天幕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還有些熱的空氣被濕涼地水汽侵襲。

      
下雨了。

      
雨勢瞬間轉驟,稀裏嘩啦的潑下來,好像要將夏天奪去的水份一次性補償回來一般。

      
在這漆黑的夜裏。

      
楚玉在結實舒適的馬車內坐著,還沒怎麼樣,但外面的不論皇家還是自己的衛兵,都轉眼前被澆了個濕透。

      
容止地目光不動聲色的朝外微微轉了轉。道:「公主,此時天氣不宜外出搜尋。你看是不是……

      
他話沒說完,便被車外一直聽著地越捷飛打斷:「公主。」他沒有多說什麼。只這公主二字喊得哀婉至極,百般懇求都蘊藏其中,好像誰要是不允了他的請求,就是辜負了他一般。

      
楚玉笑了笑道:「準備一下,我們繼續。」雖然天候惡劣,但是人還是要找地。

      
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雨。一行人不得不再耽擱了片刻功夫,回府取來雨具。府上護衛們全都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冒著大雨。在視野極其不佳的雨夜中。緩慢前進著。

      
途中有遇到幾撥巡視的士兵,在得知這是哪家的馬車後全都自覺放了行。除了那些片刻的停候,幾乎可以說是一路暢通無阻。

      
而雨,越來越大了,明明在黑夜裏,近處眼前卻是茫白地一片,車輪滾動時帶起很大的水花,衛兵們地斗笠蓑衣已經形同虛設,裏裏外外濕成一片。強大的雨勢不僅壓迫著人地身體,也讓人地心加倍的滑向疲勞。

      
楚玉地目標很直接,既然天如鏡出城,那麼他們也出城,不過越是朝外走,她越是有些信心不足,眼下這個天氣,別說在城外找一個不知所蹤的人,就連他們想要保全自己的人馬不丟失,都有一定困難。

      
楚玉在心裏猶豫要不要先下令回轉,但是先前已經答應了越捷飛,這時候反口,只是就在她遲疑間,打頭的馬車已經駛過了一條街道時,與這條街道縱橫交錯的另一條道上,飛馳過來一輛馬車。

      
四匹馬幾乎撞上,暫時擔任車夫的越捷飛眼明手快,及時勒馬,對方的技術卻明顯差了不少,沒能拉住,導致還是各自有一匹馬當頭撞上,馬吃痛狂奔,帶著另一匹馬也不得不跟著,偏移了原本的方向,兩輛馬車硬是沒停住,眼看便要碰在了一起。

      
越捷飛斗笠下的眼睛冷靜無比,在兩輛馬車即將撞上前的瞬間,他飛快的拔劍,斬馬,斬車,隨後收劍駕馭住馬匹,馬車停下。

      
斬的是對方的馬,對方的車。

      
越捷飛只用了兩劍。

      
第一劍,斬去對方那匹因為吃痛而狂奔的馬,正好從與馬車連接的部位斬下,馬身還保持著餘勢跑出去,而馬頭卻和車一起留了下來。

      
駿馬垂死吃痛的嘶鳴,縱然在巨大的雨水聲中,依然傳出了老遠。

      
第二劍,斬的卻是對方的車轅,第一劍極為大開大闔,而第二劍卻甚是巧妙輕靈,並未如何用力,車子也沒見有損毀,可是當他控馬停車,對方的車順著餘勢撞過來的時候,車身卻仿佛朽木一般散了開去。

      
方才那一劍,他已經摧毀了對方馬車結構最脆弱的地方。

      
最為淩厲與最為巧妙的劍,這兩劍已經是耗盡越捷飛畢生所學,再費力控馬,三個動作做完,饒是以他的能耐,也不得不停下來暫作喘息,以圖恢復。

      
容止坐在車內,聽著車外動靜,等車停下後,輕輕的道了聲:「好。」

      
這兩劍的判斷十分準確,在方才千鈞一髮的關頭做出來,以損毀對方為代價保存己方,是十分損人利己的招數。

      
而與他們相撞的那輛馬車,被越捷飛斬馬又斬車,導致車廂摔在地上散了開去,而車內的人也隨著跌了出來。因著方才馬車的劇烈晃動和車外馬嘶,楚玉忍不住掀開車簾看外面的情況,卻正好看見對方車上的人跌出來,他手中抱著一隻幾乎足有半人多高的盒子,這動作看著極為熟悉。

      
眯著眼睛細瞧,楚玉認出來了對方:「蕭別!」

      
在這雨夜駕車疾馳的,竟是千金公子蕭別。

      
楚玉忍不住問道:「這麼大雨,你外出做什麼?」更別說現在還正全城戒嚴。

      
瞧見這邊車上的人是楚玉,蕭別被雨水淋濕的俊美臉孔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他憂心的看一眼懷裏的木盒,道:「公主,能否借你的馬車暫放我的琴?」雖然琴盒內外密封很嚴,可是這麼大的雨,他擔心會有水滲進去。

      
楚玉點了點頭,看他把琴放上車後又退開,笑道:「你不怕自己淋著,卻怕琴給淋著?」

      
蕭別抿了抿嘴唇,緊繃著臉孔,沒說話。

      
楚玉把簾子更掀開了少許,邀請道:「方才實在是對不住,我們不是有意要破壞你的馬車的,你現在也沒有車坐,不如上來吧,假如順路的話,我還能送你一程。」看見車外的狼籍景象,楚玉大概能猜出方才的情形。

      
蕭別的車原本也有一名車夫,因為越捷飛方才所為,狼狽不堪的摔在了地面上,他爬起來的時候,頭上的斗笠滑落,臉容正好映入楚玉的眼簾。

      
縱然在這大雨天看得並不算太真切,可是楚玉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馬車夫的形貌,分明就是今天白日裏在皇宮裏見過的,此時正在被四處緝捕的,冒充使者被劉子業嚇得半死的,皇家中年帥哥劉永日……不,劉昶!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4:16 P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2 04:20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七章 深夜風雨晦

      劉昶!

      「劉永……」在這暴雨深夜裡,楚玉太想念太陽了,幾乎脫口而出些不該說的,不過她及時警醒,立即閉上了嘴。

      劉昶看見楚玉時,也頓時知道了不妙,方才雨聲太大,加上他被摔得頭昏眼花,他沒聽清楚蕭別與楚玉的對話,假如他知道這輛馬車裡坐著的是一個公主,他怎麼也不會抬起頭來的。

      看見劉昶,楚玉一下子全明白過來了,為什麼方才蕭別的神情那麼不自在,為什麼他在這個漆黑的雨夜獨自外出。

      她的目光停留在劉昶的臉上:原來是這樣。

      蕭別正在幫劉昶秘密逃離,他假裝要出城,讓劉昶假扮成他的馬車伕,以期能夠掩人耳目。

      這場大雨原本是極好的掩蔽,可是他們的運氣偏偏不好,在途中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故,交通工具被越捷飛兩劍了帳。

      「公主。」蕭別緊繃的俊美臉容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做如何說辭,也不太願意直視楚玉,不管音樂上多麼的相通,可是他們現在卻站在相反的立場之上,至少在所有人看來,楚玉都是劉子業那一邊的。

      此時劉昶心中只有四個字:天要亡我。

      他方才是見識了越捷飛劍術的,他和蕭別兩個人加起來,都不會是他一隻手的對手,想要從眼前這一關闖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正在劉昶絕望之際,劉楚玉將車簾完全掀起來,淡淡的道:「你們在外面站著做什麼?趕快上車。」

      蕭別驚愕的轉回目光:「公主?」她竟然讓他們上車?

      楚玉左右看了看,催促道:「你們快點,不要磨磨蹭蹭的,我車上還算寬敞,兩個都上來。」

      劉昶和蕭別兩人對視一眼,雖然有些遲疑。但是若是在外面耽擱久了,只怕會更加不妙,便先後上了楚玉的馬車。

      馬車內足以容下四人,容止和楚玉坐在一側,後來上車的兩人坐在另一側。

      楚玉放下車簾後,容止便立即吩咐越捷飛:「離開這裡。」隨後他掀開身旁的籐箱,取出兩條乾淨的布巾分別丟給蕭別和劉昶:「擦乾。」

      接著他又一指車外:「擦乾血跡後。勞煩劉兄暫代車伕之職。」說這話地時候,他的眼睛是看著劉昶的。

      越捷飛斬馬噴出的鮮血有少許濺到了劉昶臉上身上。不過很快就被大雨沖刷掉了大部分血跡,只兩三下便將殘餘血跡擦乾。他聽到容止的話,拿著手巾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他現在是一副車伕地打扮,雖然說不會有什麼人有膽子進入公主的馬車搜查,可是為策萬全,還是讓劉昶繼續扮演車伕地為好。倘若真的被人攔下,對方也許會仔細搜查車內。卻不會太關注一個馬車伕。

      「不過在此之前,請劉兄贖罪。」冷不防地。容止欺近劉。雙手手指在他臉上巧妙地輕輕一拂,劉昶只覺得自己的眉尖眼角鼻樑和臉頰四處被擦上了些什麼溫熱的東西。但是並沒怎麼看清楚,隨後容止抽身而退,蕭別往這邊一看,看見劉昶的形貌,忍不住大吃一驚。

      容止改動的並不太多,僅僅是將劉昶的眉毛往內湊了一些,眼角勾出一條線拉長拉細,鼻樑和臉頰兩側分別抹上了一點顏色,便立即讓整個人都看起來不一樣了,臉頰和鼻子地變化尤其明顯,鼻子帶著明顯的鷹鉤,而臉頰則好像被削去了兩片。

      倘若是不熟悉劉昶地人,只怕現在完全認不出他來!

      容止收回手,又懶洋洋的靠在了車廂壁上,淡淡地道:「我們今夜冒雨出行,本來是為了尋人,準備不太足,倉促為之,兩位見笑。」

      蕭別卻笑不出來,他們一上車,便是這文雅得有些文弱地少年從容調派,言語之間竟似認得劉昶,但是對其卻毫無恭敬之意,指派得理所當然,這種氣度,彷彿長期處於上位一般。

      而他方才露出的一手,也是神乎其技。

      這少年是什麼人?

      劉昶只巧手一改裝,立即戴上了斗笠,雖說對於容止毫無有些不悅,但現在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不是要面子的時候,他是個很識相的人,立即就遵從了他的調遣,戴上斗笠往馬車前頭鑽去。

      馬車內他原來坐的地方,留下了一灘暗色的水漬。

      等劉昶出去了,一直任由容止安排的楚玉才感覺出一些違和之處,她並沒有說出劉昶的身份,但是看容止的表現,似是已經掌握住了全盤局勢一般,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過因為蕭別在此,她並沒有問出來,只在眼神之中流露少許疑惑。

      容止懶慢側身,在她身邊輕輕的解釋一句:「察言觀色辨局思人。」簡單的說明他為什麼會看出劉昶的身份。

      謀斷的高手,可以觀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蕭別拿過布巾後,卻是先把琴盒上的水漬擦拭淨,然後才輪到他自己,他全身業已幾乎被澆得濕透,頭髮有幾縷從髮簪下脫出來,緊緊的貼在俊美的臉頰上,坐在車內,他顯得有些拘謹,神情也越發的緊繃起來。

      楚玉望著他,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也要出城,便順道送你們一程。」

      蕭別欲言又止,然而就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一股沉凝而肅殺的氣氛,伴隨著如瀑落下的雨水,絲絲冰涼的水汽,侵入馬車內。

      楚玉靜靜的問:「越捷飛,怎麼了。」

      車外傳來越捷飛壓低的聲音:「公主,過不去了。前方是,前方是……」

      楚玉傾身掀開車簾,透過茫茫的雨幕,她看前前方森然的銀光,刀槍劍戟,鋒芒撲面而來,而為首的人坐在馬上,更顯身材高大,他和其他士兵一樣穿戴雨具,可是縱然臉容被遮擋了一半,這種氣勢依舊是無人可模仿的。

      前方是——南宋戰神沈慶之。

      楚玉微微一笑,只露出小半張臉,也不下車,便在車內慢慢的道:「沈將軍,你攔住我的去路,可是有什麼事麼?」

      沈慶之冷笑一聲:「公主在戒嚴的深夜外出,可是有什麼事麼?」

      楚玉心頭一陣緊張,暗叫倒霉,之前她就和沈慶之不太對盤,沈慶之一直認為她蠱惑皇帝,看她很不順眼,今夜這個關頭卻正好撞上,就算她亮出了公主的名頭,也沒辦法順利的通關。

      越捷飛冷喝一聲拔出長劍:「大膽,沈慶之,這可是長公主殿下的車駕,你是要冒犯公主麼?」他劍一出鞘,沈慶之身後的士兵們也齊齊舉起了武器指向前方,大喝一聲:「呔!」他們的動作極為整齊統一,喝聲一剎那將雨聲完全的壓下,與刀劍的鋒芒一般,撲面而來。

      轉眼間雙方已經是劍拔弩張,彷彿一言不合便要開戰,忽然楚玉感到頭上的髮簪被抽走,髮絲披散開來,緊接著,肩膀上從後方被搭上一隻手,另一隻手伸過她耳邊,將車簾子完全的拉開,一道溫柔的聲音在耳邊宛如春水一般的化開,甚至連這滂沱大雨也被化得旖旎了:「公主,怎麼還不回來?」

      沈慶之這時候看清楚車內的情形,卻不由得一愣,楚玉順著聲音扭頭去看來到她身後的人,卻也是同樣一愣。

      正在楚玉等人與沈慶之僵持之際,城東外四十里的東山腳下,一條人影孤伶伶的站著,遍身包著紫色衣裳,幾乎要被濃深的夜給吞沒。

      風雨如晦。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歸來見東山

      好色情!

      楚玉回頭一看,首當其衝的感想竟然是這個。

      方纔還潔淨整齊的馬車,現在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車廂底的毛毯上凌亂的堆著兩件衣服,馬車內擺放的箱子桌案等物件翻倒在地,最讓楚玉吃驚的,則是現在貼在她身後的容止和躺在裡面的蕭別的模樣:容止的外衣已經脫下來了,只穿著一層單衣,他漆黑如墨的頭髮披散,從肩頭柔軟的滑落,眼角微微的上挑,眼波流轉之間便有了十分的嫵媚,微微敞開的領口向上,線條優美的頸項光潔修長,其間還有幾點可疑的紅痕,像是唇瓣的印記。

      現在的容止,簡直就好像被柳色墨香附身了一般。

      而蕭別也幾乎是一般模樣,他躺在車廂稍裡面一些的位置,頭髮散亂,眼神迷茫,外衣被褪去,甚至露出了一小片胸口,裸露的部分散佈著紅痕,他的相貌原是冰冷俊美,可是現在卻透著十足的誘人魅力,彷彿高嶺之花待人摘采。

      容止的雙手從後方伸出來,攬住楚玉的腰,袖子往上提了一些,露出白晢如玉的手腕,他漫不經心的瞥了沈慶之一眼,隨後伏在楚玉肩頭低笑:「公主,不是說要出城抓住那小傢伙的麼?怎麼還不往前走?」

      這,這簡直就好像那什麼什麼現場,被人捉那什麼在車嘛!

      看到這個情形,沈慶之的臉色頓時黑了大半,腦海中自動勾勒出馬車停下前車內的景象:一個美少年,一個美青年,兩人衣衫不整的偎依在楚玉身邊,而楚玉左擁右抱,親一口這個,再親一口那個……雖然對這位公主的作風早有耳聞。但是沒想到竟然是這麼荒唐的。

      楚玉在容止貼上來的那一刻,腦海中便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只聽見自己地心跳,跳得比雨水落下更密集,她強壓下慌亂,佯作鎮定的任由容止抱著,轉向沈慶之。冷然道:「沈將軍,本公主的人便都在這車了。你若是想要查探,最好還是快些。本公主府上逃了個不聽話的傢伙,已經出了城,現在要將他給追回來,耽誤這些時候,只怕他逃得遠了。」

      她反應也是靈敏,很快就編造出了一個合情理的借口。聲稱要去追捕逃走的面首。

      沈慶之神情一滯,雖然他也是見慣戰場上風浪了。可是對於這麼混亂的私生活,還是覺得十分匪夷所思。深感和年輕人很有代溝。

      下令檢查了一遍公主府地士兵。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沈慶之內心帶著對楚玉的濃濃唾棄。讓開了道路。

      馬車再度開動地時候,楚玉放下來車簾,方才裝出來的強硬氣勢一下子鬆懈了下去,整個人無力地倒在了容止懷裡。

      她仰起頭與容止對視一眼,兩人眼中同時閃過一絲笑意:「哈。」低微的笑聲中,有一種惡作劇得逞的快意。

      多麼默契,多麼好玩。

      想起方才沈慶之的臉色,楚玉就忍不住想要發笑,不過回想起來,她方纔的表演,似乎有那麼一點兒的熟悉,在漫畫裡,小說裡,又或者電視裡,女主角遭人追捕,碰到了男主角後,就與男主角裝成情侶或者藏在男主角地床上,以***之事來掩蔽真相,只不過在她這兒,男女的位置稍微調換了一下。

      想著想著,楚玉忽然想起自己竟毫無自覺地靠在容止懷裡,容止只穿了一層單衣,兩人間親近得曖昧,連忙若無其事的起來。

      容止微微一笑。

      再回頭仔細地看容止,楚玉發現他在自己地臉上也做了手腳,稍微畫了一下眼線,眼尾上挑,便造成了嫵媚的錯覺,蕭別那些也是一樣,對外貌做了少許修飾。

      車簾子自放下之後,蕭別連忙抓起堆在地上地衣服,又手忙腳亂的把衣領拉起

      蓋住胸前外洩的春光,他將外衣披在身上,抬起眼來倒在容止懷裡,兩人目光膠著相視而笑,神情忽然黯淡了少許。

      不一會兒楚玉便離開了容止懷抱,坐在一旁看兩人穿外衣,穿好後又得擦去皮膚上的胭脂,雖然驚訝於容止作假的速度,但是過程她大概能想出來,無非便是弄亂車內擺設,脫下二人衣服,散開頭髮,以顏料勾畫眼角營造嫵媚氣質,再用車上備用的胭脂在身上點成唇印,便讓人誤以為他們方纔正在做某些事。

      橫豎山陰公主的名聲已經是這樣,假如能夠利用,楚玉並不介意更糟蹋一些。

      容止這麼做並不是毫無用處的,衝擊的景象擾亂了沈慶之的心神,讓他失去了冷靜的心態和準確的判斷力,沒有仔細的搜查每一個人,僅僅是讓部下草草了事,更加忽略了就在他們之前的馬車伕,反而將目光放到了後方。

      容止玩弄人的心思,可以說是到了巧妙的地步。

      只不過……楚玉對蕭別笑了笑道:「委屈蕭兄了,我們也是不得以而如此為之,感謝蕭兄方纔的配合。」她倒是沒什麼,容止想必也不甚在意,不過蕭別平日裡一本正經,楚玉害怕他的神經承受不了,便出言安慰。

      蕭別的嘴角淡淡的勾了勾,道:「情勢所迫,更何況公主乃是為了幫我。這位少年好手段,我很是佩服。」雖然感情上十分的尷尬,全身很不自在,但是他也知道這麼做對於方纔那一關的作用,會盡量的不往心裡去。

      馬車繼續朝城外駛去,途中又遇到幾撥士兵,都沒有再遭遇沈慶之那樣的阻攔和檢查,一直到出了城,向北駛出了約莫十里地。先讓衛兵後退一段距離,楚玉掀開前頭車簾,才笑著叫劉昶停下馬車,將韁繩還給越捷飛。

      劉昶站在車外,楚玉坐在車內,望著他笑道:「送到這裡,應該安全了,請問皇叔,此行離開建康,可有什麼別的打算?」

      劉昶站在馬車旁,神情憂鬱的道:「這裡已經沒有了我的容身之所,我還能有什麼打算,只有逃離這片土地了。」

      越捷飛就在一旁,楚玉也不怕越捷飛聽到,只斷然的對劉昶道:「如此再好不過,逃離這個國家,不要再回來,我今日幫你,並不代表我決定背叛陛下,我只是不希望他造成太大血親相殘的殺孽,希望皇叔能夠明白。」

      劉昶想了想道:「這個我自然知曉,今日的恩情,他日若有機會,我必定會報償。也許你聽不進去,楚玉。」他叫了山陰公主的名字,「也許我這話不中聽,但是我還是要奉勸你,陛下的身邊,並不是久留之地。留在這麼一個暴君身邊,不見得會有多麼長久的安寧。」

      知道他是真心的擔憂自己,楚玉心中一暖,微笑道:「這個我記下了,皇叔一路保重。」

      目送劉昶慢慢的走遠,楚玉目光一轉轉向一旁的越捷飛,冷笑道:「今天這件事,不准說出去,算是我幫你找天如鏡的條件,如何?」

      越捷飛正在發愣,聽到楚玉這麼說,他遲疑一下,便果斷的點了頭:「好!」

      橫豎已經是出城了,加上與越捷飛有約定,楚玉便命人分散開來尋找。

      天如鏡是從北面出城的,所以楚玉等人也從城北為起始,冒著漫天的風雨,但是這個時候,天如鏡正在城東的東山腳下。

      他的衣衫緊緊的貼在身上,濕衣與肌膚之間一絲空隙也無,他的雙腳踩在混著泥沙的積水之中,大風吹在他的身上,雨水澆在他的身上,他從裡到外都冷好像一塊冰。

      天如鏡卻僅僅是靜靜的站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慢的仰起頭,抬起了濕漉而冰涼的臉,看眼前的東山。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4:34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朝花初凝露

      做東山的山很多,貴陽有一座,山東有一座,這建康一座。

      東晉時候一個叫謝安的年輕人人仕途不利,便會稽東山隱居,直到四十一歲才再度來到建康(當時叫建)當官,在建康城外的一座山上住下,並將這座山命名作東山。

      大約八十年前,在他的指揮下,東晉取得了一場以少勝多的決定性戰役,這一戰不僅暫時穩定了南北格局,也穩定了他在朝廷中的地位,從此權傾朝野,官至宰相。

      東山在起這個成語,便是以這個典故而擬就的。

      但是天如鏡與這座東山的聯繫,卻是他師父天如月告訴他,他是在東山山頂上被撿來的。

      他今天魂不守舍的出了城,也不知道朝哪裡走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他再度清醒過來時,便已經在這東山腳下。

      這莫不就是天意?來到最初開始的地方。

      雨水澆在頭臉身上,流水順著臉頰一波又一波的刷下,似乎不會有停下來的時候,但是天如鏡已經感覺不到寒冷,他的思緒空渺而迷惘,清澈的眼眸寫著濃濃的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師父曾告訴他,使用神物的沒有別的要求,只需要心志純一,全無旁,之所以選擇他作為繼承人,是因為他心思單純沒有雜念,他從前一直不曾多想這些,可是自今日始,發現再也無法開啟神物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心中的雜念,已經紛亂得幾乎不可收拾。

      他越是想要專注,越是無法凝聚心神,彷彿千絲萬縷密密糾纏,令他惶恐令他不知所措。

      師父是個驕傲的人。當他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辦法開啟神物的時候,便將神物傳承給他,而後悄然自盡,可是他現在應該如何呢?

      天如鏡與天如月不一樣,他並不曾因自己的失敗感到恥辱什麼的,也沒有自我了斷的念頭,他只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難道現在就要去找傳人了?可是應該往何處去尋找呢?

      沒有人能指導他。沒有人能給他做出正確地示範,而天如鏡還太過年輕。縱然心思有十分的通透,卻缺乏足夠的閱歷與從容回轉的冷靜。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直覺的認為應該做些什麼,便慢慢的抬起了腳,朝山上走去,才起步,長時間凝立不動的雙腿才感覺到麻木,腳下一陣虛軟刺痛。天如鏡狼狽地摔倒在泥水之中,頭臉身上。都沾滿了泥沙。

      他在地上伏了一陣子,才慢慢的爬起來。拖著依舊有些刺痛發麻地雙腳。一腳深一腳淺的,朝山上走去。

      風。在此時越來越大了,密如麻地白色雨線被吹得東倒西歪,一波一波的,好像源源不絕的波浪,而在這個天候下攀山的的紫色人影,也歪歪斜斜的,幾乎要跌倒。

      腳下地泥土浸飽了水,濕滑而泥濘,天如鏡的腳有時候陷入泥坑之中,有時候一踩上去又幾乎滑到,跌跌撞撞地走到半山腰,他臉上身上已經多了幾處瘀痕擦傷,身體的疲憊和疼痛交錯著折磨,剎那冰涼剎那火熱,可是奇異地,被迷霧籠罩地心靈卻逐漸的清明起來。

      什麼也不要去想,就是這樣。

      他抬手抹去蒙住雙眼地雨水,朝上方看去。

      並不是多麼高的東山,在夜色的作用下竟有一種巍峨森嚴的錯覺,山上林蔭重重,黑漆漆的壓著視野,大雨滂沱如瀑,遮蔽住前方的路途,但是他只需要前行。

      繼續前行。

      輕輕的舒了口氣,天如鏡繼續朝山上走去,一次又一次的滑倒,使不上力氣,就隨手抓住身旁的草木山石,他全身都好像在泥水中打過滾一般,傷痕之上再添傷痕,冰冷的疼痛裡,他迷濛的眼睛卻漸漸變得清醒而堅定。

      風雨好像鞭子一般抽打著冰冷疲憊的身軀,整個人都彷彿不屬於自己了,渾身每一處清爽的,可是心中某一處,卻整整潔潔,明明白白的浮現出來——

      楚玉。

      那一線斬不斷的牽掛,陡然間的匯聚起來,讓他清楚的感受到。

      他的心被擾亂,是因為楚玉,這個女子太過奇特,她知道他知道的,她知道他不知道的,他懷念他們共坐一桌,她微笑說話的樣子,有一種別人不知曉的親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他知道,從未有過一個人,這樣深刻的在他心裡留下烙印。

      就連天如月也不曾。

      微微的甘甜,微微的苦澀,會不小心想起,會看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失了神,他好像完全不像自己了,可是卻又好像更像是自己了。

      在這漆黑如墨,風雨大作的夜裡,在這陰影森然,泥濘密佈的山上,不解情愁的少年天如鏡,胸口卻有一塊新鮮乾淨,那麼羞澀而生澀的,緩緩綻放開來。

      宛如才開啟的花瓣上,凝結出生命中第一滴晶瑩的露珠。

      疲憊反覆積壓,靈魂卻是前所未有的輕盈,輕得好像要飄出身軀,隨著時間的推移,雨勢逐漸的減弱,到終於抵達山頂的時候,雨終於停了,空氣裡是一片喧囂也似的清爽,天邊濛濛的微白。

      山頂上近崖處的樹下,有一塊一尺高的園形石盤,石盤上刻著縱橫十九道紋路,天如鏡低身去撫摸那已經有些模糊的線條,擦傷的指尖微微刺痛。

      他發了一會呆,忽然似有所感,轉過頭去。

      天色陡然發亮,天邊的層雲鑲著金色的邊,雲彩流動著滾動著,漸漸的染上微紅帶金的顏色,好像整片雲霞被火燒一般,忽然,雲間好像裂開一大條縫隙,金色的陽光從縫隙中透出,好像長劍斬開最後的暮色。

      下一瞬,一輪紅日,從沸騰的雲海,跳出!

      天如鏡屏息看著,他的心,也彷彿隨著太陽跳出雲層,一併跳出了胸膛。

      雲層逐漸的淡薄消散,天如鏡劇烈的心跳也慢慢平復,一夜的疲憊都被初生的日光洗刷乾淨,身體從內到外都是輕盈的,再沒有冗余的雜質。

      天如鏡抬起手腕,心靜如水,幽藍的微光再度亮起來,雖然心裡還有一塊牽掛著楚玉,但是這牽掛已經不能再擾亂他。

      徹底的鬆懈下來後,疲憊與疼痛在再度侵伐天如鏡,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失去意識前,他聽到一把清越的聲音:「咦,怎地被人搶先了一步?」



第一百三十章 王孫自可留

      楚玉一行人足足找了大半夜,找了不知道多久,依舊沒蹤跡,府上雖然有擅長追蹤的人,但是大雨已經洗刷掉了幾乎所有的痕跡,從城北順著路來到城東,在雨勢歇止天色微明的時候,眾人也來到了東山腳下。

      越捷飛眼尖的看見山腳下的一塊尖石上掛著一小縷紫色的布條,當下便飛身躍了過去,拾起布條,仔細辨認後,他焦急的回頭對楚玉道:「公主,這是阿鏡的衣料。」

      楚玉驚訝的朝山上看了眼:「難道天如鏡在山上?昨晚上這麼大風雨,他爬山做什麼?」她思量片刻,還是自己下了車,命士兵守在山下,而她與容止越捷飛二人一同上山,看個究竟。

      下車之後,楚玉才想起蕭別依然在她車上,蕭別是送劉昶出城的,也不便讓他單獨回城引人疑竇,便這樣一路的帶著。

      楚玉回頭對蕭別道:「你就在車中休息,如何?」

      蕭別搖了搖頭,抱著琴自己走下車來:「不,我與公主一同上山。」

      因為雨勢已經停歇,還有越捷飛不時的搭扶幫忙,楚玉等人這一路上山來比天如鏡要輕鬆許多,只是苦了越捷飛,他本已經是心急如焚,但是卻又不好甩開楚玉自己奔上山去,只有來回走動舒緩自己的焦躁。

      路上又不斷的發現天如鏡留下來的痕跡,確定他是往山上去了。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東山山頂,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一些,朝陽的光輝肆無忌彈的揮灑著,好像要將天地間的沉鬱洗刷乾淨。

      四人最先看見的便是站在崖邊的人影,頭頂上一輪紅日耀眼奪目,人影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彷彿隨時會跳下山巔。

      越捷飛驚駭得無以復加,再也顧不上楚玉。他三步並作兩步,飛身躍到那人影身後,從後方一把抱住他,向遠離崖邊的方向拉扯,叫道:「阿鏡,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將那人朝後拖了五六尺後,越捷飛才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手感不對,他的鏡師弟。好像沒有這麼高啊……

      遲疑地鬆開手,越捷飛後退兩步。而被他抱住的人此時也轉過身來,俊美的臉容上泛著瀟灑不羈的笑意,他的眼神帶著莞爾的調侃望向越捷飛:「意之並無龍陽之好,兄台的一片盛情,也只好忍痛辜負了。」

      認錯了人,越捷飛地臉一陣紅一陣白。然而他更加憂心如焚的,卻是天如鏡。方纔已經確定,天如鏡是上了山地。可是此時卻不見他蹤影。難道……

      順手玩弄了一把越捷飛,王意之便笑吟吟的走向楚玉。拱手一笑道:「子楚兄怎麼這麼有興致,一大早地上東山來?」

      看見王意之,楚玉也很意外,也是一揖笑道:「我們來找人的,不知道意之兄有沒有看到一個大約十八九歲,身穿紫色衣裳的少年?」

      王意之微微一怔,隨即展顏道:「他正在舍下,請隨我來。」

      跟著王意之走,眾人才發現,在這山頂稍下方的密林裡,一處極為隱蔽地方,建有一座精緻清雅的宅子,屋頂青灰色的瓦片埋在灰色地林影之中,若不細瞧很難發覺。

      王意之引領眾人進門,一邊走一邊道:「這屋子是謝家的,我興致偶發,想來東山賞景,便問謝家借了來用,屋內地僕從也暫且讓他們離去,留我一個清淨。」昨夜暴雨正好眠,今天他一早起來,原想看初升的朝陽,卻不料正好揀到了昏迷地天如鏡。

      天如鏡靜靜地躺在床上,臉容蒼白地昏睡著,容止給他診了脈,發現他僅僅是脫力和疲勞過度,身上的傷也僅僅是皮外傷,並不怎麼嚴重。

      得知天如鏡沒有生命危險,越捷飛才終於放下心來。

      王意之邀請楚玉在此休息,楚玉昨晚一夜沒合眼,到了現在也終於感覺到了疲憊,便點頭應承下來,將其餘地雜事交給容止處理。

      一躺在床上,她便被滾滾翻湧而來的黑暗淹沒。

      這一覺睡得很是香甜安穩,直睡得全身舒暢酥軟,楚玉才慵懶的睜開眼睛,望一眼頭頂的紗帳,看看天色還暗,便迷迷糊糊的翻身繼續睡,沒一會兒,她又被咕咕叫的肚子給強制弄醒了。

      睡得太爽,楚玉不甘不願的爬下床,把腳踩進鞋子裡,外衣披在肩頭,就這麼拖著雙腿往外走,才推開門,一股微微的涼意便沁了進來,空氣中殘留著雨後的清新,分外的悠遠舒展。

      她以為這是黎明,可是抬起頭來,卻發現群星閃耀。

      高曠悠遠的墨藍天幕上星子璀璨的閃爍,一剎那間千萬顆星辰湧入視野,晶瑩璀璨的輝光無限生長,有一種漂浮在星海之中的錯覺。

      楚玉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這一覺睡了一整天,將整個白天都睡過去了。

      左右看看,沒見到其他人,旁側一排房間都是空著的,冷冷清清聞不見人味,楚玉有些疑惑的順著屋舍走動,才走了幾步,便聽見了隱隱約約的片刻人聲。

      楚玉這時候才醒來,腦子裡還有些發蒙,聽見叫聲,也沒有多想,便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繞過一排屋舍,眼前霍然開朗,方才瞧不見的人,都聚集在林間空地上的一道泉水邊,王意之,容止,蕭別,天如鏡,就連越捷飛也在!

      停下腳步定睛一看,楚玉才看見在泉邊架起的泥爐,爐上放著一大口鐵鍋,鍋裡沸騰著不知什麼湯,色澤微深,發出陣陣香氣,王意之和容止不時的往鍋裡加著什麼。

      蕭別和天如鏡站在一旁,一個抱著琴,一個雙手攏在袖子裡,神情都有些不知所措,生硬的站著,有點像是被強拉來的感覺。

      不一會兒便有一童子端著托盤走來,目不斜視的從楚玉身邊走過,楚玉認得那是常伴王意之身邊的侍童,侍童從楚玉身旁越過的片刻功夫內。楚玉看清了他所端的東西,只見二尺寬漆盤之上擺放著四隻質地瑩潤的青瓷盤,而瓷盤上整整齊齊地堆疊著的,則是一片片切得極薄的肉,魚羊豬牛兔,各種不同顏色和紋理的肉片映著青色的瓷盤,更顯得鮮嫩。

      這架勢是……火鍋?

      最先發現楚玉的人是蕭別。王意之和容止在給一大鍋湯調味,他不懂得烹飪之道。不知這時候應該做些什麼,只有為難的左右顧盼。不意間卻瞥見楚玉站在屋舍旁,目光為之一頓。

      既然被看到了,楚玉也不再停留,便直直地走了過去,先沖王意之抬手一揖,笑道:「意之兄。多謝收留。」

      火鍋後方擺放著兩張桌案,一張案上除了方才侍童端來的肉片外。還有各種切得精緻整齊地新鮮蔬菜,齊齊的疊成一排或一圈摞放。剛洗過地葉子在爐火的照耀下顯得翠綠可人。而另一張案上,擺放著巴掌大小的白瓷碗碟。其中盛著各料,因為這邊光線暗些,楚玉看不分明。

      泉水順著山石活潑的流淌而下,此際是初秋,芳菲已歇,然而天氣高遠卻別外生動,王意之去了一隻空地小瓷碗,從各個調料容器裡取了少量各式調料混在一起,隨後他拿起竹筷將肉片放入鍋中,在滾動沸騰的湯裡飛快地涮了一下,切得纖薄的肉片便轉眼間變了顏色,他涮了片肉,轉手一蘸調料,便往嘴裡送去:「差不多了,大家也別閒著,這裡沒有多少人手,要吃什麼自己來便好,子楚兄你也來吧。」

      瞧見楚玉,王意之並不意外,只笑吟吟地招呼。

      楚玉沒怎麼客氣,瞅著王意之和容止之間還有塊空地,便走過去坐下,自動從案上拿了竹筷,火鍋她在現代是常吃地,只是來了這裡之後,沒想過弄,府上也沒人做,眼下看到這個情形,彷彿想起了她來此之前,卻又是一千多年後,和家人圍成一桌吃火鍋的情形。

      熟練地涮了肉片,王意之已經給她另外混了碗調料送上,楚玉蘸一下送入口中,鮮嫩的肉片在滾燙的湯裡捲了起來,上面沾了一層薄薄的調料,放入嘴裡一咬,軟嫩的肉便被咬開,肉香在舌尖瀰散,醬料的味道外,伴隨著微微的辛辣,又有一點點兒香醋的綿軟酸甜。

      楚玉吃了一片肉,正想再動筷子,忽然瞧見王意之又混了碗調料給容止,連忙伸手攔截住,起身去強塞到站在三五步外的天如鏡手上:「天如鏡,這碗給你,一起過來吃吧。」

      出乎楚玉的預料,原本以為還要再三邀請,可是她才說完,便見天如鏡在火鍋旁另一處空位坐下了,天如鏡坐下,越捷飛也跟著蹭到了他身邊,蕭別終於不能一個人站著,也跟著來到鍋前。

      楚玉拿了個空碗給容止:「你自己來。」

      雖然別人不知道,但是楚玉卻還記得那日在竹林裡,容止告訴她關於他味覺不同的事情,此事解說起來麻煩,楚玉也懶得對眾人細說。

      接過碗,容止微微愣了愣,隨即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吃火鍋是很熱鬧的一件事,縱然在場的人不算多,有的還性情冷淡,但在這氣氛的帶動下,也不由得融了進來,聽容止,王意之,越捷飛三人談論他們昔日在在外地的見聞。

      期間侍童又送了酒過來,楚玉等人便就著火鍋喝酒,楚玉也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精被火鍋的熱力蒸開,血液奔流沸騰,便有了些肆無忌彈的衝動。

      蕭別是最早離開火鍋旁的,他吃得很少,看著楚玉左容止右意之,心裡也不太痛快,離開幾步,他盤膝坐下,將古琴從琴盒裡取出來,抬眼望了一下星空,便開始彈奏起來。

      琴聲幽幽的想起,王意之趁著酒興,執筷敲擊碗邊,合著琴聲唱道:「君不見……」他才起了個頭,一旁楚玉便放聲的接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入海不復還!」

      王意之一愣,轉頭看去,卻見楚玉清雅的臉容上頰生雙暈,宛如白玉珊瑚,美不勝收,她的眼眸裡映著星子的辰光,沒有留意王意之的訝然,只繼續的唱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容止也不由得轉過頭來,這時楚玉笑吟吟的抓住他的手,繼續高聲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她合著琴聲胡亂唱著,雖然不怎麼成曲調,卻別有放曠自由的意味,唱得興起了,楚玉順手拿起筷子,學王意之在碗邊敲擊:「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楚玉來此之後,一直謹慎的控制酒量,從來不曾喝醉,也不曾忘形,可是今天,她醉了。

      也許是夜色太美好,也許是心情一下子放鬆,也許是火鍋太熱鬧,她有些醉了,不僅醉了,她還忘形唱出應該在幾百年後才出現的詩歌。

      即便是處在詩歌最繁盛年代,這一支《將進酒》依舊璀璨耀眼,即便是將時空提前了幾百年,依舊散發出它奔放的魅力。

      楚玉唱了一遍,還覺不夠,便又翻過來唱,而這一回,王意之卻出聲和了起來,順著楚玉的調子,一同唱道:「君不見,長江之水天上來……」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容止柔聲的跟著唱道,「朝如青絲暮成雪……」

      越捷飛拔出長劍,彈劍高歌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楚玉一邊笑一邊唱:「將進酒,杯莫停。」手中竹筷一指天如鏡,她眼中含著微醉的水光,火光的映照下,竟然瀲灩明媚不可方物,天如鏡心跳快了一拍,不由自主的將手中端著的酒喝下。

      對!就是這樣!今朝有酒今朝醉。

      楚玉心中歡快,她忘了一直以來的顧忌,忘形的抓緊容止的手,仰頭唱道:「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啊哈!與爾同銷萬古愁!」

      最後一句,她又重複了一遍,一筷子敲下去,瓷碗清脆的應聲裂開。

      楚玉看也不看,隨手丟開筷子,復又仰起頭,看著天空。

      墨藍天幕裡的星子璀璨明麗,楚玉看得入神,忽然抬手指天問道:「喂,你們知不知道,這些星光,來到我們面前,已經是幾億年前的光輝。」

      與久遠的恆星相比,人的一生是那麼短暫,短暫得宛如塵埃般微不足道。

      隨著她手指的動作,眾人一起仰起了頭,千億星辰,瑰麗而深刻的映入眼簾,好像無數顆晶瑩的寶石,閃爍著動人的光彩。

      也許今後他們將分離,將反目,將痛恨,將死亡,可是這一刻,宛如記憶中的寶石,即便埋入塵土,也不能忘懷。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4:48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朝花初凝露

      做東山的山很多,貴陽有一座,山東有一座,這建康一座。

      東晉時候一個叫謝安的年輕人人仕途不利,便會稽東山隱居,直到四十一歲才再度來到建康(當時叫建)當官,在建康城外的一座山上住下,並將這座山命名作東山。

      大約八十年前,在他的指揮下,東晉取得了一場以少勝多的決定性戰役,這一戰不僅暫時穩定了南北格局,也穩定了他在朝廷中的地位,從此權傾朝野,官至宰相。

      東山在起這個成語,便是以這個典故而擬就的。

      但是天如鏡與這座東山的聯繫,卻是他師父天如月告訴他,他是在東山山頂上被撿來的。

      他今天魂不守舍的出了城,也不知道朝哪裡走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他再度清醒過來時,便已經在這東山腳下。

      這莫不就是天意?來到最初開始的地方。

      雨水澆在頭臉身上,流水順著臉頰一波又一波的刷下,似乎不會有停下來的時候,但是天如鏡已經感覺不到寒冷,他的思緒空渺而迷惘,清澈的眼眸寫著濃濃的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師父曾告訴他,使用神物的沒有別的要求,只需要心志純一,全無旁,之所以選擇他作為繼承人,是因為他心思單純沒有雜念,他從前一直不曾多想這些,可是自今日始,發現再也無法開啟神物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心中的雜念,已經紛亂得幾乎不可收拾。

      他越是想要專注,越是無法凝聚心神,彷彿千絲萬縷密密糾纏,令他惶恐令他不知所措。

      師父是個驕傲的人。當他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辦法開啟神物的時候,便將神物傳承給他,而後悄然自盡,可是他現在應該如何呢?

      天如鏡與天如月不一樣,他並不曾因自己的失敗感到恥辱什麼的,也沒有自我了斷的念頭,他只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難道現在就要去找傳人了?可是應該往何處去尋找呢?

      沒有人能指導他。沒有人能給他做出正確地示範,而天如鏡還太過年輕。縱然心思有十分的通透,卻缺乏足夠的閱歷與從容回轉的冷靜。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直覺的認為應該做些什麼,便慢慢的抬起了腳,朝山上走去,才起步,長時間凝立不動的雙腿才感覺到麻木,腳下一陣虛軟刺痛。天如鏡狼狽地摔倒在泥水之中,頭臉身上。都沾滿了泥沙。

      他在地上伏了一陣子,才慢慢的爬起來。拖著依舊有些刺痛發麻地雙腳。一腳深一腳淺的,朝山上走去。

      風。在此時越來越大了,密如麻地白色雨線被吹得東倒西歪,一波一波的,好像源源不絕的波浪,而在這個天候下攀山的的紫色人影,也歪歪斜斜的,幾乎要跌倒。

      腳下地泥土浸飽了水,濕滑而泥濘,天如鏡的腳有時候陷入泥坑之中,有時候一踩上去又幾乎滑到,跌跌撞撞地走到半山腰,他臉上身上已經多了幾處瘀痕擦傷,身體的疲憊和疼痛交錯著折磨,剎那冰涼剎那火熱,可是奇異地,被迷霧籠罩地心靈卻逐漸的清明起來。

      什麼也不要去想,就是這樣。

      他抬手抹去蒙住雙眼地雨水,朝上方看去。

      並不是多麼高的東山,在夜色的作用下竟有一種巍峨森嚴的錯覺,山上林蔭重重,黑漆漆的壓著視野,大雨滂沱如瀑,遮蔽住前方的路途,但是他只需要前行。

      繼續前行。

      輕輕的舒了口氣,天如鏡繼續朝山上走去,一次又一次的滑倒,使不上力氣,就隨手抓住身旁的草木山石,他全身都好像在泥水中打過滾一般,傷痕之上再添傷痕,冰冷的疼痛裡,他迷濛的眼睛卻漸漸變得清醒而堅定。

      風雨好像鞭子一般抽打著冰冷疲憊的身軀,整個人都彷彿不屬於自己了,渾身每一處清爽的,可是心中某一處,卻整整潔潔,明明白白的浮現出來——

      楚玉。

      那一線斬不斷的牽掛,陡然間的匯聚起來,讓他清楚的感受到。

      他的心被擾亂,是因為楚玉,這個女子太過奇特,她知道他知道的,她知道他不知道的,他懷念他們共坐一桌,她微笑說話的樣子,有一種別人不知曉的親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他知道,從未有過一個人,這樣深刻的在他心裡留下烙印。

      就連天如月也不曾。

      微微的甘甜,微微的苦澀,會不小心想起,會看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失了神,他好像完全不像自己了,可是卻又好像更像是自己了。

      在這漆黑如墨,風雨大作的夜裡,在這陰影森然,泥濘密佈的山上,不解情愁的少年天如鏡,胸口卻有一塊新鮮乾淨,那麼羞澀而生澀的,緩緩綻放開來。

      宛如才開啟的花瓣上,凝結出生命中第一滴晶瑩的露珠。

      疲憊反覆積壓,靈魂卻是前所未有的輕盈,輕得好像要飄出身軀,隨著時間的推移,雨勢逐漸的減弱,到終於抵達山頂的時候,雨終於停了,空氣裡是一片喧囂也似的清爽,天邊濛濛的微白。

      山頂上近崖處的樹下,有一塊一尺高的園形石盤,石盤上刻著縱橫十九道紋路,天如鏡低身去撫摸那已經有些模糊的線條,擦傷的指尖微微刺痛。

      他發了一會呆,忽然似有所感,轉過頭去。

      天色陡然發亮,天邊的層雲鑲著金色的邊,雲彩流動著滾動著,漸漸的染上微紅帶金的顏色,好像整片雲霞被火燒一般,忽然,雲間好像裂開一大條縫隙,金色的陽光從縫隙中透出,好像長劍斬開最後的暮色。

      下一瞬,一輪紅日,從沸騰的雲海,跳出!

      天如鏡屏息看著,他的心,也彷彿隨著太陽跳出雲層,一併跳出了胸膛。

      雲層逐漸的淡薄消散,天如鏡劇烈的心跳也慢慢平復,一夜的疲憊都被初生的日光洗刷乾淨,身體從內到外都是輕盈的,再沒有冗余的雜質。

      天如鏡抬起手腕,心靜如水,幽藍的微光再度亮起來,雖然心裡還有一塊牽掛著楚玉,但是這牽掛已經不能再擾亂他。

      徹底的鬆懈下來後,疲憊與疼痛在再度侵伐天如鏡,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失去意識前,他聽到一把清越的聲音:「咦,怎地被人搶先了一步?」



第一百三十章 王孫自可留

      楚玉一行人足足找了大半夜,找了不知道多久,依舊沒蹤跡,府上雖然有擅長追蹤的人,但是大雨已經洗刷掉了幾乎所有的痕跡,從城北順著路來到城東,在雨勢歇止天色微明的時候,眾人也來到了東山腳下。

      越捷飛眼尖的看見山腳下的一塊尖石上掛著一小縷紫色的布條,當下便飛身躍了過去,拾起布條,仔細辨認後,他焦急的回頭對楚玉道:「公主,這是阿鏡的衣料。」

      楚玉驚訝的朝山上看了眼:「難道天如鏡在山上?昨晚上這麼大風雨,他爬山做什麼?」她思量片刻,還是自己下了車,命士兵守在山下,而她與容止越捷飛二人一同上山,看個究竟。

      下車之後,楚玉才想起蕭別依然在她車上,蕭別是送劉昶出城的,也不便讓他單獨回城引人疑竇,便這樣一路的帶著。

      楚玉回頭對蕭別道:「你就在車中休息,如何?」

      蕭別搖了搖頭,抱著琴自己走下車來:「不,我與公主一同上山。」

      因為雨勢已經停歇,還有越捷飛不時的搭扶幫忙,楚玉等人這一路上山來比天如鏡要輕鬆許多,只是苦了越捷飛,他本已經是心急如焚,但是卻又不好甩開楚玉自己奔上山去,只有來回走動舒緩自己的焦躁。

      路上又不斷的發現天如鏡留下來的痕跡,確定他是往山上去了。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東山山頂,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一些,朝陽的光輝肆無忌彈的揮灑著,好像要將天地間的沉鬱洗刷乾淨。

      四人最先看見的便是站在崖邊的人影,頭頂上一輪紅日耀眼奪目,人影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彷彿隨時會跳下山巔。

      越捷飛驚駭得無以復加,再也顧不上楚玉。他三步並作兩步,飛身躍到那人影身後,從後方一把抱住他,向遠離崖邊的方向拉扯,叫道:「阿鏡,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將那人朝後拖了五六尺後,越捷飛才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手感不對,他的鏡師弟。好像沒有這麼高啊……

      遲疑地鬆開手,越捷飛後退兩步。而被他抱住的人此時也轉過身來,俊美的臉容上泛著瀟灑不羈的笑意,他的眼神帶著莞爾的調侃望向越捷飛:「意之並無龍陽之好,兄台的一片盛情,也只好忍痛辜負了。」

      認錯了人,越捷飛地臉一陣紅一陣白。然而他更加憂心如焚的,卻是天如鏡。方纔已經確定,天如鏡是上了山地。可是此時卻不見他蹤影。難道……

      順手玩弄了一把越捷飛,王意之便笑吟吟的走向楚玉。拱手一笑道:「子楚兄怎麼這麼有興致,一大早地上東山來?」

      看見王意之,楚玉也很意外,也是一揖笑道:「我們來找人的,不知道意之兄有沒有看到一個大約十八九歲,身穿紫色衣裳的少年?」

      王意之微微一怔,隨即展顏道:「他正在舍下,請隨我來。」

      跟著王意之走,眾人才發現,在這山頂稍下方的密林裡,一處極為隱蔽地方,建有一座精緻清雅的宅子,屋頂青灰色的瓦片埋在灰色地林影之中,若不細瞧很難發覺。

      王意之引領眾人進門,一邊走一邊道:「這屋子是謝家的,我興致偶發,想來東山賞景,便問謝家借了來用,屋內地僕從也暫且讓他們離去,留我一個清淨。」昨夜暴雨正好眠,今天他一早起來,原想看初升的朝陽,卻不料正好揀到了昏迷地天如鏡。

      天如鏡靜靜地躺在床上,臉容蒼白地昏睡著,容止給他診了脈,發現他僅僅是脫力和疲勞過度,身上的傷也僅僅是皮外傷,並不怎麼嚴重。

      得知天如鏡沒有生命危險,越捷飛才終於放下心來。

      王意之邀請楚玉在此休息,楚玉昨晚一夜沒合眼,到了現在也終於感覺到了疲憊,便點頭應承下來,將其餘地雜事交給容止處理。

      一躺在床上,她便被滾滾翻湧而來的黑暗淹沒。

      這一覺睡得很是香甜安穩,直睡得全身舒暢酥軟,楚玉才慵懶的睜開眼睛,望一眼頭頂的紗帳,看看天色還暗,便迷迷糊糊的翻身繼續睡,沒一會兒,她又被咕咕叫的肚子給強制弄醒了。

      睡得太爽,楚玉不甘不願的爬下床,把腳踩進鞋子裡,外衣披在肩頭,就這麼拖著雙腿往外走,才推開門,一股微微的涼意便沁了進來,空氣中殘留著雨後的清新,分外的悠遠舒展。

      她以為這是黎明,可是抬起頭來,卻發現群星閃耀。

      高曠悠遠的墨藍天幕上星子璀璨的閃爍,一剎那間千萬顆星辰湧入視野,晶瑩璀璨的輝光無限生長,有一種漂浮在星海之中的錯覺。

      楚玉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這一覺睡了一整天,將整個白天都睡過去了。

      左右看看,沒見到其他人,旁側一排房間都是空著的,冷冷清清聞不見人味,楚玉有些疑惑的順著屋舍走動,才走了幾步,便聽見了隱隱約約的片刻人聲。

      楚玉這時候才醒來,腦子裡還有些發蒙,聽見叫聲,也沒有多想,便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繞過一排屋舍,眼前霍然開朗,方才瞧不見的人,都聚集在林間空地上的一道泉水邊,王意之,容止,蕭別,天如鏡,就連越捷飛也在!

      停下腳步定睛一看,楚玉才看見在泉邊架起的泥爐,爐上放著一大口鐵鍋,鍋裡沸騰著不知什麼湯,色澤微深,發出陣陣香氣,王意之和容止不時的往鍋裡加著什麼。

      蕭別和天如鏡站在一旁,一個抱著琴,一個雙手攏在袖子裡,神情都有些不知所措,生硬的站著,有點像是被強拉來的感覺。

      不一會兒便有一童子端著托盤走來,目不斜視的從楚玉身邊走過,楚玉認得那是常伴王意之身邊的侍童,侍童從楚玉身旁越過的片刻功夫內。楚玉看清了他所端的東西,只見二尺寬漆盤之上擺放著四隻質地瑩潤的青瓷盤,而瓷盤上整整齊齊地堆疊著的,則是一片片切得極薄的肉,魚羊豬牛兔,各種不同顏色和紋理的肉片映著青色的瓷盤,更顯得鮮嫩。

      這架勢是……火鍋?

      最先發現楚玉的人是蕭別。王意之和容止在給一大鍋湯調味,他不懂得烹飪之道。不知這時候應該做些什麼,只有為難的左右顧盼。不意間卻瞥見楚玉站在屋舍旁,目光為之一頓。

      既然被看到了,楚玉也不再停留,便直直地走了過去,先沖王意之抬手一揖,笑道:「意之兄。多謝收留。」

      火鍋後方擺放著兩張桌案,一張案上除了方才侍童端來的肉片外。還有各種切得精緻整齊地新鮮蔬菜,齊齊的疊成一排或一圈摞放。剛洗過地葉子在爐火的照耀下顯得翠綠可人。而另一張距

      的案上,擺放著巴掌大小的白瓷碗碟。其中盛著各料,因為這邊光線暗些,楚玉看不分明。

      泉水順著山石活潑的流淌而下,此際是初秋,芳菲已歇,然而天氣高遠卻別外生動,王意之去了一隻空地小瓷碗,從各個調料容器裡取了少量各式調料混在一起,隨後他拿起竹筷將肉片放入鍋中,在滾動沸騰的湯裡飛快地涮了一下,切得纖薄的肉片便轉眼間變了顏色,他涮了片肉,轉手一蘸調料,便往嘴裡送去:「差不多了,大家也別閒著,這裡沒有多少人手,要吃什麼自己來便好,子楚兄你也來吧。」

      瞧見楚玉,王意之並不意外,只笑吟吟地招呼。

      楚玉沒怎麼客氣,瞅著王意之和容止之間還有塊空地,便走過去坐下,自動從案上拿了竹筷,火鍋她在現代是常吃地,只是來了這裡之後,沒想過弄,府上也沒人做,眼下看到這個情形,彷彿想起了她來此之前,卻又是一千多年後,和家人圍成一桌吃火鍋的情形。

      熟練地涮了肉片,王意之已經給她另外混了碗調料送上,楚玉蘸一下送入口中,鮮嫩的肉片在滾燙的湯裡捲了起來,上面沾了一層薄薄的調料,放入嘴裡一咬,軟嫩的肉便被咬開,肉香在舌尖瀰散,醬料的味道外,伴隨著微微的辛辣,又有一點點兒香醋的綿軟酸甜。

      楚玉吃了一片肉,正想再動筷子,忽然瞧見王意之又混了碗調料給容止,連忙伸手攔截住,起身去強塞到站在三五步外的天如鏡手上:「天如鏡,這碗給你,一起過來吃吧。」

      出乎楚玉的預料,原本以為還要再三邀請,可是她才說完,便見天如鏡在火鍋旁另一處空位坐下了,天如鏡坐下,越捷飛也跟著蹭到了他身邊,蕭別終於不能一個人站著,也跟著來到鍋前。

      楚玉拿了個空碗給容止:「你自己來。」

      雖然別人不知道,但是楚玉卻還記得那日在竹林裡,容止告訴她關於他味覺不同的事情,此事解說起來麻煩,楚玉也懶得對眾人細說。

      接過碗,容止微微愣了愣,隨即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吃火鍋是很熱鬧的一件事,縱然在場的人不算多,有的還性情冷淡,但在這氣氛的帶動下,也不由得融了進來,聽容止,王意之,越捷飛三人談論他們昔日在在外地的見聞。

      期間侍童又送了酒過來,楚玉等人便就著火鍋喝酒,楚玉也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精被火鍋的熱力蒸開,血液奔流沸騰,便有了些肆無忌彈的衝動。

      蕭別是最早離開火鍋旁的,他吃得很少,看著楚玉左容止右意之,心裡也不太痛快,離開幾步,他盤膝坐下,將古琴從琴盒裡取出來,抬眼望了一下星空,便開始彈奏起來。

      琴聲幽幽的想起,王意之趁著酒興,執筷敲擊碗邊,合著琴聲唱道:「君不見……」他才起了個頭,一旁楚玉便放聲的接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入海不復還!」

      王意之一愣,轉頭看去,卻見楚玉清雅的臉容上頰生雙暈,宛如白玉珊瑚,美不勝收,她的眼眸裡映著星子的辰光,沒有留意王意之的訝然,只繼續的唱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容止也不由得轉過頭來,這時楚玉笑吟吟的抓住他的手,繼續高聲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她合著琴聲胡亂唱著,雖然不怎麼成曲調,卻別有放曠自由的意味,唱得興起了,楚玉順手拿起筷子,學王意之在碗邊敲擊:「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楚玉來此之後,一直謹慎的控制酒量,從來不曾喝醉,也不曾忘形,可是今天,她醉了。

      也許是夜色太美好,也許是心情一下子放鬆,也許是火鍋太熱鬧,她有些醉了,不僅醉了,她還忘形唱出應該在幾百年後才出現的詩歌。

      即便是處在詩歌最繁盛年代,這一支《將進酒》依舊璀璨耀眼,即便是將時空提前了幾百年,依舊散發出它奔放的魅力。

      楚玉唱了一遍,還覺不夠,便又翻過來唱,而這一回,王意之卻出聲和了起來,順著楚玉的調子,一同唱道:「君不見,長江之水天上來……」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容止柔聲的跟著唱道,「朝如青絲暮成雪……」

      越捷飛拔出長劍,彈劍高歌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楚玉一邊笑一邊唱:「將進酒,杯莫停。」手中竹筷一指天如鏡,她眼中含著微醉的水光,火光的映照下,竟然瀲灩明媚不可方物,天如鏡心跳快了一拍,不由自主的將手中端著的酒喝下。

      對!就是這樣!今朝有酒今朝醉。

      楚玉心中歡快,她忘了一直以來的顧忌,忘形的抓緊容止的手,仰頭唱道:「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啊哈!與爾同銷萬古愁!」

      最後一句,她又重複了一遍,一筷子敲下去,瓷碗清脆的應聲裂開。

      楚玉看也不看,隨手丟開筷子,復又仰起頭,看著天空。

      墨藍天幕裡的星子璀璨明麗,楚玉看得入神,忽然抬手指天問道:「喂,你們知不知道,這些星光,來到我們面前,已經是幾億年前的光輝。」

      與久遠的恆星相比,人的一生是那麼短暫,短暫得宛如塵埃般微不足道。

      隨著她手指的動作,眾人一起仰起了頭,千億星辰,瑰麗而深刻的映入眼簾,好像無數顆晶瑩的寶石,閃爍著動人的光彩。

      也許今後他們將分離,將反目,將痛恨,將死亡,可是這一刻,宛如記憶中的寶石,即便埋入塵土,也不能忘懷。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4:48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進宮復進攻(上)

      「後,後來呢?」楚玉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發抖,「我《將進酒》之後,又做了什麼?」今天早上一起來,楚玉還有些宿醉疼痛的腦袋隱約想起了昨晚上的事,細想之下她後悔不迭,暗恨竟然還是破戒用了後人的詩歌。

      楚玉喜歡詩,尤其喜歡李白的詩,才會在酒後一時無狀唱出《將進酒》,但是她的喜歡與尊重相伴,提前搶了人家幾百年後才會做出來的詩,楚玉打心眼裡覺得過意不去。

      但是這些都還是其次,她的記憶只最後停留在一起唱歌的那時候,再之後還做了什麼,卻是一點都不記得了,唯恐自己又幹了什麼不該干的,楚玉一邊喝容止送來的醒酒湯,一邊小心翼翼的發問。

      容止笑吟吟的望著她,慢悠悠地道「公主不記得了麼?你唱完了歌,便抱住了意之兄,說讓他做你的駙馬……」

      楚玉臉色大變,一口醒酒湯噴出來。

      容止繼續道:「接著,公主又把我推倒在地,騎在我腰上。」

      楚玉臉色雪白,身體僵硬,動彈不得。

      「越捷飛想來拉開公主,被公主反手撕開衣服……」

      好,好禽獸。

      「公主你放開我後,又親了天如鏡和蕭別……」

      他每說一句話,都把楚玉打下一層地獄,楚玉臉色青白的聽著,簡直想當場找個地縫鑽下去:她的酒品,怎麼會差到這個地步啊?簡直就好像被山陰公主給附身了一樣。

      「還有……」容止頓了一下。

      楚玉歎了口氣:「還有什麼?一起說了吧!」她能挺住。

      容止微微一笑:「還有,公主,我騙你的,方才說的都是假的。」他順過楚玉手上的湯碗,臉上似笑非笑的十分可惡,「公主上當的模樣很有意思。」

      去你地!

      楚玉猛翻一下白眼,好氣又好笑的捶了他的肩膀一下。但是同時,她心裡暗暗悄悄的鬆了口氣。

      撇開壞心眼的容止,去書房找王意之作別,楚玉看見王意之就坐在桌案前,紅木桌案上平攤著一疊接近二尺寬的白紙,王意之懸著手肘提筆,在紙上寫著些什麼。

      楚玉見他神情專注。不由得放緩腳步,慢慢走近。看他筆走龍蛇,字跡狂放不羈。可是仔細辨認,他寫的竟然是: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楚玉按住他額頭,覺得方才才減輕少許地頭疼又有了加劇的跡象,但是她沒有上前打斷,只等王意之寫完了,才開口道:「意之兄。我有一事相求。」

      王意之聞聲轉過頭來,隨口道:「談不上什麼相求不相求地。子楚兄有什麼吩咐便說吧。」

      楚玉歎了口氣道:「昨日那支酒歌,並非是我所做。而是我認得的一名隱士所寫……」

      王意之凝望著她笑道:「那這位隱士現在身在何方?」

      楚玉險些脫口而出說在幾百年後。所幸及時嚥下,改口道:「這位隱士不欲他人知道他地存在。因此,這支歌,也請王兄不要傳出去。」

      王意之沉默了一會兒不說話,在楚玉有些著急的時候,才笑道:「這個自然好說,正好我將那支歌抄寫了下來,還請子楚兄告知那位隱士的名字,我這幅字才算完成。」

      楚玉道:「李白。」

      王意之輕輕巧巧的在字幅末端留下李白兩個字,晾乾墨跡後才將紙捲起來遞給楚玉:「這便送給子楚兄了。」

      楚玉接過這一卷字,盤算著回去裱起來掛在臥室裡,也算是留下一個紀念,跟王意之說了要走的事,兩人簡單告別,她便離開了書房。

      楚玉回到建康城時,已經是她出城第三天的下午,這時候戒嚴已經撤除,車上比上回出城時少了一個人,但是又比出城時多了一個人。

      方一入城,便有一陣秋風吹開車簾送入馬車內,楚玉靜靜地去看車外,在一場大雨過後,天氣裡終於顯露出了少許秋的蕭瑟,輕風吹起地上地塵沙,打著小小的旋兒。

      街道上地行人不太多,偶爾幾個,眼光裡都透著木然或不安,看見楚玉一行人地車子是駛入城中時,有三兩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楚玉有些驚訝,怎麼她才離開了兩天,城裡就好像換了一個氣氛似的,照理說就算秋天來了,大家也不該提早冬眠啊。

      遣了個護衛去打探,回報地結果讓楚玉覺得既吃驚又理所當然,前天夜裡,劉昶跑了,搜遍全城也沒有搜到,於是第二日劉子業將怒火發洩到剩下的三個叔叔身上,不再讓他們住招待貴客的地方,而是把他們三人統統的給抓起來關在竹籠子裡,昨天已經正式遊街了一次。

      楚玉面色一變,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記憶力有什麼模模糊糊的被喚醒了,卻又不能辨得分明,這好像是記憶裡曾經有過的,換而言之,歷史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一下子跳到了她面前。

      什麼宿醉啊,什麼將進酒啊,聽到消息後,在一瞬間,楚玉將這些忘得乾乾淨淨,腦子裡只專注的迴盪著一個念頭:開始了?要開始了?

      靜默片刻,楚玉淡淡的道:「我知道了,回府。」

      回府,然後進宮,同時也是,進攻。

      楚玉在書房看到劉子業的時候,很意外的發現他這時候身邊還圍繞著朝臣,都是些六七十歲上下的老頭子,其中之一便有王玄謨,還看到了沈慶之。

      照理說這時候應該早已退朝,而退朝之後,劉子業是不喜歡朝臣來打擾他玩樂的,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在?

      楚玉看到了眾大臣,大臣們也自然看到了楚玉,他們正言辭激烈的要求劉子業放了三王,其中以王玄謨的聲音最大最響亮,不過楚玉進來後,書房內便一下子安靜下來。

      劉子業慢慢的道:「說夠了麼?」他的心情好像十分的好,就連被這麼多大臣圍著進言——這可是他從前最討厭的事——居然也沒有生氣。

      見到楚玉來了,劉子業站了起來,走向楚玉,拉住她的手,兩人並肩而行。

      不少大臣看到這一幕,都皺起了眉頭,但是他們今天的主要目的不在於此,不方便分散精力,也就沒有誰多嘴。

      劉子業道:「阿姐,你昨天上哪兒去了?」

      楚玉微微一笑,將曾經對沈慶之用過的借口再用一遍,接著道:「陛下這是在做什麼呢?」她一點都不害怕劉子業會懷疑她送走了劉昶,因為在外人看來,不管於情於理,她都是和小皇帝一條船上的。

      不經意的朝旁瞥了下,電光火石間,她與王玄謨對視了一眼。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進宮復進攻(下)

      收回目光時,楚玉眼中凝聚起些微決然。

      劉子業對自己昨天做的事很是得意,見楚玉來了,心裡癢癢的想對她說一遍,那種凌辱人的快意,三個叔叔都被他關在籠子裡,透過空隙望著他的目光憐憫而哀求,他的血液沸騰著,在這中扭曲的快意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欣悅。

      因為這欣悅,他今天連被一群老臣圍著念,都沒怎麼往心裡去。

      劉子業一點兒都沒覺察,他正在往變態的道路上狂奔。

      楚玉與劉子業並肩而行,忽然感覺好像有一道目光狠狠的剜了她一下,偏頭一看,卻不是預料之中的沈慶之,而是另一位老人。

      老,這個詞是不可忽視的,官場上的陞遷交際,有時候需要資歷來支撐,年歲越大,就意味著資格越深厚,此時除了楚玉劉子業和小太監,書房裡站著的幾乎都是一班老人,這幫老人在朝堂上擁有不可忽視的地位聲望,每一個人說出來的話都極有份量。

      然而有時候,老人的另一個含義卻是固執,所以他們對於劉子業囚禁羞辱自家叔父的行為不能諒解,認為這有失一個皇帝的德行標準,便一直在此勸誡。

      劉子業見楚玉來了,便不再耐煩與一幫老傢伙磨菇,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三王的事情朕會考慮,現在朕要與阿姐說話。」

      「陛下!」一道稍微有點趾高氣昂的聲音插了進來,楚玉偱聲一看,卻是方才用眼睛剜她的那老者,他的著裝好像比周圍的大臣都更華麗莊重一些,教訓劉子業的口吻像教訓自己的孫子:「陛下年歲也不小了,也該知道禮儀,會稽長公主見陛下而不下拜,現在又與陛下並肩而行。這是不合禮節的。」

      「此外,還望陛下盡快地釋放三王,給予安撫。」

      楚玉正在好奇這老者是誰,敢這麼對皇帝說話,卻聽劉子業陰冷地道:「劉義恭,不要以為你是朕的叔祖,就能這樣放肆。朕是皇帝。」

      他這話一處,劉義恭神情大變。頓時安靜了下去,而楚玉也在這時候明白了他的身份。這劉義恭應該是劉子業他爺爺的弟弟,算起來也是祖父那一輩的,難怪訓劉子業像是訓自家孫子一樣,算起來他也該是三朝元老,而因為皇親的身份,比別的元老更加地貴重些。

      但是……太忘形了。楚玉在心裡歎息。

      因為自恃身份。便敢這麼教訓劉子業,他只記得自己是劉子業的叔祖。卻忘記了劉子業地另一個身份:皇帝。

      生殺予奪,這本來就是皇帝的權力。

      楚玉站得近。她看得很清楚。劉子業眼底業已經牽動了隱約地怒意。

      楚玉笑了笑,權當沒聽到劉義恭在說什麼。只將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陛下,我聽說您將三王囚禁起來了,這是為什麼呢?」

      劉子業道:「阿姐,我這麼做,可是有緣由的,前日那劉昶明明與他們住在一起,我也派人看守著他們四人,可那劉昶偏偏跑了,他們三人定然是包庇的幫兇。」他的語氣還有一點委屈,好像都是別人的過錯。

      楚玉看了一眼王玄謨,後者立即心領神會,率先告退,其它臣子見有人起了頭,也都陸陸續續地跟著走了,很快的,書房裡便只剩下劉子業和楚玉兩人。

      劉子業有點悶悶不樂地抿著嘴唇,好一會兒才道:「阿姐,你不會也是來勸我放了那三個壞傢伙的吧?」他這時候忽然想起來,楚玉是一直反對他殺三王地。

      ************************************

      楚玉走出宮門時,意外地發現,在她的馬車旁,並排地停著一輛車,而越捷飛則有點警惕的看著那輛車,手一直按在劍柄上。

      當走近兩輛車的時候,對方拉開了車簾,從縫隙中,楚玉看見了一張臉,那張臉蒼老卻不衰敗,精神矍鑠,是屬於王玄謨的。

      楚玉對王玄謨略一點頭,便上了車,兩輛車並排緩緩的行駛,而在幾乎相貼的車廂壁上,兩個小窗口一直相對著。

      楚玉靠坐在小窗邊,聽到窗外傳來聲音:「公主出來了?」王玄謨在通過相對的窗子跟她說話。

      楚玉閉上眼睛,淡淡道:「剛才,我勸陛下殺了三王。」話說出口來時,楚玉的聲音是自己都吃驚的幽冷。

      方才劉子業問她是不是給三王求情去的,她卻一反之前的態度,勸劉子業殺了三王。

      這是她到此以來,第一次,主動,要去殺害與她無怨無仇的人。這感覺很不好受,楚玉說出那句話後,一直到走出來見到王玄謨,心情都是低郁的。

      但是她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沒有錯,之前她要求劉子業不要為難三王,是因為還沒到生死相見的時候,能夠不死人,她還是盡量的希望能可是現在已經沒辦法挽回了,在她稍微一不注意,出城找人的當口,劉子業做出了無可挽回的事情,他最大程度的羞辱了三王,這已經在三王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倘若將他們放回去,今後不知道會生出多少事端。

      情感上不願意死人,但是理智上楚玉很清楚,這已經是必死之局,除非有一方死亡,否則這份仇恨將一直延續下去。

      所以,楚玉勸說劉子業極早的殺掉三人,在一個適當時機,找一個差不多的借口,徹底斬斷禍根。

      要麼不動,要動,則如九天之外雷霆牽發殺機,瞬息傾覆,一擊成功。

      羞辱什麼的都是沒必要的,把人趕緊殺了,才是最最關鍵的事。

      楚玉輕輕的吐出一口氣,慢慢的道:「不知道王將軍有什麼看法?」

      過了一會兒,從窗戶裡再傳來那位王家當家有些欣慰的聲音:「公主終於下定決心了。」

      楚玉忍不住有些驚訝,她偏過頭從小窗看對面馬車裡的王玄謨此時的神情,可是這時候忽然王玄謨的車行駛得快了一步,兩扇窗戶錯開,楚玉眼前只晃過了一片模糊的影子,過了好一會兒,窗口才再度對上:「王將軍何出此言,難道我從前沒有下定決心麼?」

      王玄謨輕笑道:「這個,公主心中應該才是最明白的。」

      楚玉沉默了,是的,王玄謨沒說錯,在政治裡,心軟和遲疑是最要不得的累贅,她必須將之拋棄。

      直到現在,楚玉依然覺得有些兒奇妙,她當初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類似於昏君幫兇一類的角色,去慫恿皇帝殺人。倘若傳了出去,只怕她要遭到眾多的口誅筆伐。

      為了測試王玄謨的立場,楚玉將自己做的事說了出來,卻不料王玄謨是這個反應,她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究竟忠於誰?」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忠於皇帝的樣子,可是也不曾偏向三王。

      王玄謨淡淡的道:「我忠於王家。」

      通過兩扇小窗,楚玉總算看清楚了王玄謨此時的模樣,幾乎整個人埋在陰影之中的老人,眼神異常的清醒堅定:「我只忠於王家。」誰能給王家帶來利益,他便與誰合作。

      就是這麼簡單。

      什麼都是虛的,只有利益是永恆的存在。

      楚玉慢慢的伸出手,探向幾乎相接的窗口:「成交。」

      兩隻手在空中虛拍一下,並沒有接觸,就各自收了回去,算是達成協議。而兩輛一直並行的馬車,也就此分開。

      ****************************************

      「你回去之後告訴當家,他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了,今後不要隨意來打擾我。」蕭別回到自己家中時,看到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屋內,毫不吃驚,只冷冷的對那人道:「義陽王劉昶已經安然離開,你也可以走了。」

      那人站起來,對蕭別行了一禮,道:「公子為何不肯回蕭家呢?老爺子對你寄望甚高,甚至有意將蕭家交給你職掌……」

      蕭別打斷他,語調不容分說:「人各有志,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多勸,你若是不走,那麼我便走。」

      那人不願與蕭別言語衝突,匆匆的離去:「小的先行告退。」

      ****************************************

    雖然楚玉提出要殺三王,可是每次劉子業想要動手的時候,都會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理由,被這樣或者那樣的人阻止,簡直好像冥冥之中有著一股不可抗力,在與楚玉所做出的努力抗衡著。

      也許是因為朝局的緊張影響了建康城,今年建康城的秋格外的蕭瑟,名流士族們的玩樂也減少了,氣氛顯得十分消沉,可是這消沉的氣氛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打破。

      那個人被稱作——天下第一美人。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4:55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年年有年年

      「天下第一美人?」楚玉聽到這個詞時,這位所謂的天人,已經來到建康有兩日的光景了。

      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字叫做鍾年年,這鍾年年的身份有一點複雜,她本是商賈人家的女兒,因為家道中落,在十六歲時不得以淪落風塵,但是她和別的煙花女子又不一樣,她四處遊走,認識有才華的人,她一直歌唱,唱自己喜歡的歌。

      倘若遇上可心的男子,她便會和對方過一夜,假如不喜歡那人,便僅僅是賣唱換取金錢。

      鍾年年與不少富家豪門子弟有交往,因此也不怎麼會遇上被強逼的事,出道七年,鍾年年這個名字傳遍江南,她在各地行走時,結識了不少名流士族,見過她的人,幾乎無不認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她才華橫溢,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少與她結交的文士,在與她相談後,都拜倒在她的文才之下。

      鍾年年一共來過四次建康,從四年前到去年每年一次,不過山陰公主並沒有百合傾向,便沒有費心去看,就算她去看了,現在的楚玉也無可能對鍾年年有任何印象。

      鍾年年這一次來建康,廣發邀請函,邀請建康城內的名流豪門,就連楚玉近期才崛起的假身份「喻子楚」,以及桓遠所扮演的「喻子遠」也都分別收到了一份。仔仔細細的端詳手上這封做工精緻的請貼,楚玉笑瞇瞇的望向屋內也同樣拿著一份請貼的桓遠:「怎麼樣桓遠?要不要去看美人?」

      桓遠面色沉靜得像無波的水,眼觀鼻鼻觀心:「請公主吩咐。」

      見他答得一板一眼,楚玉立即就失去了繼續玩笑的興致,道:「好啦,不要弄得這麼嚴肅,我是真想去瞧瞧那天下第一美人是什麼模樣,子遠兄便陪我一道去吧。」

      柳色正好端著賬本走進屋來。聽見了楚玉的最後一句話,隨口接道:「公主要去看鍾年年?去年她來建康的時候,我正好在路旁看了,確實是個美人。」

      楚玉偏頭看柳色,墨香走了之後,柳色似乎整個人都沉寂很多,也不再像從前那樣變著法的打扮自己。神情動作亦不曾刻意勾引,想來墨香這個競爭對手地離去。也給柳色帶來了一定的打擊。

      現在的柳色,沉默少言。偶然還會發呆出神,與從前嬌媚橫生的模樣相比簡直就好像是兩個人。

      楚玉聽說柳色看過鍾年年,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那個鐘年年長得很美?美到什麼地步?」

      待楚玉問出來,柳色面色有些尷尬,他竟然一時忘記了,公主也是個女人。他怎麼能在一個女人面前誇另一個女人好看呢?

      見柳色支支吾吾的不肯說話,楚玉念頭一轉便知道他在想什麼了。心裡覺得有趣,便也不解釋。只笑吟吟的要看他如何應對。憋了好一會兒,最後柳色還是不得不開了口:「不一樣。公主是皇家第一美人,鍾年年不過是民間地美人,公主與她身份不同,怎能相比?」

      他答得很是取巧,按照那第一美人的名頭看,鍾年年必定是比山陰公主要美麗地了,倘若他昧著良心說鍾年年不夠美,楚玉若是有心找茬,便能辦他個欺瞞之罪,而倘若老實說鍾年年比較美,又害怕激怒了楚玉,因此,他很巧妙的將兩人地身份分開來,都是第一美人,但因為身份不同,沒必要相互比較。

      聽了這個回答,楚玉覺得很是有趣,雖然有一點拍馬屁的嫌疑,但是也體現出了柳色的一點急智,於是笑笑之後,楚玉便將話題帶往別處,不再讓柳色緊張。

      *****************************

    又過兩日,楚玉便換上男裝,攜帶著桓遠,去赴了第一美人的邀約。

      邀請的地點是建康城郊外一位士族子弟的宅院,鍾年年自己在建康城裡沒有固定房產,每次來都是蹭別人家地屋子住,就連舉辦聚會,也是用別人的地盤,前幾年都分別在不同地地方,能讓那些年輕高傲的公子哥爭相借出自己家給她,鍾年年地魅力可見一斑。

      這一次聚會在一間寬大地廳內進行,廳外是一大片的楓林。

      楚玉走到大廳門口,瞥一眼裡面,靠牆地兩側各擺放著一排案幾,背後豎著花紋精美的屏風,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到來,估計都是衝著美人來的。

      楚玉的眼睛在廳內轉了一圈,沒發現可能是鍾年年的那位,心知對方想必還沒到,便也不著急入座,她目光一轉轉向旁側的楓林。

      也許是因為最好的時候還沒到,也許是因為這些楓樹的品種不太好,楓林並不像楚玉所想像的那樣霜葉紅於二月花,有一半的葉子泛紅,但還有一半殘留著青綠的顏色,紅紅綠綠的混雜在一起,雖然別有番熱鬧,但並不夠華美。

      然而在這楓林外,卻有一人負手而立,看這片景色看得津津有味。

      讓桓遠先行進屋,楚玉自己快步走過去,抬起手來拍那人肩膀:「意之兄也在此處?」

      王意之肩頭受了一拍後,卻並不吃驚,只笑笑轉過身來,瞥著楚玉笑道:「第一美人的邀請,我怎麼能不來瞧瞧?倒是子楚兄你,怎地也對這第一美人有了興致?」

      楚玉笑道:「怎的?難道就許你們看第一美人,卻不許我來瞧瞧麼?倒是意之兄你,既然是為了美人來的,怎麼不進屋,反而在這裡磨蹭?」

      王意之淡淡的道:「我只是心裡奇怪,鍾年年今年為何來得如此之晚?」

      「哦,怎麼說?」楚玉隨口問道。

      「前些年鍾年年前來建康,幾乎都是在春夏兩季,今年卻是入秋方至,我心裡覺得有些奇怪……」王意之說著說著,忽然釋然一笑道,「也罷,這與我並無什麼干係,或許是我多心了,我如此憂慮,又是何苦來哉?」

      他說完之後,兩人正好來到大廳門口,王意之衣袖一振,率先踏入門內。

      王意之是天底下第一風流人物,加上楚玉所刻意營造的虛假身份喻子楚,兩人同時進來,頓時吸引了在場不少人的目光,自那次茶話會後,楚玉還是頭一次如此在大眾面前露面,一下子受到眾多目光聚焦,心中猛地一跳。

      可是她還沒心跳完,便聽到了一個柔婉軟膩的聲音,好像春天最旖旎的水調和成的蜜糖:「讓諸位久等了,實在是年年的不是。」

      這聲音裡好像含著麻藥,凡是聽到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裡骨頭酥軟一半,楚玉雖然是女孩子,不至於反應過度,但是也忍不住全身竄過一片戰慄。

      鍾年年,終於來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年年三好生

      聲音,太讓人受不了了。

      聲音的主人其實並未曾如何矯揉造作,也沒有刻意的扭捏或引誘,那是音質本身的魅力,非常柔軟的女聲,黏得像是新煮熟的糯米,然而這黏軟之中又帶著微微的沙啞,每一絲震顫都好似滾在人的心間,這樣的嗓音,配上微微疏離淡漠的語調,便構造了奇妙的魅力。

      在聽到這個聲音時,廳內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往了聲音的來處,楚玉也跟著看了過去。

      而這個時候,一個盛裝少女正從廳後的側門裡走了出來。

      那少女看上去十八九歲模樣,目如秋水顧盼生輝,樣貌是極美的,眉間的俐落氣質也很是別緻,可是楚玉一看之下卻不由得有些失望,不知道是否因為期望過高才導致失望更大,她看著這少女,覺得第一美人不外如是,似乎是外界傳聞將所謂的鍾年年的美貌給誇大了,才會傳出第一美人的稱呼。

      然而少女走出來後,卻沒有如楚玉所想的那般走向眾人,而是停步轉身,恭立在門邊。

      緊接著,又一個少女走了出來,相貌與先前那少女生得一模一樣,只是神情略微沉靜些,她走出來後,站在了門的另一側。

      王意之偏頭對楚玉低聲道:「這二人是鍾年年的貼身侍女,名叫朱顏和硃砂的,從三年前起便一直陪伴在鍾年年的身邊。」

      在兩名侍女走出來後,接下來的,才是鍾年年。

      先伸出來的是一隻手,那隻手肌膚潔白滑膩,帶著溫潤的玉澤,好像是由一整塊玉石雕琢而成的一般。這只是一隻手,比普通女子的手白了那麼一些,光滑了那麼一些,線條形狀優美了那麼一些,可是卻彷彿有一種無形地魔力,吸引住他人的視線、

      細說起來很長,可實際上時間卻很短,來那少女,不知道是朱顏還是硃砂的肩上輕輕拍了拍,接著。她便走了出來。

      她就那麼平常的走了出來,神情溫柔而寧靜,一身海棠紅的長裙色澤嬌軟艷麗,她來到大廳中央,朝幾個方向各施了一禮:「年年遲來,讓各位久候了。」

      楚玉目不轉睛的看著鍾年年,她現在才知道,原來世界上真有這樣的美女。週身上下,你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她的五官精緻,幾乎無可挑剔,她的妝容很淡。睫毛長長的半斂。斂住明澈地眼神。她的神情不幽怨也不如何嬌媚,就那樣清清淺淺的。然而清淺之中。卻可以遐想出萬種風情。

      她走動的時候,每一個動作都好似一朵花悠然綻開。那麼的從容優美。

      鍾年年的美貌並不僅僅在外表,假如僅僅是容貌的美麗,各人的審美角度不同,並不會公認她為第一美人,鍾年年真正令人傾倒地,就是這不經意間的風華。

      就連身為同性的楚玉,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連半點兒比較的心思都沒有。

      天下第一美人,鍾年年地確當得起這個稱呼。

      鍾年年,這本來是一個十分普通地名字,可是在見到了本人後,這三個字就彷彿蒙上了一層夢幻般地美感,鍾——年——年,每一個音節,每一個升降調,都好似從心口發出來,帶著不忍心唐突美麗的謹慎。

      鍾年年行禮完畢,走回大廳正面後方,緩緩地在首位坐下,楚玉輕輕地吐了口氣,這才移開目光,轉頭對王意之道:「名不虛傳。」

      王意之並未如在場許多人一般看得入迷,雖然眼中帶著欣賞之意,但楚玉一說話,他便立即能順當的接上:「確實是美人,怎麼樣,子楚兄動心了?」他笑嘻嘻地調侃楚玉。

      楚玉忍不住翻翻白眼:「意之兄不要開玩笑。」

      王意之哈哈一笑,便一拉楚玉,兩人在角落隨意找了個空

      肩貼近著坐下,也方便繼續說話。目光一轉,楚玉他們對面的位置,正神情專注的望著鍾年年,忍不住微微一笑,又轉向王意之:「意之兄,你知不知道,鍾年年邀請人聚會,通常是做什麼?」

      王意之輕聲道:「不外乎便是與人探討琴棋書畫,作詩唱曲,鍾年年的才學,我也很是佩服的,本朝雖然文人名士眾多,但是能及得上她的,卻是少之又少。」

      楚玉一笑,也跟著壓低了聲音:「那麼比起意之兄你來如何?」

      似乎是頭一次有人問這個問題,王意之思索片刻道:「這個,我並未曾想過,別的,我大約比不上她,但是唯獨『書』這一項,鍾年年應該比我遜色兩分。」他坦然而公正的評價,說到自己不如時,並不如何的挫敗,而說到自己比鍾年年強的地方時,也並不多麼自得。

      假如說鍾年年各項才藝都是九十分,比起別人的五六七八十分強了許多,但唯獨在書法一項上,王意之是一百分,鍾年年遠不能及。

      「再說到詩才,鍾年年應該也不如你府上那位喻子遠,那位兄台可是我自識字以來,所見的文采最為卓越的人物。」王意之看了一眼桓遠,毫不掩飾的讚揚,「而再論琴藝,鍾年年也不如蕭別,蕭別的琴音,是只差臨門一腳便可踏入化境,鍾年年距離這個境界還有很遠。」

      換句話說,就是,鍾年年的每一項才藝,都很優秀很出色,比起大部分人都要好,可是距離頂尖的層次,卻還有那麼一點兒距離。

      這樣的例子,楚玉在前世二十一世紀也曾看過,上學時學生要考數門學科,而學生之中也有各種各樣的,有的學生就只擅長一項學科,把那一科學得很好很好,每次考試幾乎都是滿分,學科競賽也是頻頻拿獎,然而學生考試算的是總分,縱然他把這一科學得如何好,也不能完全補足他在其他方面的欠缺。這樣的學生,往往讓老師又愛又恨。

      而有的學生,每一門科目單科都不算頂尖,然而他用力十分平均,所有科目都學得不錯,如此總分算下來,最後排行榜上穩居榜首的,便是那總分最高的學生,這樣的學生,則是最讓老師放心的那種,每一年三好生優秀生都少不了他的份。

      拿這個來作比方,王意之就是那偏科的學生,而鍾年年則是能讓老師放心的好學生。

      雖然做全才並沒有什麼不好,但是當大家提起偏科的學生時,都會說是「那個什麼學得很好的某某某」,可是提到全面發展的好學生時,說的卻是「學習好的某某某」,若要細說他哪一科學得比較好,卻又說不上來了。

      鍾年年便是這樣的好學生,大家都說她琴棋書畫作詩唱曲無一不精,可是具體那一項比較厲害,卻又不明不白。

      感覺……有點兒奇怪。

      楚玉忍不住想。

      雖然她說不上是哪裡奇怪,可是就是很奇怪。

      而這時候,優秀生鍾年年說出了自己邀請大家前來的目的。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5:04 PM

一百三十五章 青絲紅顏刀

      楚玉還沒釐清心裡異樣的感覺源自什麼,便被鍾年年的注意力,只聽得她道:「年年此行,是最後一次為諸位唱曲……」

      鍾年年舉辦這次聚會的緣由是,她老人家打算金盆洗手嫁人了,至於決定嫁給誰,她還沒決定,所以希望在場眾人能送她一件東西,倘若正好合她的心意,便願意將一生托付,而其餘的人,她會用一支曲子回贈對方。

      其實鍾年年並不老,她今年也才不過二十三歲,還是一個女子正在盛放青春的時候,絲毫不見半點兒老態,雖然已經過了古代女子嫁人的時期,但是以她絕世的風華美貌,從來就不缺乏傾慕者。

      楚玉正在驚訝於鍾年年這麼早就要嫁人的決定,王意之卻留心到了鍾年年身後兩個侍女的異樣神情。名叫硃砂的侍女氣質俐落一些,她皺了皺眉,好像對鍾年年的決定十分驚訝,而後她與那名叫朱顏的侍女飛快對視了一眼。

      鍾年年的要求很簡單,她會等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的時間,便是大家去尋找禮物的期限。

      鍾年年說完這些後,在場的大部分人都動了起來,或者親自回家去取,或者吩咐屬下去找,場面頓時顯得混亂,而一片混亂中,除了鍾年年自己的人外,只剩下三個人安坐於席上,便分別是王意之,桓遠,和楚玉。

      與周圍的忙碌相比,這三人的不作為便顯得分外的醒目。

      鍾年年溫柔的目光也自然投往了三人身上,她的眼波在桓遠週遭轉了一圈,隨即望向楚玉:「這位便是近來大家都在談論的喻子楚公子吧?」

      楚玉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鍾年年繼續微笑道:「喻公子一會能否也送年年一件薄禮呢?雖然今日方是頭一回見著公子,可是年年卻覺得好像認識公子許久一般。」

      她說的這話,簡直就好像是男人對女人搭訕。說感覺好像十分面熟,是不是從前認識一樣,這樣地套路楚玉生前在網上帖子和小說故事裡不曉得看過多少遍,不料來到古代後頭一次遇到,卻是被一個女人搭訕,感覺很是詭異。

      因為這詭異的錯位感,楚玉沉默了好久才回話,在她沉默的當口,收到了不少鍾年年仰慕者的帶刺目光。更是讓她全身不自在:「咳,多謝年年的賞識,這是在下的榮幸。」

      才答話不久,楚玉便後悔了,早知道最開始就不該搭理鍾年年,因為在她接話之後,鍾年年好像被她勾起了莫大興趣。一直跟她說話,對於她私人密制的茶葉很有興趣,並且一直詢問那次茶話會中的情形。

      因為鍾年年的濃厚興趣,導致聚集在楚玉身上地目光如刀如劍如刺,越來越多。楚玉只覺得自己好像要被穿成篩子了,最後只有借口說要去尋覓給鍾年年的禮物,逃也似的離開。

      其實鍾年年人生得美貌。酥酥軟軟的聲音雖然一開始讓人發麻,可是聽久了十分順耳。她說話也十分的有見地,只可惜時間不對。地方不對。倘若換個沒有鍾年年仰慕者在的場合,楚玉還是很願意和她聊天的。

      畢竟她來到這裡之後。所見過地女子之中,才華出眾的,僅鍾年年一人而已。

      楚玉逃出大廳,發現身後跟上來兩個人,分別是王意之和桓遠,桓遠跟來她不奇怪,但是……楚玉轉向王意之,苦笑道:「意之兄你出來做什麼?不好好的看你的美人,卻來看我的笑話?」

      王意之哈哈一笑,伸手搭上楚玉地肩膀:「自然是因為子楚兄你的笑話更為好看的緣故啊!」

      被他這麼一說,楚玉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方才地情形實在是要命,而有時候男人吃起醋來,更是讓人吃不消。

      與王意之桓遠在楓林邊消磨了一陣子時間,便瞧見先前出去取禮物的公子們一個個回來了,楚玉對桓遠略一點頭,示意他們也趁著這個時候回去,

      王意之站在一旁笑道:「你地禮物準備得如何了?剛才你可是答應了鍾年年要送禮的。」

      楚玉不慌不忙地從袖子裡取出一隻玉簪,拿起來在王意之眼前搖了搖,笑道:「不就在此處麼?」她隨身攜帶玉簪金簪等裝飾物,一來可以防身,二來便是為了隨時送出「薄禮」。

      今天來參加聚會地都是有錢人,出手禮物想必更是不菲,楚玉這支玉簪實在是有些寒酸,但是她暫且也沒有更合適的禮物了,橫豎也不指望鍾年年選中她,寒酸就寒酸吧。

      回到大廳時,鍾年年正在唱曲子,一邊彈著琴,一邊慢悠悠地唱:

      「……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

      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她的歌聲極美,優雅而纏綿,神情卻是有些漫不經心的滿不在乎,好像唱成什麼樣都沒關係,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願意聽。

      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她只是在那裡,歌唱。

      不如何歡快,也不如何幽怨,她只是十分自在的唱著歌,從歌聲之中,飛揚起來。

      楚玉忽然間覺得,她方才想錯了,鍾年年沒有一項是特別擅長的,可是她又何嘗不是每一項都擅長?至少這歌聲便足夠打動她。

      重新入座,便是眾人先後給鍾年年呈上禮物,雖然鍾年年再三的表明不要太貴重的東西,可還是有敗家子為了討美人一笑,幾乎將傳家寶給弄了來,以至於鍾年年不得不一一的奉還,或者許諾作畫,或者寫詩,或者唱歌彈琴,作為拒絕的補償。

      王意之送的是一個字,他在外面的楓林中折了一片紅色的葉子,借來筆墨寫了一個字:年,就那樣當作禮物給送了出去,當鍾年年拿起楓葉時,一直平靜的美麗眼眸裡終於泛起了波瀾,她深深的凝望向王意之,最後什麼都沒說,也沒有像對其他人一般以詩文或歌曲回報,只緩緩欠身行了一禮,接著便將楓葉收入袖口,看起了下一件禮物。

      王意之微一舉酒杯,受了她這一禮。

      當鍾年年對王意之行禮的時候,在場眾人,包括楚玉,幾乎都以為鍾年年看上王意之了,不過因為王意之身份超然,也沒有人敢對此有什麼意見,只在心裡暗暗的著急,因此當鍾年年若無其事的繼續看下一件禮物時,廳中甚至有人情不自禁的發出鬆一口氣的聲音。

      最後被拿起來的,才是楚玉的禮物,楚玉來的時候是早晨八九點左右,此時已經接近傍晚,時間流逝得很快。

      楚玉的禮物很寒酸,不僅實質上寒酸,連包裝都沒有,就只是素素淨淨的一支玉簪,甚至沒有多麼華美的花紋,轉手賣出去,也值不了多少錢,然而鍾年年拿起玉簪後,卻站起來,從座位上離開,一直走到楚玉的面前,隨後,她散開頭髮,用楚玉所贈送的玉簪綰起一個已婚女子的髮髻。

      看著她的動作,楚玉不由自主的張大眼,幾乎想要奪路而逃,可是還沒等她將願望付諸實踐,便聽到鍾年年宣判死刑一般的聲音:「我願將這一生,托付於喻子楚公子。」

      她話音未落,楚玉便感覺到,在場至少三分之二以上人的目光,好像利劍一般,刷刷刷,朝她掃了過來。

      楚玉只覺得自己好像再一次被人「看」成了篩子。

      最是殺人不見血,美人青絲紅顏刀。

      楚玉苦笑一下,斟酌詞句著想要拒絕,然而她還沒開口,鍾年年便接著道:「莫非是公子嫌棄賤妾此身卑賤,配不上公子?」

      已經不能成為篩子了,直接被碎成了粉末。

      楚玉忍不住問道:「我有一個疑問,為何年年姑娘對在下如此親睞有加呢?眾位送的禮物,哪一件不比在下的強,為何年年姑娘獨獨選中在下?」

      她這個問題不僅僅是她所想知道的,在場眾多輸了的公子所迫切想弄明白的。

      沉吟片刻,鍾年年如水一般的目光環視眾人,柔聲道:「年年已經過了輕狂的時候,此次乃是想嫁作他人婦,喻子遠公子所贈玉簪毫不奢華,暗含洗淨鉛華謹慎持家之意,我便以此簪為君綰起長髮。」

      楚玉鬱悶的眨眨眼,她只是隨便拿了身上一件東西送出去而已,送出去前可一點都沒想到這些雜七雜八的。

      在眾人可怕的目光相逼之下,楚玉不得不答應下來,接鍾年年回她的楚園,不過她現在必須先回去準備一番,過一會兒再來迎接她。

      楚玉招呼桓遠先撤,兩人才一走出來,桓遠便低聲道:「公主當心,我懷疑此女有詐。」

      楚玉冷笑一聲道:「這個你勿須擔心,我方才也感覺出來了,她哪裡是來挑男人的,分明一開始便是衝著我來的,就算我送的是一根肉骨頭,她也可以用民以食為天的理由賴過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約黃昏後

      桓遠聞言有些愕然:「那麼公主為何……」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了出去,來到自家馬車邊,楚玉登上馬車,一直到坐在車內,背靠著車廂壁,才微微笑道:「因為我好奇她要做什麼啊。」

      她方才忽然明白了過來,為什麼鍾年年各項才藝都優秀得如此平均,每一項都學好了並且學精了,這是需要花費大量精力時間的,倘若不是每一項都喜歡,強迫自己學不喜歡的東西,那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楚玉曾煎熬過痛苦的學習生涯,對這種痛苦很有體會。

      假如不是被人要求,楚玉很難想像一個人對於琴棋書畫唱歌彈琴都保持著均衡的興趣,而在淪落風塵之前,鍾年年不過是一個商人之女,不可能有太過深厚的藝術氛圍熏陶,而埋藏在水下的答案也跟隨著呼之欲出:她是有目的的。

      縱然都是有權有勢的人,每個人的喜愛偏好也有所不同,比如王意之好書,蕭別喜琴,唯獨各項都精通了,才能獲得所有人的喜愛。

      鍾年年的才藝不是為了自己而學的,與其說是才藝,不如說是屬於她自己的,獨特的武器。這武器沒有鋒芒,然而卻無堅不摧。

      色字頭上一把刀,不管這刀是誰拿的,總歸是刀。

      現在這把刀,架在了楚玉的脖子上。

      肩膀縮了縮,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靠坐,楚玉慢慢的道:「剛才那麼多雙眼睛看著。我不論接受還是拒絕,都會遭到不少人地敵視。假如我拒絕,那鍾年年不甘心的哭兩聲,我們辛苦建立起來地人脈就算是毀去大半了,現在暫時接受,是為了謀求緩和的餘地。」

      楚玉說完後又沉默了一會,才輕歎一口氣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呢?」既然知道鍾年年別有目的。她也會小心防範,不讓她有機會達成什麼陰謀。

      她隱約能猜出鍾年年的真實身份,她是一個間諜,又或者說探子,細作,怎麼稱呼都行。不論是在古代還是現代,又或者在楚玉所看的書和電影裡,女間諜總是擁有過人的美貌和才華,用如花的生命堆壘鋼鐵一般地政權。

      所以楚玉並不如何痛憎,反而為鍾年年感到惋惜:這樣一個美貌多才的女子,本來不應該陷入這政治的泥濘之中的,假如和普通的女子一樣長大嫁人,想必會幸福許多。

      楚玉正返回楚園的途中,鍾年年卻已經先向宅子地主人告別,帶著兩個侍女。還有輕便的行禮。便直向楚園而去。

      眾多失意的公子雖然對楚玉妒恨不已,但是這畢竟是鍾年年自己的選擇。只有在妒恨之餘目送鍾年年離開。

      上了馬車。鍾年年與朱顏同坐在車內,硃砂卻換上了男裝充當馬車伕。她雖然身為女子,但是控馬極為嫻熟,馬車走得異常平穩,而在平穩的車內,朱顏沉靜的開口:「鍾年年,你究竟想做什麼?」

      她身為鍾年年的侍女,竟然直呼主人的名字,顯然是無禮至極,可是鍾年年卻沒有絲毫責怪驚訝之意,只微微一笑,道:「只不過是玩個小小的把戲,兩位不需要在意,我這番作為,不會耽誤你們家夫人的大計。」她抬手抽出發間楚玉所贈地玉簪,拿在手中把玩。

      鍾年年這些年來不知道接觸過多少權貴,多麼珍貴稀奇地寶物都見過,然而今天席上她所收到的兩件禮物,卻是從未有過地輕。

      鍾年年嫻熟於各種手段,她心裡也得明白,王意之楓葉上寫一個年字,未必是含有什麼深意,但是越是簡潔,反而越有想像地餘地,從各種角度去理解,一片葉子一個字,真的能想出來許多東西,倘若她今日這場不是做戲,而是真地選擇歸宿,也許真的會選擇王意之。

      至於楚玉送的簪子,她也看得出來,完全是敷衍的態度,只不過這也算是她頭一次收到女子的禮物,還是她開口索要來的,留下了個別緻的紀念。

      鍾年年微微一笑,將髮簪納入袖中。

      朱顏看著鍾年年,不太贊同的皺了皺眉:「什麼叫你們家夫人?夫人難道不是我們共同的主人麼?」

      鍾年年漫不經心的笑笑,她容顏極美,一笑之下,縱然是同為女子的朱顏,在近處看來,也不由得有些驚艷,她轉頭從馬車側面的小窗望向窗外,柔聲道:「你一直錯了,夫人是夫人,我僅僅是聽命於公子,暫時任由夫人調派,我真正的主人是公子。」

      朱顏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如此也好,你我各為其主,我與硃砂會時刻的看著你,千萬莫要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否則夫人怪罪下來,我可保不了你。」她神情依舊沉靜,可是沉靜之下,卻展露出了一抹犀利。

      鍾年年淡淡一笑,道:「多謝。」

      兩個美麗的女子,在並不寬敞的馬車車廂內,進行了短暫的言語交鋒,最後竟然是以一句溫柔的致謝宣告結束,鍾年年出說這話後,朱顏忍不住別過頭,不去看她。

      雖然朱顏和硃砂兩人陪伴在鍾年年身邊,雖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但是也同時有監視之意,可是兩個女孩子都不是真正鐵石心腸的人,數年的相伴行走下來,縱然原本如何的陌生,也有了些情分,倘若鍾年年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她身負職責,只有狠心殺她。

      朱顏不願意對鍾年年下手,所以她警告鍾年年不要犯錯,外表雖然嚴厲,但實際上卻是為了她好。

      鍾年年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說「多謝」。

      來建康城之前她們便已經做足了準備功夫,很順利的便找到了楚園,並且把準備出門地楚玉堵在了門口。

      楚玉望著鍾年年又是一陣苦笑。假如她是一個男人,面對送上門來的桃花運想必會十分開心。但是這桃花運不僅不是她想要地,還可能別有用心,她一想到這個,便覺得頭疼。

      然而鍾年年既然找上來了,她也終究不能將她給趕走,只有跟原來計劃的一樣,先安排她住下。讓桓遠小心著,而她自己,則與越捷飛回到公主府中。

      回到府上後楚玉想起來今天原本說好了要教阿蠻背詩,但是卻不料因為鍾年年耽誤了這麼久,心中有些抱歉的,她前往花錯的院落去找阿蠻。

      三千繁華居中。房屋有一半是新修葺的,院子裡兩個身影正在交手,凝立在中央揮舞著槍的黝黑少年赤裸著上身,一滴滴汗珠順著矯健的動作飛濺,而一條紅色地身影遊走在少年的周圍,劍影伸縮不定詭變莫測。

      見楚玉進來了,紅影的身形陡然一變,迅速的突進,劍尖指在黝黑少年的咽喉上,結束了這場戰鬥。

      阿蠻苦惱的扔下槍:「還是打不過你。」沉重地鐵槍悶聲倒下。微微陷入柔軟的土地裡。

      花錯瞥楚玉一眼。嘴角一翹:「這是自然,也不看你才練了多久?我練了多少年?」雖然他現在猶能憑著精妙輕靈的劍術戰勝阿蠻。可是在容止指導了阿蠻用力的技巧後。這個來自他鄉的異族少年好像一下子開了竅,進步的速度讓花錯幾乎覺得有些可怕。

      雖然他現在猶能輕易的戰勝阿蠻。可是一年之後,只需要再一年,當阿蠻能夠完全將天生神力溶入這一套專門為了他而設計的槍法時,他也許將敗給自己曾經的手下敗將。

      對於這種恐怖的進境,花錯甚至忍不住有一點微微地妒嫉。

      謹記容止地吩咐,在動手之後先平靜呼吸,體會身體中力量的奔流與衰減,過了好一會兒,阿蠻才注意到楚玉來了,連忙迎上去:「公主,今天你去哪裡了?」經過這些天地調教,阿蠻已經能夠流暢地說話,不再結結巴巴。

      楚玉微微笑道:「今天我去看了那天下第一美人,那可真是個絕世美人。」

      花錯撇撇嘴,往外走去,說話的語氣極為不屑:「天下第一美人?鍾年年算哪門子地天下第一美人?」

      他走得極快,轉眼間便沒了影子,楚玉雖然有些奇怪,但一旁阿蠻在等著,她便很快的將花錯這句話給忘記了。

      反正也不是多麼重要的事,就算有另外一個美人,也與她沒多大的關聯。

      阿蠻跟著楚玉回東上閣背書,又順便在楚玉那裡吃了一頓晚飯,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一片靜瑟的黑暗裡,他的耳朵靈敏的動了動,隨即整個人宛如豹子一般輕捷又迅猛的越過幾道牆頭,飛快的趕了幾步,正好截在往外走的白衣人面前。

      發現攔截住的人竟然是容止,阿蠻愣了一下,還是警戒的問:「你要去哪裡?」

      容止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我要去哪裡,這與你有什麼干係麼?聽話,乖乖的回去睡覺,忘記你今晚上看到我。」說話的語氣很是隨意敷衍。

      阿蠻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忍不住又問道:「你,是不是要出去做壞事?」望著眼前的白衣少年,他發自內心的感到敬畏。

      他不害怕每天跟他練習對打,並且每次都能打敗他的花錯,可是他害怕容止,沒有來由的,好像野生動物的靈敏直覺,他覺得這個看起來柔弱無力的少年十分可怕。

      容止搖了搖頭,上前了一步,阿蠻下意識又退一步,可是想起剛才才吃了楚玉的一頓飯,這讓他鼓起了勇氣:「你不能害公主。」

      然而下一瞬,他只聽見腦後生風,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後腦便傳來一陣劇痛,隨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見阿蠻悶哼著倒下,容止抬起眼簾,看向左側前方的牆頭,那裡坐著一個紅色的身影,在月光下鑲上一層銀白的輝芒,顯得有些妖異,他微笑一下,點了點頭:「阿錯,這小子交給你了,等我回來再慢慢料理。」

      說完,他便繼續的朝前走去。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雖然時候晚了一些,但是「天下第一美人」的邀約,他怎麼能不去?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5:12 PM

一百三十七章 南風知我意

      年年進駐楚園後,並沒有休息,反倒是將桓遠給邀請燈前對坐。桓遠眼觀鼻鼻觀心。

      鍾年年笑意盈盈:「妾身的容貌就這樣不堪入公子的尊目麼?」她笑盈盈的斟酒滿杯,雙手端起敬給桓遠,桓遠不願多與這女子相處,草草飲下便打算告辭。

      可是他還沒站起來,便感覺到腳下酸軟,而他眼前的絕色女子也越來越模糊,最後留在印象裡的,是那一抹儘管模糊,卻飽含著諷刺的微笑。

      他萬萬也沒想到,這個外表溫柔美麗並且明顯是富含心計的女子,竟然會滿不在乎的採用這種近乎蠻橫的手法,就這麼明目張膽的昭示她來意不善。

      看著桓遠帶著不敢置信的神情倒下,鍾年年緩緩的站起來,笑了笑,對一旁的朱顏道:「讀書人縱然有千般計謀,但是他們經常會想不到,有時候,暴力才是真正決定一切的手段。」

      古往今來,王朝更迭,皆是如此。

      說完,她便慢慢的走出門外。

      月色非常溫柔的灑落在鍾年年身上,她眉眼間的清氣如夢一般的氤氳開,好像人世間最容易破碎的幻影,她輕移腳步,從容徜徉在夜色之中,就那樣不緊不慢的,不慌不忙的。

      門外的監視者都已經被硃砂和朱顏清除,橫七豎八的倒在各處,鍾年年卻好似沒有看到,只徑直向前走著。

      她一邊走著,一邊低低的歌唱: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最後一句,她反反覆覆地唱了好幾遍,綿軟而又微微低啞的嗓音在夜色裡迴盪著,那麼地空靈飄渺,好似神話故事中引誘凡人的山精鬼魅,每一個音調的起伏都帶著無窮的魔力。

      就這樣在夜色裡邊走邊唱,她走出了楚園。接著看到了在門外負手而立的身影。

      那身影整個的沐在如水一般的月光下,白色地輕柔衣衫宛如漂浮的冰雪,那麼的柔和,又那麼的寒冷。

      鍾年年走上前去,在白衣人身後一丈處拜倒:「多謝公子願意來見年年。」

      容止轉過身來望著這絕美的女子,他柔軟的眼波中沒有情感。縱然鍾年年美貌不可方物,可他看著她地樣子,卻好像是在看著一件無生命的東西,比如石子,比如棋子。

      看了鍾年年一會兒,容止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一撩衣擺,就在鍾年年面前坐下,與她相對平視:「你的歌聲還是那麼的動聽,與七年前我所聽到的相比毫不遜色。」

      鍾年年如水的盈盈目光不由得晃動一下。因著容止的話語。彷彿又回到了七年前,那時候她家道中落。父死母病。家中唯一的男孩子是弟弟,才五歲。甚至都不太懂事,更別說支撐起家業了。

      那時候,面對眾多的債主,鍾年年唯一地選擇是嫁給一個有錢地富商做妾,那富商年紀大得可以做她的爹還有餘,身子足有兩個她那麼寬。

      花樣年華地少女正是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幻想地時候,有哪個女子願意面對這樣悲慘的未來?可是鍾年年那時候沒得選擇,她只能一個人跑到附近地湖邊,一邊哭一邊唱歌,從小她就喜歡唱歌,只有在唱歌的時候她才能忘記煩惱,可是她唱著唱著,淚眼模糊得完全看不清楚時,忽然聽到有水聲接近,隨後一把十分柔和,可是卻又好像無異於天神一般的聲音響起:「你唱歌很好聽。」

      這是容止跟鍾年年說的第一句話。

      「我想讓你為我辦事。」

      這是第二句。

      「你家中的欠債和你的弟弟我會顧全。」

      短短三句話,打動了鍾年年的心,她勉力的擦乾眼淚,看到的那個人便是現在坐在她面前的少年,雖然容貌有些改變,神情也更為柔和,可是那種掌控一切的無形力量,從過去到現在,沒有絲毫的變化。

      思緒飄飛了一會,鍾年年的神智才回到當下,她望著容止,忽然一笑:「在見著公子之前,我原本有許多話要對公子說,可是見著之後,忽然覺著什麼都不用說了,公子分明胸中早有定計,我又何須多言?」

      容止依舊似笑非笑的,他站了起來,緩緩朝旁邊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淡淡的道:「鍾年年,明日即刻離開建康城,你回去稟告她,早則半年,遲則一年,我便會返回,讓她再接著支撐些日子。」

      聽他語氣轉變,鍾年年知道是吩咐正事,神情一凝轉為肅然:「是。」頓了一頓她遲疑著問,「那麼,要不要對公主……」

      「不要動她,公主之事,我自有計較,你無需插手。」

      「是。」

      鍾年年躬身下拜,當她再直起身子時,容止已經走得很遠,他如雪的背影在銀白色的月光裡幾乎融成一片,彷彿連接著天空與地面。

      鍾年年小心的舒了口氣。

      **********************************

    次日楚玉在公主府一醒來時,接連傳來的三個消息便打得她暈頭轉向,頭兩件事是連著的:

      第一,桓遠昨天在楚園被鍾年年給藥昏了,直到今晨才被救起,而楚園內的所有僕人守衛都被放倒,無一例外。

      第二,鍾年年藥翻了桓遠之後,竟然好像強盜一樣席捲了楚園裡值錢的貨色,甚至包括王意之幫楚玉寫的那一帖《將進天天方濛濛亮的時候出城》。

      楚玉聽桓遠稟告消息時幾乎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鍾年年難道不是女間諜麼?怎麼這麼沒有職業道德?還是說她兼職幹強盜?

      太……粗暴了。太囂張了。

      楚玉愣了半晌,才從牙齒縫裡擠出來一個字:「追!」桓遠才要去執行。卻立即被楚玉叫住,「等等,不要動用公主府的力量,而是以喻子遠和喻子楚地身份去追,通過官府這一層。」

      桓遠匆匆的離開後,楚玉才接收到緊隨而來地第三條消息,這條消息是花錯遣府內的下人來轉告的:「阿蠻病了。」

      自從見識到了阿蠻的天生神力後。楚玉就打心裡的認為他簡直好像一架人形戰車,與傷病這種東西是萬萬扯不上關係的,聽說阿蠻病了反而有點稀奇,便連忙穿衣去看。

      楚玉最初僅僅以為阿蠻生的只是咳嗽感冒之類地小病,可是看到人的時候,才明白自己的認知是何等的錯誤。

      楚玉看到阿蠻時。他正躺在床上,一直昏迷著,儘管他肌膚黝黑,可是楚玉還是看出來那黑裡透著滾燙一樣的暗紅色,他的頭臉身上冒出汗水,濕了身下地被褥,即便在昏迷之中,他依然不時發出輕微的呻吟,可見現在他十分的痛苦。

      楚玉一陣愕然,轉頭問花錯:「怎麼回事?」

      花錯攤了攤手。一臉你問我讓我去問誰的神情。道:「我怎麼知道?今早我來叫他過招,打開門便看他是這副模樣了。」

      楚玉伸手摸了一下阿蠻的額頭。只覺得觸手之處滾燙無比。熱得超乎想像,以楚玉所知。假如一個人腦子裡高熱過久,會把腦子燒壞,有部分白癡就是這樣煉成的。

      雖然阿蠻智商本來就不太高,但是總歸還是有的,假如把那點不算多的智商給燒沒了,楚玉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有些焦急的,楚玉轉頭問花錯:「有沒有請大夫來看過?」

      花錯一怔,搖搖頭道:「還沒有,我先派人告訴你了,同時也派人去請了容止。」

      說容止,容止便到,他是匆忙而來的,外衣僅僅披在肩上,進門後對楚玉略一施禮便來到阿蠻床邊,伸手去探他地脈象。

      容止地兩根手指壓在阿蠻的手腕上,可是就在這時候,半昏迷中地崑崙奴少年迷迷糊糊地哼了一聲,似是被人驚醒,眼睛微微張開一條線,竟然反手抓住了容止,縱然在重病之下,他的力氣依舊大得出奇,容止微微一笑,接著楚玉便便聽見他腕上傳來骨節錯位地聲音。

      花錯神情大變,飛快劈手斬在阿蠻的頸側,令他再度陷入昏迷,可即便在昏迷中,阿蠻依舊捏著容止的手腕,好在他已經停止用力,否則繼續扭下去,難保不把容止的手直接擰斷。

      黝黑的五指和容止雪白的手腕貼在一起,白加黑分外的對比鮮明。

      花錯很焦急:「阿止,你的手怎麼樣?」他神情焦灼之中帶著隱痛,好像受傷的那個人不是容止,而是他。

      相比起花錯,容止倒是鎮定得很,他轉向一旁的楚玉,道:「公主,可否勞煩公主去取一些傷藥來?花錯必須時刻看管著阿蠻,眼下走不開。」

      見容止受傷,楚玉一下子也心亂了,連忙應下來,出去找傷藥。

      待楚玉離開,花錯面上頓時閃過深沉的殺意,以指做劍的便刺向阿蠻。

      「慢。」容止不緊不慢的開口,阻止了花錯殺人的動作,「不要殺他,我的手並無大礙,這樣的傷勢沒什麼大不了的。」

      花錯抿了抿嘴,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是還是遵從了容止的意思,放下手來轉而去解救容止的手腕,將阿蠻的五指一根根的掰了開來。

      容止微笑著偏頭,看看不自然扭曲的右手腕,微笑一下道:「這崑崙奴倒是有趣,即便神志不清了,也依然記得不讓我好過。」幸虧花錯出手及時,眼下僅僅是脫臼,比骨折要好醫治多了。

      說著容止便神情自若的接上手腕,而楚玉這時候也急忙的跑了回來:「我已經吩咐人去拿了,容止你怎麼樣?」

      她現在心裡亂成一團,已經分不清楚東南西北,方才跑出去後好一會兒,才想起可以吩咐下人去做這件事,楚園的人被放倒。鍾年年挾財私逃,加上阿蠻重病。容止來診脈卻又被阿蠻弄傷,這一連串地事在她心裡堆積著擠壓著,她心中積攢著一股怨氣,卻不知道對誰發去,對鍾年年嗎?那女人已經跑得沒邊了?對桓遠嗎?別說是他,就連她也沒想到鍾年年竟然轉臉翻臉,對阿蠻嗎?他此時昏迷著。想來扭傷容止也僅僅是本能的防備反應。

      容止微微一笑,正待說些什麼,忽然瞥見楚玉神情,他想了想,走過去,伸出那只尚未受傷地手握住她的:「公主無須擔心。我不過是小傷,不要為我分神。」

      楚玉深深呼吸幾下,強令自己平靜下來,那只握著她的手雖然有些涼意,可是不知為何卻又那麼的溫暖,好像無形間給她注入了力量,這才將注意力轉移更應該重視的地方:「阿蠻的病怎麼樣?」

      「三日之內,我可令他醒來。」

      ***************************************

    容止說三

      真是三日,三日之後。阿蠻果然退燒醒來了。只是有些迷糊,生病之前的一些事記得比較混亂。其餘地倒沒什麼大礙。楚玉問了他幾句話,見大部分正常。估計他的智商沒有燒掉太多,便也放下心來。

      不過鍾年年,楚玉倒是沒能追回,她夾帶著財物私逃,也不知道是怎麼逃的,竟然比輕裝追捕的官兵還要迅速,兩日之內便沒了蹤影。

      楚玉知道這個結果之後沒有什麼反應,只揮揮手說算了,反正鍾年年帶走的那些都是些身外之物,心疼一會也就過去了,唯獨有些覺得對不住的,是王意之那副字帖,白白給人順了去。

      鍾年年地各仰慕者反應也不大一致,最初聽說鍾年年竟然偷盜,幾乎所有人都異口同聲的表示不相信,最後證據確鑿時,有的人表現得很憤怒,認為自己竟然被一個女賊欺騙了青春肉體金錢感情,有的人比較淡定,表示鍾年年也許有什麼苦衷,還有人執迷不悔,一口咬定是楚玉在污蔑鍾年年,假如碰到楚玉,一定會讓他好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因為鍾年年的緣故,「喻子楚」接到了不少的恐嚇信,不過大家都是讀書人,即便竭力辱罵,也還是文縐縐的用辭,楚玉看得很是有趣,看到好玩的,甚至拿去跟容止一起欣賞。

      雖說是收到了恐嚇信,楚玉略為加強戒備之後,便沒有再往心裡去,可是她低估了鍾年年的魅力,也高估了單方面熱戀中的某些男人地智商。

      一日楚玉正在楚園裡,忽然間腰上一緊,卻是越捷飛將攬住了她地腰,飛身躍起,落在了牆頭上,越捷飛扶著她站穩,便順手拔出了長劍。

      空氣裡傳來銳利的尖嘯聲幾乎要刺破耳膜。

      楚玉回頭看去,卻看見自己原來站立地位置,一道深深地劃痕嵌入地面,而在那痕跡旁,站立著一名黑衣少年。



一百三十八章 十步殺一人

      看之下是少年,可是仔細的再看,卻發現那人已經有的模樣,只因為他眉間張揚的銳氣凌厲逼人,讓他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黑衣人一擊未中,甩了甩手上的劍,神情很是無所謂的,斜眼瞥向站立在牆上的兩人。

      楚玉一看清這人的臉容,心底便浮現兩個字:壞人。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人是生得天生一臉惡人相的:黑衣人的相貌其實並不醜陋,相反,他長得十分英俊,但是不論是狹長凌厲的眉眼,高挺的鼻樑,還是閉合的薄唇,分開看湊起來,給人一種錯覺——這是個壞蛋。

      不是不英俊,只是那種英俊帶著逼戾的殺氣,那麼張狂而放肆的,張牙舞爪的向觀者撲過來,尤其他斜眼看人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心裡正在謀劃什麼殺人放火的壞事。

      雖然,他現在確實是在殺人。

      相對於黑衣人態度輕鬆,越捷飛卻是如臨大敵,拔出劍後他讓楚玉扶著橫過牆頭的樹枝,隨後便放開他,雙目緊張的凝視著黑衣人,一刻也不肯放鬆。

      感覺到越捷飛態度的不同,楚玉忍不住問:「很強?」

      越捷飛輕輕的嗯了一聲就算做回答了,連打理楚玉的空檔都分不出來,他現在的心神不能有半絲放鬆,唯恐有所差池。

      好吧,明白了。

      知道這回沒什麼好事,楚玉便不打擾越捷飛。乖乖的縮在一旁抱著樹幹觀戰。

      越捷飛握緊了手中地劍,盯著黑衣人問:「來者何人?」剛才那一擊。太可怕了,那種劍速,快得簡直讓他有些膽寒,而那黑衣人方才並不是想殺人,越捷飛心裡很清楚,他方才直覺的感到危機接近,本能地帶起楚玉逃離那個位置。這才勉強的避開了一擊,看對方的模樣,似乎對方纔那凌厲的一劍的失手並不怎麼重視,能隨時施展出更強的劍術。

      這個人是高手。

      越捷飛心裡這麼說。

      黑衣人卻沒有回答越捷飛的問題,他輕慢地瞥了一眼一旁抱樹的楚玉,道:「喻子楚?」沒等楚玉接話。他便往下說:「有人花錢買我,讓我殺你。」話音未落,他長劍一振又再出手!

      楚玉只覺得黑衣人的身形模糊的閃了一下,便忽然在原地消失,接著一道黑色閃電撲向半空,長而尖利的破空嘯聲裡,她只覺得一股森然逼戾之氣直迫而來,身體卻怎麼也無法移動寸許,劍鋒尚未觸及,寒意便已經籠罩全身。

      一瞬間。臨近死亡的恐怖將楚玉包圍。壓得她好像連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所幸只是片刻功夫,那黑衣人便被及時趕到地越捷飛阻攔住。兩人在半空中飛快的交換了幾劍。速度極快,兵刃交戈的聲音幾乎重疊在了一起。轉眼間他們雙雙落地。

      落地的下一刻,兩人又極快速的交手,楚玉看不清楚他們的動作,只聽見金屬撞擊的聲音密集得好像雨點。而在金屬交擊的鏗鏘聲中,還不時的夾雜著一兩聲宛如禽鳥淒厲鳴叫的聲音。

      楚玉皺了一下眉,她偏頭小心地看了下牆地另一面,看下方是柔軟的草叢灌木,便將心一橫,最後擔憂地看了越捷飛一眼,見他和黑衣人打得不可開交,才放下樹枝跳下牆去。

      方才越捷飛轉過身去時,給了她一個快逃地手勢,這讓楚玉感到了危機,越捷飛的功夫有多高明,她從第一次被刺殺以及後來他與花錯地交手之中便可窺得一二,而越捷飛本身也是極為自信的,對方只有一個黑衣人,照理說站在他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可是現在越捷飛竟然叫她逃跑,這說明他沒有自信打敗黑衣人,擔心黑衣人戰勝了他之後會繼續殺她。

      楚玉不是那種非要留下來同生共死的人,她知道武力不佳的自己是一個負累,就算守在一旁也幫不上忙,不如現在逃走,讓越捷飛能心無旁。

      逃!

      落地之後,這個字便佔據了楚玉的腦海,她撩起衣袍的下擺,用她所能達到的最大速度向外跑去,身後劍鋒交戈的聲音逐漸減弱,跑著跑著,楚玉卻發現整個楚園幾乎都處在一種可怕的死寂中。

      是的,死寂。

      因為園子裡絕大部分活著的人,都死了。

      那些外貌清秀的,風儀不凡的,進退知度的,有的甚至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侍從,以及保護著楚園安危的護衛,鍾年年雖然掠劫,但是也僅僅是把他們給藥暈或打暈,並沒有奪取他們的生命,可是他們全都在今天,死在了一個黑衣人的劍下。

      橫躺在地上的屍體,每一具的傷痕特徵都是一樣的:皆是咽喉上一點致命傷,鮮血從頸上流淌出來……一劍奪命。

      楚玉幾乎可以想像當時的情形,黑衣人大搖大擺的闖入楚園,見人便殺,毫無顧忌,毫無憐憫,一劍一人。

      楚玉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已經僵化,她來不及感受到憤怒,也來不及感覺傷心,她的心被恐懼包圍,她的身體忠實的執行著逃跑的命令,可是當每看到一個死人的時候,就會有一個聲音,好像銘刻一般的,在她心裡刻下一個數字。

      一,二,三……

      七,八,九……

      十五,十六,十七……

      從牆頭落下的地點,一直到楚園門口,一共三百四十八步,一共四十七人。

      從馬車上解下一匹馬,不顧被粗礪繩木磨得破皮的手,楚玉翻身上馬,生疏的抖一下韁繩:「駕。」嗓音沙啞。

      楚玉曾經學過一會兒騎馬,就真的只有一會兒,沒一會兒她便覺得馬背磨得大腿內側不舒服,便停止了一時興起的練習,然而這個時候她才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好好學。

      馬才起步,楚玉便險些摔下去,她用力的伏在馬背上,確定身體平衡後才再直起腰,她回頭看了一眼,楚園的門大開著,好像張著吃人的口,原本清雅的安靜的庭院,此時裡面已經是血光漫天。

      楚玉牙一咬揮下鞭子,隨後用力夾緊雙腿,在摔死和被追上殺死的雙重恐懼間,她竟然順利的回到了公主府,雖然這個時候她已經狼狽不堪,頭髮是散亂的,衣服也不知道髒了多少處。

      驚魂未定時,楚玉便想起她離開楚園之際,越捷飛還在跟黑衣人打鬥,也不知道現在凶吉如何,便飛奔去找了花錯,順帶連阿蠻一起叫上,正要準備召集衛兵時,她想要找的人,便已經出現在門口。

      越捷飛勉強靠在門邊,他左肩膀和小腹都中了一劍,左肩處的傷勢較重,鮮血染濕了整條袖子,還在不斷向下嘀嗒著鮮血,他以往英挺的眉宇被灰敗所籠罩,連眼光都有些渙散。

      見到楚玉,越捷飛白眼一翻,便倒在了地上。

      楚玉心中大急,連忙想趕上前去,看越捷飛怎麼樣,忽然肩膀被人扣住,回頭一看卻是一同跟過來的容止,容止按著她的肩膀,目光投向前方的上空:「當心。」

      順著他看的方向望去,楚玉看見,在公主府大門上方位置的牆頭,站立著一個死神般的黑影。

      由於方才匆忙,護衛還沒有能召集過來,眼下周圍也不過是楚玉,花錯,容止和阿蠻幾人而已。

      楚玉身體瞬間僵硬。

      黑衣人的神情輕慢邪惡,帶著微微的冷酷笑意,他手中提著劍,視線從幾人的臉上一個個的晃過,目光投往楚玉身邊時,他的笑容忽然凝固,震驚得變了顏色。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5:18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坐困城池中

      「你怎麼會在這裡?」震驚之後,黑衣人的眼神轉為憤疑惑,懷念,這麼多種強烈的情感在他逼戾英俊的臉容上交織,竟然一點都不顯得矛盾。

      楚玉下意識的朝自己身旁看去……容止?呃,不對,方向錯了。

      再轉向另一側,楚玉才知道黑衣人看的人是誰。

      是花錯。

      花錯此時也望著黑衣人,神情有些複雜,過了好久,他才輕聲的招呼:「許久不見,鶴絕。」

      看樣子,兩人竟然是從前認識的。

      被稱作鶴絕的黑衣人冷笑了一聲,道:「原來你竟然還記得我的名字,我只當你早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花錯苦笑一下,沒說話。

      鶴絕盯著花錯,繼續道:「怎麼不說話呢?四年不見,花傷鶴唳相對無言,這可不像樣子。」

      花傷鶴唳?

      他這麼一說,楚玉便猛地想了起來,越捷飛曾經說過,昔年花錯曾經與一名姓鶴的少年劍客交好,後來二人反目,如今看來,便是這位鶴絕。

      只是想不到這位鶴絕竟然還是一個殺手,而在刺殺過程中,又與昔年反目的好友重逢。

      花錯神情有些恍惚,道:「是四年又五個月。」已經那麼久了。

      鶴絕分出眼神來看了一下楚玉,眼神不屑又厭惡,只一眼他便立即移開了目光:「昔日你我分別時,你說要去找天下第一美人。這就是你找到的天下第一美人?你地眼光是否太低劣了些?」

      此時楚玉的頭髮散落下來,雖然看起來狼狽了一些。但是至少可以看出是個女地,聽了鶴絕的話,她也有些錯愕:天下第一美人?不是鍾年年麼?

      花錯依舊是有些出神,好一會兒他才笑了笑,低聲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早已經不是啦。」他聲音裡帶著濃烈的感傷。好像有一股揮不去的悵然盤旋其中。

      鶴絕哼了一聲:「不要以為你這麼說,我便會放過你。」他手腕抬起,長劍劍尖凜冽的直指花錯,厲聲喝道:「拔劍!四年光景,我要看看,你究竟長進了多少!」

      此時此刻。他竟然將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花錯身上,而他原本的目標楚玉,也被他拋在一邊,毫不理睬。

      楚玉此時是巴不得被忽略,趁著鶴絕向花錯挑戰,她連忙拉著容止走到一邊,轉頭讓阿蠻也跟過來,他們才剛走開,鶴絕便動手了。

      鶴絕地劍幾乎總是伴著彷彿要撕裂耳膜的破空嘯聲,他與花錯兩人都是走的快速狠毒的路子。很快的楚玉便看不清楚兩人交手的狀況。乾脆暫時不看,此時越捷飛依舊一個人不省人事地躺在門邊。楚玉拉著容止去探他的情況——沒死。萬幸。

      見越捷飛還有呼吸,楚玉連忙讓容止給他止血包紮。這時候又聽見阿蠻那裡叫了一聲,抬頭一看,阿蠻握緊長槍加入了戰團。

      因為阿蠻的加入,交擊之後,伴隨著一聲厲嘯,花錯與鶴絕兩人的動作停頓下來,讓楚玉看清楚了他們現在的情形,只見花錯臉上身上傷痕纍纍,都是較輕的傷,可是如此積累下來也十分可觀,再對比鶴絕,除了因為動武,令衣服不太整齊外,沒有半絲損傷,勝負結果一覽無餘。

      阿蠻想必也是看清楚了花錯的劣勢,才提槍上前助陣。

      鶴絕輕蔑的看著花錯:「真不知你這四年是怎麼過的,劍術絲毫沒有精進,四年前你我劍術水準相若,眼下卻已經相差得如此之多。」

      花錯歎了口氣,並沒有說出自己傷勢纏綿三年的事實,任由他去猜想誤會。

      鶴絕更加不滿地皺著眉頭:「我以前就對你說過,女色誤人,我們學劍地人就更應該遠離女色,你卻不聽我勸告,去找那什麼天下第一美人,該不會你這些年為了討好那美人,荒廢了劍術吧?」

      楚玉方才派人去召集衛兵,在這個時候終於趕來,看見這般情形,近百名護衛將鶴絕三人團團包圍住,內層的人拿著刀劍,而外層地人則張著弓弩,目標瞄準鶴絕。

      鶴絕心裡盤算一下,他雖然並不懼這個陣勢,但是真要把這些受過訓練地衛兵都殺死,也需要花一些氣力,一旁還有花錯在虎視眈眈,合起來對付他,他只怕討不了好。

      迅速的想明利害關係,鶴絕便不再遲疑,他腳下發力,朝包圍薄弱地方向衝了過去,閃電般的連殺數人,趁著混亂之際逃離無蹤。

      侍衛統領正要命令去追,楚玉出聲阻止:「慢,都留在這裡,傳令下去,加強公主府的防衛,今後不要再讓人這麼輕易的闖進來。」

      一想起鶴絕今天視防衛無物的出入公主府,楚玉便忍不住感到一股寒意竄上骨髓,假如今天不是有花錯在轉移了鶴絕的注意力,她只怕真的會被殺死。

      花錯和越捷飛都受了傷,容止為二人處理後,便轉手交給府上的大夫照料,這只是純外傷,不需要他親自的花太多功夫。

      花錯身上的傷口雖然多,但是都很淺,鶴絕彷彿是要刻意折磨他一般,一劍一劍慢慢的在他身上割,而越捷飛就比較慘了,除了楚玉之前所看見的肩膀和小腹兩處外,他背後還有一道劍傷,再加上他跑會公主府的路上失血過多,差點就沒搶救回來。

      楚玉命人畫下鶴絕的容貌,在建康城中全城通緝,懸賞了大筆金額,不論生死。最後一句是楚玉特別加上去的,楚園四十七人,再加上公主府八人,鶴絕一共欠她五十五條人命,只還一條,實在太便宜了。

      而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楚玉只能留在公主府內,哪裡都去不了,從前她但凡出門,都需要越捷飛跟隨著,發生什麼意外也可以應付,但是現在碰到個劍術高明得可怖的刺客,不但她的安危沒辦法保障,就連越捷飛也是自身難保,沒辦法,楚玉只有一直留在公主府內,依靠公主府的兵力防衛,以策安全。

      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衛,將公主府包圍著,這是楚玉的城池,只有這裡是安全的。

      每日例行的進宮自然是沒辦法再進行了,而與外界的聯繫也都少得可憐,楚玉只能從收集來的片段訊息中瞭解現在的局勢。

      三王依舊好好的活著,沒有被殺死。這件事讓楚玉在放鬆和緊張之間徘徊,情感上,她很難接受殺死這三人,但是理智上,她卻知道這是不死不休之局。

      而在一片的愁雲慘霧裡,假如說還有什麼能讓楚玉稍微高興些,那便是那日鶴絕闖入楚園時桓遠正好不在,幸運的逃過了一劫。

      八月,秋意漸濃,秋風蕭颯,這秋天彷彿鶴絕的劍一般,殺意撲面而來,只是鶴絕殺的是人,秋天殺的是那碧綠裝點的萬物。

      在閉關數日後,兩道宛如閃電而來的消息,令楚玉再也坐不住了。



第一百四十章 血染的愛意

      風雲變幻,真的是風雲變幻。

      兩件事。

      第一件,劉義恭,也便是那次楚玉在小皇帝書房看到的那位仗著自己身份不把劉子業當回事的老人,他與幾名在朝中有地位的老臣密謀造反,主要參與人員有柳元景,顏師伯,後來柳元景又拉了沈慶之入伙,但是被他們拉入伙的沈慶之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後,面上答應說不會對人說出去,可是出門便去向劉子業告了密,劉子業親自帶領羽林軍,殺了劉義恭,再派人召柳元景,柳元景知道自己必死,穿上朝服從容就戮,而顏師伯也被半途截殺。

      三個主謀皆死,劉子業又殺了數個同謀,才滿足的收了手。

      連殺數人,迅若雷霆。

      劉子業並不在乎幾個老臣在朝堂上的號召力和影響力有多大,兵權在他的手裡攥著,只從這個角度看,他與鍾年年還算有共同語言。

      第二件事卻不是朝堂上的,反而與王家有些關係。

      楚玉在聽到這兩樁消息後,登時心志大亂,縱然明知道鶴絕還沒有抓住,正在外面晃蕩著,也許不曉得什麼時候就會蹦出來刺殺她,可是她實在是坐不住了,掙扎了片刻,她決定冒險外出。

      先進宮。

      見到劉子業,楚玉也顧不上行禮,劈頭便問:「你為什麼要殺那些人?」

      劉子業瞧見多日不見的楚玉,原本十分高興。可是楚玉迎頭便是大聲的質問,好一會兒。他才想明白楚玉是為了劉義恭等人來地。頓時就覺得很委屈:「阿姐,是他們想要謀反啊,我難道還不能殺他們?」

      楚玉啞口無言,一下子便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了。

      她方才只顧著氣憤劉子業殺人太過,心狠手辣,卻一時間忘記了這是作為一個帝王應該做的,假如他不殺劉義恭等人。難道要等著對方來推翻他麼?

      楚玉忡怔了好一會兒,才深呼吸恢復平靜:「陛下殺死謀反者自然不錯,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們會謀反呢?」歸根結底,還是劉子業這個皇帝太不稱職地緣故吧。

      假如不是劉子業任性,暴虐。濫殺,又怎麼會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做下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呢?雖然身為現代人,楚玉並不覺得謀反是什麼太壞的事,但是她也知道,在古代,這是要背負罵名的。

      劉子業滿不在乎的道:「還能是為什麼?劉義恭那個老賊也想當皇帝唄。」

      楚玉無力的瞪了他一會,覺得假如對他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也許是對牛彈琴,反正人也已經殺了,她現在就算跟劉子業鬧翻,也不可能復活那些死去地人。沉默片刻。楚玉繞開話題:「陛下殺了這些人,朝中有些位置便會空缺。陛下決定怎麼辦?」劉子業殺了幾個老臣。但是朝堂上所損失的,卻不僅僅是被殺的幾個人。死去的那些人之中,還各自有好友,有朋黨,有利益共同者,見情勢不妙,不少都遞出了辭官申請。

      只不過是一兩日的功夫,朝堂上便空了一塊。

      但即便是這個情形,也不能讓劉子業有危急感,反省自己的錯誤,只一地認為是別人的錯,他猛地想起一件事,十分興高采烈的對楚玉道:「對了阿姐,那天在書房裡,我瞧見劉義恭那老賊拿眼睛瞪你,就把他的眼睛給挖下來了,送給你玩兒好不好?」

      他眼神純真熱烈,直勾勾的,像一隻討好主人的小動物一樣望著楚玉,好像送出尋常珠寶一樣的,即將用彷彿還帶血的雙手捧上來一對眼睛。

      雖然劉子業這麼做是一心想要討好楚玉,可她卻感到心中駭然,縱然時空如何變幻,她都沒辦法像一個真正的上位者那樣,視別人的生命如草芥,更不要說接受這麼一份染滿了殷紅鮮血地愛意。

      她無論如何,也不是山陰公主。

      是地,劉子業愛著山陰公主,將她當作自己的姐姐,母親,知心友伴,幾乎凡事都想著她,覺得有了好東西,便要送給她,可是對楚玉而言單方面地愛太過扭曲和淒厲,楚玉不但不覺得感動,反而十分地害怕。

      害怕得……恨不得奪門而逃。

      繼上次親眼看到劉子業下令殺死四個孩童和墨香後,楚玉再一次見識到這個少年皇帝暴虐殘忍的一面。

      又或者說,他其實根本就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了不得地事,殺人是很自然的,就連挖出叔祖的眼珠子做禮物,也是輕輕鬆鬆的小菜一碟。

      這是多麼黑暗的人性,多麼扭曲的時代,一時間,楚玉怔怔的望著劉子業,只覺得一切是不真實的荒謬。

      劉子業全不知她內心所想,只繼續興高采烈的叫著:「阿姐,我們以前也玩過挖眼珠遊戲的,今後再一起玩吧。」

      楚玉苦笑一聲,勉強掩蓋住內心的恐懼,找了個借口,稱自己今天身體不適,匆匆的告辭,便離開皇宮。

      近來諸事不順。

      當楚玉再度坐在馬車上時,心裡面想的便是這個。

      她想要救的人,救不及,她想要殺的人,殺不了,她不願發生的事情偏偏發生,她在名流士族中聲名關係正好時,來了一個天下第一美人的鍾年年,而好不容易鍾年年肯自己走了,又來了個刺客逼得她不敢出門,而因為刺客逼得她不敢出門,導致她錯過了這場朝堂巨變,不要說事先知道有所反應,就連稍微做一些努力都不能。

      一連串的事件不斷發生,看上去好像沒有什麼關係,可是楚玉有時候忍不住會想,是否冥冥之中有一隻虛無之手,操控著這一切?

      會不會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在跟她作對?她要殺的人,對方就保住,她要保的人,對方便偏不讓她保,她要建立聲望,對方給她毀掉,她要左右皇帝,對方便甚至讓她不能出門?

      那人是誰?世界上有這麼可怕的能不留痕跡操縱一切的人麼?

      雖然說這個可能很小,但楚玉在馬車上閒著,還是將可疑的對象在腦海裡一個個的過濾一遍。

      濾過了沈慶之,濾過了駙馬何,最後認為最有這個可能的,卻是天如鏡。

      可是也不對,倘若是天如鏡,他有很多的機會殺死她,又為什麼要花大力氣請一個殺手來?

      眼前好像被什麼遮擋著掩蔽著,蓋住了最重要的那部分,讓她無法瞧見事情的關節與真相。

      楚玉先回公主府,再換上男裝,又馬不停蹄的令人驅車前往王家。

      驚動她的第二件事,與王家有關,與王玄謨有關,也與王意之有關。

      在她無法出門的期間內,王家的權利構架也發生了一些改變,王玄謨從家主的位置上走了下來,他不是自願走下來的,而是被人拉下來的。

      而新任的家主,很是看不慣王意之的逍遙做派,頭一個便要拿他來開刀。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5:25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王家無意之

      楚玉趕至王意之宅院時,已經有不少人在附近圍觀,看之,關心者有之,幸災樂禍者,也兼而有之。

      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不同的神情,全神貫注的看著那洞開的門庭。

      門被撞壞了,斷裂的木栓躺在地上,殘破而安靜。

      楚玉心底一沉,便走下馬車,緊跟著花錯也走了下來。

      越捷飛傷勢未癒,楚玉打算冒險出門,容止便讓花錯暫代護衛一職,平時越捷飛都是坐在馬車前面或者直接躺在馬車頂上的,但是花錯一出門就十分自覺的跟著楚玉一起坐在馬車裡,楚玉也隨著他去。

      一下車,楚玉隨手拉了旁邊看熱鬧的閒人詢問,便知道大約一炷香功夫前,王家的人帶著一群僕從,不曾敲門便直接破門闖入,也不知道裡面現在是否凶多吉少。

      謝過那人,楚玉略一思索,便與花錯走上前去,走到門邊時,門後便有四個身強力壯的護衛攔在她身前。

      楚玉看看四人,微微一笑道:「我姓喻,名子楚,是意之兄的好友,不知此地發生了什麼事?」

      四名護衛對視一眼,再看看楚玉衣著華麗,竟默然的讓開了道。

      楚玉進門之後,便按照自己的記憶,與花錯一道往內院走去,路上只見四處一片狼籍,那些名貴但不起眼的花木被恣意踐踏,折斷倒伏躺在地面上,一直走到接近人工湖的時候,楚玉方瞧見了王意之。

      湖邊地柳樹已經有些凋零。再不復碧玉妝成絲絛的美麗,一張舒適地軟榻就擺在柳樹林邊。王意之很悠閒的躺在軟榻上,軟榻邊擺放著一張小小的黑漆方形案幾,案幾上立著一隻酒壺,而王意之修長的手指穩穩的端著酒杯,神情平靜,笑意微微。

      王意之就是那樣的人,不管他身在何地。不管他身邊有多少人,但是一眼看去,第一個注意到的,總是他。

      楚玉從第一次見到他,直至現在,皆是如此。

      來到此地。楚玉才發現,能進這裡來地人,不僅僅是她,但凡建康城內有些家底的名流,似乎都被門口的護衛放了進來,這些人聚在一起,遠遠望著王意之和他身邊的人,偶爾交頭接耳說上兩句。

      外面那群圍觀的似是普通百姓,能來宅院裡參觀現場的,卻都是世家豪富出身。門口護衛看衣放人。如此把關,倒也有趣。

      不過楚玉現在並不覺得輕鬆愉快。見王意之狀似無恙。她微微鬆了口氣,與花錯一同走上前去。瞧見蕭別也在其中,便走到了他身旁。此時她看清楚了正站在王意之身前地人,那人楚玉也曾見過,名叫王行之,是王意之的堂兄,他站在王意之身前一丈外的位置,神情有些陰沉。

      「難道這人就是王家現任的當家?」楚玉有些奇怪,看王行之喜怒形於色的模樣,完全不像是能鬥得過王玄謨那老狐狸的樣子啊。

      楚玉原是自言自語,但是一旁蕭別卻低聲接上了話:「王行之乃是現任當家的兒子。」

      原來如此,老子不出面,讓兒子代勞以避免欺壓晚輩的口實麼?可現在也算是欺壓了啊,單看王行之身邊僕從護衛呼啦啦的好幾十號人,而王意之卻只得一人,情勢便一目瞭然。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楚玉看到王意之的樣子,竟然一點都不覺得著急,她來地路上,還是一路地心急火燎,可是來到這裡,看見王意之悠閒的模樣,好像整個人都跟著他一起放鬆下來。

      王行之今天前來,是來抄家地,王意之地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都是掛著王家的名義,也許是因為懶,也許是什麼別地原因,他竟然完全沒有將這些東西轉入他私人名下,因此王行之此時以王家的名義來收回,也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雖然並不合情。

      他清點了一切屬於王家名下的物件,包括房屋地契,桌椅板凳花草樹木衣帽鞋襪,事無鉅細,全都登記在冊,最後清點下來,王意之家中內外,全身上下,竟然沒一件是屬於他自己的,包括他身上穿的這件衣服。

      假如說真有什麼是屬於他的,大概也就是他這個人了。

      待王行之令人清點完畢,王意之慢悠悠的放下酒杯,很悠閒的問道:「點完了?」他滿不在乎,好像他才是掌控局勢的人。

      王行之料不到此時此刻,王意之依舊是如此的滿不在乎,襯得他一番做作,好像跳樑小丑般可笑,心中更為憤恨,他冷聲道:「王意之,從今往後,你便不是我們王家的人,今日我命你離開此處,不得帶走王家任何東西。」

      王意之笑吟吟的從軟榻上坐起來,抬手便開始解身上的衣服,此時天氣已經轉涼,王意之脫下兩層,才露出雪白的內衫,王行之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的動作,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地叫道:「你做什麼?」

      王意之望著他,笑吟吟地道:「行之方才不是說了麼?我出門之際,不許帶走王家的任何東西,這身上衣衫也是王家之物,我自然要脫下來還給行之。」

      他一句話堵得王行之差點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道:「這幾件衣服送與你了,你不必再脫。」說完他又有些後悔,倘若讓王意之光著出去,難道不是更能羞辱他麼?然而話既出口,此地這麼多人看著聽著,他也不便反悔。

      王意之哈哈一笑,隨手將外衫一罩起來便朝門外走去,楚玉略一猶豫,也跟著追了出去得很快,一直追到門口,楚玉才追上他,抓住他飄蕩的袖子,道:「意之兄要前往何方,在下送你一程可好?」

      王意之看了楚玉一眼。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兩人上了馬車,待花錯也上車後,王意之便說了一個去處,楚玉原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待馬車行至而停下,正停在一條巷子前,她才發覺周圍是一片低矮的木屋。參差不齊地排布讓環境顯得十分的雜亂,周圍地人看衣著都是貧民,各個拿好奇的眼光偷偷看不知道為何而來的華麗馬車。

      王意之謝過楚玉,便毫不遲疑的跳下馬車,他朝巷子裡走去,一直走到盡頭。在一座稍微顯得有點兒新的木屋前停下來,推開虛掩的門便走進去。

      屋內的空間很狹小,除了一張木床之外,便再無其他雜物,王意之一進門,便張開手腳往床上一躺,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張開來,衝著門口目瞪口呆地楚玉道:「子楚兄可是覺得奇怪?」

      楚玉苦笑一下道:「是覺得奇怪。」她現在算是明白了,這間貧民區裡的屋子。是王意之給自己準備的。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被趕出王家,便準備了這麼一個棲身之所。只是。「你竟然知道王行之要那麼對你,為何還要任由他妄為?」被趕出王家很好玩麼?失去經濟來源。吃苦受累很好玩麼?

      從前被人伺候大的少爺公子,即便是在低矮昏暗的木房裡,也宛如皎潔的明珠一般散發著柔光,怎麼看怎麼與周圍格格不入。

      王意之微微笑道:「我為什麼不能由著他?我無意於權勢之爭,在王家白吃白喝了這麼多年,也算夠本了,他們沒有叫我還債,說起來,還是我佔了大便宜。」他笑起來地樣子好看到了極點,身上衣衫僅僅是隨意的攏著,滿是憊懶隨意的味道。

      楚玉拿他沒辦法,只有暫時由他去,只道:「你若是住不慣這裡,我楚園的大門隨時為了你敞開。」轉身欲走之際,楚玉聽見身後傳來低低的一聲「多謝」。

      天上明月跌落在污泥裡是什麼樣的感覺?現在的王意之,便給楚玉這樣的感覺,他本是世家公子,從小被呵護著長大,被長輩所期待,被世人所矚目,被親友所艷羨,但是現在的他,卻被一文不名的趕出家門,居住在貧民區低矮地木屋內,甚至不知道下一頓有沒有保障,因此楚玉雖然嘴上說不管他,但第二天還是驅車前來探望。

      從此王家無意之。

      這話雖然落寞,卻也現實。不能給王家任何好處地王意之,即便被趕出來,也沒有家中的人給他說半句好話,而唯一疼愛他地王玄謨,此時已經退隱二線,不再管事。

      傾覆是那麼容易地事,一日之間從雲端跌落,縱然王意之不覺得疼,但楚玉卻看得心驚。

      可出乎她的預料,王意之並沒有餓昏在屋子裡,他竟然在巷口擺了一個攤子,專門替人寫字,王意之地那一手字是極好的,不光是周圍不識字的貧民有的央他幫寫信,就連從前認識的世家公子,也都巴巴的趕來,求王意之的一幅字帖。

      王意之就靠賣字為生,竟然也過得逍遙自在,簡陋的食物,他也吃得,堅硬的木床,他也睡得,楚玉一開始是吃驚,之後接連幾日,便漸漸的轉為佩服。

      素來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像是王意之這樣適應自如的,楚玉還是頭一次見到。

      這樣的日子一連持續了四五日,楚玉頭兩天出來時,還有些提心吊膽,擔心鶴絕又來刺殺,可是過了兩日不見動靜,便漸漸的放下心來,她之所以如此頻繁的來看王意之,是擔心他會離開。

      繁華富貴拘束不住他,建康城也拘束不住他,偶爾的一瞥,楚玉看見他眼中的去意,已經宛如遠道的塵沙,飄揚到了眼下她無法抵達的地方。

      可是楚玉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早,如此之快,和以往的早晨一樣,楚玉又去找王意之,推開門來時,卻見屋內空空蕩蕩,只在木板床上用半塊硯台壓著一張一尺見方的紙。

      楚玉拿起紙來,只見紙上寫著:

      天地之間,任我逍遙,子楚見字,不必相送。

      雖然隔著紙端,楚玉卻仍能想像得出,王意之寫下這四句話時,眼中飛揚著的灑脫不羈的笑意,如今他是真的沒有了任何的拘束和羈絆,這個世界如此之大,他可以聽從自己的心意,隨意的去往任何一個地方。

      或許,王意之很早就想離開了,王家驅逐他,反而正合了他的心意,天地之大,方是他的歸處。

      建康城裡的局勢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懶得管,別人怎麼樣爭來斗去,都與他全無干係,這時候離開,並非為了避禍或別的什麼,只是因為他想走了。

      他想走了,於是他便走了。

      就是這麼簡單。

      楚玉反覆的讀著這四句話,漸漸的,她的心也彷彿隨著這四句話飛揚了起來,忍不住抿唇笑道:「我真是作繭自縛。」

      她招呼了花錯一聲,走出房門,外面陽光耀眼生花,楚玉才要將王意之留下的紙折疊起來,忽然手腕一頓,面色變了一變。

      她看見,白紙與墨跡之中,竟然混雜著星星點點的針孔,在明亮的光線下,隱約地顯現出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見不到的人

      這些針孔十分的細小,在室內的時候,根本就看不出來陽光下,被光一照,才呈現在楚玉的眼前。

      而針孔連成了一個字。

      楚玉的眼皮跳了一下,又想起花錯便在一旁,她連忙假裝若無其事的將那張紙納入袖中,與花錯返回馬車中。

      原定計劃就是來看完了王意之便去進宮,楚玉也不打算做出改變,走進皇宮裡,她才又一次站定,拿出那張字條,再對著光確認了一次。

      楚玉皺著眉頭,許久之後才慢慢的將紙張折疊起來,有一點困惑的收好。

      王意之想對她說什麼呢?

      為什麼要用這麼隱蔽的辦法,將那個字藏在留書之中?

      甩甩頭,楚玉暫時壓下疑問,先提起精神去見劉子業,兩人交換了一下姐弟感情後,劉子業提起人手不足,打算全體官員晉陞兩級,來彌補因為殺了幾個輔政大臣而造成的權力機構空白。

      楚玉對於政權的人事變動並不太瞭解,但聽劉子業說缺人手後,便忽然生出個念頭,道:「陛下,我給你舉薦一個人,如何?」

      楚玉打算舉薦的那個人,自然便是桓遠,現在她與建康城的世家子弟至少有一半交惡,而她對劉子業也幾乎失去了僅存的一點信心,現在舉薦桓遠,卻是全然的私心了:讓桓遠掌握一部分兵權,今後出了什麼亂子,她的安全保障也多了一分。

      劉子業連殺數臣。空出來地職位自然不少,眼下見楚玉竟然有興趣。便讓她隨意的挑選,楚玉比較了一下各個職位,便給桓遠選擇了一個「丹陽尹」地職位。

      這個職位說白了,其實就是京城的地方長官,以執掌軍權、掌治民政、薦舉任用與掌刑政訴訟為主,並參預朝政,這個官職的級別未必有多麼高。但是卻十分的重要,乃是近天子之官。

      楚玉看中的,就是近天子三個字和掌握京城君權這一點。

      雖然因為一個女子,喻子楚現在在名流圈中寸步難行,但是喻子遠這個人的文才還是遠近揚名的,再加上楚玉先前地造勢。賜給他這樣一個官職,倒也說得過去。

      與劉子業商討定了這件事,楚玉內心一陣輕鬆,又順便跟劉子業提了一下科舉制度的可能性,這時候選拔官員,是採用舉薦的制度,這便容易傾向於任人唯親的惡性循環,官員大致從各地的高門權貴中選拔,促多出身低微但是有真才實學的人,反而不能進入政權中心。這就是楚玉為什麼之前要與那些人交好地原因。

      可是現在倘若換一個角度來看。即便與那些權貴交惡,難道就混不下去了嗎?

      劉子業粗暴而蠻橫的作風讓楚玉心驚。可心驚之餘。楚玉卻也看到了另一個角度的曙光,那便是打破門閥的政權壟斷地位——科舉。

      也許在一千多年後的二十一世紀。科舉是一種落後的選拔制度,但是現在才是公元幾世紀,換而言之,科舉制度在這個時候,其實是非常先進的。

      楚玉原本沒有想到這方面,畢竟她印象裡對科舉的感官不是太好,但是換了一個角度思維後,她才發現自己走了多麼遠的一段彎路:與其去討好那些士族門閥,倒不如直接幫助皇帝加強中央集權,把人才選拔的權力掌握在自己地手裡。

      楚玉越想越是心跳加速,只要能稍微鉗制住小皇帝地暴戾任性,這也許是可行的,反正她已經想好了退路,索性便最後放膽一試好了。

      劉子業聽了楚玉地描述,也覺得很是新鮮,這對他來說又好玩,又能夠打擊門閥貴族,實在是很合他地心意,唯一需要考慮的,便是這個制度推出來後,門閥貴族那一方可能會產生地強烈反彈。

      畢竟這將損害他們的利益。

      劉子業雖然性情暴躁,但這些日子來也算有些長進,他看出來這個制度的前景和難度,也不忙著在一日之內定計,而楚玉自己對於科舉的具體程序也不太瞭解,只大致的明白是通過考試在各地選拔讀書人為官,但具體怎麼考,卻又需要仔細的思量。

      走出皇宮時楚玉覺得很輕鬆,因為今天她沒有跟劉子業提殺三王的事,王意之留書的那一筆,讓她看到了從前的狹隘和軟弱,她根本就不是那種心狠手辣殺伐決斷的人,也不是擅長鑽營謀算的智者,她雖然有超越千年的眼光,卻未必有超越千年的智謀,強迫自己去做那樣的人,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看到了短處,這是一件好事。

      讓自己痛苦難過的事情不要去做,她想要活下去,想要舒舒服服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假如因此要讓良心背負上無法卸除的愧疚,那麼這樣痛苦的活著,又有什麼滋味?

      回公主府換上男裝,楚玉猶豫一下,讓花錯留在府內,卻轉而讓阿蠻和越捷飛兩人一道陪同前往,經過一陣子的修養,越捷飛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雖然不能說是完全痊癒,但是至少動手打架還是沒問題的。

      馬車在建初寺門前停下來,楚玉深吸一口氣平緩心中的不安,才接著走下馬車。

      王意之留給她的紙上,針孔連成一個字:然。

      什麼然,楚玉想到了與王意之交好的寂然,才來到這所寺廟前。

      為什麼王意之用那麼曲折隱蔽的辦法將消息傳遞給她?他不希望誰看見?楚玉拿不準,但是那些天,每天與她一道的人是花錯,楚玉雖然不願意懷疑花錯,卻還是秉持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念頭,暫時將花錯與自己隔離。

      然後來找寂然。

      也許從寂然口中,她可以得知王意之想要告訴她的事。

      然而楚玉才一下車,便看到建初寺門前站著一群人,朝寺廟內指指點點的,似乎在議論著什麼。

      楚玉心頭浮現不祥的預感,她連忙奔過去,拉了其中一人詢問,卻得知剛才有刺客前來光臨建初寺,殺了幾個和尚後,那刺客闖入素來與人無怨的寂然大師的房中,片刻之後,房內便沒有了人影,只留下一灘血跡。

      那刺客,據說臉上蒙著黑布,一身黑衣。

      ***********************************

      而此時的沐雪園內,一個黑衣人站在容止身前,身影在夕照下鍍上一圈血色光輝。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5:33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公主非公主

      與守寺僧人交涉一番後,楚玉與越捷飛和阿蠻步入建客殺死的幾名僧人屍體已經整整齊齊的並排擺在正院裡的地面上,旁邊站著的三五和尚面無血色,神情惶然不安的小聲議論。

      楚玉吩咐越捷飛上前檢查屍體,接著便向旁邊僧人詢問當時的情形,據看到那刺客殺人的僧人說,那刺客全身都包在黑色的衣衫裡,頭戴斗笠,斗笠下露出的半張臉上也蒙著黑色的緞子,根本就瞧不見外貌,但是刺客每次揮劍的時候,都會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尖而長利的嘯聲,宛如鶴鳴一般。

      「是鶴絕沒錯。」楚玉問完之後,越捷飛也檢查屍體完畢,回到楚玉身邊,取出手巾擦拭去指尖的血跡,「留下來的幾具屍體,是他慣用的殺人手法,直刺咽喉,一劍致命,出手狠毒險惡,而鶴絕還有一個人盡皆知的特點,那便是,他的每次快速出劍時,劍身上都會發出如同鶴唳一般的尖嘯,這也是他外號的由來。」

      楚玉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刺客便是鶴絕沒錯了。」可是,他為什麼要殺寂然呢?是偶然他要殺的人就是她要找的,還是說,她來找寂然,與他有什麼關係?

      鶴絕?怎麼會是鶴絕呢?

      他跟王意之寂然有什麼關係?與王意之想告訴她的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楚玉直覺地感到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真相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只到這裡為止,可是她越是著急。越是想不起來被她忽略地要素。

      為什麼是鶴絕?她現在全副的心神,都被這個疑問給吸引了過去。

      ****************************

      站在容止身前地黑衣人脫下外面罩著的黑衣,露出裡面的一片鮮紅。

      花錯一把扯下面罩,拿手在臉旁扇了一下風,想掃去皮膚上的悶氣:「你讓我假扮誰不好?偏要扮鶴絕那個討厭鬼去殺人?」

      容止悠然一笑:「你們兩人真是小孩子,不過是幾年前的一件小事,也可以鬧彆扭鬧到現在。誰都不肯低頭認錯。」讓花錯這麼做,是因為花錯瞭解鶴絕,這兩人曾經是至交好友,不管是出手用劍的方式,還是出劍時的鶴鳴聲,花錯都能惟妙惟肖地模擬出來。

      花錯不屑的撇撇嘴:「別拿我與他相提並論。我跟他可不一樣,行啦,事情我已經辦完,公主不會找到寂然啦,我回去休息。」

      容止微微點了點頭,他身體倚在青石台上,秋天裡,竹林也顯得有些蕭瑟,青石台整個是冰涼的,寒冷的秋意從石上滲入衣衫裡。再侵入他的身體。可是容止卻並不覺得寒冷,他的目光柔和平靜。完全不像是才下令殺人滅口地模樣。只從袖子裡取出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展開來看。紙上墨跡宛然:天地之間,任我逍遙,子楚見字,不必相送。

      對著夕照最後殘餘的光輝,紙面上的針孔組合成一個「然」字,望了一會兒,容止歎了口氣,自語道:「想不到王意之在臨走之前,竟還留下這麼一手。」

      幸而今晨花錯瞥見楚玉出門之後看著紙張的神情異樣,趁著回府的期間將今天發生的事情來龍去脈告知於他,又按照他的交代將紙從楚玉的衣衫裡偷來,王意之的字裡藏字,雖然能瞞過花錯地眼睛,但是又如何能躲得過他地心思?

      一見字中藏字,以容止的智慧,當即便想透許多,他絲毫不問前因後果,更不需要去找寂然或王意之求證什麼,他只簡單地對花錯說了一個子:「殺。」

      接著又補充:「扮作鶴絕。」

      如此凌厲,如此果決,如此狠辣,如此縝密。

      並且,絕不留情。

      唯一可惜地是,花錯方才回來回報,並沒有成功殺死寂然,在緊要的關頭,被他給逃了,不過他給寂然留下了一道很深地傷口,只消一時半刻無人救助,便會血盡人亡。

      橫豎是不讓公主見到活著的寂然,既然根本目的已經達到,過程稍微出現一些偏差,容止並不是十分在乎。

      「王意之……」容止慢慢的將紙揉碎,又把碎屑小心的收回懷中,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不必相送嗎?你倒是看得開,即便是看出公主並非公主,你也毫不理睬,只將她當作與你相識的子楚。」

      王意之的灑脫,他遠遠不能企及,但是他並不羨慕,也不嚮往,他心裡清楚明白著,他與王意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這是他們自己各自的選擇,清醒而理智,並且,不會後悔。

      又細細的盤算了一陣,計算今後的各種路線,他手頭所掌握的棋子能發揮的作用,各方面影響的交匯,這樣的計算十分的繁重且瑣碎,可他還是不慌不忙,一條條宛如抽絲剝繭般梳理順暢,彷彿無形之中有一隻強有力的鋼鐵之手,將這些東西穩穩當當的統合集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到少許疲憊,便緩慢的合上眼睛,就這樣在繡林之中睡著了。

      合眼的時候,暮色降臨,一片黑暗籠罩下來。

      *********************************

      接下來幾日,楚玉都在派人尋找寂然,她心裡還存著最後一線希望,沒有看到寂然的屍體,就不能確定的說,他已經死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除了尋找寂然外,楚玉還想找到王意之,但是這方面卻似乎比寂然更加難尋找,王意之是在她見到留字的前一天走的,一直到她知道寂然死去的時候,已經有一天多的功夫,早就走得沒了影,她也不曉得王意之的目標,更加不願意大張旗鼓的尋找,以免在她見到王意之之前,王意之已經被人先一步殺死。

      除了派人在城內外搜尋寂然的下落外,楚玉每天都會前往王意之之前所居住的貧民區,希望能從周圍人口中得知王意之在離開之前的言行舉止,以期可以從中推測出一些蛛絲馬跡。

      一連失望了好幾天後,楚玉終於發現了一點線索,一個與王意之隔一條街的居民將楚玉帶到一座又髒又舊的木房前,只見木屋的屋頂上漏了一個大洞,而門板和牆面都滿佈腐朽的損壞,好像稍微用力一推,這座飽經風霜的屋子便會倒塌。

      這屋子裡住著的,是一個給人編草鞋的瘸子,可是在幾年之前,他曾經是公主府內苑的護衛。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斬草復除根

      給了一些錢將帶路的人打發走,楚玉轉頭凝望著眼前的

      門是虛掩著的,楚玉伸出手來,稍稍撥動一下門邊,門口便開了一條縫,她有點猶豫忐忑的將門拉開,迎面而來的便是一股陳腐的濕氣,好像稻草在水裡泡久了發霉的味道。

      楚玉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這裡簡直就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但是偏偏剛才那人卻告訴她,王意之曾經來過此處。

      越捷飛見狀問道:「公主,要不然我們就別進去了?」

      楚玉搖了搖頭,令越捷飛在周圍看守,隨後與阿蠻一起進入屋內。

      狹小而低矮的房屋內,擺設簡單而寒酸,只有一隻歪歪扭扭的木架子,一堆已經腐爛了的稻草,而屋內的人正躺在草蓆上呼呼大睡。

      屋子的主人據說叫杜威,他身上穿得破破爛爛的,衣服髒污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而臉孔也被亂糟糟的鬍子蓋住半張,最惹人注意的,是他臉上的傷痕,深紫色的傷疤將臉部肌肉扭曲,看起來十分猙獰,傷痕從鼻樑處一直沒入鬍子裡,可以想像出當初傷勢的慘重。

      他的身材還算是高大,卻瘦得只剩大骨架,看起來很不健康,而他的兩條腿,其中一條腿是齊膝而斷的,褲管空空蕩蕩,另一條腿,足踝處不自然的扭曲著,看起來也是陳年舊傷。

      牆根邊上躺著一根手臂粗細的拐棍,像是直接砍了一根樹枝下來用。

      楚玉輕輕地叫了兩聲。卻不見杜威醒來,仔細的觀察。才聞見空氣裡飄蕩著一股酒味,三四隻空酒甕倒伏在牆邊。

      看來他早已爛醉。

      楚玉又忍不住皺眉,暗道自己來得不巧,怎麼杜威早不喝醉,晚不喝醉,偏巧在這時候喝醉?

      越捷飛在門外望風,等了約莫一刻鐘。才見楚玉陰著一張臉走出來。

      站在陽光底下猛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以驅散方才在屋裡吸入地霉味,楚玉咬牙切齒的,憤憤地道:「見過醉的,沒見過醉得這麼厲害的,怎麼弄也弄不醒。擺駕回府,明天再來!」

      越捷飛「啊」了一聲,隨即想到了什麼似的道:「公主,不如這樣,您若是有什麼想問,不如把那小子弄回府裡去,等他醒來再問便可,這樣也省得您紆尊降貴再來一次。」這裡的環境實在是不怎麼樣。

      楚玉愣了一下,隨即面上浮現一種有些奇怪的神情,她輕聲道:「不必。就讓他留在這裡吧。帶回府裡,恐怕反而不太好。」

      說完。她也沒理會越捷飛地一頭霧水。便轉身走出這雜亂的巷子。

      楚玉沒有上馬車,她順著彎曲的巷道慢慢走著。越捷飛不解其意,但是看楚玉的模樣,直覺的感到似乎不該發問,便駕著車一路跟隨,楚玉慢慢的走到了秦淮河畔,河水靜靜地流淌著,就連水面上的波紋,也是如此的溫柔與輕緩,好像不忍心傷害任何人與事物,可是又有誰知道,河底有多少的暗流,在湍急的激盪著呢?

      楚玉才離開不久,一條白色的身影便出現在楚玉方才進入的房屋前,他鬆鬆地挽了一下寬大的衣袖,露出白皙潔淨的手腕,修長的手指按在門上,粗糙地木質刺著柔軟地指腹,容止緩緩地歎了口氣,拉開門,進入。

      見屋內的人在沉睡,他神情不變,只從懷中取出一隻藥瓶,拔開塞子在杜威鼻子下晃了晃,刺鼻地味道鑽入鼻子,尖銳地直刺連接腦海的神經,很快地令酒醉的人清醒,杜威迷迷糊糊的張開眼驚,不耐煩的嘟囔道:「是誰啊?」

      容止微微一笑,柔聲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四年前,公主府上發生的事?」

      一提到公主府他全身打了一個激靈,當即清醒過來,他看清楚容止的有些困惑,隨即好像想起了什麼,全身劇烈的發起抖來!

      他的上下牙齒不受控制的連連磕擊,連話都說不連貫:「你,你,是你……」

      容止微笑依舊,他漆黑的眼眸那麼的溫潤柔和,可是在杜威的眼中,卻無異於妖魔的魔魅:「你……你來……做什麼?」

      容止笑吟吟地道:「你這是在質問我麼?當年活下來的無名小卒,竟然膽子變大了?」

      他的話語十分柔和,可是杜威卻感到一陣森然酷厲的殺意,嚇得膽子都破了,他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那個雨夜,他從郊外亂葬崗中的大坑裡爬出來,失去了一條腿和建康的身體,芶延殘喘的在這座城市裡延續生命,卻不料在今日,又見到幾年不曾驅散的噩夢。

      容止歎了口氣道:「剛才有人來找你,你可曾說出來什麼?」

      杜威恐懼得連連搖頭,他方才醉得那麼不清醒,又怎麼可能記得有誰來過?

      容止非常和煦的微笑一下:「這就好。」

      說罷,他轉身離開。

      杜威整個人脫力的癱在草蓆上,這才發覺自己全身被汗水浸濕,雖然遭了一場驚嚇,但竟然意外的保住性命,這讓他很是欣喜,唯恐又被人找來,杜威連忙爬起來,支著枴杖整理屋內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好整理的,他從蓆子底下摸出兩串錢,往懷裡一揣,便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才拉開門,杜威卻瞧見門口站立著一條紅色的影子,那影子背著光,擋住了門口的出路,衣衫鮮紅,他還來不及多想,便感到咽喉一涼。

      那是一抹很薄的涼意,薄而尖銳地侵入肌膚,好像很輕易的,便把什麼給斬斷了。

      怎麼會涼呢?他迷茫地伸出另外一隻手去摸脖子,卻摸到了湧出的溫熱液體,困惑的抬起手,只見一手的鮮紅,與那人的衣衫變成了一樣的顏色。

      杜威想要開口呼喊,可是咽喉裡卻灌入冰冷的秋風,還沒有完全想明白,他便倒在了地上。

      容止慢慢的在巷子裡走著,他身後是不緊不慢收回長劍的花錯,秋意十分的高爽,微風吹起他雪白的衣衫,讓他看起來彷彿漂浮起來了一般。

      容止輕聲開口,也不知道是對誰說話:「王意之既然要找公主,自然是知道了什麼,我既然猜到此點,怎麼不會徹底的斬草除根呢?」

      第二日,楚玉自然是先入宮,隨後回府換裝出門,她並沒有機會得知杜威的死訊,甚至的,馬車還沒有行駛出公主府外的街道,就發生了意外。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2 05:40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陰錯而陽差

      幾天楚玉出門的時候,也是忐忐忑忑小心翼翼的,但平安無事,讓她解除了警報,以至於再一次遭到襲擊的時候,她甚至有些反應不過來。

      最初是馬車遭到撞擊,楚玉坐在車內,只覺得馬車一陣劇烈的搖晃,晃得她險些摔倒在車內,勉強伸手扶住車廂壁穩住身形,她側臉從車簾的縫隙裡往外看去,卻瞧見幾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劍客,持劍圍攻過來,而越捷飛和阿蠻分別在馬車邊以一敵眾,雖然並未落敗,卻一時之間無法顧上楚玉。

      楚玉雖然心裡當下一驚,但念頭一轉後卻並沒有太焦急,因為這裡就在公主府門口,只要稍微拖延一點兒時間,公主府的護衛便會湧出來保護她,屆時這些刺客便會就擒的就擒,撤退的撤退。

      具體對方是什麼來路,等她容後審問便好。

      但是她才這麼想沒多久,馬車卻忽然動了,不是馬匹緩緩的走動,而是一下子猛烈的帶動馬車,向前行駛。

      因為這突然的動作,楚玉險些又摔倒,剎那間她好像想到了什麼,連忙掀開前面的車簾,卻見應該是駕車人坐的位置,也坐著一名蓑衣斗笠的刺客,那刺客專注的駕馭著馬車,似乎並未留意到她的窺探。

      刺客並不在乎她是否坐得舒服,抽打馬匹的動作十分粗暴,導致兩匹馬嘶鳴著拚命向前跑,顛得楚玉頭昏腦脹。

      楚玉面色大變。也不管能不能坐穩了,她迅速的翻身。就要從車後方跳下去:假如就任由他們這樣帶走,前景如何她實在不敢想像,倒不如冒險跳車,也就是受一點傷地風險。

      現在楚玉已經來不及思索那一點傷究竟是多少,也來不及想自己這麼做是否穩妥,緊迫的情勢下她地心情也同樣的焦慮,能夠分出一點心神想出應對的辦法已是極為不易。

      可是楚玉還沒有接近車門。車簾便被掀開,緊接著一條黑色的身影靈巧地弓身鑽了進來,下一刻,她的動作凝固,因為一抹冰涼的劍鋒貼在了她頸上,劍刃的鋒芒好像能破開她地肌膚。

      楚玉全身僵硬。她抬起目光,正對上鶴絕陰戾森冷的眼神,那目光好像實質的利刃一般,幾乎將她的生機割斷。觸及那目光,她只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了,思緒停滯間,她看見鶴絕的嘴唇一張一合,過了一會兒,話語才傳遞入她耳中:「你莫要妄動。假如試圖逃跑。我有本事在你邁出第一步前殺了你。」

      他的語調十分平靜,但是楚玉卻知道。他並不是在威脅。而是陳述事實。

      正因為是陳述事實,所以才更加地恐怖。

      車廂內空氣緊繃得好像一根拉直的弦。好像稍微喘息大力一些,弦就會崩斷。

      說完這話,鶴絕便收起劍,身子向後一靠倚在楚玉對面的車廂壁上,好像完全不擔心楚玉會逃跑。

      馬車依舊在飛速奔馳著,不時的顛簸震得車內的兩人都不能坐得太穩,尤其以楚玉最為倒霉,她的身體搖搖晃晃的,竟然在古代體會到了一次暈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混亂的思緒終於恢復了少許清醒,楚玉抵抗著暈車的難受,嘗試張口:「那個……鶴絕。」

      鶴絕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看他似乎沒有什麼太激烈的反應,楚玉這才小心地接話說下去:「你……不殺我嗎?」雖然有許多疑問,但現在她最奇怪地反而是這一點,前些天鶴絕還要殺死她,怎麼現在卻只捉不殺了呢?

      在這樣條件下,她很難思索得周密,只能挑最切近的問題來問。

      鶴絕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略帶不耐地道:「我已經放棄那筆生意,我雖然是刺客,但是許多人都曉得,我不殺女人,你既然是女人,我便不殺。」

      聽見他這話,楚玉頓時覺得安全感加強了不少,在現在這個她完全弱勢的情形下,鶴絕完全沒必要對她說謊,既然他說了不殺,那就真地不殺了。

      生命得到了保障,楚玉的膽子也稍微大了些,她又很小聲的開口:「既然你放棄了,為什麼要綁架我?」她盡可能放輕聲量,以免一不小心刺激到鶴絕哪根殘酷神經。

      鶴絕嘴角浮現一絲冷誚的諷笑,慢慢地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花錯。」他上上下下看了楚玉一遍,才不屑的接著道,「雖然不知道花錯為什麼會看上你,但是他留在你府上卻是真的,我只要綁了你來,花錯自然會乖乖的來對我認錯。」

      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好像對自己想出來這個主意頗為自得,楚玉目瞪口呆,片刻後才哭笑不得地道:「你……吃醋也應該找準對象啊。」為什麼她所遇到的武力比較強悍的傢伙,智力都不太高?越捷飛花錯已經是單純直白,阿蠻更是有點笨笨的,原以為鶴絕會不一樣,可還是沒有打破四肢發達頭腦不太發達的定理。

      他是從誰那裡獲取的消息?根本就完全搞錯了!

      花錯哪裡是為了她才留在公主府的?真要那傢伙投降,應該去綁容止才對,綁著她有什麼用?!

      在心裡面反覆咬了幾遍牙,楚玉面色肅然地道:「鶴絕,你真的找錯人了,花錯根本就不是為了我才留在公主府裡的。」

      鶴絕哼了一聲,道:「你若是想讓我放了你,也該找個好些的理由,他不是為了你留下,難不成竟是為了我留下來的?上回我刺殺你的時候,他若不是為了保護你,又怎麼會明知道必敗卻依然不逃走?」

      當時容止也在啊。

    楚玉翻了翻白眼,知道一時半刻沒辦法說服他,只好耐下性子慢慢解釋:「上回你刺殺我的時候,不是說了麼?花錯的劍術幾年不見長進,難道你不覺得奇怪?」

      從鶴絕自己驗證過的事實入手,果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仔細的思索一下,鶴絕皺眉問道:「也對,究竟是何原因?」雖然吵架鬧翻,但是他們畢竟曾是知交好友,鶴絕還是有些瞭解花錯的,花錯並不是一個懶怠的武者。

      「因為他受了傷,受了很重的傷,幾乎致命。」楚玉努力讓自己的面色看起來凝重一些,一邊說一邊偷瞄鶴絕的神情,果然見他變了臉色,便繼續補充道:「因為花錯身受重傷,正好我與他也算是有些相視,便把他藏在府內,讓他療養,他的傷勢,直到前不久才算痊癒。」她說的倒也不是假話,只是省略了一些很重要的部分罷了。

      鶴絕沒有注意到被她剪切掉的那部分,他在聽說花錯受了致命創傷後,面色瞬間變得冷冽,他猛地靠過來,一把揪住楚玉的衣領,陰冷地問道:「是誰傷了花錯?」

      他心裡一著急,卻忘了控制手上的力量,只聽見「嗤」的一聲,楚玉領口的衣料竟然不那麼不結實,就那樣的被撕裂開了。

      什麼都沒來得及想,楚玉的身體做出了本能反應,揮手一巴掌打出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不要亂來

      楚玉這一下反應大,卻不料鶴絕比她的反應更大。

      楚玉一巴掌扇出去,已經是女性本能直覺的反應,快得不能再快,但鶴絕退得比她還要快,他閃電般的鬆開手,身形一晃便後撤到她夠不著的地方,背部緊貼著車廂壁。

      一巴掌揮了個空,楚玉心中的惱怒羞憤才緩緩的浮現出來,她來到這裡後,頂著個公主的身份,除了上回被容止懷疑她的身份外,再沒有人敢剝她的衣服。

      楚玉低頭看了眼,意外發現衣服破損程度不如想像中眼中,剛才聽那長長的撕裂聲,還以為撕壞很大一道口子呢,其實原來不過就是露出了領口一小塊和一邊肩膀,就當穿回露肩裝吧。

      鬆了口氣,楚玉得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畢竟鶴絕不過是一時情急失手,而這情急說到底還是她挑起來……抬眼望向鶴絕,正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楚玉卻看見鶴絕一臉厭惡的閉著眼睛,臉色慘白如紙,好像看到了什麼極為討厭害怕的東西一般。

      楚玉心中一動,起身想要靠過去,鶴絕此時眼睛微張,看出她的意圖,連忙閉眼大叫道:「你,你不要過來!」

      楚玉奇怪道:「為什麼不要過去?」看鶴絕現在這個樣子,好像她一下子變成了洪水猛獸一般,楚玉反而一點都不害怕了,穩當了一下身體,便繼續朝鶴絕那邊移動。

      此時馬車不知道行駛到了什麼地方,震盪比方才更為劇烈了。而好像正在往什麼上面跑,楚玉不知道從自己被俘虜一直到現在具體過了多長時間。但是約莫已經到了黃昏,從縫隙裡投射進來的光線都是晚霞地殘暉,最後一次離開公主府前她還沒吃午飯,現在肚子已經感覺到了飢餓。

      馬車一直在飛速的行駛,楚玉偶爾分出幾眼瞄從車簾縫隙瞄車外,只瞧見一會兒黃,一會兒綠。一會兒青灰,雖然因為車行太快,縫隙太窄,看不清楚景物地模樣,卻可以知道環境是在一直改變著的,半日的疾馳。也不知道行了多少里路程。

      雖然知道鶴絕的目標不是自己,讓她放心了不少,但她並沒把握鶴絕就會這樣放過她——萬一鶴絕為了保險起見,決定先扣著她呢?

      眼下看到鶴絕反常的樣子,楚玉直覺這是一個機會,鶴絕越是讓她不要靠過去,她反而偏想冒險一試,在車廂中部停下來,仔細觀察一下鶴絕的樣子:他似乎並不是假裝,而是真的在害怕什麼。

      鶴絕閉了一會眼睛。等一會兒沒動靜。以為警報已經過去,便又張開來。怎料才張眼。一隻雪白地肩膀便映入眼簾,柔滑的肌膚泛著如玉溫潤的光澤。鶴絕呆愣片刻,下一瞬,他拿手摀住鼻子,但指縫間還是流淌出了鮮血。

      懊惱地捂著鼻子,鶴絕移開視線不去看楚玉裸露的肩膀,迭聲叫道:「你你你你你,快把衣服掩上!」

      楚玉也愣住了,剛才她曾想過鶴絕表現得如此害怕的幾個可能,卻完全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

      這時楚玉也想起來了最開始鶴絕上馬車後執劍威脅她的情形,那時候鶴絕也是盡量離得她比較遠,只拿劍指著她地脖子,放下話讓她不敢逃走後又坐在馬車內距離她最遠的地方,起先她以為是鶴絕藝高人膽大,不怕她跑了,可結合現在的境況看來,根本原因是這傢伙恐懼女色!

      剛才她打人是本能,而他後退……也是本能。

      只看個肩膀就這麼受不了,要是給他穿越到二十一世紀的夏天,他大概會失血而死吧。

      楚玉忍不住想。

      鶴絕止不住地噴鼻血,見楚玉完全沒有把衣服拉起來蓋上的意圖,鮮血好像泉水般的鼻子裡湧出來,好像是開關壞掉的水管,只見楚玉竟然似乎想繼續往他這裡靠,鶴絕終於驚恐起來,想起楚玉的身份,再想起那個身份的作風,他禁不住高聲叫道:「你,你不要亂來啊!你要是再過來,我就喊人了!」

      楚玉下意識的接口道:「你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地。」話方出口她也鬱悶了,這立場顛倒得真奇怪。

      兩人在車內這麼大動靜,可是意外地是,車外明顯是與鶴絕一夥的,那個負責駕車地刺客,卻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一般,絲毫沒有停下車來關心一下車內地倒霉人。

      楚玉和鶴絕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登時都感到反常,便齊齊的朝車頭看去,鶴絕雖然還在噴血,但也強自打起了精神,也便在這個時候,車前地簾子被掀開,出現在二人面前的,卻是一張秀麗高雅的臉容。

      容止的面色蒼白到了極點,眼眸卻漆黑得宛如可吞噬一切光澤,他一隻手扶在車廂入口邊緣,另外一隻手提著一柄長劍,他神情慵懶倦怠,好像極為的虛弱,但是他手中的長劍卻緩緩的抬起來,劍尖指向鶴絕:「我昔日嘗聽花錯說,鶴絕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要害便是——天生恐懼女色,我原本有些不信,卻不料今日一見,竟然真是如此。」

      鶴絕卻好像沒聽見他的調侃,他的目光森冷陰戾,緊緊的盯著容止的劍尖,好像如臨大敵,楚玉不懂劍術,不知道容止這看似隨意的一指,究竟有什麼玄妙,但是鶴絕心中卻是宛如明鏡,雖然眼前這白衣少年看起來孱弱無比,可是他劍尖牽引的殺機,卻正好指在他的脆弱死角,倘若在這個狀態下反擊,會對他很不利。

      鶴絕心中凜然。

      剛才他們便在馬車上鬧,但是前面駕車的人一點動靜也無,想必是早已被這少年除去,可是少年卻沒有急著進來解救公主,反倒是等著他的弱點爆發出來,才趁著機會揀便宜。

      他鶴絕狠毒,只對自己不在意或者痛恨的人狠毒,可這少年分明是要來救公主的,這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能沉得住氣,等待到對他有利的那一刻,為此甚至不惜讓要解救的人繼續深處險境……這種對自己人也狠毒無情的心性,他遠不能及。

      權衡一下情勢,鶴絕自忖恐怕沒辦法拿楚玉來威脅容止,而他現在的狀態又極為糟糕,雖然對自己的劍術有信心,但總不能一邊噴著鼻血一邊跟人拼劍,念頭一轉,鶴絕腳下用力一蹬,身體後撤,從車後方跳下馬車。

      見鶴絕走了,容止輕輕的吐了口氣,手中長劍卻是再也拿不住,砰地落在馬車中。他也沒有去理會那劍,只靠在車廂入口邊上,白衣烏髮,凌亂卻風采沛然,他漆黑眼瞳中氤氳的倦意絲一般地化開,朝楚玉淺淺一笑:「公主受驚了。」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22 09:39 P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四十七章 溫柔的謊言

    楚玉沒有笑,她只是冷冷的看著容止。

    鶴絕想到的事情,她如何想不到?

    雖然知道容止是為了取得有利條件,可是那種漠視的心態,讓她的心一陣陣的發冷。楚玉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個緊要關頭,在這麼危險的境地裡犯起了彆扭。

    可是她不能不去在意,因為這麼做的人是容止。

    她覺得心裡很涼,冰涼。

    容止笑了笑,他笑得很隨意,也很輕慢,身體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態,倚靠著馬車廂入口邊,伸出一隻手扶著,馬車一直在顛簸,方才容止脫手的長劍順著震盪滑動,滑到了馬車邊,藉著衝力插入了車廂壁,可是他竟然就著這個不能算平衡的姿勢站得穩穩當當,完全沒有要摔倒的意思。

    楚玉注視著他,甚至也沒有說要讓馬車停下來,就這樣馬車還在傾斜超上方疾馳著,車輪越過障礙,車廂壁不知道撞上什麼,就這麼好像是喝醉一般橫衝直撞:「你方才就在外面等著?」等著鶴絕的弱點發作?假如鶴絕的這個弱點不是真的呢?假如鶴絕惱羞成怒下把她給殺了呢?

    他就那麼放心?還是因為根本就不在乎,所以才這樣的放任?

    容止漆黑的眼眸黑得純粹,裡面微微蕩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好像是玩味,又好像是嘲弄:「是的。」

    雖然早已猜到,但親耳聽他這麼說,楚玉還是覺得,心臟上好像被人用針紮了一下。只是微微的刺痛。但是十分的不舒服。

    第一個問題問出口,接下來便好辦多了,楚玉繼續問道:「你追上來救我。也並不是情願地吧?」

    容止笑了笑,這回沒有說話,可是從那滿不在乎地笑容中,楚玉便大概能讀出他的回答。

    楚玉深吸一口氣,再重重的吐出,閉眼又睜開。她很不舒服,心口地針扎進去後便沒有拔出來,一直用微微的刺痛提醒她它的存在:「我明白了……容止,回去之後,你便離開吧。」這樣的話,他還是不要留在她身邊的好。

    容止又是一笑,那麼溫柔而從容的,那麼高雅而出塵地:「好。」

    他總是這樣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從前說過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說什麼不得于飛兮,說什麼不會離開,說什麼……

    楚玉忽然被激怒了,她很不忿。為什麼在她驚濤駭浪的時候,容止卻可以如此平靜無波?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她冷聲道:「既然你我眼下相看兩厭。你還不快些下車?省了你的心,也省得污了我地眼!」

    馬車飛馳得如此之快,楚玉原本並沒有能安然控馬或者跳下馬車的把握,但是看容止這樣,她反而被激起了怒意,決定待會即便受傷,也不要容止扶上一把。

    怎料容止卻輕笑道:「公主若是不願見我,便自個兒下車去吧,眼下乘風而行,我正好自在,卻不想離開呢。」

    這明顯的反客為主讓楚玉更加的驚怒,她恨恨地咬了一下嘴唇,再看了容止一眼,只見他神情從容高雅,縱然衣衫頭髮被狂風吹得凌亂,依舊絲毫風采不減。

    楚玉輕歎了口氣,轉身就打算從馬車後方跳出去,他們現在大概在一座高山上,馬車正在疾速的往山頂疾馳,一路磕磕絆絆,楚玉從自己坐地地方移動到馬車邊,便費了很大的氣力,中途險些摔倒,掀開車簾,看到外面不斷後退的林木和山石,楚玉狠了狠心,就要往下跳。

    猛烈的狂風忽然灌入車內,被風一吹,楚玉的腦子忽然清醒過來,方纔她一直在生氣,竟然忽略了一個問題,那便是,她如此小心翼翼了,可依舊還是差點兒摔倒,容止站的位置和姿勢比她的更加惡劣,他是怎麼站得那麼穩的?

    已經準備要伸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楚玉搖搖晃晃的挪到車頭的位置,來到容止的身旁,雙目緊緊的盯著他,而被她盯著的容止微笑著慢慢道:「公主您這可是出爾反爾,方纔還說要走的,怎麼現在又不走了?莫非是捨不得我?」

    他語調低柔,話語卻暗諷得厲害,楚玉一聽忍不住又想生氣,但是她強忍下來,只身旁

    伸出手,猛地拉開前方的車簾!

    ——他一向是溫柔入骨的樣子,更不曾這樣明顯的嘲諷過她,此時一反常態,反而讓她起疑。

    ——馬車前的情形,清晰的展現在楚玉面前。

    楚玉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看到了容止站得這麼穩的原因:他一隻腳的足踝硬生生卡在了馬車前方與馬車廂底僅有少許距離的一條活動木槓內,那條木槓楚玉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但看情形大約是固定馬匹和馬車的銜接,可是這個時候,卻是用來固定住容止的腳。

    木槓因為車行的震動,碾磨著容止的足踝,楚玉只看見容止的半截小腿之下,白色衣擺和露出來的白色靴子都已經被鮮血染紅,因為有衣服遮蓋,更嚴重的狀況她看不到,但是卻能想像出來。

    —

    那是人體的關節,根本沒有多少肌理緩衝,磨破了皮膚後便輪到筋骨,她能想像到,那有多麼疼痛。

    他之所以站得這麼穩當,完全不曾因馬車的搖晃而摔倒,並不是因為他多麼有力量,而是因為他付出了傷殘身體的代價——他的臉容蒼白至此,也是因為這個。

    他根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甚至連拔出腳解救自己的力量都沒有了,所以方才才會行險招等鶴絕露出破綻,隨後再故意作態驚走他,倘若真的打起來,他根本就不是鶴絕對手。

    他亦不欲讓她知道他的情形,便故意言語譏諷,想要讓她先自行離開。

    目光轉移不開,楚玉定定的看著容止的腳,一瞬間五味陳雜,不知道胸口是什麼滋味。

    說謊說謊說謊……你這個騙子!

    容止笑了笑,神情還是那麼的漫然,有點兒滿不在乎的意味,好像那傷勢壓根便不在他身上:「還是被公主覺察了,如此也好,公主,此間危險,眼下我實在是無法離開,方才與車前刺客交手時,刺傷了馬匹,這車停不下來,只能一直到山頂。」

    跑到盡頭,然後,摔落。

    「公主。」馬車在飛速的疾馳,可是楚玉卻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容止的每一個動作,都再清晰不過的放緩,他抬起蒼白的手,撫在她額發邊,動作輕弱得好像跌落枝頭的花,「保重。」

    晚霞裡,他的眸光有些模糊,卻依然那麼溫柔。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四十八章 夕陽無限好

    他說保重,楚玉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這句話聽著簡在訣別。

    來不及多想,楚玉已經一把握住了容止的手腕,只覺得他的手涼得嚇人,貼在掌心宛如一塊冰,容止的體溫好像原本就偏低,這個時候更是冷得可怕,應該是失血過多的表現。

    「既然知道快要死了,你在這裡發什麼呆啊?!」楚玉咬牙切齒的拔出來刺在車廂壁上的長劍,就要交給容止。

    把那根該死的木頭砍斷,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容止卻沒有接劍,只無奈的笑了笑:「公主,我拿不動了。」他的聲音無悲無喜,只平靜的陳述事實,楚玉想起方才鶴絕走後,他的劍便脫手,想來那時便已經支持不住。

    怎麼會這樣呢?楚玉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前一刻還沉浸在憤怒裡,幾乎要開始憎恨,可是這一刻卻又不知道如何能減輕他的痛楚。

    馬車仍然在疾馳,每震動一下,那木槓便輾轉碾磨著容止的足踝,鮮血不斷的往下滴落,惶急之中,楚玉想起來應該先讓馬車停下,這麼下去他們倆都得摔死,可是想起來容易,想要付諸實踐,卻有一定的困難。

    楚玉最先想到的是殺馬,畢竟越捷飛也曾這麼做過。

    兩匹瘋狂奔跑的馬距離馬車廂有大約一米多的距離,這段距離倘若是在平地上還好辦,可是在疾馳的馬車中,她很難保持平衡來到馬身邊,並順利的將兩匹瘋狂地馬殺死……她不被馬殺就不錯了。

    第二個便是砍車。將馬車與馬匹銜接地部分斬斷。讓馬車失去前進的拉力,這一條比較可行,也是楚玉現在打算做的。

    看出她地意圖。容止搖了搖頭,道:「公主,這不行的。」他眼色溫柔,微笑著讓她放棄,「公主,我已經算過了。以你的氣力,想要將馬車與馬匹分開,至少需要全力斬下四十劍,這四十劍裡包含因為馬車顛簸斬偏,然而約莫在斬下二十劍後,你便會脫力,倘若要休息恢復,馬車已經落下山崖。」

    他的語調冷靜又清晰。不帶感情的給楚玉剖析,在這個生死關頭,依舊好像漠不關心一般,平靜的訴說自己地命運。即便將要死去的那個人是他,他依然可以這麼冷靜。

    楚玉沒有理會他的話。只用雙手握緊長劍,一下又一下的,朝銜接的部分砍去,她不像容止那樣能算計得那麼清楚,即便她可以算清楚,她也不會獨自一個人逃生。

    這輛馬車是公主府特製的,做得非常結實,結實得有點過頭了,這在平時是很好,可是現在卻成了他們致命的負累。

    每一處薄弱的地方,都有牛筋或鐵皮銅片加固,夾住容止腳地那條橫槓也是如此,馬車上所有木料亦是選擇最為堅固的,更增加了楚玉達成目標的難度,但是楚玉來不及計較這些,現在不是計較瑣事的時候,她只是專心致志地一劍又一劍的斬下去。

    他要放棄,她便偏不放棄。

    狂風凜冽,吹起楚玉地衣發,她的頭髮完全的散了開來,毫無顧忌的在空中狂舞,她的臉容被風吹得發白,嘴唇沒有血色,可又在霞光裡映上了溫柔的光澤。

    她的目光專注無比,黑眸中透出恐懼,可是卻又強硬著堅定,這樣的矛盾。

    容止微微斂眸,輕聲道:「公主,劍朝右上偏一寸,那裡比較容易使力。」

    楚玉不假思索照他的話去做,果然接下來輕鬆了不少,每一劍斬出來的痕跡比先前要深一些。然而雖然有所改善,到了第二十三劍的時候,楚玉終於還是如容止所言的,停了下來。

    並不僅僅是脫力這麼簡單,她每一劍斬下的時候,馬車的顛簸,反震的力量,都會順著劍身傳達到她手上,震得她的雙手連同雙臂又痛又嘛,手臂

    連接的部分好像要脫開一般,痛苦得不能言說,她原志強撐下去,可是她卻不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並不是意志堅定便可以達成的,身體總有達到極限的時候,會失控,會不聽使喚。

    她的雙手麻痺,幾乎失去了知覺,只能勉強握緊劍柄,不讓長劍脫手,雙臂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楚玉只能靠在車廂壁上,勉強維持著身體的平衡。

    馬車依然沒有停下,相反,因為楚玉方才斬車的舉動,驚到了前方的馬匹,使得原本便瘋狂的兩匹馬更加的失控。

    楚玉焦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可是容止卻十分鎮定,他的身體靠在馬車廂邊,笑意更是不合時宜的從容:「公主,跳車。」這已經不知道他是第幾次說這句話,但是楚玉一次都沒有聽。

    —

    她不願意。

    上一回,同樣是在山上,同樣是在生死關頭,她下意識的拉住墜崖的桓遠,之後沒有放手,是因為不忍心,可這一回,她分明有很多次機會思考利弊,她明明不願意死去,甚至容止也不只一次讓她一個人逃離,她不走,又是為什麼?

    不僅僅是因為不忍,也絕對不是同情憐憫,是一種更加複雜,並且也更加難捨的東西。

    那是微微的歡悅和惆悵,如絲一般纏繞著,心口好像有這麼漲起來,又好似被挖空了一塊,充盈而虛無,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夠離開,這與理性無關,甚至也與利弊無關,只是她不願意。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居然有這麼一刻時光,可以讓她完全的拋棄理性,讓她甚至不去想將來的生死,在狂風之中,在料峭山巔上,固執的留下來,與這個人對視。

    馬車的顛簸好像不見了,兩個人被絢麗的霞光環繞著,他的衣衫臉容,都被這溫柔的光澤包覆。

    靠坐在車廂邊,手臂是酸軟的,雙腿也忽然不想動了,楚玉定定的看著容止,過了一會兒微笑道:「那就這樣吧。」這條命原本就是撿回來的,這個時候還回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容止漆黑的眼瞳裡泛起奇異的波瀾,過了片刻他微微的歎口氣:「公主,我不會死的,你不必如此,這樣留下來陪我冒險。」

    楚玉對他的話並不相信:「你有什麼辦法?說來聽聽?」他要是能早脫困,為什麼不早點用?

    容止靜靜地道:「再過些時候,我便可恢復些氣力,屆時只需斬斷我的腿,便能從此脫身。」見楚玉面上色變,他又是一笑,道,「玩笑而已,但我確實需要些時候積攢氣力。」

    楚玉沉默片刻,道:「好,我等。」鑒於容止之前的惡劣記錄,她決定親眼看著才相信。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22 09:39 P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四十九章 千鈞只一發

    馬瘋跑著,失去了控制,也失去了理性。

    而車上的楚玉,也覺得自己也失去了理性。

    在這個生死關頭,她竟然願意留下來,跟另外一個人同生共死。

    可是她沒辦法控制自己,心臟被灼熱的東西盈滿,腦海也被亂流的狂熱所充斥,讓她根本就冷靜不下來。

    驚懼,難捨,迷惘,彷徨……不知道多少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好像五顏六色的顏料,彼此滲透沾染,可是最終回歸的,竟是雪白的純色。

    山崖漸漸的近了。

    夕陽西下。

    楚玉望著馬車前方不遠處,本來該十分恐懼的,可是她忽然間陰錯陽差的,想到一個笑話,是說武俠小說裡,跳崖或落崖的人,基本都不會死,反而會在崖底下遇見前輩高人或者發現武功秘籍,又或者找到什麼能增長功力的靈丹妙藥,總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想到這裡,楚玉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並不覺得自己會有這樣的好運,也不期待武功秘籍或靈丹妙藥什麼的,只要她和容止能撿回來這條命就好。

    容止見她露出笑容,微微詫異道:「你笑什麼?」她臉容蒼白,不僅僅是被風吹的,也有自己嚇的,眼眸裡依舊深藏著懼意,可是這笑容也是發自真心,兩廂比較,很是矛盾。

    楚玉又是一笑:「快到崖頂了。」

    容止點了點頭,他望了一眼楚玉還虛握著的長劍,楚玉連忙醒悟過來。反手將劍柄遞過去。

    接過劍。容止道:「公主,還請坐穩。」說罷,他輕吐一口氣。身體猛地後仰!

    他一條腿卡在橫槓裡,另一條腿勾著馬車底,雙腿彎曲,腰部好像柔韌的弓一般拉開,而他地手也跟著伸展,看了不看地回手一劍。劍尖正好劃過了左側馬匹的左後腿腿彎上。

    只不過瞬息功夫,容止又藉著方才躺倒之際,腳下續集的反彈之力,如放開繃緊地弓弦一般重新的直起身子,他輕喘了口氣,身體靠在馬車邊,閉目,棄劍。

    楚玉不由得發怔:方才容止的動作並不快。她也看清楚了,可是這樣一劍能做些什麼?只不過弄傷了其中一匹馬的馬腿,即便這匹馬不能跑了,另一匹還是活蹦亂跳的啊?

    接下來的變化及時解除了楚玉尚未問出口地困惑。左側的馬匹腿部受傷之後,才又踏出一步。那條後腿便因傷痛彎曲了一下,從腿彎處噴濺出鮮紅的血液,而因為受傷的是側面一條腿,馬匹前進的方向也發生了偏移,不再是直上山頂的道路,而是朝著旁側一棵足有一人合抱粗的大樹衝了過去。

    另一匹馬雖然沒有受傷,可也還是受到了它同伴的影響,被稍微拉偏了方向。

    兩匹原本緊挨著並行地馬分別從那株大樹的左右兩側衝了過去,楚玉只覺得褐色的樹幹以飛快的速度接近馬車,幾乎就要撞上,幸好前方有將兩匹馬並排固定住地木架和結實的牛筋,猛烈地衝力在折斷了這兩樣物件後,來到馬車前,已經是減弱了幾乎一半,就算這樣撞上了,楚玉也不會受傷。

    可是,容止呢?

    楚玉一眼就看到,夾著容止足踝的那條橫槓是在馬車前方的,倘若就這樣撞上,強大的力量會壓迫著橫槓碾碎容止的骨頭。

    腦海中一片空白,她只能定定的看著容止的腿。

    接下來毫無意外的迎來猛烈的撞擊,這力量十分巨大,震得楚玉差點而直接摔出馬車外,好不容易穩住身體,這時候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其中一匹馬脫離了束縛,繼續朝前奔去,另外一匹,也就是被容止斬傷的,側躺在地面上。

    此時馬車距離懸崖僅有三四米。

    楚玉當即想起來容止的腳,急切的低頭看去,只見那橫槓居然沒有撞上樹幹,雖然距離大樹僅有一寸的距離,但是畢竟是避開了最嚴重的後果。

    可是,究竟是撞著了什麼,讓馬車停下來的?

    楚玉左右看看,也沒有找到比馬車廂更突出的物件,看著她一臉迷茫的樣子,容止忍不住笑了笑,指了指上方。

    楚玉抬頭一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馬車廂頂上伸出來一道遮雨簷,是在雨天給趕車的人遮擋雨水用的,大約比下方的橫槓要突出兩三寸左右,如此一來,先撞上大樹的,便是這道遮雨簷。

    雖然方才表面上容止只出了一劍,可是這一劍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

    在已經力竭的前提下,容止只剩下出一劍的力量,這一劍要用在最有效的地方,即便他將馬車與馬匹分離,因為強大的慣性,馬車還是會朝前衝去,一直到衝出懸崖。

    因此,容止將這一劍用

    腿上,他沒有力量也沒必要斬斷馬腿,只需要弄傷便要的關頭,時機,角度,環境,電光火石間算計得分毫不差,讓馬匹偏移原來的方向,並且接著大樹的阻力令馬車停下來。

    冷靜,精密,果斷,膽識。

    倘若不冷靜,便不會想出來解救的辦法,並沉著的蓄積力量。

    倘若不精密,稍微差錯一些,就有可能掉下懸崖。

    倘若不果斷,出手稍遲,也不能達到得救的效果。

    而即便算計得多麼準確,在這樣的生死關頭,依舊是一種巨大的冒險,只要失之毫釐,便會謬以千里。沒有膽量的人,不會這麼做。

    —

    楚玉怔怔的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心跳,而容止只是平靜的張開眼睛,十分自然的對她笑了笑,彷彿清晨醒來時,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公主,現下能勞煩你一會麼?將橫木斬斷。」

    相比起方纔的凶險,現在時間一下子變得充裕起來,就算慢慢的磨,也不必擔心馬車會自己往山崖邊滾。

    但是容止的腳已經不能耽擱,楚玉趕緊跳下車,撿起容止扔下的長劍,按照他的指點,小心將橫槓拆卸下來,如此容止的腳也終於獲得了解救。

    屏住呼息看容止抬起腳,楚玉胸口懸著的大石才終於落了地,容止也沒有多話,他就靠在馬車撞上的那棵大樹腳下,抬手拔下綰髮的木質髮簪,於三分之二處輕輕扭開來,卻原來這髮簪是中空的。髮簪內左右分有兩格,其中一格內裝著十多支銀針,另外一格卻只有一支,容止從銀針較多的那格裡取出一支,手腕一抖便插入了傷腿上。

    楚玉不忍心去看他滿是鮮血的那條腿,盡量轉移注意力,指了指佔據了一格空間的那根針:「這裡為什麼只有一根?」

    容止又從同樣的一格中抽取出一支,再朝腿上扎入:「因為那格中裝著的是毒針。」

    毒針?

    楚玉旋即明白容止是怎麼解決掉車前那名刺客的,但是……

    「你為什麼不拿這個對付鶴絕?」

    她話音未落,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陰冷的聲音:「我也想知道,你為什麼不用毒針刺我呢?」

    楚玉身體明顯的頓了一下,才轉過身去,此時霞光已經黯淡,鶴絕提著長劍,眼神陰戾,慢慢的朝他們走過來。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五十章 擁有與掌控

    已暮。

    鶴絕去而復返。

    楚玉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雖然並不懂得劍術,但是從周圍人的態度,以及前些天交戰的勝敗看來,鶴絕的劍術可以說是十分的高明,先別說容止原本就身體孱弱,就算他原本是個強壯的人,流了那麼多的血,足踝上又傷得嚴重,也很難站起來跟鶴絕對拼了。

    但容止看都沒看鶴絕一眼,儘管知道這個人只要一劍就能將他擊斃,但他依舊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只低頭抽出第三支銀針,繼續插入傷處附近,手上一邊動作,嘴上一邊道:「你這話,不是明知故問麼?我若是能用僅餘的一根毒針擊殺你,又何必如此辛苦?」

    用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利益是他的宗旨,他是騎快馬追來的,抄捷徑上山來到馬車之前埋伏著,做完這些已經幾乎力竭,兼之他出門匆忙,無暇做充足準備,手頭只有四支毒性不算烈的毒針。

    他伏在車行前方的樹幹上,在馬車經過的瞬間躍上車前,趁著駕車刺客一愣之際快速出手,甩手將三支毒針刺入刺客臉上,再無聲無息的割斷那刺客的喉嚨,棄屍。

    那時候馬車行駛得顛簸,偶然車身還撞上旁邊的岩石或者別的什麼東西,所以棄屍的動靜並未引起鶴絕的注意力,而容止躍上馬車前時,為了能站穩,強行的使用最後一分力量,將腳伸進那後來一直碾磨著他的地方。

    之後的事情,不管是楚玉還是鶴絕,都知道了。

    不用相同地辦法對付鶴絕。一來是對方身手遠在之前那刺客之上。就算甩出毒針,也無法刺傷他,二來則是。即便刺傷了,毒針地藥力並不足以對一個身體強壯的年輕男子造成太大影響。

    鶴絕沒有立即靠近容止,而是站在四丈之外的距離,低頭觀察地面上地痕跡。

    他是下山之際,發現自己部屬的屍體面上釘著毒針,並且頸部的劍痕很淺。才猛醒過來方才容止在裝模做樣,故意裝出實力很強的模樣,讓他心生退意,於是他便悄悄的返回來查看,情形果然如他所想。

    容止不緊不慢,從從容容的插下第五支銀針,蒼白地嘴唇勾起微微的弧度:「你要殺死我麼?」

    鶴絕很仔細的看地面上的痕跡,從容止斬馬腿的那個位置開始。一直到兩人身旁的馬車底下,接著目光又上移到容止所倚靠的樹幹上,片刻後他輕吐了一口氣:「不錯,我要殺你。」慢慢的舉起劍。鶴絕眼中有一絲敬意,也有一絲畏懼。「我只知道公主府上值得注意地高手只得三人,讓我的部屬纏住他們,卻不曉得原來你才是最可怕的。倘若讓你活下去,我會很不安心。」他是刺客,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劍俠,發現強大地敵人,早早的殺死免除後患才是正理。

    雖然在某些方面有些欠缺,但鶴絕畢竟是一個合格地刺客,也是一個高明的劍手,擁有非凡的眼光,從地面和馬車上遺留的痕跡,他幾乎可以推斷出馬車轉向的全過程,以微乎其微的力量做到這一切,已經不是高明兩個字可以簡單形容的了。

    倘若讓這少年擁有他五成……不,三成的力量,便能正面擊敗並殺死他,有時候,勝負不完全是由力量的多少決定的,而在於對力量的掌控。

    阿蠻縱然擁有強悍的蠻力,但當時他不曾跟隨容止練習的時候,他只怕連花錯一隻手都拼不過。

    這是同樣的道理。

    重點不在擁有多少,而在能掌控多少。

    說完了閒話,鶴絕慢慢的走了過來,雖然容止現在這個狀態相當於半殘,根本無法對他構成什麼威脅,可他內心對這少年極為的戒懼,早些除掉他,他才能心安。

    見鶴絕一步步走來,楚玉下意識的擋在容止身前,微涼的肩頭提醒了她方纔的事,她牙一咬,抬手準備把衣服更撕開些。

    容止的聲音

    傳來,還是那麼的不緊不慢:「公主,不必多此一舉過,雖然鶴絕畏懼女色,但一次過後,便有至少十日半月不受影響。」

    假如時刻發作,見一次噴血一次,鶴絕也活不到現在。

    聽了容止的話,楚玉幾乎要絕望了,之所以還沒有完全的喪失希望,是因為容止話語中的穩定鎮靜,讓她內心期待著他有什麼辦法。

    容止看也不看鶴絕,取出第八根針,扎針的位置上移,卻是在大腿的位置:「鶴絕,我對花錯說過,你們兩個簡直就好像小孩子,不過是幾年前的一場小小吵架,犯得著記恨至今麼?倘若沒有寬大的胸懷,如何揮出縱橫的劍術?」

    鶴絕不由自主的停下來腳步,因為容止方纔的話裡提到了花錯,還提到了……劍術。

    容止十分鎮定,第九支銀針穩穩的扎入左手手腕,雙手沒有一絲顫抖:「你們兩人的劍術,都太小家子氣了,難怪直到現在依然不堪造就。」

    「你說什麼?」聽到容止毫不宛轉地貶低他,鶴絕不由得大怒,眼中戾氣倍增,楚玉也是嚇了一跳,她一旁看著,大概能猜出來容止在拖延時間,可是有他這麼拖延的麼?難道不是應該先安撫鶴絕的情緒,怎麼反而故意激怒他?

    容止依舊低著頭,發出輕微的嗤笑聲,手上扎針的動作還是不停,只是這回已經不局限於傷腿,而是更廣泛的位置,手,肩膀,膝蓋,他下針又快又穩,毫不遲疑,好像扎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練習用的人偶:「既然你不願提,那也就罷了,然而我也要告訴你,你想讓花錯對你低頭,找錯了人,應該找我才對。」方才歇息的時候,楚玉已經將鶴絕的目的告訴了他。

    —

    從鶴絕去而復返露面起,直到現在,容止才是第一次抬起頭直視他:「花錯是為了我才留在公主府的,否則你以為,我如何輕易便知曉你劍術的命門?自然是花錯告訴我的。」

    鶴絕的眼睛一下子變得通紅,在微沉的暮色之中顯得有些可怖,容止微微一笑,毫不畏懼地道:「說你小家子氣還不信,不過是這點小事,你便輕易動怒。」

    他扶著樹幹,慢慢地站起來,接著讓楚玉將劍撿起來遞給他:「現在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才是縱橫的劍術。」他動作十分吃力,說完這段話後,還低頭喘息片刻,然而他漆黑的眸子裡,沒有絲毫的虛弱,只有堅定與自信。

    鶴絕也沒有急著動手,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容止,等著看所謂「縱橫的劍術」,橫豎現在容止傷勢嚴重,他縱然放任片刻也沒關係。

    容止走到前方的空地前,他腳步虛浮,神情卻十分穩固。

    楚玉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放緩了呼吸:也許鶴絕沒有注意到,但是她看到了,從一開始的被動局面,容止在言談之間,攻守進退,一寸寸瓦解了鶴絕的敵意,不知不覺間將局勢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上。

    重點不在擁有多少,而在能掌控多少。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22 09:41 PM

本帖最後由 windmark36 於 2009-7-22 09:43 PM 編輯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五十一章 生死或尊嚴

    容止一步一步的,慢慢的走到前方空地處。

    鶴絕雖然任由他動作,但是依舊十分的警戒,只要容止稍有異動,向他發起攻擊,他便能立即反應。

    不怕他打什麼主意。

    鶴絕也有自己的自信,容止對劍術的瞭解縱然再什麼了不起,可是一個人的身體是根本,他的身體已經如此孱弱,縱然有絕高的劍術,也不能發揮多大作用。

    他只等著看看,容止那所謂縱橫的劍術。

    看著容止走到空地處,楚玉忽然間湧起了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此時之間容止露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容和他從前的都不太一樣,驕傲,譏誚,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狡黠。

    素來內斂的黑眸中,頭一次浮現如此動人的華光,以至於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變得不一樣了,縱然是在朦朧的暮色之中,楚玉與鶴絕依然可以看見,那蒼白秀麗的臉容上,顯出不可思議的美麗,好像花朵最後綻放的芳華,好像夜鶯垂死清麗的歌唱。

    容止沒有看楚玉,他望著鶴絕,嘴角綻放狡猾的微笑,可他的眼神深處卻隱藏著宛如冰霜的酷厲決絕:「沒有人能殺死我,除了我自己。」說罷,他縱身向後一躍,就那樣毫無預警的跳下懸崖。

    在楚玉震驚的目光中,在鶴絕不及阻止的身影前。

    楚玉在原地愣住,她終於想起來方纔那不祥的感覺來自何處,是容止身後,因為天色黯淡。她忽略了他身後便是懸崖。

    容止方才做那些。原來並不是有什麼打算,而是寧可自己死,也不願意死在鶴絕手上。

    他原本就是一個能對自己狠下心狠下手的人。當初被越捷飛折斷手臂卻笑著接骨,一直到今日自殘身體險中求生……

    容止外表柔弱秀麗,甚至有點兒像女孩子,可他地內心意志卻是無人能及地強韌堅固,宛如鋼鐵,不可摧折。

    楚玉心中一片空空蕩蕩。望著原本站著人的地方,卻好像失去了感覺,整個世界只有那一片空白,而鶴絕在容止跳下懸崖後,忡怔了片刻,才想起趕上前去,站在崖邊往下看,只看見深崖底下一個小小的白點。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從如此高地地方落下,即便是他也難以保全生命,更何況是一個已然重傷的容止?

    鶴絕發了一會兒呆,旋即神情肅然地後退半步。長劍輕輕在地上一點,算是表達對容止的敬意。

    雖然這時候容止未必需要。

    他想殺掉容止。是因為意識到容止的可怕,這是作為一個刺客的立場,而此時表達敬意,則是對對手的尊重,他已經將容止看錯一個與他平級地,能與他站在同一高度上的對手。

    容止死了,固然令他鬆了口氣,但無可避免的,也帶來一抹回不去的悵然。

    沒有發呆太久,鶴絕轉過身走了幾步,在楚玉身旁停下來,雙眼卻凝視著前方的半空:「雖然他方才說帶著你無用,但眼下死無對證,我還是要帶著你上路。」方才容止求死的行為,令他現在依然無法回神。

    楚玉沒說話,只默默的點了點頭。

    鶴絕也不怕她跑,從這裡下山基本只有一條道,就算她想逃,也逃不遠,見楚玉點頭,他便繼續朝前走去,可沒過一會兒,楚玉的腳步聲將神遊天外地他驚醒過來,想到什麼,鶴絕面色大變的轉過身。

    此時楚玉已經站在了崖邊,背對著懸崖,她在山頂的風中站立著,衣衫被風吹起來,就那麼安安靜靜的對鶴絕笑了笑:「我跟容止走,不跟你走。」隨後也如同容止一般,沒有遲疑地跳了下去。

    鶴絕愣住。

    方纔那少年跳崖,是為了個人尊嚴不死於他手,這個鶴絕可以理解,可是後來跳崖的楚玉,卻不在他能理解地範圍內,她原本可以不死的,為何偏要

    上走?

    —

    鶴絕知道這位公主的往日事跡,很難把楚玉的行為跟「殉情」兩個字扯在一起,然而這件事就這麼在他面前發生了,讓他如何也想不明白。

    鶴絕對兩人並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加上他原本就身為殺人不眨眼的刺客,手底下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條,縱然容止楚玉在他面前先後跳崖,也不過動容一會兒,隨後便收拾心情朝山下走去。

    原本沒打算見血,而是想要用人質引花錯主動去找他,出一口當年的惡氣,可是現在卻出了這樣的意外,仇恨再度加深,大約會演化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鶴絕慢慢的走遠後,山崖底下才發出輕微的聲音。

    「走了?」楚玉小心的朝上看了一眼,悄聲問道。入眼所見的儘是岩石和草木籐蔓,並不能看到鶴絕。

    「走了。」容止一直凝視著楚玉,見狀苦笑一下,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我跳下來是置死地而後生,可眼下鶴絕並不打算傷害你,你跳下來做什麼?」

    楚玉瞪他一眼:「我剛才忽然想到,你這麼狡猾的傢伙,怎麼可能就這麼傻乎乎的跳下去?」

    容止是對自己狠毒的人,但是那狠毒建立在強大的掌控力和信心上,而他看起來也不像是自尊心壓倒一切,為了一點尊嚴自己尋死的人。

    這是楚玉在回憶往事的時候,忽然想到的。她不像鶴絕等人那樣,身為武者,擁有武者的尊嚴,在她看來,死在別人手上和死在自己手上都是死,沒有多大的區別,正因為這樣,她才能更輕易的接近容止的真實想法。

    容止並不是尋死,而是求生。

    不管是先前的千鈞一髮,還是現在的死地求生,容止都毫不吝嗇冒險,也從不畏懼冒險,他將危險掌握在手上,操縱使其成為助力,之前的一番作態,不過是讓鶴絕確信他是一心求死,以免鶴絕再下山搜查。

    他不是慷慨豪情的劍客,卻是果斷善謀的弈者。

    此時兩人蜷縮在距離山崖不到五米,崖壁上一塊向內的凹陷裡,暮色和周圍的籐木將兩人的身影完全遮蓋,這裡空間狹窄,兩人不得不靠在一起才能容身,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臉容,只有清亮如水的四目相對。

    容止的外衫已經扔下了懸崖,透過單薄的衣衫,楚玉感到容止的體溫越來越低,方纔還好似有些熱度,現在卻冷得像一塊冰,楚玉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低聲問道:「你怎麼了?」剛才她落下來時,被容止一把拉住,拽入這裡,那時容止的手心還有些暖氣,現在卻好像連一絲都不剩下了,好像又逐漸打回原形,變回了先前半死不活的模樣。

    容止喃喃道:「不過力竭而已……公主,讓我休息一會……」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沉沒在黑暗裡,而他的身體,也軟軟的倒在了楚玉身上。

    他以銀針逼出身體潛力,但由於底子太差,才這麼一會,便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楚玉卻沒有立即去看他的情形,她只是握著容止的手,好一會兒才低下頭,以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我為什麼跳下來,連我都不知曉……容止,我想相信你,你千萬莫要騙我。」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五十二章 容止的微笑

   
容止昏迷的時候,楚玉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狀況。

    暮色依然沉下,加上外面枝蔓遮擋,讓這一小塊容身的空間更加的黑暗,她只能依稀看見一尺範圍內的事物,再遠了便瞧不分明。

    容止方才在周圍撒了些藥粉,能驅趕蛇蟲,不必擔憂遭到侵擾。

    這裡是崖壁上一塊朝內陷的部分,下方比較平整,人坐在上面很安穩,不用擔心會摔下去,楚玉抬手朝上方摸,手才伸出一半便摸到凹凸不平的冰冷岩石,朝左右探去,也是才伸直手便碰到盡頭。

    洞內陰暗狹窄,楚玉單手抱著容止,確定他不摔下去,靜靜的坐著,黑夜裡她能看到的很少,但是內心卻意外的平靜寧和。

    容止的上半身躺在她腿上,臉部朝上,楚玉低頭凝視著他,透過黑暗,她可以隱約看見他蒼白的臉容,秀麗的五官彷彿一碰就會粉碎的琉璃,他的氣息微弱,宛如游絲。

    就這麼定定的凝視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楚玉才朝外看了看,只見繁星漫天,很是璀璨美麗,這一眼,她才感覺雙目酸乏疲累。想了想,楚玉蜷起雙腿,固定住容止的身體,上半身稍稍前傾,雙手探出去,將外面的籐蔓交錯拉起來打了幾個結,隨後才以不太舒服的姿勢,緊挨著容止一起睡下。

    這裡很黑很安靜,不會有什麼人來傷害她,黑暗裡她什麼都做不了,現在休息恢復體力,是最好的選擇。

    夜晚風寒露重。楚玉閉眼沒一會又睜開眼來。她咬了咬嘴唇,脫下外衫罩在兩人的身上,衣衫下她緊緊地摟住容止。兩人之間幾乎一絲空隙也沒有地貼著。

    楚玉的臉有些發熱,除了那次醒來不能自主外,她從未以這樣曖昧的姿態,擁抱著一個異性,身體好像連在了一起似地,可是現在容止體溫很低。她要是不抱著他睡,只怕他挺不過今天晚上。

    你抱著的是一個南瓜。楚玉這樣催眠自己,但是這個世界上哪來這麼雪白秀麗的南瓜?好在過了一陣子倦意漸漸湧上來,才緩解了她滿身的不自在。

    半夢半醒裡,楚玉感覺自己心口好像有什麼軟軟的化開,好像暖洋洋的春水,無聲無息地銷蝕著心臟周圍的樊籬。

    可是這感覺很舒服,她竟然不想去抗拒。嘴角帶著一絲微笑,楚玉進入夢鄉。

    山崖下沒有隱居高人,沒有武功秘籍,但是有一個容止。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明。清透的晨光投入巖洞內,空氣裡帶著露水的濕意和寒意。楚玉張開眼睛,只覺得全身很不舒服,想要動一動,一動之下卻發出慘叫聲:「好痛!」

    因為空間太小,她連睡覺都不敢大意,睡姿很是扭曲,而兩隻手又要僅僅抱著容止,其中一隻手伸到他身體下壓了一晚上。

    睡姿不對的後果便是現在這樣,楚玉只覺得全身好像被水泥糊了一般無比僵硬,骨頭好似被壓得變形,每動一下就酸痛難當,忍不住痛叫出聲。

    雖然很疼,但是楚玉知道不能停下來,咬著牙繼續下去。她生前在書上看過這個狀況,因為長時間維持壓迫的不正確姿勢,導致身體骨節輕微錯位,只要正常舒展一下身體便好。

    慢慢的從容止身下抽出手,再小心地伸展手臂,活動腰脊,伴隨著骨節咯吱咯吱的響聲,一連串的慘叫後,楚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總算是舒服一些了。

    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楚玉朝身前看去,卻瞧見一雙笑吟吟亮晶晶地眼睛。

    容止醒了。

    呆愣了一會,楚玉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聲音吵醒了容止,她臉上微微發燒,別過頭去。

    剛才她叫痛地時候,臉都皺起來了,會不會很難看?

    等了一會不見動靜,楚玉再調回目光,容止的臉容還是和昨天一樣的蒼白,但是手底下的溫度卻稍微升高了一些,不再冷得好像死人。

    意識到自己的一隻手還箍著容止的腰,楚玉連忙鬆手放開,扯了扯嘴角,算是對他笑:「你醒來了?」

    瞧見身上衣衫,容止便知道昨夜發生的事,他看了一會,沒有說什麼,只淡淡的笑了笑,一手支撐著身子坐起來,順便也扶著楚玉坐正。

    容止將衣服還給楚玉,也和楚玉剛才所做的一般,在小範圍內活動身體,舒展因為睡姿壓迫的筋骨,身體裡發出骨節的聲響,楚玉方才嘗試過,光聽聲音便知道絕不好受,但容止面上卻一直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

    扭正骨節,容止又低頭處理足踝處的傷,經過昨夜,傷處已經收口,但是並未癒合,慘白的肌理間隱約可見森森白骨,楚玉只看了一眼便不由移開了視線,抬眼卻見容止一臉春風,好像那不是他的腳,也沒有那麼眼中的傷。

    楚玉不舒服的搓了一下手臂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雖然已經知道容止有笑對疼痛的毛病,已經不像第一次看到時那麼感覺駭然,但還是覺得很是怪異,忍耐了一會沒忍住,她終於忍不住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笑?眼下沒有旁人,在我面前,不必還如此偽裝吧?」

    容止微微一笑,道:「只怕不能從命。」他瞥了楚玉一眼,她距離他很近,眼眸之中滿是真摯關切,她溫熱的呼吸綿綿的傳了過來,就彷彿他今天睜開眼睛時一般,其實他早就已經醒了。

    撕下衣服包紮好傷口,他又輕聲道:「我從小不為父親所喜,小時常常惹他發怒挨打,我生相有幾分肖似亡故母親,倘若我挨打時笑,便會讓他想起亡妻,下手輕一些,甚至不再打我,時日長久,便慣出來這個毛病,我還學會如何笑得更像母親,也算是自保的手段。後來雖然不再挨打,但是這毛病卻始終沒扳過來。」好在並不是什麼太壞的毛病,他也沒往心裡去。

    這並非是什麼偽裝,而是已經深深種植入骨頭裡的一種本能。

    他語調平常散淡,可是楚玉聽了卻心頭一酸,她原以為是他在痛的時候笑是戒心太重或天生變態,卻忘了,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是願意在該喊痛流淚的時候還一直沉靜微笑的。

    —

    要打成什麼樣子,才能讓一個小孩子必須用這樣的方法去逃避?

    見楚玉怔怔的望著他,目光之中竟似是大有憐意,容止眨眨眼睛,似笑非笑的柔聲道:「公主當真了?我隨口胡說的。」

    楚玉沒有發怒,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看得甚至連容止也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識的別過視線,忽然容止感到一雙手環過他的肩膀,接著他被一股力量拉入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是假的?你這個騙子。」楚玉的下巴抵著容止的髮際,低聲道。

    容止被楚玉拉入懷裡,臉埋在她的領口處,有些愕然,隨即聽見頭頂上傳來低低的聲音:「很痛吧?」

    容止抿了抿嘴唇,有些後悔方才一不留神吐出往事,正要笑著敷衍過去,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忽然堵住,一向言辭巧妙的他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的身體不算強壯,即便用盡全力抱著他,他也可以輕易的掙脫開來,可是一種突如其來的,不合時宜的懶散襲擊了他,讓他一動都不想動彈。

    楚玉沒有再說話,容止也沒有,他任由她靜靜的擁抱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慢慢地道:「公主,你要是再不放開我,我們便又要在這裡過夜了。」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22 09:44 P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五十三章 奇貨當可居

    容止打算離開這裡。

    雖然花錯越捷飛等人有可能會隨後趕來解救,但是他並不太習慣將自己的生死交託給別人來掌控,這與無聊的自尊無關,純粹是習慣使然,不管是什麼東西,還是拿在自己手上比較保險。

    更何況,他追來之際,一路並未來得及留下暗記,公主府的人想要找來這裡,只怕要花一番功夫。與其在這裡等待逐漸陷入絕境,不如在尚能行動自如時,從此地脫身。

    之所以沒有在昨晚離開,是因為那時天色已經很暗,難以看清楚周圍的情形,而又擔憂鶴絕未曾走遠,才在此過了一夜。

    足足有一天沒有進食,楚玉的手腳有些發軟,相較之下,容止的情況好一些,經過一晚的休息,他已經恢復了幾成的氣力。

    又拿銀針紮了一遍自己,容止先攀上懸崖脫身,隨後再以籐蔓編成繩子,拉著楚玉上來。

    兩人都不是勇武有力的強者,僅僅不到十米的高度,他們花了半個時辰來對付,好不容易拉楚玉爬上來,容止自己先倒在地上喘氣,楚玉也是四肢無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昨夜夜色深重,她看不清楚懸崖下面的情形,也便不怎麼害怕,可現下天光已亮,她方才爬上來的時候,不小心朝腳下瞥了一眼,下方的深崖彷彿沒有盡頭,絕壁料峭,險峻的高度令她光只是看著,便有一種暈眩的錯覺,幾乎要鬆開手腳摔下去。

    楚玉覺得很不可思議。昨天晚上,她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大無畏精神跳下來的?居然連這種地方也敢跳?!假如她昨晚上能看清,大約便沒有膽量追著容止了。

    仰面躺在地上。望著蔚藍天空,漂浮地白雲緩緩流動。剛剛從鬼門關逃回來,周圍的一切什麼都是漂亮的。

    方纔那一刻,真地好像一腳踏入了鬼門關裡,此時又似劫後餘生。

    約莫躺了半刻鐘,楚玉感覺手上被人拉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容止拉她上來時,緊緊攥著她的手,現在還沒有鬆開。她扭過頭去,看見容止和她一樣躺著,此時也正朝她看了過來。

    一看之下楚玉不由得莞爾:容止原本白淨地臉上這裡一片灰,那裡一片土,頭髮散亂,看起來狼狽不堪,才笑了一下她立即想到。既然容止是這樣了,那麼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忍不住臉上微熱。瞧著容止又笑出來。

    楚玉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笑,身體雖然勞累疲憊。可是心口卻異常的輕快歡悅。好像除了笑,她想不出應該做什麼。

    昨天被迫停下來的馬車依舊留在原地。但是馬匹已經不知所蹤,在山頂上坐著吹了一會兒風,容止到車上取了一些食物,並從固定在車廂地板上的箱子裡取出衣服,讓楚玉重新穿戴好。

    雖然僅僅是尋常出門,但是楚玉總是習慣在馬車上放著些備用的衣物,點心也是路上給自己解饞用地,卻沒料到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一番打理後兩人週身都清簡不少,楚玉吃了幾塊糕點,但因為沒有水,只吃了一點便嚥不下去,容止吃的也不算多,剩下的糕點又放回食盒裡,用一件衣服包起來背在背上帶走,而車上的一些值錢物件也一併地捎帶。

    商量一下,楚玉容止相攜下山,在山腳下找到一條小溪,溪水大約有一米多款,水質還算清澈乾淨,水面上漂浮著一些枯黃的落葉,顯示秋天已經到來。

    平時楚玉喝水都是要先煮開了再喝的,但這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先用手掬起水來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水流入肚子裡,刺激得胃部一陣緊縮,乾咳的唇舌得到滋潤後,楚玉才扯起沾水的袖子,擦拭臉上地塵土污垢。

    兩人就著溪水洗漱一番,各自都是煥然一新,為了方便上路,楚玉還是男裝打扮,而容止昨天救命的木簪又重新插回了髮髻裡。

    方才在山頂上楚玉便看清楚了周圍情形,四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巒,青色地山體因為秋天的殺意而顯得有些蕭條,此時來到山腳下,四周巍峨高山凝立,乍一看好像有一種要壓過來地錯覺。

    楚玉被挾持來時,一路是坐在馬車裡地,被車子顛簸得昏昏沉沉,也不知這裡是到了何處,問了容止才知道,這裡大約是距離建康約莫二三百里的地方,若是想要徒步走回去,只怕要花費些許時日。

    兩人慢慢地走了一程,便聽見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楚玉心中一喜,下意識的便想要迎向發出聲音的地方,還沒邁出腳步,便感到肩頭一緊,回頭看卻是容止按住了她的肩膀,愣了一下她也立即明白過來,跟著容止的腳步,兩人後退到前方的岩石後,等到對方近前,看清似乎是一隊送貨的馬車,幾輛馬車上堆載了大量的貨物,而隨行的人員雖然強壯,但都是干粗活的下人打扮。

    從外表看,這應該是商家送貨的隊伍,楚玉和容止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色中彼此確認,才放下了警戒。

    這回卻是容止讓楚玉先藏著,自己走上前去。走到商隊前方一丈外時,商隊的馬車和隨行人員也都停了下來,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容止。

    容止微微一笑,是那種最容易讓人放下戒心的無害笑容,溫雅秀麗,縱然此時他蒼白憔悴,依舊讓人如沐春風,笑了一笑後,容止才柔聲道:「諸位見諒,在下並非惡人,在下與友人原本要去建康訪友,怎料惡僕勾結賊人謀害,我與友人僥倖逃脫,卻迷失了方向,今日見到諸位實在喜出望外,還望各位告知此,若是要往建康去,須得朝什麼地方走?」他吐字文雅,風采翩翩,又是一副弱質少年的模樣,外貌極具欺騙性,衣衫精緻華貴,怎麼看都不像是惡人,車隊的人當下便放鬆了警惕,熱情地回答了容止的問題,並與他攀談起來,幾句話後,車隊主人出言邀請他與他們同行,在路上照應他。

    容止原本就意不在問路,此時目的已經達到,便向車隊主人告了一聲罪,說是讓同伴過來。

    在容止跟商隊搭話的時候,楚玉已經從岩石後走了出來,此時見容止投來目光,當即意會,緩步走上前去,學容止一樣施禮。

    他們用的是假名,楚玉自稱於楚,容止自稱於容。

    商隊主人對二人很是禮遇,邀請兩人到他乘坐的車上休息,楚玉有些躑躅,但被容止一拉,也跟著放開來。商隊主人姓任,穿著很簡譜的麻衣,車隊上下叫他做任老闆,其實這支車隊並不是前往建康的,反而是前往相反的方向,不過任老闆還是以免得路上再出意外為由,邀請二人同行,並保證會護送他們前往最近的城裡,在做其他打算。

    兩人上了車後,任老闆下車交代些事,看車上只有他們兩人,楚玉靠近容止,低聲問:「會不會有什麼問題?」他們素不相識,為什麼那個任老闆會對他們這麼好?

    無事獻慇勤,不能怪楚玉杯弓蛇影。

    容止淡淡笑道:「公主不必憂慮,那姓任的不過是瞧著我們奇貨可居罷了。」縱然萬分落魄,但是他與楚玉的衣著外貌,行止談吐,還是處處透著貴氣,那任老闆自然以為他們是門閥貴族,主動討好尚且不及,又怎麼會相害?

    戰國時呂不韋見到秦質子,認為奇貨可居,資助金錢贈送美女,幫助其回國登上地位,後來他自己也權傾一時。雖然任老闆未必就有想到那麼遠,但是他討好二人,以求二人他日想起這好處,和這個故事是一樣的道理。

    不怕他有所圖,就怕不知道他圖的是什麼。

    容止說完後便睏倦地合上雙眼,身子歪倒在楚玉身上,雖然休息的時間差不多,但是他所消耗的體力遠比楚玉的要多,也更為辛苦,支撐到現在,已是極為不易。

    楚玉見他睡下,也不去打擾,這靜靜的坐著,讓容止靠在她肩頭,她將包袱放在身旁,自己也垂下了頭,好似昏昏欲睡。

    過一會兒任老闆回來,看到車內情形,愣了一下,隨即目光停留在楚玉手邊的包袱上,神情有些游移,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移開目光,下令車隊繼續前進。

    楚玉等了一會兒不見任老闆有什麼動靜,只一直坐在車廂入口的位置,才暗暗的鬆了口氣,放心的閉目休息。

    原只想閉一下眼睛,可楚玉畢竟也是累了,心情一鬆,便沉沉的睡了過去,她醒來的時候是被吵醒的,馬車外傳來很大的喧囂聲,由遠而近的,闖入她安寧的夢裡。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五十四章 途中生驚變

    馬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而原本坐在車廂入口邊上任老闆也不知所蹤,車外喧囂聲聽來有些不善,像是有人在鬥毆叫喊,楚玉心中一驚,迅速的清醒過來,她拉一下容止,隨後掀開車簾一條縫,悄悄看向車外。

    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人回答她,但是眼前的場景回答了她。

    外面,兩方人正在廝殺,商隊這邊的是一群保鏢和苦力,而另一邊則是揮舞著釘錘大刀的馬賊,大約有四五十人。

    商隊的保鏢和苦力畢竟不是專業打架的,很快就被人多勢眾的馬賊殺了個乾淨,馬賊將商隊包圍起來,分出來四五人挨輛車子搜索,以及檢查地上躺著的人,發現還有一口氣的便補上一下,保證死得透徹。

    看著倒了一地的屍體,楚玉有些害怕,情不自禁的朝車內縮了縮,背部碰到了什麼,扭頭一看是容止。

    見容止神情平靜,楚玉也跟著放鬆了少許,她低聲問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容止搖搖頭,以同樣輕微的聲音回答:「沒有法子,馬賊人太多,我對付不了。」

    殺人,也是需要看天時地利人和的。

    頓了一頓他又接著微笑道:「公主不必憂心,他們不過求財,不會傷害我們。」

    兩個馬賊逐輛車檢查,最後查到了楚玉容止所在的車上,掀開簾子瞧見二人,當即眼前一亮,用刀尖招呼著:「你們倆,下來!」

    容止拍拍楚玉示意她安心。隨即趨身上前,俐落的跳下車,站定之後他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貴首領是哪位。我想和他商量一件事。」

    他話音未落,其中一個較為強壯高大馬賊便猛地扇了他一巴掌。這一掌力量很大,竟然將容止給給掀翻摔在地上,倒在一株小樹旁,周圍的馬賊看了,都發出一陣大笑聲。

    楚玉忍不住叫出聲來。衝出車子來到容止身邊,手忙腳亂的扶起他:「你怎麼樣?」

    容止低低地呻吟一聲,轉過臉來,只見他秀麗的臉容上滿是痛楚之色,眼眸緊閉,臉頰上印著半個鮮紅的掌印,看到容止這個模樣,馬賊們又發出哄笑。

    楚玉只覺得一股憤怒湧上腦海,但還未等她有所動作。便覺察手被容止緊緊地反握住,他握得很用力,用力得甚至讓楚玉吃痛。剎那間,她也跟著冷靜下來。

    不對。容止這個模樣……是裝的。

    他是故意挨打。

    看起來雖然並不像是有意挑戰。但是容止先神態輕鬆地下車,又越過馬賊要找他們地首領。這種行為讓被他詢問的馬賊有一種遭到輕視的錯覺,脾氣暴躁的人便動起手來。

    換而言之,這一巴掌,其實是容止自己找來的。

    還沒等馬賊笑完,容止嘴角便湧出一縷鮮紅地液體,竟是吐出血來,而他藏在衣袖下的手,依舊緊緊的抓著楚玉。

    「啪!」

    又是一聲響亮的巴掌聲,楚玉聞聲看去,卻是剛才那打容止的馬賊被一個更高大的男人給打了,臉歪到了一邊去,那男人臉上留著絡腮鬍子,一邊大一邊粗聲大罵:「娘的!別打壞了這小子!他們都是寶貝!」揍完了自己的同伴,那男人走過來兩步,鐵塔般的身軀站在容止跟前,聲音洪亮好像雷聲滾過:「小子,你找我做什麼?」

    容止抬起手,示意楚玉將他扶起來,可是手才抬起來一半,又吐出來一大口鮮血,殷紅地液體灑在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串艷麗的痕跡,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地喘一口氣,抬眼望向馬賊首領,虛弱地道:「我,我們是江陵於家的人,假如首領願意讓我們回家去,我可以讓家人送來大量贖金。」

    首領咧嘴一笑:「江陵於家?原本就是想拿你們去換錢,你自個說出身份正好,但要錢送來了,我們才會放人。」

    說罷他揮了揮手,令嘍囉們把抓到地其他人全綁起來:「都給老子小心點!別打壞了,這些人都是要拿去換錢地!」

    楚玉粗略一看,只見與他們一起被俘的,還有任老闆,商隊裡地管事賬房,以及與商隊同行的幾個零散小商人,馬賊們大概是打著用肉票換贖金的念頭,難怪剛才容止說馬賊不會傷害他們。

    楚玉和容止所得到的待遇最優厚,別的俘虜是綁成一串在地面上趕路,他們不但沒有遭到綁縛,還被獲准兩人單獨乘坐一輛馬車,就是楚玉容止原來乘坐的那輛,雖然馬車周圍繞著不少馬賊看守著他們,然而畢竟沒有再遭到實質的身體傷害。

    可是楚玉的心情並不好,因為容止正臉容慘白,雙目緊閉的躺著,她跪坐在他身旁,緊緊的握著他的手,生怕他就這樣消失了。

    再次上車後,容止一下子便沒了氣力,握著她的手也幾乎鬆開來。

    過了好一會兒,感覺到自己握著的手微微動了一下,楚玉低聲喚道:「你怎麼樣?」

    容止沒睜開眼睛,只微微的搖了搖頭,手指在楚玉掌心寫字:「不妨事,休息片刻便好。」

    楚玉抿了抿嘴唇,也學他的樣子以手交談:「你幹什麼故意挨那一巴掌?」現在容止臉上的掌印已經有些發腫,看起來很是淒慘。

    看著那掌印,她心裡很不好受。

    容止依舊閉著眼,嘴角卻微微翹起,指尖繼續寫道:「是為了搶先提醒他們,我們是貴重的貨物,不能輕易傷害,若是沒有那一下,又哪裡來的現在這麼舒適?」

    楚玉咬了咬嘴唇,在他潔白的掌上慢慢的劃:「可也不必如此糟蹋自己……」

    容止手腕一繞,指尖好像蝴蝶一般掠過楚玉的手背,來到她掌心:「還有別的用處,我方才倒地之際,在樹根下留下了暗記,倘若花錯能找來,便能憑暗記得知我的境況。」

    聽他如此說,楚玉雖仍有些疙瘩,也不好再說什麼,但她很快便想起另外一件事:「你剛才假冒別人的名字,假如馬賊真的去了江陵,發現沒有姓于的大家族,又或者於家沒有我們兩人,又該如何是好?」

    但是容止這個時候卻沒有回答她,就連抓著楚玉的手,也徹底的放了開來,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了過去。

    馬蹄聲聲,車輪滾滾,楚玉憂慮的望一眼車外,原本只想搭順風馬車去最近的城市,可是卻不料倒霉的遇到了山賊,以至於前方的路途越來越遙遠和莫測。

    萬幸的是,他們都還活著。

    握住容止的手,儘管依舊看不到前路,但楚玉忽然間有一點安心。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22 09:45 P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五十五章 隨遇可安然

    楚玉和容止一共在馬車上待了三日,雖然沒有再挨打,食物都很少,楚玉的包袱自然是早就被馬賊們拿去了的,兩人下車時,都餓得頭昏眼花。

    不消說,這也是馬賊防止肉票逃跑的辦法,把他們給餓得沒力氣跑掉,只能乖乖的跟著他們走。

    到了最後一天,所有肉票都被蒙上眼睛,大概是不想讓他們知曉賊窩的確切所在地,楚玉和容止雖然獲得了特別禮遇,沒有給他們上眼罩,但是卻多了兩個馬賊坐在車內看著他們,不讓他們朝車外張望。

    儘管不能朝外看,但是外界光線的明暗還是能反應到車中,車隊停下來之前,曾經有一段路途極為的黑暗,就好像行駛的火車鑽過山洞裡那樣,周圍陷入一片漆黑,等走過了那段路,車內又忽然亮了起來。

    楚玉一被獲准下車,所做的便是朝前後左右看去。她原本以為,他們停下來的地方,應該是馬賊們的大本營,應該是建立在窮山惡水之中,極為險峻的山嶺之上的山寨,可是事實證明,她所想像的,與眼前的有極大差距。

    這是一個安寧又美麗的村子,四周平坦而開闊,屋舍排列整齊,土地肥沃,田間小路縱橫交錯,還偶爾能聽見村子裡傳出隱約的雞鳴與犬吠。八九名婦人老者正在田間勞作,田地裡是已經結了穗的麥子,沉甸甸的掛著,還有綠油油的蔬菜,長勢很是喜人。

    這是怎麼回事?楚玉一下子愣了神。下一刻。她立即想到,這一片平靜的田原,即將被凶殘地馬賊洗劫。頓時心中一陣不忍。

    可是又讓她大大意外地是,村裡人見馬賊們來了,不但不害怕,反而熱情的迎上來,婦人放下了手上的農活,村裡玩耍地孩子也蹦蹦跳跳的迎了上來。擦汗的擦汗,送水的送水,儼然是一家人的模樣。

    楚玉剎那間已經明白過來:這裡,竟然是馬賊的老巢!

    馬賊們回到這裡,一個個都歸了家,有幾人已經上去和自家妻子閒話,也有人抱起孩子轉圈,就連最凶悍地馬賊。也流露出了柔和溫馨的表情。

    在外面,他們是凶殘的惡鬼,掠劫財物和生命,可是回到家中。他們卻是好丈夫和好父親,一家人其樂融融幸福無比。縱然這幸福是建立在別人的不幸之上的。

    容止站在楚玉身邊,他比楚玉更早明白先後原委,看周圍的馬賊都放鬆了,便低聲對楚玉道:「我猜得果然不錯,這一群,是橫行十多年的追風盜,他們手段狠毒,來去如風,雖然官兵曾經出動剿滅,但是始終找不到他們的老巢,卻不料原來是這樣一個地方。」

    這村莊地所在,應該是極為隱蔽,即便是有人偶然來到這村子裡,也不會以為這樣一個寧靜祥和的地方,遮擋著凶殘猙獰的真相。

    至少一半的馬賊先離開隊伍去和家人團聚去了,剩下地一半則繼續押送肉票,所有人被分成兩撥,關在村頭的兩間屋子裡,其中楚玉和容止兩人算一撥,所住地環境比較舒適,而任老闆等人則被趕入另外一間較為寒酸簡陋的房中。

    楚玉心裡明白,他們能一直受到禮遇,幾乎是多虧了容止說的謊,士族畢竟身份高貴,顧忌著他們的身份,也看在巨額贖金的份上,馬賊會盡量的善待他們;但是皇族的身份卻不能暴露,因為這個身份意味著很可能會有軍隊介入,為了避免麻煩,馬賊反而會盡快的殺死他們。

    楚玉才和容止進入屋內,身後便傳來響亮的關門落鎖聲,她並沒有著急回頭,反而四下打量。

    此時差不多是正午,牆上一人高的位置,開有一個約莫七寸長寬的窗口,給屋內帶來了光源,楚玉看清室內的情形,屋子裡沒有床,只在牆角鋪了厚厚的稻草,佔了半屋地面,算是容人睡覺的地方。

    屋內還算乾淨,另一處牆腳處摞著兩張小

    除此之外便沒有別的用具。

    以他們的身份,尚且還是這個待遇,可以想想另外一間屋子裡會是何等的惡劣。

    楚玉還在打量,容止便已經越過她走到稻草旁,翻身一躺,悠閒而慵懶的躺在厚厚的稻草上,嘴裡發出長長的歎息:「可算是能躺下了。」

    見他如此輕鬆寫意,楚玉走近幾步,撇了撇嘴,道:「你有功夫睡覺,不如先想想如何脫身吧。」為面隔牆有耳,她將聲音壓得很低。

    容止也沒起來,只靜靜的躺著,與站在一旁的楚玉對視,他的目光漆黑幽深,平靜無瀾:「走不了,追風盜橫行十數年,就連軍隊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可見此地隱蔽,在你我尋找到出路之前,只怕早就已死在亂刀之下。」

    楚玉朝窗外看了一眼,村莊裡還是那樣的寧靜美麗,馬賊們也換上了務農的衣裳,來到田地裡幹活,倘若不是見過他們凶殘的行徑,楚玉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一群馬賊。

    村子裡每一個人的臉上,都蕩漾著滿足的笑容,這片土地是如此美好,簡直就好像傳說中可遇而不可求的世外桃源,可是然而桃源中的幸福生活,卻是用外面的流血換來的。

    她可以想像出這個村子的生存模式,平時婦女和老人在家務農,而男人們出去搶劫殺人,不管他們搶劫是基於什麼理由,這裡並不是陶淵明所描述的那個淳樸祥和的桃花源。

    —

    知道楚玉在看什麼,容止淡淡道:「你且稍安心,江陵距離此地有一段路途,往返需要些時日,縱然他們到了江陵,也未必就會發覺我們是假冒的。」

    楚玉聞言微微驚訝,轉頭看向他,卻見容止笑吟吟,顯是一副胸有成繡的模樣。

    「與其擔憂那麼久遠的事,不如與我一道,隨遇而安。」他拍了拍身邊的稻草,笑道,「不來試試麼?你身份尊貴,這稻草想必不曾睡過吧?來試試,還是很舒服的。」

    楚玉猶豫一下,也學容止的樣子,和他並肩躺下,稻草中有些較粗硬的桿,隔著衣服戳著背脊,讓肌膚有些微微的發癢,然而身下蓬鬆的感覺,卻讓精神緊繃了好幾天的楚玉一下子舒緩了緊張。

    轉眸正對上容止漆黑的眸子,楚玉微微笑道:「果然很不一樣。」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五十六章 動機和目的

    還沒躺下多久,楚玉便聽見門外鎖鏈響動,片刻後有人開門進來,她睜開眼睛一看,卻是那馬賊首領。

    那首領手中拿著紙筆硯台,一進屋看見兩人躺著,忍不住笑了一聲:「兩位倒是安

    容止慢慢地坐起來,目光柔和直視馬賊首領:「閣下客氣,我們如今落到這個境地,再怎麼費勁也是枉然,不若任由各位安排。」

    馬賊首領爽朗一笑,道:「到底是有教養的,和旁邊屋裡的匹夫就是不同。」他將白紙平鋪在地上,硯台放在一旁,裡面盛著已經研磨好的墨汁,接著,他手上拿筆遞出來:「勞煩兩位誰給家中寫個信,我們也好作為證物,帶給你們的家人。」

    這便是要寫勒索信了。

    楚玉尚在發愣,容止便自然而然的接過筆來,左手一拉白紙,蘸墨,沉腕,懸肘,一封求救信寫得文辭斐然清麗絕倫。楚玉回過神來的時候,容止已經寫完了,她草草掃一眼,文中大致說的是被追風盜的兄弟請去住一陣子,希望家人送錢來云云,行文不卑不亢,從容不迫。

    倘若不是知道容止長居公主府,楚玉簡直懷疑他是不是經常被綁票,遭綁票信這種業務也能如此熟練下筆流暢。

    將容止的信拿過來看了一番,馬賊首領十分滿意:「你們先在這裡好好休息,我派人出去送信,一會兒有人給你們來送飯。」

    容止笑了笑,還是那種極度無害的笑容:「敢問這位首領尊姓大名?」

    馬賊首領神情一冷:「怎麼,你脫困之後要回來教訓老子麼?」面對殺氣騰騰的男人。容止並無畏懼,只淡淡地道:「兄台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為了方便稱呼閣下罷了。」

    「早說嘛。」馬賊首領怒容一斂,又恢復成剛才和氣好說話的樣子.他轉身走出屋子,落鎖時門外傳來四個字:「我叫孫立。」

    果然如同孫立所言。過了一會兒,兩個男人開門給他們送飯,楚玉認得這兩人,他們都是參加擄劫殺人的馬賊,但是此時這兩人換上了尋常地衣服。蓋住了滿身的剽悍戾氣。

    馬賊給他們準備的牢飯竟然出人意料地豐盛,本來按照路上的待遇,楚玉以為最多給兩塊干餅讓他們啃就是最高待遇了,卻不料裝食物地籐籃裡,整整齊齊擺放著兩大碗香噴噴的米飯,還有兩碟可口的小菜,一盤素的,一盤肉菜。

    這群馬賊挺人道啊,還知道優待俘虜。

    兩個馬賊放下籐籃便先後走了出去。又再度把門給鎖上,楚玉好幾天沒好生吃頓飯,已經餓得要死。卻不得不在人前一直維持著端莊的儀態,見外人走了。趕忙撲上去。端起碗筷,先遞給容止一碗。接著自己拿起另一碗,便不客氣地夾菜往嘴裡送了。

    碗筷碟子筷子都是木質的,木材還很軟,在防止肉票逃跑這一方面,馬賊們顯然很有經驗。

    籐籃底部還裝著兩碗水,楚玉喝了半碗,剩下半碗小心翼翼的拿來沾濕衣服,擦拭臉部,三天沒洗臉,她感覺不太舒服。

    另外一碗水,自然是給容止的,容止倒是沒浪費,很乾脆的端起碗來一口氣喝光,再過一會,送飯的馬賊又前來回收碗筷,此間容止趁機跟他們套交情,得知這兩人一人叫孫虎,一人叫孫當。

    他的笑容和言辭,就是現在他握在手中的利器,孫虎孫當二人一人收拾碗筷,一人在門口看守,從進來到出去,說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兩分鐘的事情,但是短短地幾句閒聊裡,容止便獲得了這兩人的好感,其中收拾碗筷的孫當在出門地時候,還沖容止笑了一下。

    從小窗裡看著孫虎孫當走遠了,楚玉才轉向容止笑道:「還說什麼都不打算做,那你方才是幹什麼?」不斷的套問對方名字,她不信他僅僅是想正確稱呼而已。

    這是從以往經驗裡得來地判斷,容止做什麼,必定是有目地的。

    容止笑笑,並不辯解,只道:「你今後便曉得了。」他挪動身體,在稻草鋪上慢慢後退,一直退到背部靠上了牆壁,才朝楚玉招招手:「過來麼阿楚?橫豎閒著沒事,聽我說故事吧。」為了避免在交談時不經意地洩露出彼此的身份,兩人已經商量好了,容止叫她阿楚,楚玉則叫他小容。

    真正的叫起來,這還是第一次,但容止的語氣神情卻似極為熟捻自然,好像他一直是這麼喚楚玉一般。

    一剎那間,楚玉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紀,與相熟的朋友談笑,她的朋友都是叫她阿楚的。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叫她了,那些逝去的遠去的,像是虛無縹緲的夢境,她也只能在夢境裡尋找。

    愣了好一會兒,楚玉才意識到容止剛才說了什麼,緊接著又是一愣。

    怎麼又有興致的要說故事了?

    雖然心中疑惑,但楚玉還是順著容止的意思,坐到了他身邊的稻草上,與他一樣背靠牆壁:「什麼故事,說吧。」

    容止微微一笑,便說了個故事,故事很淺顯,有點兒像是楚玉小時候聽聽媽媽講的床頭故事,不過多了些曲折和起伏,然而對於閱覽過不少小說的楚玉而言,卻是少了些吸引力。

    一個故事說完,容止又接著說下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比上一個還要簡短,楚玉聽得有一點悶,正想開口打斷她,卻見容止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又按住疑惑,忍耐下來。

    一直講到第三個故事的時候,容止說了一半,卻忽然中斷不說了,楚玉才要鬆口氣,卻聽見與他們一牆之隔的外面,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怎麼不繼續講呢?後來怎麼了?」

    容止咳嗽兩聲,眼眸裡浮現淺淺的笑意,依舊靠著牆道:「不說了,我口渴。」

    沉默了片刻,那稚嫩的聲音道:「你等著,我去給你拿水來。」

    接著兩人便聽到一陣蹬蹬蹬的跑步聲,又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又回來了:「我拿水來了,怎麼把水給你?」

    在容止的指點下,小孩又搬來兩張小馬扎,疊放在窗下,再困難的端著水爬上來,將已經因奔跑顛簸撒了半碗的水從窗口遞給容止。

    這時候楚玉看見那孩子大概有八九歲年紀,曬得黑黑的小臉上滿是期待,容止也站了起來,笑瞇瞇的接過盛水的木碗:「多謝。」

    拿著水碗坐下,容止沒有喝,他掀開衣衫下擺,拆除綁縛傷處的布料,卻是拿這碗水來清洗傷口。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22 09:46 P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五十七章 逐日慢侵銷

    接下來幾天,楚玉算是見識到了容止哄小孩的本事。

    每天固定八個故事。

    第一天,僅僅只有孩子聽牆腳故事,第二天,那孩子便又帶了兩個小夥伴來,第二天下午,人數增加到四人,第三天,牆腳的蹲著的腳變成了十二隻,第四天,容止說要喝水,不消如何等待,便立即有七八隻碗爭先恐後的遞過來。

    碗中盛裝的都是清冽冰涼的井水,清洗傷口之餘,剩下的乾淨井水便留給楚玉洗臉洗手,雖然不能夠洗澡,但是也算聊勝於無。

    但是從第二日起,容止便不僅僅局限於要水,他描述出幾種常見草藥的模樣,讓孩子們替他找來,而容止將草藥揉碎,敷在自己的傷處。

    找草藥這活兒並不算輕鬆,但是容止說的故事,對這群長期關在村子裡,沒有見識過市面的小孩還是很有殺傷力的,他見多識廣,故事之餘,講起各地風土人情來說得娓娓動聽,有時候就連楚玉也聽得入神。

    楚玉曾從小窗子裡看過一次,只見牆腳下蹲著十多個孩子,從五六歲到十五六歲的都有,容止就是把這群孩子指使得團團轉,讓他們幹這幹那,一點怨言都沒有,幾個孩子之間原本還有矛盾,也被容止幾句話化開,一團和氣的乖乖聽話。

    這樣特異的情形,一開始村裡的大人雖然注意到了,但知道了容止要的東西並不過分後,便沒有多加關注,只讓孩子們注意不要把危險的東西交給容止。

    但是第五日後。楚玉覺得有些擔憂。雖然容止不過是講講故事,偶爾要一點水和草藥,但是他已經在無形之間。聚集起了村子裡所有五歲以上地孩子,他地笑容哄大人都綽綽有餘,更不要說哄騙幾個小孩子。

    不光是村中的小孩,就連每天給他們送飯的孫當孫虎,也都和容止熱絡親近起來,有時候送飯來時並不急著離開。而是坐下來和容止聊上幾句,甚至告訴了他村子地一些基本情況,比如有多少人諸如此類消息。

    但是楚玉隱約有種預感,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容止鬧出來這麼大的動靜,雖然只要了一點水和一點草藥,可是村子裡的馬賊不可能一直這樣坐視不理。

    她將自己的憂慮告訴容止之後,容止卻不慌不忙地笑道:「我自有計較。」

    還沒等楚玉看出來容止的什麼計較。第七天上,中午該是往日有人送飯來地時候,今天卻遲了許久,終於等到門鎖響動。門被推開的時候,出現在門口的卻不是以往的孫虎孫當。而是身材高大宛如鐵塔一般的馬賊首領孫立,孫立不僅僅是馬賊的首領,也是這個村子的村長。

    他站在門口,便幾乎將整扇門給遮擋住了,需要稍微弓腰才能走進來,他一手提著送餐的籐籃,臉上沒有表情。

    楚玉下意識地拉了一下容止的衣袖:你勾搭別人家花朵,大人找你算帳來了。

    容止直視孫立,笑得很從容,完全沒有身負誘騙未成年人罪的自覺,只淡淡地道:「孫立當家的,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孫立進屋後,他留在外面地人便立刻將屋門關上,還進一步的上鎖,連孫立也一併關了進來。

    馬賊首領地鬍子比上次見到的時候剪短了不少,不再是嚴嚴實實的埋住半張臉,從空隙裡可以依稀瞧見他粗獷剛毅的輪廓。

    他眉骨高聳,顯得眼窩深陷,近處來細看,楚玉才發覺這馬賊首領有一雙深邃的眼睛,雖然他的外型無一處不粗獷,可是這

    睛卻從粗獷深處翻出來別樣的細緻,這馬賊是一個粗人。

    孫立盤腿在兩人身前坐下,目光如刀子一般輪流在二人面上刮過,當然,刮容止的比較多,給楚玉的壓力則相對小了不少。

    良久,孫立才緩緩開口,問道:「你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容止溫文爾雅地笑了笑,有一點矜驕的,還是那麼從容不迫的拂了拂已經理得十分整齊的衣衫,他這個做派,讓楚玉不由自主想起了建康城中見過的那些士族,也是這樣矜持傲慢的神情動作,因為家世而自傲,標榜自己的身份。

    現在的容止,就在完美的扮演一個世家公子,然而那些士族的風度,是安樂時才能保有的,容止在劫難之中猶能如此,令孫立眼中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如此做作了一番,容止才柔聲道:「我並沒有打什麼主意,只是想要過得稍微舒服一些,以我和阿楚的能耐,並不足以翻起風浪,當家的過慮了。」

    孫立冷冷地瞪視著他,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想過得舒服些?為何不問我要?」

    容止微微掀了一下眼簾,眼眸沉靜安寧,他淺笑道:「難道我現在不是在跟當家的要麼?」

    孫立一怔,片刻後很快恢復如常,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站起來,一腳踢翻了放在身旁盛裝食物的籐籃,籃中的飯菜食水翻倒出來,撒了一地。

    楚玉不知道他將要做什麼,不禁有些緊張,但是孫立只是轉身走到門口,輕敲了兩下門,門外候著的人隨即將門打開。

    —

    孫立站在門口,頭也不回地道:「好,我答應你。」

    孫立走之後,楚玉和容止立即被請出了牢房,搬到村子裡的一間屋內居住,這屋子有桌椅床榻,有柔軟的被褥和乾淨的衣服,質料雖然比不上公主府裡的,但是卻也不是一般人家提供得起的,而他們的午飯,也從簡單的兩個菜變得豐盛起來。

    作為良好待遇的交換,孫立要求容止暫時擔任夫子一職,教村裡的孩子唸書。

    兩人吃飽了飯後,便有個皮膚微黑的小孩推門進來,這個小孩是最早來聽故事的孩子,九歲,叫孫小江,同時的,他也是孫立的兒子。

    孫小江蹭蹭的跑進屋,先親熱的叫了聲容哥哥,再隨便敷衍的叫楚玉一聲楚哥哥,親疏之別一目瞭然,楚玉無心哄騙馬賊家的花朵,也不在乎這小孩子親不親他,只見孫小江從懷裡掏出一隻拳頭大小的小瓷瓶,拿到容止眼前晃了晃:「容哥哥,我爹說你的腳傷不能這麼拖著,叫我拿傷藥給你。」

    容止溫柔的謝過他,又保證下回給他多講個故事作為報償。

    打發走了孫小江,容止拿著瓷瓶在手中把玩,楚玉在一旁看他只玩不用,好奇道:「你怎麼不上藥?」

    容止微微一笑道:「倘若敷上這藥,我的腿只怕這輩子就廢了。」論起玩藥,孫立還差太遠。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五十八章 必不負所托

    楚玉聞言色變:「是毒?」孫立為什麼要那麼做?

    容止笑了笑,隨手將藥瓶擱在一旁,卻沒有回答,他低頭思索了一會,隨後便開始解衣。

    這個時候,楚玉已經不會誤解他的動作,然而儘管明知道他應該有別的目的,但是看見他衣衫漸寬,她還是不由得心跳快了一拍。

    容止並沒有脫下衣服,他僅僅是解開衣帶,翻開層層疊疊的衣衫,從腰側的內衣裡取出一樣東西。

    因為兩人一路上表現得都很乖巧,加上他們的身份擺在那裡,馬賊們僅僅是拿走了他們裝食物的包袱,並沒有搜他們的身,容止和楚玉原本身上帶著什麼,現在便依然帶著什麼。

    不過這對楚玉來說沒什麼湧用途,她平時出門連錢都是越捷飛幫帶著的,原本袖子裡是有裝著袖箭的,但是在先前跳崖和爬上來的時候,用來固定山籐用光了,就算袖箭還有剩,她也不敢拿來對付馬賊,那不但不能解救自己,反而會加速自身的死亡。

    越捷飛曾經告訴過她,她的袖箭最多就能夠在突然襲擊的時候,射傷幾個沒什麼防備,並且是身手不太高明的人,遇到真正的高手以及對方人多的時候,千萬不能使用。

    因此看到殺手鑭,登時便有些欣喜,能讓容止這麼慎重其事藏起來的東西,一定不會太糟糕,基於容止的一貫作風。也許是那種無色無味見血封喉地劇毒。

    然而當看清楚容止手中地物件時。原本抱著很大幻想的楚玉頓時大失所望,那並不是什麼毒藥,也不是什麼殺傷性的利器。那只是一塊僅有拇指粗細,長一寸半地白色長方體玉石,首尾兩頭包著刻有精美花紋的金製薄片,金片將長方體的頭尾兩端完全包住,邊緣又伸展出來好像花萼一般的小片,緊緊的壓著玉石的兩端側面。讓金質薄片與玉石之間一絲空隙也沒有。

    其中一端地薄片上,隆起一個用來穿繩帶孔凸起,並穿過了一縷紫色絲線。

    容止取出這件物體後,凝視了一會兒,便將其交給楚玉。

    他神情鄭重,眉目間不見笑意,被他的嚴肅所感染,楚玉先伸手接過。才開口問道:「這是什麼?」原本以為這塊白色的長方體是玉石,可是拿過來細看,才發覺與玉石的細微不同,這長方體表面光滑。呈現一種十分濃郁的乳白色,少了幾分玉石的瑩潤。但是卻又多了幾分光滑,這長方體的重量比尋常玉石至少重上一倍,縱然剔除兩遍金片的重量,也比尋常玉石重出來不少。

    容止低聲道:「這不是玉。」

    楚玉忍不住翻翻白眼:「我自然知道這不是玉。」

    聽她言語輕快,容止嘴角扯起來一個很淺地弧度,道:「這是我家傳信物。」他的笑容還是如往常一般沉靜從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楚玉卻好似聽到了一些冷寂灰敗的味道,「阿楚,再過些時日,你便能離開此地,但是我卻是走不了了……」

    楚玉聽他這麼說,心頭陡然一顫,睜大眼睛看著他,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容止繼續道:「我少習觀人之術,少有走眼,那孫立並不是簡單的馬賊,此人頗有心計,也極富野心,只怕會留下我以做圖謀,他假自家兒子之手贈藥,便流露了兩分心思。」

    孫立要留住他,但是也要壓制他,最簡單最容易地法子,就是讓他在某方面殘疾,一個瘸子,是很難輕易獲得獨立威望的,只能充當幕僚一類地角色。

    但是孫立還想用他,並不願太過激怒於他,也不願與他正面翻臉,便讓孫小江把藥送來,屆時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有這曾中間人可以推脫。

    然而孫立儘管已經盡可能高估容止,卻依舊還是低估了他,他的心思也許比起尋常人複雜深沉,可是在容止面前,卻宛如透明的一般。

    楚玉用力的咬了一下嘴唇,道:「難道你就沒什麼解決的辦法?」他那麼的細心縝密,聰明機變,就連在鶴絕那樣的高手面前都能夠兩度詐騙逃生,難道現

    轍了?

    她直覺地預感到,容止接下來將要說的東西,絕對不是她願意聽的,但是她卻又必須聽下去。

    容止輕歎了一口氣,道:「天時,地利,人和,眼下我們三者都欠缺,如何借勢?」孫立並不像鶴絕那樣好騙,縱然孫立的武功不如鶴絕,然而在為人處事,思謀決斷方面,卻比鶴絕不止強了一個層次。

    假如純以智謀論,孫立遠不及容止,可是智者縱然有千般計謀,但大部分時候,暴力才是真正決定一切的手段。

    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容止清醒而冷靜的看到這些,對將來的前景並不如何樂觀,但他還是笑了起來,十分沉靜和從容的,好像他才是掌握一切的主導者,他抬起手按在楚玉的手上,將她握著那塊信物的手包起來,一雙漆黑潤澤的眼眸凝視著她的眼睛,彷彿要看到最深的地方:「阿楚,我求你一事。你離開此地後,便自己回公主府,不要來尋我,追風盜橫行十數年絕非浪得虛名,你對付不了他們的。」

    —

    楚玉何曾聽過他這樣托付後事一般的語氣,縱然馬車在山上疾奔,面臨墜崖危險的時候,他也不曾這樣鄭重的交代,手上不知什麼材料的信物彷彿有千鈞重量:「你究竟要說什麼,便直說吧。」她受不了在這緊要關頭懸著的感覺,可是才問出口,卻又後悔聽到答案。

    然而阻止不及,容止已然笑道:「阿楚你果然爽快,也好,我便直說了吧,這其間有些曲折,你要牢牢記住——你回去等我,倘若我兩月不歸,便當我已經死了,屆時,請你差遣人前往江陵於家,找一個叫於文的人。」

    楚玉聽到這裡,脫口而出打斷他:「把這信物交給他?」她記得容止在孫立的要求下寫求救信的時候,寫信的對象就是叫於文。

    「不。」容止微微擺手,否定了她的猜測,「你派去的人,須得沉靜穩重,千萬不要只派花錯,他性情跳脫單純,保不住什麼時候便給人騙了,不過讓他隨行保護倒是可行。待派遣之人見到於文之後,出示我的信物,令他尋找一個叫滄海客的人,找到滄海客後,再將這信物交付給他。」

    他目光似水一般,在楚玉指縫間露出來的信物上流過,眼眸裡剎那間閃現複雜的情緒,但又迅速的被壓倒一切的平靜蓋過。

    楚玉心裡有許多的問題,比如於文是誰,滄海客是誰,江陵於家與他有什麼關係,但是她一個都沒有問,只是握緊了手中的信物,點頭道:「不負所托。」
作者: windmark36    時間: 2009-7-22 09:46 PM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五十九章 鳥為貪食亡

    楚玉坐在被嚴嚴實實的遮蓋住的馬車中,身前不遠處是們一道坐在車中的,還有商隊的任老闆,只不過現在任老闆的商隊已經化為烏有。

    被孫立一直盯著,楚玉也不敢造次,老老實實的做俘虜,馬車足足行駛了一天後,孫立才掀開車簾讓他們下車休息。

    如此又過了三日,當馬車行駛上一條平地上較為寬敞的道路,孫立命令負責趕車的馬賊停下馬車。

    孫立自己先跳下馬車,與另外一個馬賊卸下兩匹拉車的駿馬,卻不忙騎上,只取出兩隻錢袋,分別交給楚玉和任老闆:「兩位,我就送到這裡了,這裡有一袋錢,留作兩位路上花用。」送完了盤纏,他又遞過來兩把短劍,與錢一樣,也是她和任老闆人手一份,「這留給兩位路上防身用。」

    雖然他贈送的金錢不過是贖金中極少的一部分,而贈送短劍是在兩人被他們搶劫了之後,但是,也勉強能算是盜亦有道,至少比什麼都不給強。

    任老闆哆嗦的接過來,連聲向孫立道謝,楚玉卻猶豫了一下,沒有伸出手,她望著孫立,嘴唇微動,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你們不會傷害於容,是吧?」

    雖然她很想相信容止,但是之前容止托付信物的行為讓她一直深感不安,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尤其她現在看不到容止,更加加深了這種不安。

    孫立看了楚玉一眼,雖然身份同樣是姓于的士族子弟,但是在孫立看來。容止就好像一粒熠熠生輝的細緻珍珠。而相較之下,楚玉頂多算一塊劣質地玉石,兩人地風度。才能,教養天差地別,這不單是容止刻意表現的結果,也是二人本身的才能差距使然。

    其實差遣人打探了江陵於家地具體消息後,孫立原本是想直接殺掉容止楚玉二人的,因為於家是所謂的次等士族。這樣的家族並不是以深厚的文化底蘊和高貴的地位做基礎,而是以武勳快速提升地位,用一個粗俗地名詞去形容,那便是——暴發戶。

    這樣的暴發戶,雖然名氣上不如正統士族,但是倘若出兵交戰,卻是他們較為強一些,孫立等人是不願意惹上這樣的對頭的。更別說前去敲詐。沒有多少錢,反而容易惹來麻煩,所以在得知於家的底細後,孫立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殺了二人。

    可是那時候他已經捨不得殺容止了。最開始送毒藥是第一次試探,之後的時日讓他越來越不捨:容止太罕有了。每次與他交談,都感覺好像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寶庫,山河地理,諸子百家,大至排兵佈陣,小至民俗風情,容止竟然少有不知道地,這讓孫立難得的動了惜才之心,想留下容止為己用。

    這也正是容止的謀算,他知道自己假托的於家身份會孫立產生殺機,便使用另一種辦法保存二人,他與孫立談條件,表示願意留下來,但是條件是他們必須放楚玉安然無恙地離開,容止表現得越出眾,便將楚玉襯托得越暗淡無光,因此孫立並不在乎放走一個楚玉,只要容止願意聽話便好。

    完全將楚玉看成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孫立勉強地點了點頭,敷衍她道:「我自然不會害他。」說完便丟下短劍,上馬離去。

    楚玉拾起短劍的時候,任老闆已經打開了裝錢的口袋,那口袋比他料想的沉重不少,打開一看,只見在錢幣之外,還放著一根金燦燦的金條,兩粒龍眼大小的珍珠。

    沒有想到孫立送的盤纏竟然如此豐厚,任老闆呼吸急促起來,他的商隊遭劫,家裡又付了一大筆的贖金,已經是一貧如洗,可是有了這些,他就能拿來做本,繼續做生意。這時候,他看到楚玉也打開了錢袋,頓時想起來,假如那一份錢袋也是自己的,該有多麼好?

    任老闆下意識的抓緊了孫立贈送的短劍。

    楚玉沒有注意到身旁人的異動,因為與容止的分別,她現在依然有些迷惘,下意識的撿起來短劍,她忽然感到身後一陣勁風,敏銳的直覺告訴她有危險,幾乎沒有怎麼多想,她橫劍朝身後一擋,正好擋在任老闆砍過來的短劍前。

    慢半拍的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楚玉才有

    ,她轉身後退兩步,警戒的看著神情凶狠的中年男子什麼?」

    怎地才出虎穴,又遇豺狼?

    楚玉自認為並沒有與任老闆結怨,很奇怪他為什麼攻擊自己,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的錢袋,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貪婪作樂。

    緊接著她也想到孫立留下錢財和短劍,其實是不懷好意,他故意將他們兩人放在一起送走,給他們每人一把短劍,一筆不算少的錢財,假如其中有一個人有貪慾,便會殺死另一個人以求獲得錢財,即便兩人都沒死,也會彼此結下仇恨。

    這樣一來,他們對馬賊的仇恨便會分散不少,轉嫁到同樣落難的同伴身上。

    這一手不可謂不陰毒。

    楚玉心中暗暗的歎了口氣,隨手將自己拿著的錢袋丟在地上,道:「你既然想要,就拿去吧。」以她公主府的身家,還不至於在乎這點金錢,因此楚玉第一個想法便是破財消災,盡量不想與人發生爭鬥,然而才丟下錢袋,楚玉便意識到自己錯了。

    任老闆的眼睛微微發紅,他沒有去揀那錢袋,而是幾步衝過來,要砍殺楚玉,楚玉慌忙的逃跑,也想明白了任老闆這麼做的用意:他既然搶了她的錢,害怕她今後報復,便想乾脆殺人滅口,楚玉先前息事寧人的想法,卻是大錯特錯了,不但不能給自己帶來平安,反而讓對方認為她軟弱可欺,想要得寸進尺。

    —

    貪慾足以令人變成魔鬼。

    毫不遲疑的轉身就跑,楚玉沒有舉起劍和任老闆硬拚,她沒有學過劍術,倘若跟人對砍,難免身上會少什麼零件,倒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任老闆飛快的撿起被楚玉丟棄的錢袋,連同自己的一同塞進懷裡,便舉著短劍朝楚玉追了過去。

    楚玉是女孩子,天生體力較弱,但是任老闆在馬賊村裡被關得十分憔悴,雖然放出來時路上補了一些,可身體依舊是虛了,加上他揣著兩個不算輕的錢袋,更增加了他的負擔,兩人一前一後,短時間內竟然沒有拉近距離。

    楚玉很想停下來休息,可是她每次腳步慢下的時候,回頭一看,任老闆一臉仇恨的在身後追著,便又不得不強打精神往前跑。

    這條道上很是冷清,兩人跑了許久,都沒有見到人煙,到了後來都是氣喘吁吁,全身乏力,楚玉眼看著任老闆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心中有些絕望,她的短劍早就在上一次摔倒的時候掉落,忘記撿起來,此時就算想跟人對砍,也沒有能用的兵器。

    腳下一軟,楚玉倒在道旁的一棵樹下,她翻身坐起來,背靠著樹幹,望著越來越近的任老闆,也許是因為太疲憊了,此時她竟然不覺得害怕,只感到有些荒謬和諷刺。

    容止好不容易才讓她離開的,大概他也沒想到,孫立會玩這一手,而任老闆會如此貪婪吧?

    閉上眼睛準備等死,可是等了一會沒等到預期之中的疼痛,反而聽到了重物倒地的聲音,伴隨著一聲悶哼,楚玉疑惑的睜開眼,卻見任老闆仰面倒在她身前五六布外,雙目圓瞪,而他的胸口,插著半截羽箭。


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一百六十章 兩廂自曲折

    於文!

    聽見救下自己的騎士自報名姓,楚玉心中狂跳。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抹了一下腰側,在最內層的衣服裡,貼著肌膚收藏著容止交給她的信物,而容止指名交代,假如他兩月不歸,那麼就拿著信物去江陵於家找於文。

    可是卻不料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提前遇到了這個人。

    於文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剛才問得不對,補充道:「倘若沒有見過一個叫於容的少年,叫於楚的也可以。」

    見自己方才救下來的少年公子眼睛圓睜,直勾勾的望著他,於文心中疑惑,卻依舊耐著性子柔聲道:「這位公子聽過在下的名字?」

    楚玉又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才問道:「你說你是於家人,有什麼證據?」

    於文一怔,看著楚玉好像明白過來什麼,他沒有說話,只做了一個手勢。

    對上了,沒有錯。

    將於文做的手勢和幾天前容止比劃給她看的動作比較一下,楚玉這才放下戒心:「我是於楚。」

    於文不著痕跡的皺了一下眉頭,問道:「於楚公子……請問於容他……」於家並沒有收到容止寫出去的第一封求救信,孫立在打聽到於家的情況,又見識了容止的本事後,便將那封信給燒掉,轉而讓容止寫了另一封,便是讓他們花錢單單贖一個於楚。

    信中完全沒有提到容止的存在,就好像追風盜只抓了楚玉一個人,按照正常的程序讓他們花贖金一般。楚玉本就不是於家人。這樣地信原本該被無視過去,然而於文卻從字跡中認出來容止地慣用記號,以為於楚是容止除了於容之外的另一個化名。便面上支付酬金,暗裡做了巧妙安排。

    孫立並不笨,他們這群馬賊的行事手法已經用了十數年,因為足夠謹慎,幾乎沒有失手過,這回對容止讓步。實在是捨不得容止地一身才華,孫立自己何嘗不知道留下容止是巨大的冒險,可是他也知道,倘若他能收服這個人,將會獲得前所未有的報償。

    容止賭上了自己的生命,孫立也賭上了自己所有的身家,然而楚玉卻被他們排除在了賭局之外,並且遇上了同樣沒能進入賭局的於文。

    於文碰上楚玉。並不是巧合,他收到了勒索信後,意識到也許容止已經落入了盜匪手中,而根據這勒索地手段。又判斷出對方是橫行十數年的追風盜,便派出人手。在追風盜可能出沒的地方暗中搜尋,自己也親自前來,希望能臨場調度,做出接應。

    於文自己也沒料到,他親自前來,原本是為了接應容止,卻不料原來信上的那位「於楚」是另有其人,並不是他所期望的容止,望著楚玉神色,於文心中也有不祥的預感,只是他為人老成,並沒有表露出來。

    楚玉心中一黯,她從懷裡取出一封折疊起來的紙條,這是容止交給她的,讓她假如遇到於家人,便交給對方。於文見了,有些失禮地劈手奪過,展開一看,紙上只有四字:無須憂我。

    四個字墨跡宛然,從從容容,光看著這字跡,便幾乎可以想像出寫字的人當時閒適悠然的姿態。

    見到這四個字,於文忽然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甚至立刻就露出了笑容,他小心地把字條收好,隨即再向楚玉施了一禮:「多謝閣下。」

    於文讓楚玉稍待片刻,他手腳俐落的將任老闆地屍體拖入一旁樹林處理了,看他的動作十分嫻熟,好像經常幹毀屍滅跡這一行當,沒兩分鐘他從林中走出來,復又朝楚玉笑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便走邊說。」

    楚玉

    死還生,對於任老闆之死最多算是有些感慨,縱然見生不出多少同情,而於文又是與容止有些關係的,見他邀請,便欣然的同意與之同行。

    於文原本見楚玉疲憊不堪,想建議讓她坐上馬,卻被楚玉堅決拒絕。

    兩人慢行細說,楚玉大致的交代了自己與容止在與商隊同行的時候遇到馬賊,以及到了馬賊村中所發生的事,卻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容止與他同行的原因。

    那邊於文也說了他在接到容止的信後所做的事,然而也同樣的隱瞞了容止與於家的關係。

    兩人雖然彼此知道對方有所保留,沒有盡數吐實,但是因為自己也做了同樣的事,也不好繼續追問,於文不知道楚玉的底細,更不知容止對她是如何打算的,不敢輕易造次,否則他只怕早就訴諸武力。

    雖然彼此都有沒說出來的事實,但是光就說出來這部分,便已經是各有曲折,然而在曲折之間,兩人竟然又巧合的碰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或者是容止早就料到了這一切?

    兩人足足走到傍晚,才找到一個村莊,敲開一戶人家的大門借宿住下,楚玉貼身收藏著容止交付的信物,只覺得沉重無比,她見於文氣定神閒,忍不住問道:「你一點兒都不擔心他?」這個「他」,說的自然是容止。

    —

    於文微笑道:「他既然說了讓我們無須擔憂,我便不必多慮,以他的本事,定然可以從那地方脫身。」他言語之間帶著強烈的信心,似乎對容止的能力毫不懷疑。

    楚玉聽了他的話,卻沒有半點兒輕鬆,她心裡低聲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這一回有多麼嚴重,容止竟然連貼身帶著的信物都交給我了,可見他自己都沒什麼把握。

    她很想相信容止的,可是腰間的信物好像一顆定時炸彈一般,時時刻刻提醒著她。

    楚玉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要現在就將信物出示給於文,提前完成容止的交代,去找到他所說的那位滄海客,可是這個念頭才起來,她又忽然想起,容止交代她兩個月後去做這件事,倘若她提前兩個月,會否會弄巧反拙?

    畢竟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滄海客的身份,更不曉得他是敵是友。

    可是若不做些什麼,只安安穩穩的等待容止死活的消息,她實在是難以心安。

    見楚玉面上神情變幻不定,於文隨口問道:「於楚公子,你在想什麼?」

    楚玉正在猶豫間,聽見於文問話,冷不防驚了一下,片刻後她咬了咬牙,下定決心:「請問閣下,你是否認得一個叫做滄海客的人?」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10:27 AM

第一百六十一章 琴弦為誰斷

    久違的建康城。

    進了城門,走出幾十米,楚玉便停下來腳步,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她卻恍若未覺。

    安穩彷彿脫水的花瓣恢復生機,在心頭層層疊疊的綻放舒展開。

    連同疲憊慵懶,一同滋生起來。

    穿過建康城的風,自秦淮河上吹來,溫柔的水汽被秋意散開,來到楚玉面前時,只餘一點點清涼。

    金秋的陽光十分鋪張的從天際灑下,遼闊得無邊無際,楚玉微微瞇起眼睛,一剎那間竟然有恍若隔世的錯覺。

    之前的一個月光景,就好像是做夢一般,被風一吹,便如同煙雲流散了無痕跡,可是容止卻留在了那個夢境裡,離開她的身邊。

    那個深沉莫測,神情清雅卻手段狠毒的少年,將信物交付給她,讓她帶了回來,可是楚玉也感覺,自己好像有什麼失落在了容止身上。

    也不知道呆站了多久,楚玉才緩緩的回過神來,循著記憶慢慢的往回走,不知不覺間,她來到楚園門前不遠處,望著前方門上高懸的牌匾,不由得微微苦笑。

    那牌匾說起來還是王意之寫的,現在物雖在眼前,人卻已不知到了天涯的何方。

    一種很淺的,但是又無法揮散的悵然抓住了楚玉的心口。楚玉知道自己為什麼不知不覺地來到這裡,她累了想回家,就好像每一隻要歸巢的倦鳥,想要找一個地方休息,可是她又下意識裡不想回公主府,結果繞來繞去。卻繞到了這裡。

    她有一點不想回去……否則在看到花錯的時候。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容止是追著她離開的,可是為什麼她回來了。容止卻沒有?

    又定定地凝視了許久,楚玉才緩緩地靠近楚園的大門,此時大門緊閉著,門口的守衛也不知道去了何方,她心中疑惑,抬手在門上輕拍了兩下。不一會兒,門被拉開了一條縫,一個侍從模樣地少年從門內探出頭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玉,皺起眉問道:「這位公子,可是有什麼事?」人看衣裝,此時楚玉身上衣衫質地華貴,因而少年說話間也十分客氣。

    楚玉一怔。這才想起來原本楚園上下的人都已經差不多被鶴絕給殺光,後來她也沒有怎麼來楚園,新換上的僕人並不認識她。

    她一時之間也拿不出來自己是此間主人的證據,空口說白話只怕無人肯信。想了想只有道:「我與此地的喻子遠兄有舊,從外地前來尋他。請問他是否在此?」事到如今,只有先找到桓遠算數。

    其實楚玉對於能在這裡找到桓遠,也沒多大信心,畢竟她一個月前出了事,久無安排,桓遠應該不會在這裡花費太多時間。

    果然不出所料,那少年搖了搖頭,道:「喻公子不在,他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來了,您請回吧。」

    楚玉點了點頭,轉身就打算往回走,雖然不願意回公主府,但是那是她必須面對的一切,無論怎樣為難,也必須回去。

    楚玉還未走開,那少年也沒有關上門,就在此時,從楚園裡傳出來清雅空渺地琴聲,琴聲雖淡,可是其間的哀傷悲切之意,卻好像綿綿絲線,無有斷絕。

    聽著那琴聲,楚玉才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轉而問那少年:「是誰在彈琴?」

    那少年抿了抿嘴唇,道:「是一位客人在此懷念故人。」

    楚玉呆了一呆,頓時想到了什麼,便抬手朝那少年一揖,道:「可否帶我去見那位客人?」

    那少年愣了一下,正要拒絕,忽然見楚玉趨上前來,十分麻利的朝他手裡塞了件東西,少年一看,卻是一粒鴿蛋大小的明珠。

    楚玉十分熟練的送上賄賂,報以溫和的笑容:「我聽見那琴聲,認出那位客人也是我相識的,只是他如今正在彈琴,不好打擾,只請這位小兄弟帶我去見他便好。」

    少年握了一把躺在掌心地明珠,溫潤的觸感令他心間發顫,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與他一般大的客人竟然出手這樣闊綽,終究還是捨不得這一粒珠子,他咬牙點了點頭:「好,我帶你去。」有他在一旁看著,這客人也不會出什麼事端。

    少年才轉過身,楚玉面上的笑容便剎那間冷淡下去:自從第一批她親手培訓地侍從被鶴絕一把劍殺了個精光後,臨時換上的這批素質差了很多啊,才一顆珠子就給收買了,要是再給多些財物,指不定能讓他做什麼呢。

    —

    但是她現在也無心計較這些,只默默地跟著少年往楚園內走去,這條道楚玉其實比少年更熟悉,幾乎是踏著少年地腳步往前走,走著走著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竟然要賄賂自己的下人以偷偷進入自己家中。

    少年帶著楚玉走入竹林,那琴聲也越發的近了,又走了一會兒,竹林角落的一片空地內,楚玉看到了彈琴的人。

    見到那人,她心中低歎一聲:果然是蕭別。

    建康城中,除了蕭別,無人可以彈奏出如此動人的琴聲,此時的琴聲,比楚玉離開之前似乎又多了些什麼,楚玉不懂琴,說不上來,倘若有懂琴的人在此處,會讚歎蕭別的琴技已經脫離了最後一絲匠氣,臻入了至高的境界。

    聽山是山,聽水是水,聽琴還是琴。

    琴為心聲。

    楚玉沒有上前打擾蕭別,只是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蕭別盤腿坐在地上,坐姿並不十分端正,他面上沒有表情,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撥動琴弦,讓心中的哀傷一層層的擴散開來。

    彈著彈著,蕭別似有所覺,忽然抬起投來,目光正對著凝視著他的楚玉。

    被發覺了到來,楚玉自然而然的,沖蕭別微微一笑。

    而蕭別卻是一下子呆愣住,手下一個用力不慎,生生勾斷了一根琴弦。

    琴聲就此中止,琴韻卻一直迴盪在竹林中,彷彿久久不曾斷絕。

    蕭別愣愣的看著楚玉,好像此生第一次看見她一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眼斷掉的琴弦,他輕歎了一聲,道:「我這琴弦,已經是第三次為你而斷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無端招魄來

    楚玉見過蕭別,便與他一道離開楚園,兩人乘上馬車,蕭別定定的望著她,目光一轉不轉的。

    楚玉裝作沒有注意到蕭別的目光,轉頭去看車外風景,好一會兒,她聽到蕭別的聲音:「你不在的日子,發生了許多事。」

    只一句話便將楚玉的心吊了起來,她皺了皺眉,心裡也知道這是必然的事情,她一下子離開這麼久,還是被人劫走的,不管是府內,還是劉子業那裡,都肯定會發生變故。

    聽蕭別話中的意思,似乎並不太妙,楚玉也在心裡做好了準備,迎接最壞的結果——不管是小皇帝又殺了哪個親人,她都能承受住。

    「說吧。」

    蕭別想了想,垂下眼眸道:「因為你遭人……擄劫,陛下大怒,全城驚動,同時,你扮作喻子遠的男子身份被發覺了。」

    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楚玉的回應,蕭別有些奇怪的抬眼,卻意外的看見楚玉神情沉穩鎮定,眼中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像是候著他繼續說下去。

    她……怎的卻似並不難過的模樣?

    擔心楚玉是強作笑意,蕭別安慰她道:「其實此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只有昔日與公主交往的士族公子們知曉了,他們各自將此事壓了下去,除了再不用公主所贈與的茶和扇子外,並無太大的風聲。」

    蕭別避重就輕,並沒有說出造成這個結果的真正原因,之所以這件事只被壓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是因為那些貴族子弟。都不願意讓人知道他們曾與山陰公主有過交往。

    但是蕭別縱然沒有說出。楚玉心裡卻如何不明白?她輕輕地嗤笑一聲道:「他們不屑與本公主來往,難道本公主又看得上他們幾多不成?」固然,士族之中有如王意之那樣令人心折地貴公子。可大部分,都是平庸無聊之輩,楚玉現在有了更好的想法,士族這條路斷了便斷了,她也不是十分在乎。

    至於他人褒貶,於她而言更是過眼浮煙。先莫說她不是真的山陰公主,就算她是,只要自己過得自在,又何必為了別人而影響自己?

    唯一有點可惜地,便是她原以為已經改動了歷史上至少兩件東西的進程,比如茶,比如扇子,甚至已經有世家所掌管的作坊商行跟她接洽製作茶的工藝。以期能大規模的發展,如今看來,似乎卻是又被打回了原點。

    揮了揮手楚玉便讓蕭別不必再提此事:「這些瑣事不必去理會,我不在的這陣子。公主府上……有沒有什麼動靜?」她本來還想順便問皇宮裡怎麼樣,但是一想到蕭別僅僅是個喜歡彈琴地貴族子弟。想必不會太深入瞭解朝政,便就省去那一節不問。

    蕭別看了楚玉一會兒,才慢慢地道:「我大半時日留在楚園之中,並不怎麼理會外界,公主如是想知自家情形,馬上便可知曉,又何必多問我?」

    楚玉咧了咧嘴,心說也是,提前從別人口中得知和自己親眼看到,也不過就是早晚的分別罷了。

    不過,蕭別的那個腔調,怎麼好像有點奇怪彆扭?

    當馬車漸漸接近目的地,楚玉依然忍不住有些緊張,可是她下車之際,胸口澎湃的心潮剎那間被視野中所瞧見的景象凍得冰涼:只見公主府門口的樹下,幾支白幡迎風招展,門上又掛著白簾孝幔,這般擺設,顯然是公主府中有人過世。

    關心則亂,楚玉不及多想,便直奔向門口,隨便朝一個守門護衛問道:「府上是誰去

    她忽然想起了一個一直被她輕忽的問題,劉子業地脾她是知道的,而對她有多麼依戀,她也是知道的,她就在公主府門口被人劫走,劉子業知道後,盛怒之下,難保不會遷怒府上的人……

    難怪蕭別剛才不跟對她吐實,府上究竟死了多少人?!

    —

    楚玉越想越驚怕,也顧不上守衛看到自己地眼神像看到了鬼,越過他們便直朝府內走去,蕭別跟在她身後,冷笑一下,也跟了上去。

    一路在公主府內行走,只見各處屋舍,幾乎處處披掛著白幡,而見到她的僕人侍從,無一不呆愣立在當場,不管楚玉如何焦急地問,一個個都雙眼圓睜,嘴巴大張,硬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楚玉沒閒心與他們蘑菇,容止可能無法活著回來這件事一直壓在她心頭,此時又看到這番景象,府內的那些人,不管是桓遠還是流桑,甚至是柳色幼藍,這些與她曾經相處過一段時日的人,哪一個死了,她都不能輕易釋懷。

    前方幾乎完全被白幡喪幔給蓋住門口的大廳之中,傳來隱約的哭聲,楚玉心中一慟,原本就疾步行走的雙腳直接跑了起來,她穿過被風吹起來的數道喪幔,衝進被改造成靈堂的大廳。

    廳中圍著一圈人,幾乎個個批麻戴孝,聽見有人闖入,其中一人轉過身來,目光卻在觸及楚玉的時候凝固住,整個人像是中了定身法,如雕像一般呆呆站著。

    最先轉過身來的人是柳色,他瞪大一雙漂亮的杏眼,十分恐懼的看著楚玉,過了一會兒,其他人也跟著轉過身來,看見楚玉,都是齊齊的一呆。

    桓遠,流桑,阿蠻,越捷飛,柳色……幼藍,楚玉一個個數人頭,發現自己身邊的人竟然一個都沒有遭到劉子業毒手,忍不住暗暗奇怪。

    就在這個時候,許多人風一般的衝進靈堂,幾乎要把楚玉給擠到了一邊,都是府上的侍女護衛什麼的,他們一進來便紛紛朝桓遠喊道:「桓公子,公主回魂了!」

    膽小的侍女已經嚇得哆哆嗦嗦:「公公公公公主變成鬼魂回來了!還在大白天裡就現身,一定是很厲害的厲鬼!」

    楚玉站在一旁,聽得直翻白眼:她現在算是明白過來了,感情這靈堂是給她設的,而她這一路上走來,之所以大家都反應詭異,是以為看到了她的鬼魂,都給嚇壞了。

    這群沒文化的孩子。

    楚玉一邊搖頭歎氣,一邊望向桓遠等人,心說勞動人民沒讀過什麼書,造成這種錯誤情有可原,你們現在總該明白我沒死了吧?

    還沒等楚玉開口,流桑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撲過來抱著楚玉道:「公主,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蕭別緩緩走進來,正瞧見這一幕,嘴角翹起一個不知道是不是笑容的弧度,感覺好像是在嘲笑。

    楚玉腦子裡嗡的一下,真希望自己能就地昏過去。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10:31 A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如此已足夠

    幾番解釋後,楚玉讓大家明白她是個大活人,這才總算「白日回魂」這一靈異事件而雞飛狗跳的公主府個人,大家各回各家,該幹啥幹啥去。

    依然留在靈堂裡的,是原本就在此守靈的幾人,以及才進來的蕭別和楚玉。

    門口遮擋著的白幡已經叫下人給拿去,靈堂中央擺放著的兩隻黑漆棺材孤伶伶的躺著,此時竟是沒人去理會了。看著靈堂內東一道西一道的喪幔,楚玉忍不住有些好笑:她怎麼會料到,她回來時,迎接她的竟然是她自己的葬禮呢?

    這也算是一次新鮮的體驗吧。

    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失誤,桓遠等人各自沉默不語,楚玉也不說話,只有靜靜的等他們先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桓遠緩緩道:「回來就好。」他嗓音溫厚醇和,目光真摯柔暖,楚玉被看得心中一熱,忍不住微微一笑:「是的,回來就好。」

    蕭別站在距離門口最近的地方,也是距離桓遠等人最遠的地方,他的目光掃過穿著麻衣孝服的幾人,嘴角冷峭的一勾,道:「斬衰和齊衰,嘿。」

    古代辦喪事的時候,有一種制度叫做五服,是以喪服來表示親屬之間的遠近尊卑關係,分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不是大攻小攻==),以及麻。

    桓遠現在身上所穿的,是用極粗生麻布為喪服。不縫衣旁及下邊,乃是五服之中最重地一種,服期三年,也就是說要守三年的喪。

    桓遠人生得俊美如玉,雖然穿著這樣的粗布麻衣,寬大的麻布衣袍籠罩下。也是極有風姿,他的臉容清減了不少,眼神鬱鬱中含著隱痛,卻在看到楚玉後,從沉寂裡重新煥發出生機。

    柳色流桑等人所穿的,從齊衰到大功,二三等喪服各不相同,服喪期都比斬衰要少。只一年或幾個月。

    雖然自己沒死,就被人辦了葬禮,這一點很讓人哭笑不得,但是楚玉卻可以感覺到其中地心意,桓遠他們以為她已死去,是在以家人的身份為她守喪。

    ……足夠了。

    輕輕的合一下微微發熱的眼睛,楚玉在心裡對自己道。

    回來就好。

    有這句話,這些人,足夠了。她曾經以為自己失去了家,沒有家。可是這裡,這些為了她穿上一身粗麻的人,就是她的家人。

    是的,她有家人。

    從未有一刻這樣清晰清楚的明白著。

    若非現在看著她地人太多,而是她一個人獨處,只怕楚玉現在就要流下淚來。

    不管她是不是山陰公主。不管她是不是千年之後的楚玉,有人為她至此,已經足以令她銘感。

    楚玉心潮湧動,眼眶發熱,但面色卻依然平靜如水,在眨了眨眼睛後,她露出一個笑容:「把這些都撤了吧,我還好好活著。不用招魂了,再招,也不過是把人招來而已。」頓了頓她道:「桓遠,你隨我來。」

    她叫來桓遠。是因為不論在之前還是現在,桓遠都是公主府內苑的中心,她離開之前,也許桓遠還是靠著她所賦予的權利,可是她方纔所見,那些驚見她「回魂」,趕來報告的僕人們,第一個稟告的,都是桓遠,所有人的行止,也是看桓遠的眼色,聽桓遠的命令而發,桓遠已經不再是名義上的總管,而是儼然真正成為了這些人地主心骨。

    因此想要瞭解府內外的情形,問桓遠應該是最快的。

    「公主不要丟下我。」桓遠還沒應聲,一旁的流桑又撲了過來,他用力的抱著楚玉手,看那架勢好像死都不肯放開。

    楚玉試圖抽出手來,可是她才一用力,流桑立即哭了起來:「公主太壞了!這麼久都不肯理睬我,一下子失蹤那麼久,害我以為你死了,現在回來後你又把我撇在一旁……」

    流桑眼睛的情況是眾人之中最糟糕地,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紅紅的極是可憐,楚玉被他哭得手忙攪亂,連忙小心安撫:「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而且我也不是故意撇開你,我是找你桓哥哥談正經事……」

    流桑帶著哭腔打斷她:「騙人,公主是騙子!你壓根便是嫌棄我年紀小,不能幫上你的忙,才不理睬我的,我已經不小了,你騙不了我!」他的聲音哭得沙啞,從前那種脆脆的有點嫩的聲音,如今好像被砂子磨過一般,讓楚玉好生不忍。

    楚玉歎了口氣,拍了拍流桑巴在自己手臂上不肯鬆開的手,道:「你一定要地話,就一起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太狠毒血腥或者要緊的事情,讓他聽聽也無妨。

    一聽楚玉這麼說,流桑立即又破涕為笑,眼淚還掛在小臉上,眼睛卻已經笑得幾乎看不見了。

    楚玉又看一眼他紅腫的眼睛,吩咐幼藍去取打一盆涼水浸濕毛巾來先給她放在屋子裡,她和桓遠談事情的時候,要讓這小傢伙冷敷一下眼睛,這麼腫著可不好。

    抬腳要往外走地時候,一條人影無聲無息的靠了上來,楚玉以為是桓遠,定睛一看卻是阿蠻,忍不住奇道:「你有什麼事嗎?」

    遠看太黑看不清楚,此時近處看,楚玉才發現這個崑崙奴少年也有些憔悴,一雙琥珀色的眼瞳旁佈滿了血絲,彷彿有好些天未曾合眼的模樣。

    阿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好一會才慢吞吞地道:「我也要去。」他的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卻十分堅定。

    楚玉望著阿蠻歎口氣:這個少年被她撿回來後,她也沒怎麼多花心思,得他如此真切的關懷,讓她有些汗顏:「那就來吧。」反正已經帶上了一個小貓一樣的流桑,也不在乎多一個小狗一樣的阿蠻。

    四人才要相攜走出靈堂,忽然身後傳來一聲低喚:「且慢。」

    聽到那聲音,楚玉的腳步頓了頓,慢慢轉過頭去,花錯在靈堂裡便脫去了外面套著的麻衣,露出他平時穿的鮮紅衣裳,他神情急切的看著楚玉,急急地問:「容止呢?」

    原本以為容止和楚玉都一塊兒死了,花錯傷心不已,他雖然對楚玉沒什麼感情,這身喪服卻是為了容止所穿。

    可是眼下楚玉竟然回來了,不僅回來了,她全身上下,竟似完完整整的,沒有半點損傷,這讓花錯已然冰涼的心底又燃起了無窮希望:這是不是說明,容止也和她一樣,安然完好的活著?



第一百六十四章 粉黛三千人

    房裡燃著熏香,暖熱的香氣瀰漫了整間屋子,迤邐而纏的秋意阻隔在房屋外。

    楚玉坐在屋子裡,捧著熱乎乎的茶杯,帶著茶香的熱氣從杯中冒出來,熏得楚玉十分舒服。

    她左邊坐著的是流桑,哭慘了的小孩眼睛上綁著浸著冷水的手巾,雖然目不能視,但是他伸出來的手依舊緊緊的抓著楚玉的衣袖。

    她右邊則是阿蠻,雖然入了秋,但崑崙奴依舊是一身清涼的打扮,露胳膊露腿的,他坐姿不算端正,但是認認真真的一動不動,

    楚玉靜靜地聽桓遠說這一個月來她所錯過的事。

    朝堂之中有一些變化,但是並不十分巨大,至少,不是顛覆性的改變,讓楚玉比較欣慰的是,劉子業並沒有違背她被擄走之前做下的承諾,讓桓遠出任了官職,並且,開始在建康城中開闢一個地方建設學府。

    楚玉的大概想法是直接實施後世的科舉制度,但是桓遠經過仔細的思考後,認為這麼做操之過急,宜徐徐圖之,便先辦起來了書院,並且請了幾位學問大家坐鎮。

    他這個做法和後世新的大學開辦發展以後,請有名氣有地位的專家教授掛名類似,只不過那些大學請教授有時候花錢也請不來,桓遠卻方便許多,因為劉子業就是他的後盾,想要什麼人,直接用聖旨召來便是。

    但是桓遠也並不是完全採取強制地手段。用聖旨把客座教授召來後,他便親自與他們交流,桓遠自己是有真材實料的,加上這一段時間來的成長,讓他在待人接物方面長袖善舞,最後竟是讓這些人心甘情願的留了下來。

    交代完外面的事。便輪到公主府內部了,這一方面桓遠說得很簡短,只說陛下因為公主遭擄劫十分震怒,來了公主府幾次等消息,直到聽說楚玉的死訊,便沒有再來。

    他們之所以會認為楚玉已經死去,是因為一周前鶴絕轉回來,告訴他們楚玉和容止已經雙雙墜崖而死。並且帶回來兩具血肉模糊地屍體。

    花錯當時就瘋了,拼著玉石俱焚不顧一切的朝鶴絕出劍,所用的無一不是兩敗俱傷的凶險招數,但是被還是被鶴絕跑了。這些天花錯除了每天花三個時辰守靈,別的時間都在沒命一般的練劍,花錯既然信了,他們二十天沒找到楚玉的下落,也便跟著信了,又怎麼想到鶴絕竟然會說謊呢?

    桓遠說完這些,楚玉便感覺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轉頭一看是流桑,他取下了敷在眼睛上地手巾,甜甜的笑了一下,道:「桓哥哥是不居功的人,他有些事沒說呢。」

    在流桑的補充說明下,楚玉得知原來劉子業在獲知她的死訊後。除了立即下死命令追捕鶴絕外,他當時暴戾得還想讓整個公主府給她陪葬,是靠著桓遠的全力斡旋,才勉強保了下來,竟然奇跡的一個都沒有被處斬,這也是為什麼全府上下現在對桓遠如此服從的原因。

    楚玉聽完流桑連說帶比劃的敘述後,轉頭驚訝的望著桓遠,後者方才一直從容沉靜。但是卻在楚玉此刻看過來地時候,微微閃過一瞬困窘赧然的神情。

    楚玉抿著嘴唇笑了笑,她拍拍流桑的手讓他暫時鬆開,站起來走到桓遠面前。定定的看了桓遠一會後,她深深的一揖。

    深深的深深地,幾乎一揖到地。

    桓遠一驚,連忙扶住楚玉,低聲道:「公主,我當不起。」

    楚玉任由他扶著,雙眼卻一直盯著他,慢慢地道:「不,你當得起,我這一揖,不僅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公主府上上下下。」她緩慢地,也是十分真誠地道:「真的,桓遠,我謝謝你。」

    倘若不是桓遠,她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恐怕就不是一場鬧劇,而是一場巨大的悲劇了,她會憎恨劉子業,也會憎恨自己,雖然殺人的是劉子業,但是最初誘發的主因卻是她。

    她謝謝桓遠,是因為他不僅僅挽救了全府的生命,也避免了她陷入血腥地怨恨之中。

    「對了。」桓遠岔開話題,「還有一事忘記稟報公主,您那位叫做粉黛的侍女……」

    楚玉一怔,忽然想起來剛才在靈堂之中並未看到粉黛,連忙問道:「她怎麼了?」

    得知答案後楚玉略約鬆了口氣,粉黛並沒有死,也沒怎麼受傷,只是劉子業前幾次來公主府的時候,都是粉黛負責服侍他,結果服侍著服侍著就服侍到床上了,結果粉黛便被劉子業帶到皇宮裡,桓遠縱然有心,也無法阻攔皇帝帶一個已經屬於他的女人走。

    楚玉苦笑一下,就算她當時在,也沒辦法阻止劉子業帶粉黛走,畢竟她從前沒少問劉子業要面首,相對地,劉子業問他要一兩個女人,看起來也是極為自然的事情,不給的話,反而是她小氣了,

    他是皇帝。

    後宮粉黛三千人,這回粉黛倒是真的成了後宮粉黛。

    楚玉苦笑一下,安撫了一遍流桑和阿蠻,再換上女裝,便下令驅車前往皇宮。與桓遠談話之前,她便已經下令讓人給皇宮裡送一封信,通知劉子業自己依然活著,等她沐浴更衣便前去拜見他。

    皇宮的路楚玉已經走得很熟,雖然一個月沒有來,但是這皇宮裡她甚至要比在走在建康城中更加的熟捻,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劉子業所在的宮殿,當然楚玉並沒有閉眼,她在宮殿門口站著,與站在門內的紫衣少年對視。

    對視了片刻,楚玉忽然笑了一下,問道:「我沒有死,你會不會有點失望?」

    天如鏡面無表情地道:「不會,你不應該是這個時候死,也不會是以這種方式。」

    楚玉笑了笑,道:「你是說我一定要按照天書上所記載的方式那麼死,對吧?難道你就不怕發生什麼意外,我沒有跟天書一樣,反而是提前死了?」

    見天如鏡似乎有些出神,楚玉越過他朝前走去。

    歷史是怎麼樣的,她已經不強求知道,因為她已經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明確了目標,摒除紛繁的雜念,目光就會分外的穩固和清晰。

    直到楚玉走出很遠了,天如鏡才緩緩的搖頭:「我不擔心,因為容止活著。」他一直活著。

    他知道。

    ********************************

    見到劉子業,姐弟之間自然是敘述彼此離情,楚玉說了自己這一個月的遭遇,聽得小皇帝驚歎連連,末了拍胸口信誓旦旦的保證會派軍隊圍剿了那群馬賊。

    敘完了別情,楚玉佯作不經意的左右看看,隨即裝作剛想起來一般道:「對了,陛下,我聽說陛下看上了我的侍女粉黛……」楚玉笑瞇瞇地道,「這自然是她的福氣,不過我好些天不見她,想要見她一見,不知道陛下是否允許。」

    楚玉的打算很簡單,親眼看看粉黛過得好不好,假如粉黛過得好,那麼她也就可以放心了,畢竟當皇帝的妃子衣食不愁還不用幹活,劉子業脾氣雖然不好,但好壞算個帥哥,想必大部分女孩子都是比較願意在後宮就業的。

    劉子業也不推脫,很乾脆的命人召粉黛前來相見,楚玉仔細看著一個月不見的粉黛,這個女孩原本就生的極美,大大的眼睛彷彿能蕩漾出水來,下巴比原來更尖了一點,反而生生多了幾分嫵媚的風致,她穿著華貴的衣裳,頭上插著各色玲瓏髮簪,簡直要把腦袋變成首飾展示台,不過楚玉知道這是現在時興的華貴打扮,見了也不奇怪。

    見了楚玉,粉黛盈盈一拜:「見過公主。」她身姿嬌小,弱不勝衣,低下頭時,很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大概就是這種風致吸引了劉子業吧。

    楚玉仔細的看了粉黛一會兒,看她氣色不錯,神情也十分的平靜,便放下心來,拍了拍劉子業,隨口讓他好好關照粉黛,便告辭離開。

    府內,還有人在等著她。

    楚玉走了之後,原本一直站著的粉黛當即支撐不住,面色慘變的倒在地上,劉子業也不去扶他,面上依舊殘留著面對楚玉時的笑意,看著粉黛的目光卻是陰冷無比:「你做得很好,沒有被阿姐發現破綻,今後我不會再打你,不過你也該知道自己的本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明白麼?」

    粉黛伏在地上,含淚恐懼的點了點頭,若非在來此之前,有專人為她上妝掩飾憔悴的面色,只怕楚玉一眼就會看出來她過得很不好。

    她後悔了,早知道劉子業是這樣殘暴的一個人,她說什麼也不會一時鬼迷心竅,勾引了皇帝,以期能夠享受榮華富貴。

    她僅僅看到了劉子業在楚玉面前的真情,卻忘記了這個少年其實是一個喜怒無常,性情暴戾的皇帝,自從楚玉的死訊傳來後,劉子業沒能殺光公主府裡的人陪葬,回來後便折磨她來出氣,卻偏偏不殺死她,只每天在她身上增添一些傷口,現在她的外表看起來光鮮無比,可是衣服底下,卻幾乎沒有完好的肌膚。

    後宮粉黛三千人,她不過是無足輕重,隨時都可以消失的那一個。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abcd232311 於 2009-7-23 10:37 A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從此與君絕

    楚園——公主府——皇宮——公主府。

    這是回建康第一日,楚玉的行程。

    縱然最開始的時候有彷徨不安,甚至近家情怯,可是一日下來,楚玉已經能夠以十分鎮定的神情,面對花錯質疑的目光。

    從楚玉下午入宮始,一直到她傍晚回來,花錯一直就靜靜的站在公主府進門的地方,他抱著劍,驕傲的臉容好像已經壓抑不住某種衝動,可是他依舊壓抑著等待著,等待楚玉給他一個答覆。

    今天楚玉去和桓遠說話前,他問她容止在哪裡,那時候她沉默片刻,告訴他這件事待會再說,這一待會,便待到了現在,她和桓遠說了話便立即入宮,直至夕陽西下,才終於返回。

    秋天白日簡短,太陽也落得比夏天要早些,晚霞的餘暉好像血光,但是花錯覺得很自在,他習慣血,正如他習慣劍,這是劍客的宿命。

    楚玉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沐浴在似血殘陽的光輝裡,紅衣鮮艷的花錯。

    見花錯要張口,楚玉搶先微微一笑,衝他擺了擺手:「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可是不要著急,就算有什麼事,也先等我吃飽了飯再說吧?」

    又走幾步,便見幼藍迎上來,行了一禮後對楚玉低聲道:「公主,隨您一道回來的那位蕭公子還沒有走,現在正在流桑公子那兒,您打算如何處置?」

    楚玉不由得「啊」了一聲。失笑拍了拍額頭:竟然把蕭別給忘記了。進入靈堂後她便被自己地葬禮弄得哭笑不得,之後注意力又迅速轉移到了別的方面,竟然忘記了與她一道前來的蕭別。

    與其說是她善忘,倒不如說,是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太認真的把蕭別放在心上。

    楚玉皺了下眉,想起自己在楚園聽到的曲子。那琴曲十分的悲傷,既然桓遠等人以為她死了,那麼蕭別應該也是有相同地誤解,所以在乍見到她時,他才會太過驚訝,導致一時失手挑斷了琴弦。

    楚園看門的僕人說過,蕭別在那裡彈琴,是在懷念一個故人。而這個故人,如今想來,顯而易見就是她自己了。

    相比起她對蕭別的漫不經心,蕭別對她卻是極為認真和用心,這種眼中的不對等關係讓楚玉十分不自在,她和蕭別本來應該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之所以會有現在這個狀況,皆是因為山陰公主,能聽懂蕭別琴音的人是山陰公主,能指出他謬誤的人也是山陰公主。高雅懂得鑒賞的還是山陰公主,與她楚玉半根頭髮地的關係都沒有。

    然而那個讓蕭別百般牽掛的人,已經早就不在了。

    楚玉心裡低歎一聲,又細問了幼藍一些事,便吩咐她去自己房中取一件東西,便先去流桑的住處。一入院門,楚玉便看見前方亭中的兩個人,地上坐著的那個是蕭別,而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的,則是流桑。

    蕭別在教流桑彈琴。

    幼藍告訴了楚玉原委:今天楚玉突然跑回來,拆了靈堂見了桓遠,又匆匆的入宮,便將蕭別撂在靈堂裡。讓蕭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後來流桑閒著沒事跑來與他攀談,得知他擅長彈琴。便拿了一具琴過來,纏著讓他教,蕭別也便順勢留在府內等著楚玉。

    流桑是先看到楚玉的,他歡叫一聲,飛快地跑了過來,十分熟練的抱住楚玉的手臂,用臉蹭了兩下。

    楚玉隨手揉了下他的頭髮,目光卻一直望著蕭別。

    蕭別也在此時抬起頭來,毫不避讓的對上楚玉的目光,片刻後,他淡淡地道:「我近來又製出一支新曲,你能否聽上一聽?」

    楚玉一笑,搖了搖頭,此時幼藍匆匆忙忙地小步跑來,她手上拿著一本用藍色絲緞包著書封的冊子,楚玉接過看看,確認無誤後走過去轉遞給蕭別:「蕭兄,這是贈別禮物。」

    她話音才落,蕭別的面色便陡然一寒,他沒有去接那書本,只望著楚玉,冷冷道:「你這是何意?」

    楚玉好像沒看到他寒冽的眼神,她的目光垂落在藍緞書封冊子上:「這是公……這是我寫下來的對琴曲的心得。」這大概也是,山陰公主唯一留給蕭別地東西。

    蕭別冷笑一聲,他推開身前的琴,緩緩站起來,道:「公主殿下,我再三前來,並不是為了受辱而來的。」

    楚玉不為所動,她的心神遊離在外,冷漠地注視著自己和蕭別,控制自己的聲音平靜得不帶感情:「倘若蕭別兄覺得受到了侮辱,那麼大可離去,建康城並不是久居之地。」

    蕭別望著楚玉半晌,忽然笑了起來,他笑得很冰冷,眼中的冰霜好像要滿溢出來一般:「公主說得極是,蕭別告辭。」

    他冷冷的說完,便快步踏出,從楚玉身邊越過。

    蕭別不是沒有傲氣的,出身高貴,在家族中受重視,精通高雅樂器,這三樣加起來,足夠蕭別自傲,他之所以願意對山陰公主拜伏,也僅僅是因為她比他在某方面站得更高,眼界更深。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幾乎每一個琴者,都在潛意識裡希望找到一個知音。

    蕭別也是。

    縱然山陰公主聲名不堪驚世駭俗,可是她能聽懂他的琴。

    但假如一次又一次的曲意接近,換來的是漫不經心的漠視,最後甚至是顯而易見的驅逐,縱然知音這兩個字有多麼重,蕭別的自尊也難以忍受。

    建康已經不是留人之地,他的鍾子期不願意聽高山流水,這裡縱然有多少繁華,可是看在眼裡,也不過是滿城蕭瑟的落葉。

    蕭別決定明天就走。

    望著蕭別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楚玉悄悄的吐了一口氣,假如她記憶不錯,歷史上的政變應該越來越近了,假如蕭別繼續和她交往,恐怕會讓他牽扯入危險之中,倒不如趁著他尚未入局,將他逼走。

    公主府裡的其他人已經與她牽扯太深,必須同進退,只有蕭別不同,他尚未入局,尚可脫身。

    這樣也好。

    這法子也許有些急進,也許會傷害到蕭別的自尊,但是楚玉並不太關心。

    她原本就不是蕭別的知音,如此快刀斬亂麻,也算是痛快淋漓,今後不必掛礙。

    楚玉摸了一下流桑的頭髮,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流桑,我把教你彈琴的人給趕走了,你若是想學琴,我讓人給你請個琴師來如何?」

    流桑拿臉蹭下楚玉的手背:「公主不喜歡他,那我也不喜歡琴了……」蹭過之後他想起來,「公主,容止哥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他年紀雖然小,卻並不是一無所知,楚玉單獨回來,避而不答花錯的問話,花錯一下午陰沉著臉色,這些已經足夠讓流桑有了不妙的預感。

    「是啊。有話大可直說出來,何必一等再等?」身後傳來花錯有些陰冷的嗓音,「公主可是在害怕什麼?」

    一直默默跟在楚玉身邊的越捷飛感覺到花錯針刺一般密集的殺意,下意識的握住了劍柄。



第一百六十六章 終於走出來

    此時花錯的臉色已經是極為難看,彷彿楚玉只要說出半話,他的劍就會閃電般的出鞘。

    為了防著花錯,越捷飛握緊劍柄,閃身擋在楚玉面前,隔開他們兩人。

    花錯尖銳地盯著越捷飛,面上浮現出來冷笑,他看不順眼越捷飛很久了,從前他們交手,都是因為他身帶舊傷不能久戰,次次落在下風,這回正好試試劍。

    兩人正劍拔弩張之際,越捷飛感覺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望,卻見楚玉輕快地笑道:「你們這架勢是做什麼。」

    她目光在花錯面上飛快地一晃,嘴角翹一下:「邊吃邊說。」

    於是上飯菜。

    上菜期間,楚玉回房換了一套男裝。

    此時天色已暗,幾處燈台上點著蠟燭,微微搖動的燭火照出來周圍的情形。

    屋子裡幾張方形矮幾在各人面前擺放,案上放著新制的菜餚,除了楚玉外,其他人都沒動飯菜。

    他們吃不下。

    忙碌一天,楚玉早就餓了,先自個吃了三分飽才停下來,笑笑看一眼對面的花錯越捷飛,兩人左手拿著筷子,右手卻放在劍柄上,目光不時朝對方掃射,而他們的坐姿也不是跪坐,而是蹲據的姿態,隨時都能暴起拔劍。

    楚玉笑了笑便轉頭看身旁的流桑,小男孩低著頭,看著飯菜愁眉苦臉。她忍不住伸手摸摸流桑地腦袋。笑道:「怎麼不吃?」

    流桑的聲音悶悶的:「吃不下。公主你很快又要走了是不是?」方才幼藍讓人上飯菜的時候,他聽到楚玉吩咐幼藍去準備外出的馬車行裝,看意思似乎是打算出去不算短的一段時間。

    楚玉夾了一片鹿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不錯,我確實有事情要外出,你願不願意乖乖待在公主府裡等我?」

    等了一會兒。她聽到流桑悶悶地聲音:「不會,我會想法子跟著公主,公主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就知道會這樣。

    楚玉心裡歎了口氣,面上卻輕鬆地道:「那麼你就跟著我來吧。」放他在家裡反而會不放心,倒不如一開始就放在身邊。

    其實相比起蕭別,楚玉更加想送走的人是流桑,這個孩子也是因為著山陰公主而依賴著她的。但是她實在找不出理由送走他,更何況,就算她找出理由,流桑也可以賴在她身邊。

    撒嬌是小孩子的特權。

    「你要出去?去哪裡?」花錯敏銳的感覺到了什麼,顧不上與越捷飛用眼神交鋒,急忙望向楚玉。

    楚玉慢慢地又吃了點東西,直磨得花錯不耐煩了,才點了點頭:「你不是想知道這一個月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告訴你。」

    端著細緻的青瓷茶杯,楚玉喝了口熱茶,沖洗去菜餚的味道。才一點一點的,從容止在馬車前出現地那一刻,慢慢地講起。

    時間有限,她說得比較簡單,其間許多曲折和驚心動魄之處都省略了去,但是花錯猶可想像。容止是如何在生死攸關的刀尖上行走。

    越是聽下去,花錯的神情便越是難看,一直到最後,楚玉輕輕的說道:「於是這樣,我便回來了。」她只說自己被孫立放走,至於路上的事,也沒有多說。

    花錯立即脫口而出:「你就這麼回來了?留容止一個人在那鬼地方受苦?你於心何忍?」他很生氣,很不滿意。為什麼回來的人是她而不是容止?為什麼她在這裡心安理得地享受僕人的服侍,容止卻要在那個鬼地方生死不明的受苦?

    一種難言的刺痛攥住花錯的心臟,他沒有多想,直接將自己地不滿沖楚玉發洩出來。

    聽了他的指責。楚玉神情沒什麼變化,甚至的,她連眉毛也沒有顫抖一下。她十分鎮定地看著花錯,目光穩定而坦然,過了好一會兒,她抿了一口茶,輕聲道:「那麼你要我如何?」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花錯被問得一怔。

    「你要我如何?」垂下眼眸,楚玉望著杯中澄碧的茶水,悠悠然地道,「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我留在那裡,對容止有何用處?」原本她以為會很難面對花錯,可是卻沒想到臨到頭來,她可以如此自如的應對。

    花錯一時語塞,

    兒才吞吞吐吐地道:「至少,你不要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裏。」

    楚玉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好似很有趣地看著花錯:「我從來不曉得,你是這麼天真地一個人,我縱然留在那裡,與容止共進退,我能幫助他做什麼?難道我會配毒藥?還是會武能殺人?」

    她放下茶杯,拿起幾邊疊得整齊的白色絲帕,細細的擦拭嘴唇:「花錯,不要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擔憂容止的安危,我的擔憂不下於你,可是倘若我留在那裡,除了成為容止的累贅外,再無別的用處,我只有回來,才能設法解救他脫身。」

    花錯驚詫的看著楚玉,他隱約能感覺到,這個女子,不一樣了,雖然話語還是那麼地低柔,可是那緩慢的嗓音裡,好像隱藏著一股極為柔韌,又極為堅定的力量,她的眼睛裡,多了一些從前沒有地東西,彷彿經歷了遠道上風砂的磨礪,磨去玉石上黯淡的瑕疵,反而顯出了原本的光澤與堅固。

    此時有人來報馬車準備好了,楚玉隨手丟開絲帕,站起來拉拉流桑:「好了,你回去做些準備,想帶什麼上路早些拿好,不過不要帶太多。準備好了便去門口上車等我。」

    兩句話打發了流桑,楚玉又轉向花錯,她走到他面前,她站著,而他蹲據著,一個仰視,一個俯視。

    燭火的光芒照在楚玉的臉側,柔和的光芒勾勒出她美好的臉容,然而花錯卻看見,那一雙眼睛,沉澱著黑夜的光彩,竟然有了一些讓他捉摸不透的意味。

    楚玉淡淡地道:「我這回出去,是要找一個可能可以幫上容止的人,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此行會不會有危險,甚至不知道這麼做有沒有用,但是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去做。為了安全起見,我想帶上你,只問你去是不去?」

    花錯正要點頭,卻見楚玉先他一步,擺了擺手,打斷他道:「你先別忙著答應,跟著我去,你我必須約法三章,第一,你不得透露我的身份;第二,除非是他人向我攻擊,否則你不得隨便出手,第三,這一路上都聽從我的吩咐。」

    她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你若是答應,便跟著我來,否則咱們各走各路。」

    她明明是有求於他,卻是這麼一番從容不迫穩操勝券的態度,反客為主,便是吃準了他一定會因為放不下容止而答應,花錯咬了咬牙:「三章就三章,你也要言而有信,真的想法子去救容止。」

    楚玉微微點頭,轉身朝外走去:「那便跟著來吧。」

    花錯有些發愣的看著她的背影,她穿著一身淺藍色的衣服,夜風吹起來她的衣擺,反而顯出她腳步穩定,不緊不慢。

    前陣子,容止做些什麼,他是知道的,也知道這女子一直被蒙在鼓裡,有時候他心裡會暗暗發笑,笑她身陷容止的指掌而不自知。

    可是現在的楚玉,卻彷彿與一個月前不一樣了。從回來,入宮,回府,再到離開,她的每一個行動,每一個判斷都毫不遲疑毫不猶豫,沒有多餘的徘徊也捨棄了軟弱的憂思——此時的楚玉,有一點像剛剛遣散男寵那陣子的模樣,可是卻又比那時候更清楚,更明確,也更坦然,更強大。

    花錯隱約覺得,在楚玉身體裡,真的生出來了什麼,他無法撼動的東西。

    他不能,容止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經歷了死亡和流離,分別與相聚,她正在從無邊無際的迷惘困頓中……

    走出來。

    一步一步地,毫不遲疑地。

    走出來。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10:42 AM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日共兩夜

    楚玉離府,是為了找於文。

    那日她心中彷徨之下,向於文詢問滄海客的下落,隨即一不做二不休,便謊稱是容止讓他找到滄海客,有要事相告,希望於文代為引薦。

    抵達建康城的一天前,她與於文分別,約定三日後在某處見面,一同去見那滄海客,接下來,便是她回府的那些事。

    容止的信物楚玉貼身收藏著,但是她並不打算拿給於文看,而是預備以另外的理由去接近那滄海客,這樣也不算違背容止的囑托。

    臨行之前,楚玉將公主府再次托付給桓遠,並留了一封書信,讓他明天交給劉子業。

    寫信的主要目的是希望劉子業派出人去搜尋馬賊和容止的所在,但不是軍隊,因為大規模的行動會令馬賊們有所警醒,而孫立有可能會認為是容止招來了軍隊,對容止不利。

    投鼠忌器,她目前所能做的,就是這麼多,另外一半期望,楚玉則放在那個不知道是什麼來路的滄海客身上。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雖然不知道那位滄海客是什麼人,但是能得容止如此鄭重的托付,想必不會是平庸之輩。

    除此之外,楚玉還有不曾對任何人表露的,另外一重用意。

    走到公主府門口的馬車前時,流桑已經在車邊等待,他腰上佩著短劍,背上還背著長弓箭袋,睜大眼睛,一副要出去打仗地模樣。

    而在流桑身邊。有還站著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黝黑的皮膚結實健康,手中握著一桿精鐵長槍,腰背挺得筆直。

    明麗的星空之下,華麗的馬車之旁,這個組合怎麼看怎麼詭異。

    楚玉看著兩人。有些無奈,卻又十分想笑,面部神情扭曲了幾秒鐘,她才壓抑住笑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我可不是出去跟人打架的。」

    流桑扁了扁嘴唇,稚嫩地小臉努力顯出大人的樣子:「我們要保護公主,不能再讓公主有危險。對吧,小黑?」說最後兩句話時。他拍了拍阿蠻,而後者也在這時候很認真地配合點頭。

    楚玉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無奈的輪流看兩人幾次,她率先走上馬車:「都上來吧。」好在馬車夠大,否則還得另添一輛。

    要走就要連夜走,她才脫險歸來,又要這樣只帶幾個人便輕裝外出,劉子業若是得知,一定不會允准,到時候若非留著她。便是派大批的軍隊隨行保護,那樣反而容易耽誤事情。

    但是她假如先斬後奏,就算劉子業有些生氣,等她回來時說上兩句好話,想必便能雨過天晴。

    連著花錯阿蠻流桑,馬車內坐了四人。越捷飛照例充當了馬車伕的角色,外加一隊可靠的護衛,一行人便這樣乘著車,披覆著漫天的夜色星華,趁夜出城。

    此夜有星無月。

    ***************************

    次日。

    皇宮。

    劉子業慢慢地握緊桓遠送來的信,面色一沉就想揉碎信紙,可是轉眼間又捨不得,忙再小心地展開。用手指一點點地壓平紙上地皺褶。

    一邊壓,他一邊吩咐身邊的太監華願兒:「去把粉黛喚來。」

    粉黛忐忑不安地應召而來時,見劉子業在專心的撫摸一張紙,心中雖然奇怪。但也不敢多問,只小心翼翼的上前行了禮,她看皇帝現在神情並不生氣,暗想也許今日陛下心情不錯。

    可是她才直起腰來,便聽見劉子業隨意的吩咐聲:「華願兒,替我掌嘴。」

    劉子業手上慢慢的抹平信紙,耳中聽著清脆的耳光聲,心中那股暴戾的郁氣也逐漸平息下去,等他想起來叫停的時候,粉黛的雙頰已經腫得好像饅頭一般了。

    把好不容易撫平地信紙折起來收好,劉子業揮揮手,讓完成了任務的粉黛退下,卻沒有注意到,粉黛盈滿淚水的眼中,一閃而過的絕望怨恨之色。

    入夜,劉子業

    寢的時候,有宮人傳來消息,卻是粉黛在自己的房中帶懸樑自盡了。

    她今天被劉子業傳去打著玩之後,便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中,也不讓宮女服侍,直到傍晚一個宮女去送晚飯時,推門進屋,見粉黛只穿著一層單衣,懸在半空中地身體顯得纖細嬌弱,卻是已然冰冷僵硬,救不回來了。

    聽聞此事,劉子業面色變了幾變,好一會兒才從牙縫裡擠出來聲音:「有多少宮人知道這件事?」都殺了。

    徹底封鎖消息。

    絕不能讓粉黛的死訊,傳入阿姐的耳中。

    ********************************

    皇宮中的劉子業被粉黛的死訊鬧得睡不好覺,但是連夜出了建康城,並且趕了一天路的楚玉等人,卻是在新抵達的城鎮裡,在一家供人歇腳的酒館中住下。

    楚玉遠道回府,沒怎麼休息便再度上路,到了傍晚已經累得不行,好容易找到住處,腦袋一沾枕頭,她便沉沉地睡下,兩邊相鄰地房子裡,阿蠻流桑也同樣睡得香甜。

    然而在與楚玉相隔一間房裡的花錯,卻一直靜靜地坐在靠窗的床邊,等三更的敲打聲過後,他抓起橫放身側地長劍,身體靈巧的一翻,便從窗口躍了出去。

    落地的時候,花錯的衣衫像花瓣一般的展開,宛如血色蝴蝶的雙翼,片刻後,這是血色蝴蝶在黑夜的掩蓋下,迅速的朝城外奔去,一口氣奔出十里地,他在一片土丘前停下腳步。

    而他要見的人,已經站在土丘的上方,雙手背負,那身姿看起來竟然有一點兒眼熟的味道。

    提起精神,幾個起落,花錯來到那人身邊。

    那人身披黑色斗篷,蓋住了大半臉容,見花錯來了,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問道:「你這麼急非要見我,究竟有何要事?你要知道,我在皇宮裡出來一遭並不容易,還得追著你們的馬車跑,究竟是什麼事如此急切?」

    花錯微微喘了口氣,才撿著要緊的關鍵,將楚玉回來後訴說的經歷轉告給他:「眼下容止只怕不妙,我希望你調用些人手想法子救容止脫險……」

    他話未說完,就給那人打斷:「不可能,我所能指派的人各自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這是公子事前吩咐下來的,不能有分毫疏忽,以免壞了公子的事。」

    花錯有些著急,爭辯道:「但是容止的性命是最為重要的,我們所做的一切,難道不都是為了這個麼?倘若容止死了,這些安排還有何用處?」

    那人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道:「我比你更相信公子。」

    一直到黎明將近,花錯才踏著快要散去的夜色,從離開的窗口返回暫住的房屋裡,和衣小睡片刻,他便被楚玉派人叫起來,一行人繼續上路。

    又行了半日,在一個種滿了桑樹的村莊裡,楚玉見到了分別三日的於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惟人可自迷

    如是春天,可以看到鮮嫩新綠的桑葉,假如是初夏,滿可口的深紫色桑,但是在秋季,便只能瞧見開始凋零的桑園。

    但是從村中分佈的房舍間,楚玉還是感受到一種極為悠閒的氣氛。

    於文顯然比她來得要早,也許已經在這裡停留了一兩日,他很客氣的站在村口,與一個老人說著話,看到楚玉的馬車接近時,他朝那老人拱了拱手,便徑直朝他們走來。

    在距離有一丈距離時,馬車與於文同時停了下來。

    於文的目光在越捷飛身上不經意地掃了一下,隨後便對上跳下馬車的楚玉,微微一笑:「兄台果然守時。」

    楚玉也是一笑:「比不上閣下,讓閣下久等了。」

    兩人沒有多廢話,會合之後便立即出發。

    於文騎著一匹馬,帶著一隊護衛走在前方,而楚玉的馬車和人手則緊隨在後。

    在馬車裡,楚玉大致說了於文的身份,也稍微透露了一下,容止似乎與江陵於家有著不尋常的關聯。

    這些事,是她在公主府內所沒有說的,待她說完,便看見花錯皺起眉來,自語道:「江陵於家,我怎麼不知道?」

    他無意識發出的聲音極小,但是馬車內沒有人吵鬧,加上距離很近,楚玉一絲不差地聽到了他的自語,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哦,原來你不曉得於家和容止地關係麼?我見你與容止如此親近。還以為你知道呢。」

    她的輕聲細語十分低柔,可是卻好像一柄細劍,一下子刺入花錯的心扉,驕傲的劍客面上當即浮現有些尷尬的神情。

    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是花錯不得不正視到,他其實對容止瞭解得並不太多。

    雖然因為這三年來他一直陪伴著容止。知道他做了什麼,可是回想起來,他甚至不曉得容止來自何方,可有父母家人再世,他一身本事是從哪裡學來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知道很多,可是今天楚玉狀似不經意地一句話,卻讓他猛地想到,相比起他知道的。也許他不知道的更多——至少,江陵於家以及滄海客,這二者,他從未從容止口中聽說過。

    花錯心裡有些慌亂,他抬眼望了望坐在對面的楚玉,容貌秀麗的少女扮作男裝,顯得十分的清雅灑脫,她一雙溫和清澈的眼睛含著淺淺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那種篤定地目光好像能看穿他的心虛。

    相比起因為發現有不知道的東西而產生的迷惑。更加讓花錯有些驚慌的,是他竟然因為這麼一句話,開始有些懷疑容止……

    不對,打住,容止那麼做,定然是有他的苦衷。他怎麼可以因為這公主的一句話而產生動搖?

    望著花錯變幻不定的神情,楚玉微微笑了笑,背部靠上了車廂壁,背後的皮毛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她可沒有故意挑撥離間,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花錯的愛憎太強烈,對她地敵意也有些過甚,這麼動搖一下他,也未嘗不是好事。至少今後一段時間,他也許會分散心神安分些。

    只不過這個訊息讓她也有些意外,她原本特地勾著花錯來,就是想讓他和於文見上一見。然而看他們的神情,似乎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也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和容止的關係。

    那麼相對的,於文也許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原以為既然是和容止有關係地,那麼便應該知道才對——不過這一點並不重要,知道與否,並不能影響現在的楚玉。

    笑意才浮上眼角眉梢,便化作一聲心底的歎息:雖然說雞蛋不要都放在一個籃子裡,可是,容止的籃子,究竟有多少個呢?

    而籃子裡的雞蛋,又有多少呢?

    看一下坐在馬車裡的「雞蛋」,再偶爾從窗口看看前方騎在馬上的「雞蛋」,楚玉小心地吐出一口氣:兩顆雞蛋碰在一起,可千萬別碎了。

    她的確有些冒險,其實她大可平安地留在公主府中,派人代替她來走這一遭,但是一來她信得過地人不多,二來,那次在山崖上主動選擇跳下去後,她的心境也終於有了變化。

    好逸惡勞,貪生怕死。

    楚玉很不客氣地評價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的表現,縱然她努力地覺得自己已經很忙碌很辛苦,但是仔細想來,其實還是那八個字。

    飛機上死過一次,那並沒有減輕她對死亡的恐懼,相反反而更加深了,因為死過,所以才更想要活下來,而蘇生之後,發現自己成為公主,也讓她地心志產生了些微的偏差。

    被鶴絕擄劫走,經歷了千鈞一髮的生死一瞬,接著又落入馬賊手中,這期間的輾轉波折,縱然讓她吃了一些苦頭,精神上也飽受磨礪,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卻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面臨生死的那一刻,容止的鎮定和冷靜帶領著她,讓她從一個超出局外的角度去觀看,之後敢冒險從懸崖上跳下去,是源自新生的勇氣與果決。

    而在被馬賊囚禁的那陣子,容止施展手段,與孫立交涉的時候,她的反思也一刻不曾停止過:我究竟是自己迷失了方向,還是被溫軟的奢華腐蝕了肌骨?

    她來到這裡,一下子變成權力頗大,地位極尊的公主,多少人的生死操於她手,就連一國之君的皇帝也對她依賴親近,錦衣玉食,前呼後擁,縱然她極力地想要保持自己原來的觀念思想,可是平日裡的環境還是在不知不覺間影響著她,多少人對她畢恭畢敬,讓她有些迷失了原本的自己。

    她可以不在乎別人的輕蔑或鄙夷,面對來自別人的敵意,她可以本能地自然而然地樹立起心防,可是舒適的生活,旁人的恭敬奉承,這些不帶敵意的東西,就好像房屋裡燃燒著的熏香,無形無色,靡麗醉人,不知不覺地潛移默化改變著她。

    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惟人可自迷。

    外力不過是接口,真正改變的根本,是不夠堅定的內心。

    楚玉的好處便在於,她對自己足夠誠實,縱然一時看不清楚,也會努力地反省,並且及時自我約束。

    馬車上和馬車外的人,各自懷著各自的心思,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雙方並不怎麼多加交往,花雞蛋和於雞蛋也都十分安分。

    在經過了數日的行程後,他們來到士族雲集的江陵。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03:13 P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古來江陵城

    江陵城,又稱作荊州城,地處長江中游,江漢平原西部江,北依漢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粵,古稱「七省通衢」。三國時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的就是這塊地方。

    又因江陵富庶繁華,處於水路交通要衝的地位,戰爭時期,這裡是兵家必爭之地,而在和平時期,這裡又是封王置府的重地,比之長安,洛陽這樣的城市亦是毫不遜色。

    江陵城具體的情形,楚玉也不是太清楚,不過大體上知道這是一個不遜於建康的繁華都市,遠處看去,城牆之外有護城河環繞,從河上的橋樑通過,一入江陵,優雅又繁華的氣韻便撲面而來。

    雖然是一般的繁華,但是楚玉從窗子裡朝外看去,總覺得路上的百姓看起來比建康城裡的要悠閒自在一些。

    也許是因為這裡不是天子腳下的緣故。

    於文在城東給楚玉一行人找了個空宅院,讓他們暫且住下,而他自己則需要先去尋找那位「滄海客」,並且獲得他的允准之後,才能帶他們去見面。

    聽於文這麼說,楚玉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好大的架子。」頓了一頓,她垂下目光,懇切地道:「於文兄大約比我熟悉那滄海客,相見之時有什麼忌諱,能否提點一二,以免我冒犯那位?」

    於文怔了一下。苦笑道:「非是我不願告訴你,而是就連我也不曉得那位有什麼忌諱,只是於容幾年前告知我有這麼一人,要我時時小心,恭敬相待,卻沒說那人是何身份。倘若硬要說那滄海客有什麼忌諱,那便是他不願有人上門打擾吧。」

    真扯,這算是哪門子地避諱?

    楚玉還想多套一些消息,但是於文已經不願再透露,匆匆的告辭,便將楚玉一行人撂在了這座宅子裡。

    這一撂,便是十日的光景。

    每天楚玉的工作便是吃飯,睡覺。等於文的消息,於文特地調來了一些僕傭來照顧他們,這宅子雖然不大,但是住起來十分的舒服。

    楚玉曾令侍衛去打聽江陵於家地消息,得知於家其實是原本住在南朝之外的的另一半——北魏境內的漢人,幾十年前遷居來此,後來靠著軍功慢慢爬了上來,但是因為於家底蘊不厚,在士族雲集的江陵,並不算多麼打眼的角色。也就是個二等貴族。

    但是楚玉卻心知於家遠非表面看見的這麼簡單,再見到於文的第一日,越捷飛便抽了個沒人在地空檔,悄悄地告訴楚玉,說於文帶著的那一隊護衛,表面上很普通。但是實際上卻個個受過特殊訓練,他們服從命令的效率比正規軍隊更加嚴密,而那些人的實力,越捷飛估計自己大概一個人只能對付三四人。

    面對這樣的一群人,越捷飛感到危險,勸楚玉立即回轉,又或者至少回建康讓皇帝派一支軍隊隨行,但是楚玉卻笑著拒絕了。

    雖然未必要學容止那樣冷酷地拿自己的生命去搏。但是她也要有一點點冒險精神。

    自然,楚玉也不是沒有留後手,她出發前便跟桓遠交代了自己的目的地,在抵達江陵城之後。又給桓遠發了一封信,用事先約定好的暗語向他報平安,倘若她出了什麼事,建康那邊自會有應對。

    十天內楚玉不知道催了於文多少次,但是每次於文的回復都是,那位滄海客還不曾答應見他們。

    楚玉不知道他這話是真還是假,也許那滄海客地架子真的很大,又也許是那於文在說謊,可是他說謊又有什麼目的?留他們在這裡好吃好喝供養著麼

    楚玉心有掛念,每天留在宅子裡,也就是看看書打發時間,流桑從沒來過江陵,小孩子對新鮮的環境感到好奇,便每日出去玩耍,十天下來,竟然認識了一幫的孩子,後幾天,每天都有孩子上門來找流桑玩。

    看流桑很少有這麼開心的模樣,楚玉心有所感,暗道也許流桑從前地同齡朋友太少,才會對山陰公主如此依賴,今後多放他出去玩,大概能分散他的心思。

    一直等到第十日上,楚玉終於有些不耐煩了,十天時間,已經是她給於容的極限,算是客人對主人的尊重,再這麼拖延下去,於文拖得起,但是她拖不起。

    於是一大早,楚玉便去找了花錯。

    既然於容堅持在取得滄海客的同意前,不讓他們知道那人的所在,那麼她便自己去找。

    其實論起輕身功夫,越捷飛比花錯要強一些,但是楚玉總是想留個可靠的在身邊保護自己,只有讓花錯去完成這個任務,讓他跟蹤於文或於文派出去的屬下,看看他們是否有去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楚玉前次地話的影響,花錯這些天來意外的安分老實,來到江陵後,只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偶爾從窗口看去,都可以看見花錯坐在床邊,一臉珍惜的擦拭長劍。

    不過花錯並沒有消沉,楚玉在說出讓他辦地事情後,便瞧見他的眼睛裡,陡然閃動的亮光。

    派出去花錯不久,楚玉便和往常一樣,那本書坐在院子裡慢慢的看,才看了沒兩頁,便聽見有人走近,接著一雙手從她身後伸出來,摀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誰?」

    那人故意壓低聲音,問道。

    楚玉抿著嘴唇一笑,道:「讓我猜猜看啊,是花錯?」

    「不對。」

    「越捷飛?」

    「不對。」

    「阿蠻?」

    「也不對。」那聲音有點不高興了,也忘記壓低掩蓋音色。

    楚玉笑意加深,繼續道:「不會是於文兄吧?你也跟我開這樣的玩笑?」

    「討厭啊。」流桑不高興地放開手,「公……公子你不記得我了麼?」

    楚玉哈哈一笑,回過頭來伸手刮一下流桑的小鼻子:「笨蛋,跟誰學來的遊戲?你也不想想,這宅子裡除了你,誰敢跟我玩這樣的遊戲,又有誰的手和你一般小?你沒說話,我便知道是你了。」

    這遊戲大概是流桑跟同齡人玩的時候學來的,見他比前些天開朗了不少,楚玉也發自內心的為他高興,男孩子就該這樣才好。

    用力揉了一會流桑的頭髮,過了一把手癮後,楚玉才想起來問道:「今天不跟你的朋友去玩麼?怎麼想起找我來了?」

    「是這麼回事。」楚玉一提醒,流桑才想起來自己提早回來的目的,高興地道,「我昨天在城外發現一個好玩的地方,想帶著公……公子你去看看。」

    雖然跟同齡的孩子一起玩耍很開心,可是發現好玩的地方,他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楚玉一起分享。



第一百七十章 秋風悲畫扇

    楚玉見她興高采烈,也不忍拂他的意,想想目前暫時無點頭應允,與她一道外出。

    雖然於文並未表露出敵意,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楚玉出門時,還是讓越捷飛緊緊跟隨,以備不測。

    而既然他們都出門了,又不好厚此薄彼,留著阿蠻一人在宅子裡,於是便是四人同行,阿蠻樣貌奇特醒目,走在路上,惹來不少人的目光。

    他們四人雖然打眼,但是並沒有什麼人敢上來找茬,崑崙奴雖然是好用的奴僕,但是因為數量稀少,能夠擁有的,一般都家底頗厚,這江陵城中,縱然是紈褲子弟,也有幾分眼力,不是無腦之輩。

    既然已經出來了,便索性拋開心事玩個痛快,江陵,也便是荊州,既然曾是三國重地,便也留下了不少有傳說的地方,楚玉帶著流桑在城裡逛了一圈,買了不少零食吃著玩兒。

    一直到了中午,一行人才從東門出城。

    出城的時候,越過護城河上的橋,正在與流桑說笑之際,一輛馬車從楚玉的身邊越過,行駛到了他們前方,那馬車外觀典雅,用的是上好木料打磨而就,邊緣裝飾的雲紋很是漂亮,藍色的車簾稍微素淨了些,這種程度的排場,在江陵城這等地方,也算不上怎麼出奇,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楚玉感覺有些古怪橫於心間。

    她心中雖有異樣之感。但是並未多加關注,只在那馬車還在視線範圍內地時候多看了幾眼,見車後的簾裡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片刻後又收了回去。

    然而等距離遠了,楚玉便將疑慮放下。

    那馬車在走遠後,車內便傳出來一道冷漠輕哼。隨即還是那冷漠的聲音道:「她怎會在此?」

    話語未落,便有一道低低的琴音接上,帶著彷彿絲一樣漫長的寂寥,氤氳地散開來,許久才重歸寂靜,接著,車中響起微不可聞地低語:「罷了,我與她已不相干。管她為何在這裡作甚?」

    *******************************

    楚玉自是不知道方才在橋上與一位故人失之交臂,出了東城門一路東行,沒過一會兒,便到了城東的畫扇峰。這江陵城內外四周有什麼景致,楚玉方才在逛街的時候也找人打探了清楚,這畫扇峰便是其中之一,然而楚玉沒料到的是,與她想像中的崇山峻嶺不同,這畫扇峰,只不過是一片丘陵。

    《荊州記》有云:一峰屹然。西映落月,遠而望之,如畫扇然。

    現在這個時候不是晚上,落月什麼的楚玉無緣得見,此時又是秋季,草也開始凋敝。也顯不出芳草鮮美,便讓楚玉頗生出了「見面不如聞名」之感。

    繞過畫扇山,便瞧見了一小片湖泊,流桑興致勃勃,拉著楚玉繞過湖水,歡快地闖入湖泊後的一大片竹林之中。

    繡林裡橫著一道大約三米寬的溪水,水質清澈見底,流桑帶著楚玉。沿著溪邊逆流而上,他們走得並不快,偶爾流桑會停下腳步,伸手去撈水裡地細小魚蝦。抓到之後又放回溪中。

    如此走走停停,差不多又過了一個時辰光景,流桑才指著前方轉彎的溪水道:「公……公子,繞過前方便是了。」

    楚玉笑笑,這一路行來,滿目皆是竹林,與容止院中清雅幽靜的翠繡不同,這裡的竹林多了點山野的風味,景致算是各有千秋,算是一個遊玩的好去處。

    順著溪水轉過一道彎,少了林木的遮蔽,楚玉看向前方,一看之下愣住了。

    只見前方約莫七八米的地方,在一塊半人高的石頭上,坐著一個穿著孝服的人,看樣式是第一等地孝服,服孝三年的那種,那人還以粗麻布制了一件斗篷,

    他的大半臉容,從楚玉這個角度去看,竟是一絲也看僅能通過身材判斷那人是名男子。

    他手握一桿魚竿,正在溪邊垂釣。

    但是讓楚玉吃驚的,並不是那身穿孝服的人,而是站在那孝服人之後,一身藍衣的青年。

    「蕭別?」他怎地會在此?

    蕭別身後還跟隨著一個勁裝打扮地男子,看上去應該是他的護衛。

    流桑也驚訝地叫道:「怎麼石頭上有人了?」

    楚玉這邊驚訝不已,而那邊蕭別看到楚玉,內心也是五味陳雜,更料不到她竟然也來到了此處,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片刻的驚愕後,楚玉沖蕭別略一點頭,歉然道:「不知道兩位在此,還請見諒。」說著便拉起流桑,要往回走。

    流桑卻站在原地,一雙眼睛盯著孝服人身下的石頭,好似很捨不得,而孝服人也在此時出聲道:「蕭公子請回吧,我為父親守孝,孝期還有一月方滿,不便離開此地。」

    這人不錯啊。

    也許是因為之前看著桓遠等人為她穿孝服的緣故,楚玉一聽這話,便對這孝服男子極有好感,不管怎麼說,為了父親守孝,孝順總不是一件壞事。

    蕭別冷冷一笑,也顧不得楚玉在側了,道:「在下怎麼記得,閣下在三個月前,也說過同樣的話呢?莫非是在下記錯了?」

    他說這話,本意是諷刺那男子出爾反爾,就連楚玉也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卻不料那男子竟然順口接道:「不錯,定然是蕭公子你貴人事忙,記錯了時日。」

    好厚實的……臉皮。

    楚玉聽著忍不住一笑,蕭別卻是面上一寒,此時楚玉就在旁看著,他縱然有心發作,也有諸多不便,只好憤怒地一揖,轉身拂袖而去。

    蕭別走了,面對一個不知道是什麼身份地人,楚玉也沒有多少好奇心,轉身就想離開,但是流桑卻脫開她的手跑了上去,道:「就是這塊石頭,公子,我昨日跟人來玩的時候,這塊石頭自己會叫呢……眼下怎麼不叫了呢?」

    流桑也不管有沒有人坐在上面,趴在石頭邊摸了起來。

    那孝服男子淡淡道:「此時無風。」

    聽到那人說話,楚玉當即明白過來,她前世的見識也算廣闊,自然知道這是什麼,無非是石中有些細密地孔洞,風吹過的時候,就好像人吹笛子一樣,空氣摩擦發出聲響,流桑沒見過這等東西,才會覺得新奇,但楚玉卻興致不高,上前兩步笑笑道:「好啦,既然它不叫,我們便回去吧。」

    那孝服男子忽然出聲道:「這也不難。」他摘下斗篷,閃電般地在半空中揮了一下,隨即又披回身上,動作之快,甚至讓人來不及看清楚他的臉孔。

    同時,楚玉便感到一陣風捲了起來,縱然是站在距離男子五六米的地方,也感覺到了一陣拂面之風,而那男子身下的石頭,更是發出如泣如訴的嗚咽。

    下一瞬,楚玉眼前便晃了一下,卻是越捷飛攔在她身前,沉聲道:「危險!」

    楚玉心中也是凜然,剛才那陣風是男子揮斗篷造成的,僅僅是隨意的一揮,便連她也感覺到了那風,那需要多麼可怕的力量?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03:30 PM

第一百七十一章 湊巧賭對了

    管越捷飛嚴陣以待,但那孝服男子卻並未如何動作,閒地晃著魚竿,清澈平和的溪面上打出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流桑卻沒有發覺那陣風的可怕,他還在很有興致地琢磨那石頭是如何發出來聲音的,也試著伸手扇了扇風,並沒有發出聲音,便伸手去推那孝服男子:「你讓開一下好不好?」

    那小子找死麼?
  
    楚玉整顆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她從越捷飛身後探出頭來,叫道:「流桑回來。」話出口之後,她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得變調。

    那男子低笑了一聲,竟然聽了流桑的話,輕輕的從石上跳下來,朝與楚玉等人相反的方向走了幾步再坐下,身形更是被石塊遮擋了大半:「你喜歡這塊石頭便拿去玩吧,這石頭是我在遊歷之際發現的,覺著好玩便搬回來,坐了三年也幾乎坐厭煩了,送你無妨。」

    流桑原本想聽楚玉的話回去,一聽孝服男子這麼說,立即又歡喜得湊回去,愛不釋手地撫摸那半人高的石頭,他伸手推一下,不太推得動,便回頭招呼阿蠻:「小黑,你來試試,能不能抬起來?」

    阿蠻卻好像沒聽到,一雙眼睛只定定地望著前方,面上滿是憧憬之色,顯然方纔那孝服男子露的那一手令他心折。

    楚玉也是直直地瞪著前方,好一會兒才露出一臉釋然地神色。笑著拍拍越捷飛的肩膀:「無須戒備,那人倘若對我等有敵意,你可能防備住麼?」

    對方從容寬厚,一再容讓,他們若是還小心戒備,反而顯出小家子氣了。今天與這人相遇。應該是純屬巧合,並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算計攙雜其中,不過是他們幾個有點特殊的人遇到了另一個有點特殊的人,反倒是他們自己草木皆兵,對男子產生敵意,讓楚玉頗為歉意。

    越捷飛一怔,隨即赧然低下頭,手也跟著從劍柄上放開。

    楚玉上前兩步。朝那男子的方向做了一揖:「在下前些日子經歷了些危險波折,家人不免擔憂了些,方才冒犯之處,還請閣下見諒。」那男子坐在石後,又兼身上披著斗篷,也許是不願別人看到他地臉容,楚玉便不靠近,只隔著一段距離發話。

    雖然隔著石頭又兼斗篷遮攔,男子瞧不到她的動作,但是楚玉還是誠誠懇懇地禮數做足。招手讓流桑過來:「流桑,不要胡鬧了,那麼大一塊石頭,就算阿蠻能抬起來,難道還要一路招搖著抱回去?你若是實在喜歡,我明日命人來取。」

    流桑猶豫一下。他們今天是步行出來遊玩的,也知道幾個人抱一塊石頭回去不成樣子,

    男子懶懶地道:「你的護衛盡忠職守,並無不對之處,你也勿須在意,橫豎他也沒法子冒犯於我。」

    他這話說得頗為自大,簡直將越捷飛這麼一個高手視若無物,但是越捷飛並無不忿之色。只依舊謹慎地看著男子從石後露出來的粗麻斗篷,不敢太過放鬆大意。

    雖然有些好奇蕭別與這人是什麼關係,來此又有什麼目的,但是眼下這斗篷男子一與他們毫無交情。二不能以武力拿下,簡直就是塊沒有縫的鐵板,思索片刻,楚玉無可奈何,只有下令打道回府。

    「流桑,回去吧,還要等那於文的消息。」

    楚玉轉過身率先往回走,邊走邊道:「雖然說我們要見地那人幾日沒有答覆,但空著個宅子讓他找不到人也不好。」

    流桑心中奇怪,暗道他們出門前不是跟留在宅院裡的護衛交代去向了麼?屆時於文來了,轉告便是,又有什麼不好的?

    但是他瞥見楚玉神情冷然,也想起來該有所顧忌,玩鬧之心稍稍收斂,壓住疑問,一言不發地跟著走了。

    楚玉才走過溪水轉行人消失在竹林遮擋之後,水面上又一次泛起了一圈漪。

    路上楚玉等人並未如來時一般的遊玩,毫不停歇地返回宅中,才進門時,卻發現院子裡氣氛與往日的悠閒有些不同,抓住一個正迎過來的護衛一問,楚玉面色陡變:原來在差不多中午的時候,花錯一個人跑了回來,才跑回院裡便暈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身上亦是帶著重創,雖然請了大夫來看,但卻至今依然沒有醒來。

    花錯是她派出去的,目的是跟蹤於文,本以為以花錯地功夫,縱然被發現,也來得及逃脫,縱然來不及逃脫,被於文抓住,看在容止的份上,亦不會有什麼危險,卻不料竟然是這樣慘烈的收場。

    楚玉才走進門幾步,乍聞得消息,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如何處置,片刻之後她精神緩了過來,見於文安排的下人除了有些慌急外,並無其他異狀,而他們所帶著的護衛,也似是全不知情……

    倘若是於文令人下了這個狠手,只怕此時已經找上門來等他們自投羅網了,周圍又怎麼會如此寧靜?

    楚玉去看了花錯的現狀,據大夫說,花錯胸口帶著被利物劃開地傷痕,內腑也稍稍創傷,但是總體來說並不危及生命,她心中盤算一二,原本第一個念頭是火速帶著一干人連同花錯逃走,現在仔細想來,卻是不著急了,強迫自己冷靜,楚玉在心裡慢慢的梳理一遍,估計於文等人似乎是尚未知道花錯跟蹤他們,而她現在面前有兩條路,無非便是走與留,表面上都要裝得若無其事,可是還沒等楚玉做下決定,忽然外面又有通傳,竟是於文來了。

    十日以來,都是她差遣人去找於文,後者從未主動上門,如今前來,想必是有了不同的答覆。

    楚玉微微一怔,隨後站在花錯床前苦笑一下,這消息本來是她一直盼望的,可是這個時候來,卻讓她沒法子高興。

    凝望花錯片刻,楚玉忽然一笑,轉身走出門去,沒一會兒在正廳內瞧見於文,後者似乎對花錯的事情毫不知曉,開門見山地道:「滄海客已經答應與閣下相見,但是他有一個條件,那便是,只准許閣下與我一道前往,其餘人不得跟隨。」

    越捷飛聞言當即露出怒色,但是還沒等他發難,楚玉便抬手橫在他身前:「好,我一人去便一人去。」

    越捷飛還要勸阻,卻正對上楚玉回眸,只見她的目光柔和堅定,似有不可動搖之力,而眼中的清澈明皎的笑意,更是比從前多了幾分坦蕩決絕:「不必勸阻,我心意已決。」

    人總是要有點冒險精神地。

    於文見楚玉如此爽快,不由得讚了一句,他請楚玉坐上他的馬車,便使人驅車從東門外出,越過畫扇峰,再驅車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後,才令車子停下。

    兩人走下車來,於文命令車伕在原地等待,便帶楚玉穿入道旁的竹林。

    從出東門起,楚玉嘴角便浮現了很淺的笑意,直到過畫扇峰,再入繡林,她嘴角地笑意越來越深。

    最後跟著於文走到小溪邊,看到又重新坐回了石塊上,身穿麻衣孝服,背對著他們的男子時,楚玉終於禁不住長出一口氣。

    湊巧,她賭對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垂釣滄海客

    事實上,在見識到孝服男子的武力之後,楚玉便萌生了一個大膽的聯想。

    武功高絕,遠避塵世,縱然連蕭別這樣的士族公子也要禮待相求,這個身穿孝服,看不到臉孔的人,會不會就是他們要找的那位滄海客?

    自然,楚玉不認為自己會運氣好到隨便走走就碰上一個想要見的人,但是細細想來,似乎這巧合之中,又有著必然。

    於文將他們帶到江陵城附近等待消息,那人便該是就住在江陵城內又或者江陵城的附近,如此才方便通傳和求見。

    容止當初囑咐楚玉的時候,並沒有說真正的名字,而是以「滄海客」三字喚之,說明那人對外的稱號便是這個,這種帶著點出世意味的稱呼,也大概可以推測滄海客大約是隱士一類的人物。江陵城附近隱藏了多少隱士,楚玉不知道,她甚至也無法確定那身穿孝服,平易中帶著點憊懶無賴的男子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只是在那一瞬間,她腦海中奇異地將眼前人和一個虛幻的名字聯繫在了一起。

    因此,楚玉才會故意在離去之前,狀似無意地說出要等於文找人的消息,這話表面上看起來並無多少異樣,只有真正的局內人才能明白,倘若孝服男子便是滄海客,他定能聽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並非如她所想是滄海客,那麼她說了和沒說一樣,不會有什麼損失。

    她此番孤身前來,也是冒著一點風險的,倘若於文有什麼歹意,以他射殺任老闆的情形看。應該也是習過武藝,真對上了,她只有受死的份。

    所幸於文並未欺她。而更幸運的是,孝服男子真是她要找地人。

    縱然這場會面是楚玉自個兒設計引發的。但是看到孝服男子的背影時,楚玉還是立即發出了驚歎地聲音:「啊,是你?」連同表情也變得十分驚訝。

    於文詫異道:「閣下認識滄海客?」話說完他又覺出不對:倘若認識,又何需他來通傳?又何需等待這十日光景楚玉低聲說今日出來遊玩的時候偶然見過,簡單地釋了於文地疑惑.才鄭重地朝滄海客一揖:「在下於楚,想不到閣下便是滄海客,前次相逢,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那穿著孝服的滄海客卻沒有回她,只吩咐於文道:「你且先退開,我有話要與這位單獨說。」

    於文行了一禮,旋即立即朝林外退去,沒有半刻停留。

    過了好一會兒。大約是確定於文已經退到無法聽到他們說話的地方了,楚玉才聽見滄海客沒好氣的聲音:「得了小姑娘,你也不必裝出一副無比吃驚的模樣。你前次離開之前,故意說地那兩句話。就是衝著我說的。你當我聽不出來麼?」

    不光是她的心思,還是她的性別。都在幾句話間被拆穿。

    這一下,楚玉是真的吃驚了。

    既然被人看破,楚玉也不好意思繼續演戲,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走上前幾步,站在了滄海客的身後側:「呃,我扮男裝哪裡有破綻麼?怎麼你看都不看便認出來了?」她的聲音本偏低,刻意壓抑之下,更加肖似少年,她來自二十一世紀,走路都是大步走的,動作上也學不來古代女子的婉約,這也是她為什麼經常扮成男裝地緣故,一來是為了外出方便,二來則是因為穿女裝時,必須小心注意自己的舉止。

    再者,本朝男子以陰柔為美,比如柳色之流甚至比她還柔,在這個追求美色的環境裡,若非是眼光非常毒辣地人,一般不會這麼快認出來她是女子。

    滄海客依舊沒回頭,他晃了晃魚竿,慢慢地道:「我不是看出來,而是聽出來的。不論你外貌裝扮得如何肖似男子,但是你地呼吸韻律,腳步輕重,乃至言語動作之間,依舊脫不去女子地痕跡,光是聽著你走路的風聲,我便能判明你地骨架形狀。」

    縱然是武俠小說裡的聽聲辨位,也莫過於此吧?

    楚玉還在心中驚歎,又聽那滄海客不緊不慢地道:「你要找我,我已經聽於家小子說了……你跟容止是什麼關係?」他的聲音並不蒼老,但是叫起小子小姑娘卻毫不客氣。

    容止?

    於文一直稱容止叫做於容,而她也從未在於文面前提過容止這個名字,那麼看起來,容止似乎是他真實的名字了?

    楚玉微怔一下,隨即有一點高興,但是轉眼間,她又為難起來:什麼關係?她和容止是什麼關係?

    公主與面首?

    猜疑與被猜疑人?

    報恩者與施恩者?

    朋友?

    楚玉凝望著溪水,只見溪面平靜而緩慢地流淌,偶爾帶起小小的漩渦,百轉千回之後,她微微一笑,輕輕地舒一口氣,坦然道:「我喜歡他。」

    就是這麼複雜。

    就是這麼簡單。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不管她承認與不承認,甚至也不論她曾經如何竭力抵抗逃避,到了現在,已經是她無法否認的事實。

    看到他,心頭便會蕩漾柔軟的溫情,那個外貌幽雅柔軟,心思堅定狠戾的少年,已經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裡,如何都不能抹去。

    滄海客嗤笑一聲:「你知道他多少?」楚玉笑瞇瞇地接道:「就是不曉得,所以才要向你請教啊,你既然與他相熟,便告訴我吧。」

    大概是沒見過這樣給三分顏色就毫不客氣開染坊的女子,曾經順當噎過蕭別的滄海客也被噎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嘟囔道:「知道也不告訴你。」

    楚玉笑了出來。

    她感到全身一陣輕鬆,現在站著顯得拘謹了,她便在附近找了塊泥土少些的地方,自在隨意地坐下。

    滄海客身上有一種隨意散漫的氣息,言談之間讓人不由自主地放鬆,從第一次初見時的戒備,到現在才不過短短半日的光景,楚玉卻在這個連真實姓名都不知道,並且連外貌也沒讓她看到一角的人面前,幾乎完全放下了戒備。

    這種感覺,與王意之有點兒像,但是不同於王意之身為貴介公子,縱然隨意,身上也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尊貴華光,滄海客的散漫,更像是山野之中肆無忌彈生長的草木,因為平淡,而更加容易親近。

    先前楚玉因位置角度限制,沒看清楚石後另一面的情形,現在從後方看,才瞧見滄海客身下那塊石頭邊上,放著一隻竹篾編織而就的魚簍,魚簍中裝著不少小魚。

    假如除去他身上怪異的孝服,楚玉幾乎要把他當作一個專業漁夫。

    「言歸正傳,你想方設法找到我,究竟是有什麼事呢?」滄海客手腕一抖,拉起魚竿,十分嫻熟地摘下魚鉤上的小魚扔進魚簍中,又再一次地將魚鉤投往溪水裡。

    說到正事,楚玉也微微收斂了笑意,她思索片刻,斟酌著道:「我此次前來,是受容止所托。」

    ~~~~~~~~~~~~~~~~~~~~~~~~

    今天下午可能有事情,怕像前幾天一樣耽誤……先發出來好了。

    抹汗,好漫長,通過了這麼多章,才終於讓小楚第一次明確地說出來了……OTZ……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03:35 PM

第一百七十三章 閒散世外人

    楚玉並沒有拿出容止交付的信物,而是編造了一個謊話

    她謊稱容止現在受困於馬賊,而她受容止囑托前來找他,希望滄海客出手救人。

    這話一半真一半假,容止受困這一部分是真,托她前來求救這部分則是假。

    這個謊話,楚玉在來時路上,便已經起了念頭,只是那時候不能確定滄海客是什麼人,沒有深入打算,但容止既然肯將重要信物轉托交付給他,想必這個人應該是站在容止那邊的,倘若以容止的名義向他求助,估摸他應該不會拒絕。

    越捷飛那個層次的武力,已經算是一流水準,鶴絕雖然高出他一籌,卻並未高得太離譜,還是在可望其項背的範圍,但是先前回去的路上,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越捷飛孝服男子的武藝高到什麼程度,換來的卻是越捷飛瞬間變了色的臉容。

    之後過了許久,越捷飛才慢慢地說出,他完全看不透滄海客的深淺,但是以他的見識而論,這個世間應該沒有人比更強了。

    這樣強大的一個人,假如願意出手相助,那麼不論如何,想必對援救容止,是有幫助的。

    騙滄海客出手的念頭,是在猜測孝服男子便是滄海客的時候就同時產生的,來時的路上,楚玉已經將這個謊言默念許多次,正式說出來的時候,她的敘述條理清晰,呼吸心跳與平常一般無二。就連她自己,也幾乎以為這是真話了。

    但是滄海客聽了她地話,沉默半晌,才慢慢地,還是那麼懶散平和地道:「假的。」

    見鬼了!

    怎麼她兩次扯謊都被此人識破?

    正要悻悻地承認,楚玉忽然想起滄海客也許是故意誆騙套話。聲音瞬間轉為義正詞嚴,繼續睜眼說瞎話:「若不是要求你相救容止,我何苦辛辛苦苦找來?閣下未免太過自以為是了。」

    滄海客不為所動,他的身體好像凝固在了石上,唯有發出的聲音證明他是活人:「半真半假,你求我救人是真,容止托你而來是假。」

    她騙人的技巧不會這麼差吧?

    楚玉有點鬱悶,但還是決定垂死掙扎一下:「假如不是容止托我而來。我又是如何知道該通過於文來找你?」

    滄海客哈哈一笑:「小姑娘,你不服氣麼?那我便說與你聽。」

    「容止囑托了你一件事,讓你前來找我,可卻不是去救他,但是你因著自己的私心,自作主張改了主意,想唬我前去救他。」滄海客地聲音裡帶著爽朗的笑意:「你說是也不是?」

    他的聲音本來便不怎麼蒼老,這麼一笑起來,更顯得年輕而有力,長笑聲中。繡林中發出一陣顫動,許多飛鳥驚起,展翅飛向空中,水中的小魚也紛紛逃散開來,激起細小的水花。

    他寥寥幾句,點明前後因果。居然一絲不差,若非其中細節較為含糊,楚玉簡直要懷疑,他是否有看透他人心理的特異功能。

    先前見滄海客武力驚人,楚玉便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她先前所見的阿蠻,花錯,越捷飛。就算是行事狠辣地鶴絕,都是心思較為單純的人,便下意識的認為武功高明者,腦袋便會相對的退化些。可是這一條在滄海客面前卻被徹底推翻。

    先是她以言語勾引被對方輕易看透,再來便是自以為還算過得去的謊言一戳便穿,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句俗語在滄海客身上完全不成立,強大的武力之外,他還擁有清晰的思路。

    變態。

    在心裡暗暗腹誹著,楚玉歎了口氣,不得以只有承認:「你說的不錯,請你去救他,是我自作主張……實在對不住。」

    雖然謊話被揭穿,照理說已經沒什麼事了,但楚玉並不甘心就此離去,既然被拆穿,那便明著懇求吧,她才要開口,卻又聽滄海客道:「你可知道,為什麼我知道你所言非實?」

    楚玉一怔,隨即點頭道:「願聞其詳。」就算騙不過,吸取一下經驗教訓,總是好的,今後也方便戒驕戒躁再接再厲。

    「他不是個好人,這個,你知道吧?」滄海客並沒有直接點出來她哪裡做得不夠完善,而是先問了一個看起來並不相干的問題。

    心頭泛起一絲澀意,楚玉緩緩地點了點頭,輕聲道:「他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她話音未落,滄海客忽然一把扯下了他地斗篷,在楚玉驚訝的目光中轉過來,直到這個時候,楚玉才算見到了他的容貌。

    他沒有梳髮髻,長髮用一根細繩束在腦後,額前兩旁的髮絲鬆鬆地散落在臉側,不凌亂,卻很懶散,相比起那強大的武力和彷彿能看透人心的智慧,此時他展露在楚玉面前外貌,讓她有些失望。

    這並不是說滄海客相貌不佳,他看起來大約二十七八年歲,容顏端雅俊秀,嘴角淺笑自然可親,但這樣地相貌,並不像是一個絕世高手,也絲毫顯不出來武人的氣質。

    換一身華服,他便是翩翩公子,長衫綸巾,便可似文弱書生,而他所具有的那種平易的氣質,讓人很難對他生不出敵意。

    他只是江陵城外,無名溪邊,一個閒散曠達的釣魚人。

    楚玉看了一會兒,才發覺滄海客面上不協調的地方,方纔她只顧因為滄海客的外貌驚訝,卻忽略了一處,那便是他的眼睛,相比起柔和平易地神情,他的眼睛似乎太冷漠,也太……缺少光彩了。

    又盯著滄海客看了一會兒,那雙眼睛彷彿沒有焦距,投向沒有盡頭的遠方……

    楚玉倒抽一口氣:「你……」他看不到?

    這個人,竟然是個盲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是他仇人

    我是他的仇人。

    當滄海客吐出這句話的時候,楚玉便整個的傻在當場。

    她很想柔弱地玩一把眼前一黑暈倒,但是奈何最近的營養良好,精神狀態也上佳,遭受到這樣的打擊還穩穩當當的坐著,別說眼前一黑,連陰影都沒見著半片。

    倘若此時容止在她身邊,她一定會忍不住撲上去咬他。

    不帶這麼玩人的!

    楚玉原本以為,容止既然在這個關頭,願意將貼身信物托付給滄海客,那麼滄海客即便不是他的心腹手下,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的關係竟然是仇敵。

    有臨死之前把重要事物托付給仇敵的麼?他明明有那麼多雞蛋……呃,屬下,幹什麼非得緊著找仇人辦事?

    愣了半晌,楚玉恨恨地一咬牙,在自己膝蓋上用力捶了一下:那傢伙的腦溝回路絕對是外星人級別的,她無法理解!

    滄海客對她笑了笑,又從容地轉過身去,繼續釣魚,這時候楚玉才注意到,他的魚鉤上沒有魚餌,只是在有魚從魚鉤附近游過的時候,動一下魚竿,牽動水中的鐵鉤,準確地鉤上魚腮或魚嘴等部位,隨後扯上岸來。

    與其說是釣魚,不如說他在鉤魚。

    儘管他目不能視,但是如斯精準的控制力和辨別力,依舊讓人不能小覷。

    又隨意地鉤上來一條魚。滄海客甩手丟進竹簍裡,他收穫地魚都不太大,最大的也不過兩指寬,小的便只得一根手指粗細,但是好幾十條堆在一塊,量還是很可觀的。

    「只有在容止死後。恩怨一筆勾銷,我才會答應他的囑托。」滄海客晃一下魚鉤,「但只要他尚在人間,我便絕不會出手。」

    楚玉一陣默然:確實是這樣,容止當時所說的,是假如他兩個月沒有脫身,就當他已死,已然是交代後事地意思。而他所托付的這個人,只有在他死後,才會應承出手。

    這看似不經意的托付,藏著這樣的扣合玄機,一絲差錯都出不得,如她這般自作主張,一下子便被拆穿識破。

    滄海客也不再多說,任由楚玉自家沮喪,過了一會兒,他又勾起來一條魚。奇怪道:「你怎地不走?我可是容止的仇人,你不怕我出手折磨你麼?」

    楚玉瞥他一眼,嘴角飛起一抹笑:「原本是想跑的,但現在不想了。」最初聽到滄海客自承與容止有仇,她驚愕之餘,便下意識地想要逃走。怕這人因容止遷怒於她,可剎那間,她又改變了主意。

    滄海客若是想對付她,早就對付了,又何苦心平氣和的與她說這麼多?

    假如他有心,以他的武力,她也沒法子從這裡逃走,既然橫豎都是無用功。又為什麼要去做?

    縱然見識了滄海客地絕世武力,知道他擁有不凡的智慧,可是楚玉就是沒法子對他升起提防之心,反而覺得他好像是一個多年相處的好友。令人舒適且安心。

    橫豎都已經是定局,不如坦然處之。

    不過有件事,她還是想盡力試試。

    楚玉想了想,興致勃勃地建議道:「你不是跟容止有仇麼?像他這般默默無聞地,在你看不到的角落死去,你會不會有些不甘心?」

    滄海客笑了起來:「你接下來要說的,是否便是讓我去找到容止,親手殺之方解心頭之恨?我去對付馬賊,你便可尾隨我設法營救?小姑娘,為了救情郎,你可真是不遺餘力。」他偏不上當。

    楚玉臉上紅了一紅,知道自己轉動的這點心思逃不過對方的明察秋毫,滄海客雖然目不能視,心中卻宛如明鏡,儘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小聲分辯:「他不是我的情郎。」

    原本只是為了辯解而辯解,話說出口後她又忍不住有些黯然:她待容止已是真心,容止對她,又是如何呢?

    似是察覺她的情緒變化,滄海客慢慢地道:「我雖是容止的仇敵能耐我素來是很佩服的,我所以不找他報仇,一來是因為我自認技不如人,二來則是眼睛瞎了對我未必沒有好處,我雖然看不見俗世萬物,卻更清楚地能看到人心。小姑娘,我勸你一句,容止並非良人,如他這般,保不住什麼時候便給你賣了,還是早早遠離他為上。」

    楚玉低頭凝視著自己盤坐起來的雙腳,這一路走來,鞋尖沾了不少的泥土,還夾帶少許殘敗的葉片,地面上的涼意透過衣衫,逐漸滲入她地身體,讓她更真切的感受到,這秋意的寒涼。

    秋天來了,天氣漸漸地變涼了。

    在心裡反覆念了幾遍小學課本裡才會出現的簡單文字,楚玉的神情一會兒憂傷,一會兒愉悅,最後化作淺淺的笑意,平靜地撫上眼角眉梢:「多謝閣下指教,我也該告辭了。」

    滄海客轉過身,從石頭上跳下來,他彎腰拎起魚簍,對楚玉笑道:「不吃過了再走麼?我這些魚,可是為了你才多釣起來這許多的。」

    天色已經微暮,此時正是晚飯的時候。

    楚玉釋然一笑,替他拿起放在一旁地釣竿,笑道:「那麼我便恭敬不如從命。」難得遇到如此妙人,她其實也想多交往一二,雖然隔著一個容止,可滄海客不在乎,楚玉也不在乎。

    容止是容止,滄海客是滄海客。

    而她楚玉是楚玉。

    不管是情是仇,互不干涉便好。

    兩人說說笑笑,宛如多年不見的好友一般,相攜向竹林中走去。

    而於文,猶在遠處林外的馬車邊苦苦等待,他雖然好奇那神秘的滄海客與楚玉說了什麼,但是他也知道滄海客實力驚人,只要稍一靠近,便會遭到覺察。

    他看了看天色,皺眉繼續等待,心說滄海客總不會要留人吃晚飯吧?

    *************************************

    楚玉返回馬車邊地時候,已經月上枝梢,於文蹲在馬車邊數螞蟻,聞見楚玉遍身的烤魚香味,禁不住黑了臉色,暗道早知如此,他不如先回去吃一頓再回來接人。

    不過在哪裡吃晚飯和跟誰一起吃,實在是別人自己的自由,於文縱然滿肚腹誹,也只有默默地認了。

    馬車往回行駛,經過畫扇山的時候,楚玉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見夜色之中,一輪皓月灑下清輝,山頂的輪廓當真宛如水墨畫扇,悠遠綺麗。

    「原來畫扇山要在夜裡看才覺出好看。」楚玉側過身子來,笑了笑,笑得於文莫名其妙。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03:41 P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建康的局面

    楚玉凝視著手中的信,卻沒有拆開。

    信是桓遠送來的。

    雖然離開了建康,但是她並沒有完全放鬆對建康的觀察,桓遠每隔兩天都會送來一封信,信上用的是他們約定地暗語,不知情的人就算拿到了也看不懂。

    她於謀斷一道並不擅長,但是不代表她身邊沒有人擅長,不說遠的容止,就是近的桓遠,從壓抑中被解放出來後,也終於展現出來了他本身的才能。

    他操縱著他所負責的部門,一方面正常執行公務,另外一方面,暗地裡,小心翼翼的,執行楚玉所交代的事。

    朝堂上地事,身在朝堂上的他自然更加的敏感,有什麼變化也能先一步覺察,但是令楚玉訝異的是,劉子業雖然沒有做一個好皇帝地才能,但是想要自保似乎並不成問題,他以強力的手腕和優厚的賞賜讓幾名帶兵的主要將領站在他那一邊,又以暴戾的手段令反對他的官員不敢稍有微詞。

    朝堂上蔓延著一種恐怖森然的氣氛,但是這氣氛並不會危害到劉子業。那個總是對她一臉依賴的少年,坐起暴君來竟然意外的嫻熟老練,根本不需要她如何動心思,便掌控了皇宮,掌控了建康。

    劉子業的身邊,總是跟隨著嚴密的保護,縱然是有心刺殺暗襲,得手的幾率也十分之低下。

    在這樣的情形下,楚玉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傷到劉子業,以她所看,皇宮中唯一的變數,大約便是天如鏡這個特殊的存在了。

    可是天如鏡也說過,他不會親自出手干預……

    她要不要稍微提醒劉子業一些事情,讓他早些做防範呢?雖然想不起來歷史上劉子業被殺的全部過程,但是少數細節,她還是有印象的,倘若讓劉子業避開某些事,在現在的局面下,或許能改變命運。

    建康的觀察,桓遠每隔兩天都會送來一封信,信上用定地暗語,不知情的人就算拿到了也看不懂。

    她於謀斷一道並不擅長,但是不代表她身邊沒有人擅長,不說遠的容止,就是近的桓遠,從壓抑中被解放出來後,也終於展現出來了他本身的才能。

    他操縱著他所負責的部門,一方面正常執行公務,另外一方面,暗地裡,小心翼翼的,執行楚玉所交代的事。

    朝堂上地事,身在朝堂上的他自然更加的敏感,有什麼變化也能先一步覺察,但是令楚玉訝異的是,劉子業雖然沒有做一個好皇帝地才能,但是想要自保似乎並不成問題,他以強力的手腕和優厚的賞賜讓幾名帶兵的主要將領站在他那一邊,又以暴戾的手段令反對他的官員不敢稍有微詞。

    朝堂上蔓延著一種恐怖森然的氣氛,但是這氣氛並不會危害到劉子業。那個總是對她一臉依賴的少年,坐起暴君來竟然意外的嫻熟老練,根本不需要她如何動心思,便掌控了皇宮,掌控了建康。

    劉子業的身邊,總是跟隨著嚴密的保護,縱然是有心刺殺暗襲,得手的幾率也十分之低下。

    在這樣的情形下,楚玉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傷到劉子業,以她所看,皇宮中唯一的變數,大約便是天如鏡這個特殊的存在了。

    可是天如鏡也說過,他不會親自出手干預……

    她要不要稍微提醒劉子業一些事情,讓他早些做防範呢?雖然想不起來歷史上劉子業被殺的全部過程,但是少數細節,她還是有印象的,倘若讓劉子業避開某些事,在現在的局面下,或許能改變命運。

    楚玉一邊在心中暗暗地盤算,一邊拆開信封。

    才撕開封口火漆的部分,楚玉便感覺到不對勁,因為信封封口的方式,也是她預先與桓遠商量好的,外表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但是在封口的一角,會用一點攙雜和黑墨的火漆來做一個小標記,而她手上的這封信,卻少了一直以來的標記。

    這封信被人動過手腳。

    楚玉皺了下眉頭,手頓了一下,用一塊錦緞包住自己的手,取出信紙後攤放在案幾上,觀察了一會,她沒看出信紙上有什麼玄機,便從袖中抽出一隻銀簪,慢慢地將折疊的信紙挑開。

    信紙還沒有完全展開,便飄出來一張其間夾著的字條,簡簡單單四個字映入楚玉的眼簾:

    粉黛自盡。



第一百七十六章 雞蛋碰石頭

    剛才舒展開的眉毛又深深地擰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消息少少地動搖了一下楚玉的心神,但是她迅速地將注意力放在了別的方面。

    繼續用簪子展開信紙,信上的內容還照舊是桓遠所書,字跡是熟悉的,暗語也沒什麼錯誤,楚玉草草瀏覽一遍,沒看出什麼新玩意,只是在信末,流露出了隱約的不安。

    具體什麼事,桓遠沒寫,楚玉便再回頭去看那張小小的字條。

    不知道信紙有沒有問題,楚玉依舊拿銀簪在其上輕輕勾畫,不肯上手。

    這封信是被動過手腳的,那麼顯然,應該是有人偷取了這封信,拆開來塞了張字條進去,再重新封好讓送信人送來,目的是讓她瞧見這條消息。

    這消息應該不是假的,倘若是謊言,只要她一回建康,便能證實明白。

    對方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讓她和劉子業之間生出嫌隙,楚玉縱然明知道這一點,但是看著粉黛自盡這四個字,內心裡還是一陣的不舒服。

    粉黛自盡。

    她為什麼自盡?

    由小婢女變成皇帝的妃子,錦衣玉食不再需要辛苦幹活,她私底下問過桓遠,對於入宮這件事,似乎是粉黛刻意引誘促成的,並不是劉子業強搶民女,也談不上什麼被迫失身。

    雖然粉黛勾引了劉子業,但是楚玉並沒有因此討厭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理由,她想通過這條道路過上好日子,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過。粉黛出身貧寒,是曾經吃過苦的,入宮之後。即便受什麼委屈,她也不該像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一般經受不住。那麼究竟是為什麼才造成了她自尋短見呢?

    要麼,就是劉子業虐待得太狠了,要麼,就是有心人幹掉粉黛,偽裝成自殺地假象。並向外傳播。

    不管是哪一種,楚玉心裡都不太舒服,她仔細回想那日見粉黛的情形,想起一些她所忽視的細節,那日粉黛前來見她,打扮得似乎太誇張了,簡直就好像是特意顯示自己過得很好一般,如此想來,前一種地可能比較大。當然也不排除後一種。

    眼下的問題是她地態度。

    楚玉歎了口氣,小心地將字條和信紙再重新塞回開了口的信封中,仔細收好。

    她從滄海客處歸來的時候已經是子夜。若非於文與城門那裡有些交情關係,只怕他們連城都進不了。只能在外面過夜。回來後便收到了這封送來的信。

    從窗口朝外看,明月掛於天際。清輝灑在地面上,宛如在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銀霜。

    天空墨色沉沉,屋內燭火微微跳動,將楚玉地身影映在窗紙上,楚玉偏頭凝視著這跳動的燭火,腦中卻是一片空曠,過一會兒,這一天的疲憊終於返了上來,她打了個哈欠,便返身入內屋,正待解衣上床,忽然聽見外間有人敲門:「公子,花公子醒了。」

    楚玉一個錯愕,也顧不上睡覺,便急忙朝外走去,倦意暫時一掃而空。

    換了個房間站在花錯床前,楚玉定定地望了一會躺在床上的人,白天大夫已經說了,花錯的傷勢不打緊,養養便能好,看花錯現在醒來,她也安心不少。

    抬手揉了揉眉心,楚玉命左右退下,目光裡含著懇切的歉意:「都是我考慮不周,讓你去跟蹤於文,也怪我出來匆忙,人手不夠……是不是於文做的?怎麼弄成這樣?」

    沒料到楚玉進門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先自我批評,花錯有些吃驚,原本心中微小的怨氣頓時消散,他從前因著容止,對楚玉頗有成見,可是這些天相處下來,他心中疑惑漸生,有時候忍不住想公主也並非他原本所以為地那般不堪,此時半夜裡楚玉還趕來看他,衣裝神情似是還未入睡,又有些感激。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楚玉是才吃飽了野炊夜遊歸來,正準備上床,聽到他醒來,順便過來看的,絕不是他所想像的因憂慮他傷勢不願入睡。回想一下自己昏迷前地事,花錯苦笑一聲道:「這跟於文倒是沒有干係,是我招惹上了不該招惹的人。」

    他慢慢從頭說來,楚玉才知道原委,原來花錯受了楚玉委派後,便大早晨守在於家附近,見於文出來,便在馬車後遠遠跟著,出城後跟到片竹林裡,便看到於文在溪邊跟個穿著孝服正在垂釣地人說話,他站得遠,不太能聽清二人在說什麼,只見孝服男子揮了揮手,於文便苦惱地原路返回。

    他估計那人便是楚玉要找地滄海客,就打著容止的名義上前說話,希望他能救出來容止,卻不料兩句話間,那連臉孔都沒露出來地滄海客長笑一聲,毫無預警地對他出手。

    魚竿表面上像是竹子所制,動起手來才顯出其堅硬,魚竿細部頂端像利劍一般劃過他胸前,還沒等他看清楚,那人便來到了他身前,給了他重重的一拳。花錯自知不敵,深感對方恐怖,只有連忙逃走,一直支撐著逃回來才暈倒。

    花錯含糊帶過了他如何對滄海客說話的那部分,但是楚玉經過今日,已經知道滄海客並不是一個好戰的人,推算起來,應該是花錯誤以為滄海客是容止的部下,上前說話的時候便不太客氣,因他擔憂容止安危,失去了分寸,才惹得滄海客出手教訓。

    雖然眼前局面尚未解開,但楚玉依然有些想笑:花錯誤以為滄海客是跟他一樣的雞蛋,便拿自己去碰,結果對方其實是偽裝成雞蛋的石頭。

    又好生安慰了花錯一下,楚玉才回房睡覺,沒睡多久她又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似乎是有人在爭執,穿上衣衫出門去看,卻見原本清淨的宅子被士兵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著,而她帶來的護衛守著門口,正與對方僵持。

    見楚玉過來,護衛彼此看看,便朝左右讓開,這讓楚玉看清楚了站在門口的人。

    何戢!

    他站在門前,身長玉立,風度翩翩,俊美的臉容上帶著一點惡意的笑容,而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一片軍士。

    「公主。」他清晰地道,「陛下命我接你回去。」

    「公主,請回吧。」用的是請字,但是看這個架勢,倘若她敬酒不吃,便要讓她吃罰酒了。

    楚玉平靜地看著何戢,這個她曾經暗暗注意,但是卻又因為其人行事太過低伏,被她不知不覺完全忽視的男子,在這個時候,露出了他的獠牙利爪。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怨毒的快意,想必等著這一天已經等了許久。

    楚玉微微一笑,道:「好。」她自然不會拒絕,現在拒絕,無異於雞蛋碰石頭,雖然她不會像花錯那般受傷,但是總歸面子上不會太好看。

    總歸是要回去,那麼就風風光光地被接回去好了。原本還想在江陵多留幾天,做些別的打算,現下只有暫時放開。

    主意拿定,楚玉笑吟吟地走上前,在何戢微微驚愕的目光中,握住了他的手,十分溫柔地,也十分深情地望著他:「本公主正在思念駙馬,駙馬便來了,實在是意外之喜,我們一同回去,路上也好傾訴別情。」

    雖然何戢面色如常,但是楚玉很敏銳地感到,一瞬間,何戢的手變得僵硬無比。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03:47 PM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故人心意變

    悄悄悄地來,大張旗鼓地走。

    與兩千軍士同行,前後左右都是人,楚玉笑笑,越過何,走上早已備好的華麗馬車。

    馬車駛出江陵城的那一刻,楚玉坐在車中,回頭望一眼即將遠離的城市,這座城市她只留了十日,連全貌也未得盡窺。

    江陵依舊是江陵,這座古城從前是這樣佇立著,今後也依然這樣佇立著。但是楚玉卻不再是來時的於楚。

    她沒有向於文辭別,就算之前於文不知道她的身份,眼下鬧得這麼大,也該人盡皆知了。

    馬車廂內,除了楚玉外,花錯躺在另一側,而阿蠻與流桑則坐在她身邊,這兩人雖是一個大天真一個小天真,但都能看出來,楚玉眼下的心情不大好。

    楚玉自從上車後,一直沉默著。

    縱然故意作弄了一下何戢,但這樣被迫的,如同遭到押解一般地離開,她心中總是有些不快,這說明了一件事:何戢本身並沒有兵權,否則她早就借過來使用了,何能帶著軍隊來押解她,一定是得到了劉子業的允准和支持。

    一個月的斷層裡,她只知道自己發生了改變,卻忽略了別人也在改變著,比如桓遠,比如劉子業。

    桓遠露出了他獨有的鋒芒,從前的壓抑自卑變作現在的圓融穩重,可以將一切都放心地交給他,若非信任桓遠,她也不會在這樣緊要地關頭離開建康。並且見過滄海客後也不著急回去;而劉子業,這個在她印象裡會賴著她向她撒嬌的少年,此時也開始與她離心,開始不再一切由著她,並且巧妙地啟用了對她心懷怨恨的何。

    變化的人,不僅僅是她啊。

    楚玉臉色冷漠地想。她將自己從局面中抽出來,好像靈魂飄飛到上空,靜靜地俯視地面,雖然這對於解決問題沒有多大的助益,但是卻能讓她的心情平靜。

    行了幾日,楚玉便又呼吸到了建康地空氣,與江陵的放鬆不同,這裡的空氣是尖銳而緊繃的。又或者,其實空氣是一樣的,只是她的心情大不相同。

    景物依舊,人心易變。

    莫說是她,任何人都一樣。

    想明白這些,楚玉綻出微笑,朝阿蠻和流桑招招手,道:「來,我教你們一個打發時間的玩意。」

    她手腕一翻,掌心握著一副紙牌。這是十日來她閒著沒事做的,無非是用些硬紙筆墨,雖然簡陋粗糙,但只要能玩就好。

    頭兩日只是三人玩牌,到了第三日,花錯傷勢好了些。也爬起來加入了戰團,縱然外面威武森嚴,可是在舒適華麗地馬車中,卻是另一片小小的歡快天地。

    就這樣一路張揚著回了建康,也回到熟悉的公主府,楚玉轉臉對走在她身後的何一笑:「本公主想要進宮面見陛下,駙馬總不會不允准了吧?」

    兩人這一路上都不曾交談,楚玉忽然說話。讓何戢愣了一下,他有些弄不清楚這女子的心思,倘若換了從前的公主,被如此形同押解著回來。定會視為奇恥大辱,深深痛恨,可是這些日子來,他偶爾偷瞧楚玉,卻見她一派從容,怡然自得,彷彿自己真的只是單純的接她回府,沒有半絲強迫的意思。

    楚玉平靜地望著何,她並不是真正的公主,沒有那種以自己為尊地意識,雖然被迫離開讓她有些不舒服,但也不過是片刻功夫,不能改變的就接受,在有限的範圍內,讓自己的心情好一些。

    發覺自己出神了一會兒,何心中又有些惱怒,他讓自己的聲音盡可能聽起來嘲弄和冰冷:「可以,容我陪同前往。」

    楚玉輕笑一下:「這也無妨。請駙馬稍待片刻,我去換身衣衫。」

    聽她用了個「請」字,何又是一驚,但是沒等他多想,楚玉便已經快步離開。

    楚玉走到東西上閣交界處,那裡桓遠正在抱臂等待,他見到楚玉,俊美的臉容隨即浮現歉意,走上前兩步道:「公主,桓遠無能,近日一直被軟禁於此。」他最後一次給楚玉送出信後,第二日便發現公主府被包圍了,外苑中換了一批人控制住了公主府,而他也被告知禁足於此。

    楚玉歎口氣,拍拍他地肩膀道:「這不怪你,我也沒想到。他們有心算無心,兼之力量雄厚,我們怎麼都玩不過。」

    只是她現在想知道,為什麼劉子業會忽然改變了對她的態度。

    楚玉想了想,拉桓遠走到一旁,又細細問了一些事。

    桓遠的手被楚玉拉著,雖然還有一半心神清醒回答楚玉的問話,但另一半卻飄飛起來,縱然他現在已經能獨當一面,可是面對眼前的人,他總是會感到些拘謹和不自在。

    楚玉拉著桓遠,只是無意為之,可是桓遠卻感到,那隻手溫軟細膩,骨肉勻亭,他這些日子來,也算見識了些世面,與達官顯貴交往,也曾見人召歌姬陪伴,卻並未如何動念,卻在此時,因為握著他的一隻手,生出了一點點兒綺麗的思緒。

    桓遠不是天如鏡,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心中大驚,簡直接近驚駭,卻又不曉得該如何處置,連著那隻手的半邊身子都有些不自在,卻又不捨得掙脫開來,只任由楚玉說完了,主動鬆開,才暗暗長出了一口氣。

    *****************************

    楚玉見到劉子業,是在後花園,彼時是秋天,除了常青植物,花葉都已經凋敝,光禿禿地枝幹再不復春夏的繁榮氣象。

    劉子業一身玄色衣衫,坐在臨池的亭子邊,低頭凝視池水裡游動的魚,他看得很專心很認真,好像在鑒賞什麼珍稀地寶物,可是從楚玉的角度望去,卻覺得這少年的身影單薄又寂寞。

    縱然有侍衛就站在他身後,他卻彷彿一個人站在無邊無際的曠野之中。

    楚玉走上前去,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才低聲道:「陛下,天氣涼,怎麼不多加件衣服。」

    可是劉子業卻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說話,兩隻眼睛依舊直勾勾地望著水池。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可修復的

    皇帝在發呆,身為長公主的楚玉也只有一道陪呆,兩人杵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楚玉快睡著的時候,劉子業終於停止了鑒賞池魚的行為藝術,側過身子,開口道:「阿姐,你要離開我嗎?」

    楚玉悚然一驚,她這才對上劉子業的目光,只見這少年狹長的眼睛陰冷森然,深處翻捲著不安定的暴虐,以往相見時的溫情依賴好似被藏起來了一般。

    楚玉有些驚嚇,不光是因為少年皇帝的眼神,也因為他所說的話,不偏不倚地,正說中了她最近考量的事:雖然不清楚具體還有多少時間,但是她直覺地感到,發生改變的那一天已經逐漸到來了,縱然在表面上依舊看不出端倪,但是有備無患,楚玉已經開始命令桓遠暗中聯絡從前發派出去,用以構造狡兔三窟的人手,並準備逃離的路線。

    倘若一旦建康發生變故,她可以立即逃走。

    強壓下不妙的預感,楚玉跨上前一步,抬手扶住劉子業的手臂,試圖讓他平靜下來:「陛下,我怎麼會離開你呢?」

    她入宮之前,特地換了衣衫,取了熏香用的香料,她知道這香味對劉子業的影響,會讓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也較容易聽進她的話。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這一招並沒有收穫到同樣的效果,劉子業的神情不但沒有放鬆,相反在聽見楚玉回答地那一刻。瞬間變得陰冷起來,他的面容微微扭曲猙獰,顯得十分可怕,楚玉忍不住後退了半步,而這半步更加刺激了劉子業,讓他目中射出仇恨的光芒:「阿姐。你說謊。」

    他慢慢地說,每一個字,都好像切齒咬碎了才吐出來一般地緩慢:「阿姐,你騙我。」他一把抓住楚玉的肩膀,望著她痛苦又痛恨,暴虐的少年皇帝從來都不是受了委屈便默默忍受的角色,他受地委屈,會從別人的不幸裡討回來。

    劉子業手勁出乎意料地大。好像鋼鐵一樣鉗著楚玉的肩膀,她忍不住吃痛地叫出聲來:「好痛!陛下,你這是做什麼?」

    但是劉子業沒有放開她,他只是陰冷地盯著她,目光冰冷,好像毒蛇盯著自己獵物,過了好一會兒,他一隻手依舊緊扣著楚玉的肩膀,另一隻手從身旁取了一疊紙交給她:「你看吧。」

    那疊紙原本就放在他身邊,但方纔楚玉以為是奏折什麼的東西。便沒有細看,此時一望之下,竟然手腳冰涼,無法伸出手去接:那是大約一寸多厚的紙疊在一起,紙張大小不太統一,顏色也有差異。有的已經有些陳舊,有的卻是暫新,最上面露出來地部分的印著官印。

    劉子業不管她有沒有接過,遞出去後便鬆開手來,一張張的紙零落地散在地面上,偶爾有風吹過,被掀起來翻一頁。

    這些紙張都是……地契。

    散佈在各地的,以各種名義明目身份取得的合法擁有房屋居住證明。

    是楚玉所準備的狡兔三窟。留著今後做退路用的,現在卻全都在劉子業的手上。

    這些,是怎麼被發現的?她一直做得很隱蔽很小心,應該不會讓他覺察才對啊!

    見楚玉遲遲不語似在沉思。劉子業更為惱怒,手上用勁,幾乎要將她的肩膀生生掐斷:「你有什麼可說地?」假如楚玉對他承認倒也罷了,他可以既往不咎,當她一時好玩,可是楚玉偏偏方才又對他說謊,這一再的欺騙隱瞞讓他無法容忍。

    楚玉吃痛回過神來,勉強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道:「沒什麼可說的,陛下不相信我,就是這麼簡單。陛下若是信我,那麼看見什麼都不會疑我,陛下不信,幾張紙便能令你我離心。」

    不清楚緣由,但楚玉現在知道,劉子業已經對她生出裂縫一時之間難以彌補,恐怕今後都難以修復,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盡量不顯出自己理虧,讓劉子業無從疑起。

    劉子業冷笑道:「你在外暗設私宅的事情,是天如鏡告訴朕地,這些地契,是宗越帶人去搜來的,天如鏡身為天師,乃是方外之人,難道會與你有什麼私人仇怨不成?」

    天如鏡出手了?

    聽到這個消息,楚玉比方才看到地契時還要驚訝,一時間不能思考,怔在原地。

    那傢伙不是說不會出手干預的麼?怎麼出爾反爾?

    她的出神看在劉子業眼中,正是被說中不能反駁的表現,劉子業心中痛苦,情緒更為暴躁,伸手將楚玉一推,楚玉不及防備,腳下不穩摔在地上,手掌蹭過不甚平整的石面,頓時一陣火辣的刺痛傳來。

    這也是劉子業第一次對她動粗。

    劉子業臉容扭曲,他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像是在極力控制自己,將無形地繩索加諸己身,倘若那繩索一旦崩斷,他便會忍不住衝上來對楚玉施展暴力:「你給我滾,現在便走!不要讓我再瞧見你。」

    楚玉咬著牙關慢慢站起來,見劉子業現在情緒激動難以溝通,她也壓下了辯解的念頭,轉身往外走去,臨出花園門口的時候,她想起一事停下腳步,問道:「陛下,我尚有一事請問,地契都在此處,那麼那些人又在何方?」她派出去替她準備狡兔三窟的人呢?

    劉子業瞪著她,冷冷地從齒縫裡迸出兩個字,映著嘴角血腥地猙獰:「殺了。」他讓宗越都殺了,一個都沒留下。

    楚玉心中抽痛,沒再說話,也沒再停留。

    目送楚玉的身影消失在牆後,劉子業呆了良久,直到扭曲的臉容逐漸平復,才陡然如夢初醒:他方才做了什麼,他竟然對阿姐發怒了?

    他的目光停在石製地面的一處血跡上:他甚至還將她推在地上?讓她受傷?

    不是原本想著要好好地跟阿姐說的麼?怎麼沒幾句話他便被怒火沖昏了頭腦?

    從前在阿姐身邊時,他並不會易怒的啊?

    他做的這些,在原本親密不可分的兩人中間,劃下了一道不可修復的傷痕。

    劉子業痛苦地抱住頭:原本是那麼親密和依賴的人……他們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03:56 P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四面楚歌聲

    在楚玉前面的,是劉子業最寵幸的太監華願兒,走在的,則是四個皇宮侍衛。

    這五人是在宮門口迎接她的,將她一路送到劉子業面前,此時又將她一路護送出宮外,說是護送,倒不如說是怕她跑掉的監視者。

    楚玉心中冷笑,她一不能飛天二不能遁地,在守衛森嚴的皇宮裡,她哪裡有可能逃走?

    距離宮門還有一半路途時,楚玉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左側遠方,只見一抹紫色的身影遙遙佇立,正是天如鏡。

    楚玉望著天如鏡,天如鏡也看著她,目光定定地膠著,楚玉眼睛望著他,口中淡淡地對前方跟著停下來的華願兒道:「停下,本公主與天師大人有事要商談。」

    華願兒皺了皺眉,變了調的尖利嗓子慢吞吞地道:「長公主殿下,陛下讓我們送你出宮,你看……」

    他說話語氣毫無恭敬之意,從前楚玉為劉子業親近之時,宮中有誰敢有半分不敬?眼下卻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一個太監也能給她臉色看了。

    楚玉冷冰冰地瞥了華願兒一眼,面上淺笑道:「見風轉舵也是要講技巧的,今天風往南吹,難保昔日不會再往北吹,你若是能保證一輩子風向不變,本公主也算佩服。」

    她言下之意便是威脅華願兒,她現在雖然一時失勢,可將來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倘若他日她得勢了,必然會對在失勢時落井下石地人加以報復。

    華願兒一個激靈,懂了楚玉的意思,頓時便換上張笑臉,而楚玉也如願地能與天如鏡單獨對話,讓四個半男人退得遠遠的。

    荒廢冷宮的花園裡。到處都是雜草亂木,巧的是,這正是他們頭一次單獨說話,並且楚玉見識了手環的防禦功能地地方。

    看華願兒等人退遠了,楚玉才轉向劉子業,微笑道:「天師大人,好久不見。」

    天如鏡抿了抿嘴,有點兒不太自然地。認真回了她這句只不過僅僅作為開場白的話:「好久不見。」

    楚玉古怪地看著天如鏡,好一會兒才道:「假如不是知道你有很強大的自保能力,我簡直要懷疑你被人宰掉偷換了,你從前可不是會打招呼的人啊。」

    不得不說,這樣的天如鏡,多了一點兒人味,當然,這人味對她沒什麼用。

    楚玉沉著臉想。

    天如鏡並不是一個喜歡閒話的人,楚玉找他說話,也不是敘舊的。片刻地沉默後,楚玉便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質問:「陛下告訴我,我在各地置房地事,是你說出來的,是不是這樣?」

    縱然知道劉子業沒什麼理由欺騙她,但楚玉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天如鏡不然塵埃的清秀面孔神情沉靜空靈。過了好一會兒,他輕啟嘴唇,道:「是。」

    是他做的。

    他承認了。

    楚玉的憤怒一瞬間爆發出來,她並沒有失態大吼,但是她的神情比大吼更憤怒,也更冰冷尖銳:「好個天如鏡,你好……你當初是怎麼說的?你說我不能改變朝代的更替,所以不會出手阻止我什麼。可是你現在又在做什麼?一臉無辜不管事的樣子,最後背地裡卻做出這種勾當!」

    她並不是因為劉子業與她離心而憤怒,也不是因為失去了各地的狡兔之窟,她心痛地。是那些曾與她做出約定,替她照看各地宅院的那些人。

    這些人之中,有府內得力的人,也有她故意問劉子業要來的官員,她給他們做出美好的承諾,引誘他們幫她做事,有的人甚至將一家都搬遷到了購置地宅院中,現在那些人應該都死在了宗越的刀劍之下。

    她見識過宗越的狠毒,連幾個小孩子都能下得了手的魔王將軍,沒道理放過那些本來便是劉子業要殺之人的家人。

    粗略算下數量,因為這件事而死的,至少超過上百人,而這上百人,都是因她而死!

    而這一切的起源,皆因為天如鏡輕巧的一句話。

    天如鏡看著她,張口欲說,楚玉卻忽然伸出手擋了一下,道:「等等,你先不要說話,我現在聽著你地聲音心煩。」

    她咬緊嘴唇,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楚玉現在好像有了點方才劉子業的感受,倘若不壓抑住暴戾的情緒,會忍不住衝上去毆打天如鏡,但是天如鏡不是她憑一己之力能傷害地。

    漸漸平靜下來後,楚玉的神情緩和了少許,雖然胸中依舊梗著火焰,但她至少能維持表面的平靜:「你說吧,為什麼要這麼做?出爾反爾是很光彩的事麼?」

    不管之前她做了什麼。天如鏡一直沒有出手干涉,可是他一動作,便是雷霆之擊,首先斷了她的後路,其次毀了她不少可用之人,最重要的,他令劉子業對她生出來嫌隙,兩人之間的裂痕難以修補。

    縱然粉黛那件事是假的,但此時的一百多條人命千真萬確,如何都不能抹殺。

    現在縱然是劉子業想要與她和好,她心中也不願意了。

    相較於楚玉的憤怒,不平,自責,天如鏡的心情卻十分的純一簡單,他仔細地看了一會楚玉,覺得她比前些日子瘦了一些,但是卻綻出一種無法忽視的光彩,好像不經磨礪便不會顯出美麗的寶石。

    此時她站在他面前,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朝前探出,便能摸到她溫熱的呼吸和柔軟的肌膚,但是他並沒有被這些擾亂,他的目光一如往常清澈純淨,接近無有情感。緩緩張口,天如鏡低聲道:「因為你不一樣。」

    她不一樣。和世人不同,她好像是來自奇異地另外一個地方,知道許多不該知道的事,倘若是她,也許真的能從另外一個角度影響這個世界。

    雖然大部分時候,他都僅僅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朝代更迭興衰。可是他師父天如月在臨死之前,也曾經交代,假如遇到了認為危險的角色,不必顧慮太多,出手清除掉便是。

    天如月所說清除,自然是將人殺死,但是楚玉是天書上有載的人,她的死亡應該與劉子業在一起。因此天如鏡能做地,便是斬除她的羽翼,讓她什麼都做不了。

    他成功了,只需要靜靜等待,不出兩個月,便能等到楚玉的「自然死亡」。

    天如鏡沒有絮絮叨叨的解釋,但是楚玉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

    方才路上,華願兒已經向她傳遞了劉子業的旨意,讓她今後都待在公主府裡,不得外出。也就是變向軟禁了她。

    華麗的公主府居所,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囚牢。

    也許將一直困她到死。

    楚玉凝望著天如鏡,她地憤怒逐漸消散,眼角聚起來少許的憂傷:「要讓我等死麼?讓我被困在公主府中,一天天等待那一天的到來,然後被反叛者亂刀殺死麼?你要讓我在臨死之前。盡情地品嚐死亡迫近的恐怖,隨著時間推移一點點絕望麼?」

    天如鏡一怔:他原本只想著這樣便能不違背天書,卻忘了身為必死的人,楚玉的感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看見楚玉清麗姣好的臉容上露出淒涼的慘笑:

    「竟然要我眼睜睜看著死期逼近……天如鏡,你真殘忍,你這麼做,比直接殺死我。更多十倍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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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玉走出皇宮的時候,身前身後除了華願兒和四個衛兵外,與她並肩而行地,是方才私下談了許久的天如鏡。

    兩人肩膀之間雖然僅有一尺距離。卻好像隔著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

    楚玉的神情冷漠,方纔的痛苦和傷心,都好似被掩蓋在了這冷漠之下,走到門口,華願兒看一眼外面等待著的何和一百護衛,停下腳步:「公主,小人便送到這裡,陛下想必也只是一時惱怒,很快便會想明白地。」因為顧忌著楚玉方纔的話,華願兒的態度好了許多,橫豎說好話不花錢,便隨口多說了兩句。

    楚玉嘴角扯了扯,也沒說話,便徑直朝外走去,天如鏡也是要出宮的,與她一道朝外走,但是過了幾步,兩人便要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楚玉自然是毫不遲疑地轉向,卻意外地聽見,身後天如鏡幽幽的聲音:「對不住。」

    楚玉冷笑一聲:「你也會覺得對不住的麼?」做都已經做了,現在道歉,又有什麼用途?

    見楚玉停下腳步,卻不回頭,天如鏡知道她心中對他惱恨到了極點,但是他並不奢求楚玉能原諒他,他只說出心中要說的話:「這是我的職責。」

    從數代以前便傳承下來地,維護天書所記載的朝代更迭,天明所歸,這是一種比一時一家更沉重的責任,他既然繼承了神物,便必須這麼做。

    也許在楚玉眼中,這天書宛如兒戲一般,可是天如鏡從小建立的觀念,便是萬事遵從天書,這是凝立在他心中地,不可動搖的信仰。

    他不能伸手救楚玉,甚至反而要往黃泉路上推她一把,即便他心裡多麼喜歡,也絕不能忘記自己肩負的職責。

    縱然偶爾會難過得不知道該如何呼吸,也不能阻止他的決心。

    心志單純的人,一旦決定堅持某件事,便會比石頭更執拗。

    楚玉聽了天如鏡的話,神情動了動,卻沒有回頭去看他,只繼續朝何戢所率領護衛包圍的馬車走去,馬車邊還站著越捷飛,雖然在這個「護送」陣容之下,越捷飛已經沒什麼用處。

    楚玉看了越捷飛一眼,嘴角溢出冷笑:「你也是盡忠職守嗎?做得真好。」

    越捷飛一怔,面上隨即浮現愧色,楚玉不再看他,逕直上車,隨後,她抱緊自己,好像很冷一樣。蜷縮著坐在車內。

    車廂壁上有一層柔軟毛皮,但是楚玉依舊覺得冷。

    為什麼連劉子業都不曉得的隱秘之事,天如鏡卻會知道?楚玉不需要詢問,便知道是越捷飛在其中搭的橋樑。

    縱然做得如何隱秘,但是越捷飛是貼身保護她的人,兼之武藝高強防不勝防。因此想要得知這件事,並不困難。

    楚玉沒有去追究越捷飛是什麼時候探知此事以及什麼時候告訴天如鏡的,已經成為了定局的結果,再去追究過程,是一件很無聊地事,她現在應該把心力放在前方,而不是向後看。

    但是……

    楚玉低下頭,更用力地抱緊自己:劉子業離心。越捷飛背叛,天如鏡出手,何開始報復。原本還算緩和的局面,一剎那間變得劍拔弩張,從前勉強算是同伴,以及不是敵人的人,也都站在了她的對立面,讓楚玉一時間有四面楚歌之感。

    縱然在外面表現得十分剛強,但一下子陷入這樣的境地,楚玉還是忍不住生出了軟弱的情緒:要是容止在就好了。

    明知道他不是好人。明知道他……可是在這一刻,她第一個想起來的,竟然依舊是容止。

    想起容止,楚玉陡然從悵惘的迷霧中驚醒過來:容止現在還是生死未卜,甚至地,他的處境有可能比她更危險。她怎麼能只想著依賴他?

    楚玉深吸一口氣,抬起兩隻手,輕輕拍打自己的面頰:「楚玉,堅持住。」

    她力氣不大,手掌與臉頰接觸,發出輕微卻清脆的聲響,一聲聲慢慢重疊。

    楚玉,堅持住。

    楚玉。堅持住。

    ……這個時候,要化身鋼鐵,不可摧折。

    要活下去,要再見到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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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絕拿著一張看起來還很新的小羊皮地圖。順著地圖上的標識,找到了隱藏在密林裡的山洞洞口,他毫不猶豫地走入洞內,在長長一段時間的漆黑後,又看見了光明。

    但是這光明裡,卻多了一重妖異的火光。

    往日清淨祥和的桃花源,此時化作一片人間地獄。

    烈火席捲了一切,肆無忌彈地焚燒著一切可焚燒地事物,雜草,樹木,屋舍,以及,人。

    火海中,唯一響起的,是灼燒的聲音,火中的人都一動不動地躺在地面上,似乎是早已死去。

    唯一不曾被灼燒的,大約便是山洞出口附近方圓二十多丈,因為附近的可灼燒之物都已經被剷除清理掉。

    在出口側面地不遠處,安然地做著個身穿白衣的少年,少年的容顏秀麗至極,神情從容至極,縱然眼前是一派淒厲的景象,但少年卻彷彿安坐在青青翠竹中一般,那麼的清雅。

    他面前擺放著一隻酒壺,手中端著白瓷杯液體半滿,舉杯在唇邊碰了一碰,也許只是讓酒液堪堪潤濕嘴唇,少年便轉過身來,望向鶴絕。

    四周都是火光,可是少年的漆黑的眼睛,卻宛若無底的黑洞,將這些光芒一絲不剩地吸收,只留下純然的漆黑,漫開來無邊無際的夜色。

    此時尚是白天正午,鶴絕卻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無盡之夜,他陡然心中煩亂,開口打破兩人間的沉寂:「容止,你想法子把地圖送到我手裡,便是要我來看你放地火?你找我來,就不怕我殺了你?」

    容止微微一笑,十分從容的漫聲道:「鶴絕,我們做一筆交易吧。」他意態悠閒,嘴角的微笑,卻透露出些許引誘之意。



第一百八十章 明裡修棧道

    一輛馬車公然進入公主府。

    一輛馬車飛快駛出江陵城。

    一輛馬車緩緩地馳往首都建康。

    也有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越過南宋北魏的分界線。

    四散的,洶湧或脈脈的明波暗流,因著不同的理由和願望,循著各自的軌跡流淌,而其中一條,現在則流到了楚玉面前。

    天如鏡乘坐的馬車是一直進到公主府內才停下來的,停下來後,便立即有一對護衛圍上來,站在馬車周圍,隨後走過來的人是駙馬何。

    何凝視了一會天如鏡,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楚玉,他昨天天如鏡與楚玉並肩走出皇宮,想起前陣子流傳的謠言,說天師大人已經失身於公主,而有一段時間,天如鏡確實經常出入公主府……

    於是何越發的不解了,他怎麼看都沒有看明白,楚玉身上有什麼值得天如鏡委身的地方,看他的模樣,似乎也不像被迫……

    世外之人的口味竟然是如此的奇特麼?

    縱然百般的不願讓楚玉痛快,但以何的身份,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奉劉子業之命,看管著楚玉,將她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府內,卻不能傷害她,倘若楚玉有了什麼閃失,不管是傷了還是跑了,只怕第一個遭殃的人,便是他。

    他也能依仗自己所掌握的權勢,阻擋一些外來人。但是天如鏡在皇帝面前地份量比他要重不少,強行阻攔,只會弄得他面上難看,倒不如在此賣個順水人情。

    當然,天如鏡人可以進去看楚玉,車卻必須留在他們的看守之下。以防天如鏡此番前來助楚玉逃走。

    何客氣地解釋皇命難違,天如鏡彷彿沒聽到一般,還是一臉淡漠的神情,連一個點頭都懶得施捨,便離開馬車自走上同往內苑的道路。

    這公主府他之前走過不少次,已經不需要他人引路。

    遭到這樣明顯的輕視,何面上飛快閃過一絲厲色,轉眼間又隱藏在和氣的笑容之後。

    天如鏡不理會何有什麼心思。他心裡正在思考著另一件事,昨天與楚玉在皇宮分別之後,他以為那是最後一次見到她,畢竟楚玉對他痛恨已極,在公主府內,兩人更無交集地機會,卻不料今天一早,越捷飛前來尋他,代楚玉發出邀請,讓他在有空的時候前往公主府一晤。

    天如鏡是獲得允准不必上朝的。以往還應付一下宮中妃子的邀約,但聽說楚玉要見他,他便立即推掉了今日的所有雜事,出門前甚至還特地換了身新作的衣裳。

    他並沒有如何刻意的費心思,很自然而然的就這麼做了,登門之際。心中雖然有些躑躅,卻也全壓在平靜地表象下。

    兩人相見在東上閣楚玉的院子外,楚玉斜靠在院門邊抱臂而立,很放鬆,也很悠閒。

    這動作不太文雅,但是楚玉做來,卻看著很好看。

    見到她,心底便微微地泛起來柔暖。天如鏡正要走上前,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響起一句話:

    「……天如鏡,你真殘忍,你這麼做。比直接殺死我,更多十倍的殘忍。」

    這話讓天如鏡不由自主地停下來腳步,接著呼吸帶動著心肺疼痛起來,這是他做出決定後,便時常發生的事,只不過這一次,從前的隱痛此時越發地明顯起來。

    她會死,她會和天書上所記載的一樣,在不久的將來,被人下令自盡,那個時候,他將會再也看不到這個人,聽不到她的聲音,也再也不會有這麼多紛擾的情緒,再也不會……被如此嚴重的影響。

    會注意到一個人地想法,會像這塵世的普通人一般,生澀的說著些沒有用處的話,會情不自禁地想念,心情因為她而波動。

    因為她,他變得像一個人。

    這是什麼,天如鏡已經知道,可是有些感情,再怎麼溫柔,也撼動不了殘酷的命運,以及根深蒂固的責任。

    他已經作出選擇。

    見到天如鏡來了,楚玉放下雙臂,笑著走過來,輕輕鬆鬆地邁過天如鏡停下來時兩人之間地距離:「你總算來了,我以為至少要等上半日呢。」

    她笑意吟吟,眉宇間完全不見昨日的憤恨傷悲之色,看得天如鏡又是一怔:怎麼一夜之間,她便好似整個變了一般?

    而這時候,他又聽到楚玉院子裡傳出來開鑿之聲,越過她的肩膀,卻見幾個年輕力壯的男子揮舞著鋤頭,在院內的一片空地上奮力挖掘。

    注意到他的目光,楚玉一笑道:「我已經想通了,與其淒淒慘慘地等死,倒不如在今後有限的時光裡及時行樂,我讓人在府裡各處挖幾個坑,打算修建魚池。」頓了頓,她的笑容忽然又有些黯淡,「也不知道是魚活得久還是我能活得久……」

    雖然她地自由被限制,但是想要在自家的院子裡挖個魚池,或者建兩間亭子玩玩,還是很容易辦到的。

    天如鏡默然,他自然是知道,楚玉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是身為造成這一局面的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楚玉消沉了片刻,又立即展顏笑出來,伸手拉起天如鏡道:「成了,我們到別處去說話,這裡實在太吵鬧,我們換個清淨地地方。」

    她拉著天如鏡一路走出東上閣,卻是直往西上閣而去,天如鏡想不到在決裂之後,竟然還可以與她有如此親近的時候,一下子回不過神來,任由她拉扯著走,當他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兩人已經身處在一間廢棄的空宅院裡。

    這裡是從前山陰公主兩名面首居住的地方,被楚玉清理了大半之後,便空了出來,但因一直有人定期打掃,還是十分的整潔乾淨。

    進屋後讓人點燃熏香,待侍女退下,楚玉才很有誠意地望著天如鏡:「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教你那些文字,你還欠著點學費沒付,我想問能不能寬容地替換一下,反正我現在快死了,現在這個局面,我如何都不能逃脫……你就讓我死個明白吧。」

    天如鏡心中一驚:「你是說……」

    楚玉目中的懇求之色更加濃厚,她很有誠意地望著他:「我想看今後發生了什麼事,反正我已經是必死之人,想做什麼都做不了,你不如成全我,讓我至少完整的知道,我死去前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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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玉的院子裡,勞工依舊奮力開鑿挖掘著,聲音很是吵鬧嘈雜,而在楚玉的房中,她的床榻之下,竟然也傳來了類似的聲響。

    挖掘,挖掘,挖掘。

    隱藏在床下,黑漆漆的洞口裡,黑漆漆的人影奮力地揮動鋤頭。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3 04:13 PM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此際知天命(接第180章)

    了楚玉的請求,天如鏡怔了怔。

    他直覺地感到有些什麼不對,可是這一點點預感,在看到楚玉哀求的目光後,便融在那目光中了。

    兩人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條一尺半寬的黑色矮腳長案,跪坐的姿態讓衣擺舒展攤開,乍一看去彷彿兩隻相對低伏的蝴蝶。

    輕盈,舒展,美麗,以及哀傷。

    楚玉輕握住天如鏡的手掌,忍住將那手環用力擼下來的衝動,小心翼翼地,盡量不露出自己的真實意圖,眉宇間壓著一絲輕愁,她低聲道:「天如鏡,我知道,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你就當作是滿足我臨死前的願望,好不好?」

    也許是因為她的目光太黯然,也許是因為掌上傳來的觸感太溫軟,也許是因為想到她即將永遠離開人世,天如鏡胸中悶痛,判斷力隨之下降不少,他想了想,覺得現在楚玉確實再也做不了什麼,縱然是告訴他政變的具體過程,她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劉子業已經與她離心,她所說的話,少年皇帝不會再輕易的相信和遵從,而他只需要從旁說項一二,她即便是將之後的事告訴劉子業,他也能讓劉子業無動於衷。

    身為天師,他在皇帝身前,有著超然尊崇的地位,而他的話,一句便可抵上別人十句。

    這樣想了一遍,天如鏡也略為放下心來。再看楚玉一臉期盼地神情,終於禁不住心軟了一下:「好。」

    天如鏡話方出口,楚玉的眼睛微微亮起來一些,隨即又垂下眼簾,低聲道:「雖然這個局面是你造成的,但是你願意答應我這個要求……還是很謝謝你。」最後一句話。她的聲音陡然低弱,低得幾乎要聽不到了。

    天如鏡感覺到,她握著他的手微微顫抖,低眉的模樣有幾分楚楚可憐地意味,禁不住心中又是一軟,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以為她想到將來要死心中害怕,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能笨拙地拍著她的手。

    楚玉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歡喜。因為這難以克制的情緒,讓她很費勁地才不表現出來自己真實的心意,在這場劇本裡,她是一個即將要死去的人,不管是什麼消息,都不應該表現得太高興,否則很有可能會引起天如鏡的懷疑。

    她要表現出一點認命了地坦然,也要時不時的明媚憂傷一下,要恰到好處地誘發天如鏡的內疚,瞞天過海。

    這是從昨天與天如鏡說話的時候。便已經開始做的準備,她故意在天如鏡面前露出一臉悲傷的神情,說他太殘忍,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性格,就算是覺得痛苦悲傷,假如不是別有目的。她絕不會在敵人面前表現出來,更不要說去哭訴「你好殘忍」那麼肉麻的話。

    現在楚玉回想起來,都覺得有點頭皮發麻,但是那時候她可謂是超水平發揮,達到了苦情戲女主角的演技水準。

    如今她所擁有地資源太少,唯有攻心為上。

    縱然四面四處可聞楚歌聲,但是楚玉依舊絲毫沒有放棄的念頭,她一心一意的往下走。走得比從前更加小心,也更加堅定。

    「太宗與左右阮佃夫、王道隆、李道兒密結帝左右壽寂之、姜產之等十一人,謀共廢帝。戊午夜,帝於華林園竹堂射鬼。時巫云:「此堂有鬼。」故帝自射之。壽寂之懷刀直入。姜產之為副。帝欲走,寂之追而殞之,時年十七。」

    ——《宋書‧本紀第七》

    上先已與腹心阮佃夫、李道兒等密共合謀。於時廢帝左右常慮禍及,人人有異志。唯有直皞將軍宋越、譚金、童太一等數人為其腹心,並虓虎有干力,在殿省久,眾並畏服之,故莫敢動。是夕,越等並外宿。佃夫、道兒因結壽寂之等殞廢帝於後堂,十一月二十九日夜也。

    ——《宋書‧本紀第八》

    天如鏡的所謂天書中,保存的是較為正統的史書,而非鄉間野史,古文讀起來不夠淺白,但意思也能理解。楚玉壓抑著心中地狂喜,慢慢地將自己從前夢寐以求的映入眼底,她看得很慢,恨不得每一個字都看上十遍,海中才算看過,最後她挑出來重點的兩段,因為這兩段關係著劉子業死亡的具體過程。

    前廢帝,指的是劉子業,因為他生前暴虐殘酷,被推翻後死後連一個稱號也無。而明帝,則是劉子業之後的下一任皇帝,正是現在被劉子業關押宮中的,三王之中體態較為富態的那人,名義上是他們地皇叔,叫劉彧。

    史書上記載,劉彧與他的心腹密謀,並聯絡劉子業身邊的侍從壽寂之、姜產之等十一人密謀廢帝。

    劉子業對於自己安全的防護是比較嚴密地,但是有一日夜晚他在華林園繡堂驅鬼,身邊的防備稍有疏漏,便被劉彧勾結他身邊的人將其刺殺,「殞廢帝於後堂」

    時間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夜晚。

    現在是陰曆九月下旬,還有兩個多月的光景。

    終於確定了準確的時間,楚玉禁不住鬆了口氣:還好,還有兩個月,她能夠多一些活動的餘裕,也可以有針對性的進行防備。

    將刺殺行動裡的幾個名字默默地記下來,又重複看了兩遍,確定自己已經記牢,楚玉才放開天如鏡的手,對他微笑一下:「多謝你。」

    這話是真心實意的,雖然她用了誆騙的手段,但是若不是天如鏡對她心存憐憫,也不會如此順利成功,這其中有一半的功勞,卻是要算在天如鏡的頭上。

    一直貼著手掌的肌膚離開,天如鏡心頭有一抹悵然,此時楚玉因為心情放鬆,顯出破綻,她看完了自己死亡的日期後,照理說不該如此平靜,但是楚玉因為心裡高興,忽視了這一點,可是天如鏡此時也有些心神不屬,竟然沒發覺楚玉的異常。

    依然有點兒意猶未盡,楚玉渴盼地望著天如鏡:「反正我快死了,你讓我見識一下你這個手環……不,是神物,神物的其他的幾項功能好不好?」

    這時候,楚玉心頭懸著的大石已經放下來,說要看別的,也不過是想得寸進尺的順手揩點便宜,此時手環展開的立體屏幕還沒收起來,她隨手朝其中一項上一指:「不如就給我看看這個吧。」

    出乎楚玉的預料,天如鏡竟然沒怎麼猶豫,便不聲不響的滿足了她的要求,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她「將死」的份上優惠大放送。

    楚玉起初只是漫不經心地瞥去,定了定神後看得更仔細,然而當她看清楚屏幕上所顯示的東西,又細細想明白這是什麼後,她面上浮現了極為震撼,極之驚愕,不可思議的神情。



第一百八十三章 暗中度陳倉

   楚玉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去的。

    她面色蒼白,眼光空散,腳步如踩在雲端,軟綿綿,輕飄飄,用一種腿很軟,好像隨時會摔倒的姿勢,慢慢地走著。

    她踩過院子裡名貴的花木,腳下沾滿了泥土和花木葉片,她一腳踏進道旁的淺溝裡,只漠然地低頭看了眼,又維持原來的神情,夢遊一般地繼續往回走。

    楚玉這幅輕飄飄的模樣,像極了做多了某種運動後虛脫的表現,因此當天如鏡神清氣爽精力十足的走出來後,所有人望著他的目光已經敬畏得不能再敬畏,而不一會兒,便從公主府內苑裡傳出流言,言說天師大人精通採陰補陽的法術,專門采別人來補自己,今天公主就被採了云云。

    楚玉沒有閒暇注意別人的目光,她幾乎是靠著本能引領身體回到自己的院落,走到自家門前的時候,她停下腳步,回頭漠然地看了眼還在院中挖坑的幾名僕人,道:「今天不用幹活了,你們都退下。」

    等院子裡的人都散去,楚玉才慢慢從懷中取出鑰匙,開了門口掛著的銅鎖後,她慢慢地拉開門。

    院子的前後左右,都還有些微挖掘的聲音傳來,她指定建造池塘的地點,除了自家院子外,其他的基本都分佈在與院落相鄰的四周,這樣多重聲音重疊起來,也不容易發覺她房裡的一點響動。

    門才開啟。裡面便冒出來一個腦袋,流桑地大半身子藏在門框後頭,看開門的是楚玉,忙鬆了口氣,笑道:「公主,流桑一直乖乖的守在這裡。沒有人進來哦。」

    為了防止有什麼人誤闖或者偷入她的屋子,楚玉不僅在門外上鎖,還在上鎖之前叫來流桑,讓他給他看門,經歷前陣子的流桑的抱怨,她不再將流桑當作一個什麼都不懂地孩子,而是有分寸的讓他知道一些消息,有意識的讓他執行一些事務。

    換做平時。楚玉肯定會笑著摸摸他的腦袋,說幾句好聽的話嘉獎她,可是現在她心神不屬,聞言只看了流桑一眼,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便踏入屋內,反手關門。

    門扉輕輕的合上,楚玉的身體裡好像一下子抽離了所有力氣,她軟軟地背靠著木門,門上的雕花硌得她背脊生疼。不過她現在無心顧及這些。

    察覺楚玉情緒有異,流桑輕輕地扯了扯她地衣袖,道:「公主,你怎麼了?」

    他連喚了好幾聲,過了好一會兒楚玉才彷彿從夢遊裡清醒過來,她嘴角微微翹起來一下。卻並不像是在笑,僅僅只是做這麼一個表情:「沒事。」

    沒事才怪。

    流桑擔憂地看著她,也知道楚玉既然不想說,他也沒法子從她口中挖出來太多東西。他正暗暗苦惱,忽見楚玉站直身子,朝臥室的方向走去,連忙也跟隨上去。

    楚玉走到自家床邊,又發起愣來。耳中聽著從床底下發出的挖掘聲,腳下也偶爾有微微的顫動,卻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感覺到。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她才彎下腰,朝床下的洞口叫道:「阿蠻,先休息一會兒,別挖了。」

    聽到她的話,流桑趕緊幫忙把床榻先推開到一旁,露出來一個直徑接近兩米的洞口,洞口大約有六米深,到底之後,又在底部側面開了個洞,平著朝旁開鑿,沒過一會兒,一條黑影從洞中躥出,矯健一躍跳上地面,那黑影赤著上身,只在腰下圍了一塊布,黝黑的皮膚上沾了不少泥土。

    阿蠻一手拿著鐵鎬,另一手抬起來在臉上抹了把汗,又在臉上蹭了把泥印子。看見他的花臉,楚玉取出手帕給他擦了擦臉,道:「今天就到這裡,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要想些事,你們從別處回去,路上小心別給人瞧見,明日再來繼續。要注意保密,這件事就我們三個曉得,不要再讓別人知道。」

    這是她昨天回來後做出來的決定,從自家床底下挖出一條通道通往公主府外,雖然這法子乍聽起來荒謬,畢竟公主府佔地廣闊,想要挖出去並不容易,但是靠著阿蠻過人地蠻力,卻並非不可實現的事情。

    從坑中挖出來的泥土,由閒著的流桑負責用盆盛出來倒在旁邊,現在已經在臥室裡堆成了一片,幾乎佔據了這還算寬大的臥室的三分之一空間,這到晚上再處理掉。

    然而現在不論是坑還是泥土,在楚玉眼中都彷彿失去了意義,她地目光掃過屋內,雖然事情進行得如她所想,可是她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

    阿蠻奇怪道:「我還不累。」她不是說要快點兒挖到外面麼?現在時候還早,還能再挖半天呢。

    楚玉勉強笑了笑,道:「不累也先回去休息,乖,聽話。」

    見楚玉堅持,阿蠻老實地點了點頭,單手把床榻抬回原位,放開鋤頭轉身往外走去,流桑卻依舊站在原地,遲疑片刻後躑躅道:「公主,你若是有什麼心事,不妨說出來,我年紀雖然小,但也可以為你分擔一二。」

    聽了他這話,楚玉終於露出來一個真正的笑容,抬手揉了下流桑的腦袋,低聲道:「好啦,我有分寸,不會出事的。」

    流桑咬了咬嘴唇:「那,我便走了。」他走兩步,又回過頭來,帶著點期冀的神情望著楚玉,等了一會不見楚玉留他,才終於露出失望之色,慢慢地離開。

    直到腳步聲漸漸遠離,外面傳來關門的聲音,楚玉才輕歎了口氣,喃喃道:「這要是能說出來的事情,就好了。」

    楚玉放鬆身體躺在床上,雙目空茫地朝上望,腦海中卻在回放一刻多鍾前的情形。

    天如鏡手環裡,有一個「時」的選項,她原本以為是類似萬年曆,現實時間之類的程序,可是今天開啟之後,呈現在她面前地,卻是一張及其複雜的三維虛擬立體圖。

    橫裡,仔細分辨能看出來是全球地圖,而縱裡,線條如同交錯的繩網一樣複雜,以及在線條的各斷上標注的時間。

    除此之外,還有時間裂縫,跳躍,空間等等名次,楚玉將所有的資料彙集起來後,得出來一個連她自己也驚駭得失了態的結論:那手環,還兼具一項功能——

    穿越時空。

    這四個字浮上心頭的剎那,楚玉的心臟幾乎要爆裂開來。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4 09:39 AM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可望不可及

    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能回去。

    二十一世紀的事,對她而言彷彿一個遙遠而不可及的幻夢,她原本以為這一輩子就是這樣過去了。

    可是卻意外的,讓她又看到希望的曙光。

    領悟到那是什麼後,楚玉幾乎是拼盡了全身的力量,才沒有衝動的去搶奪天如鏡的手環。

    從未有一刻如此狂喜,從未有一刻如此急切。

    好像各種色彩和聲音快速地從四面八方紛沓而來,一下子全擁擠在她的腦海之中,讓她目不能視,耳不能聞。

    以這具身體回去之後的身份問題,怎麼樣跟家人解釋自己的經歷,時間和空間的定位,以及過程之中是否會發生風險,這些細枝末節都是後來才慢慢想到的,在能夠回去的絕大引誘下,變得那麼微不足道。

    只要能回去,不管是什麼身份,不管是什麼途徑,也不管是要冒多大的風險,她依然認為這有百分之一百值得嘗試的可能。

    從前她很羨慕天如鏡擁有那手環,但也僅僅是羨慕而已,想得到但也不強求,而如今她的心情卻發生了巨大改變。

    一定要拿到手。

    這個念頭接近狂熱,燒得她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

    縱然是為求生而努力,她也未曾有過如此狂熱渴盼的心情,有那麼一瞬間,她無比的妒嫉天如鏡,妒嫉他身懷至寶而不自知。

    慢慢冷靜下來後,楚玉才想到一個現實的問題,這問題一下子又將她從雲端打到了泥濘裡。那便是:如何弄到手?

    手環自身對執有者有保護的作用,使用暴力顯然不現實,更何況她現在被劉子業軟禁。也沒什麼暴力可以使用。

    楚玉靜靜地躺在床上,壓下這個目前來說不切實的念頭。她也曾想過下,但容止當年和天如月鬥法地時候,以他的長才,肯定沒少用過這手段,後來的結局便能說明這手段不管用。

    只是——

    容止似乎曾說過天如鏡地層次遠不及他師父天如月假如是他,會不會有辦法呢?

    這個念頭也是一樣是鏡中花水中月,她甚至不知道容止現在在什麼地方呢。

    容止安坐在顛簸的馬車廂裡,雖然上上下下彷彿都在搖晃,但是他地動作卻好像是坐在平穩的地面上一般,十分的寧靜安然,他身前擺放著一張四方矮幾,提筆往紙上寫著字,因為馬車不太穩。他寫得有點慢,但是字跡卻很是秀麗端正。

    鶴絕懷抱長劍,坐在馬車廂內與容止斜對面的位置。眼神古怪的看著容止:從他們今天早上啟程開始,容止便一直在書寫著什麼。時不時停下來思索一下。接著繼續落筆。每一張紙上,都寫上寥寥幾個字。然後將紙折疊起來收好。他曾好奇地去看容止寫了什麼,容止也很大方的讓他看,但是紙上的那些字,拆開來他都認識,連起來便是只有字認識他了。

    那好像是一些字無意義的拼湊在一起,根本不能連成通順的句子。

    鶴絕自己也是有點見識的,知道這大約是容止特定的暗語,不是事先有約定的人,不可能看懂這些話,也難怪他不怕他瞧見。

    只不過鶴絕有些好奇,容止從今早到現在,已經寫了不下六七十張紙,昨日下午經過城鎮時買下的紙已經用去了一半,究竟是什麼暗語要寫那麼多,並且現在看來還沒有停下來地苗頭?

    他有一種預感,容止寫下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彷彿有引發什麼的力量,就如同一條條細小地水流,但是所有的水流彙集起來,將會是奔騰地驚濤。

    他也不懷疑,而容止寫下來地那些東西,原本在他的腦海中,便是一張早已成型地,巨大的,細密而繁複的羅網。

    容止又寫了一張,抬眼朝馬車外瞥一下,接觸到白熾的陽光,他眼前卻忽然一暗,身體隨之軟倒。

    鶴絕上前扶起他來,讓他靠躺在他的臂彎中,只見他雙目緊閉,容色如雪,嘴角紅跡斑斑異常鮮艷,竟是嘔出血來。

    鶴絕熟練的取出手帕,擦拭去他嘴角淌出的液體。

    他們同行不過兩日,這卻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起初鶴絕以為容止有什麼陰謀,好幾次後,他才明白容止的身體虛弱到了什麼程度。然而他每次看到,依然都和第一次一樣的驚訝。

    容止給他的感覺太強了。

    從第一次交鋒開始,他都一直處在下風。他徒有強大的武力,卻屢次被容止玩弄於股掌之中,以至於雖然明知道容止身體孱弱,他卻經常會忘記這一點,若不是兩人之間已經有了協定,他已經萌生了幾次想殺死容止的念頭,並且將之付諸實踐。

    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如此戒懼一個人,頭一次因為對方壓倒性的強大甚至生不出爭勝的念頭,就連教導他劍術的師父,將刺客組織傳給他的父親,也不曾讓他如此敬畏,而給他這種感覺的人,卻是一個彷彿風一吹便會倒下,生命好像隨時會結束的柔弱少年。

    過了好一會兒,容止緩緩睜開眼睛,微展顏一笑,這一笑將蒼白憔悴全都壓了下去,他謝過鶴絕,又端坐在矮幾前,繼續先前未完的工作。

    容止在寫字,同一時間,在不同的地方,蕭別也在寫字,以類似的方式。

    他寫的是一封信。

    坐在平穩行駛的加大馬車中,車廂的角落燃著香爐,底下鋪著厚厚的毛毯墊子,縱然馬車稍有顛簸,也被墊子給吸收了。

    蕭別的信很簡單,無非是即將回家去,並且表示願意接受成為當家的安排。

    現在這輛馬車正向江陵城外東面行駛,越過畫扇山,目的地是滄海客的隱居之所。

    他還打算在江陵城再留半個月,用這最後半個月說服滄海客出山助他,他之前沉迷於琴,於家族權力奪取方面並無用心,若是此時回去接任,定然會遭到阻力,滄海客的才華武功,是他數年來所見第一人,倘若能請得他幫助,對他今後助力不少。

    更重要的是,滄海客是一個瞎子,這個先天的缺陷局限了他,自古以來,沒有哪個領袖是身有嚴重殘疾的,滄海客可以為士,卻不可能反客為主。

    為士為臣,滄海客是上上之選,因為他很難完全自立。

    目光觸及一旁擺放的琴,蕭別目中閃過一絲痛色,楚玉決絕的話猶在耳邊,徹底激起了他的傲氣。

    沒有蕭家的支持,他只是一個琴彈得比較好的人,在她面前根本無足輕重,可是染指了俗世的權力鬥爭之後,他是否還有資格觸碰那出塵的清音?

    昨天吧鼠標玩壞了,所以很喜歡宅在家中的我不得以連續兩天外出……

    然後,我毫不意外的,在去過不少於四十次的大廈裡(9層高)……迷路了……能夠路癡到我這個程度,也很不容易……



第一百八十五章 垂堂千金子

    楚玉半夜裡忽然醒來時,臉上滿是淚水。

    做了一個十分悲傷的夢,夢裡她拚命追逐著遠去的家人,卻怎麼都追不上,周圍是久違的高樓大廈,雖然城市裡空氣污染很嚴重,但是那畢竟是她生於長於的地方,縱然在古代有多麼的清新,她依舊懷念那污濁的空氣。

    家人遠去的時候,周圍的景色也淡去了,逐漸化作無邊無際的黑暗,最後將她一併吞沒。

    然後,她就醒了。

    雖然夢裡的情形現在已經模糊,只記得二三成,可是那種永世不可觸及的絕望心情,卻始終盤桓於胸口,揮之不散。

    已經強迫自己淡忘的東西,因為發現天如鏡所擁有的財富,而在一度的被清晰深刻的記起,讓她甚至在夢裡也不由自主流下來眼淚。

    楚玉靜靜坐著,雙目凝望室內的黑暗,直到自己的心情逐漸平復,臉上的淚痕也已乾涸,才輕輕的喘了口氣,自語道:「真是的,不是說過不要再軟弱了嗎?」

    分不清楚是前夜還是後半夜,空氣裡漂浮著安靜的因子,楚玉做夢驚醒,一時半刻睡不著,便從軟榻上下來,回頭看一眼:除了天如鏡的因素外,今晚臨時換床睡大概也是讓她做噩夢的原因吧。

    臥室已經被泥土堆成的小山佔據,假如要在那兒睡,便會聞到很新鮮的濕潤泥土的氣味,雖然那味道並不算難聞,但是能夠有更好一點的睡眠環境。楚玉並不太願意將就差地,於是便將睡覺的地點轉移到了偏廳內平常用來休息的軟榻上。

    夜晚的寒氣有些許滲入了屋內,偏廳本來就不是一個太適合過夜的地方,楚玉抱著錦被,慢慢地走向臥室,看到那幾乎冒到了房梁處的小土山,竟然有一種類似安心的情緒。

    室內裝飾華麗高雅,與土山顯得格格不入。而泥土的氣息在周圍瀰散。蓋過室內地熏香。

    楚玉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何大概做夢都想不到,她竟然會用這麼野蠻,這麼笨拙地辦法離開吧?

    天如鏡那邊暫且無法圖謀,為今之計,還是先脫身為上。

    ***********************************

    皇宮中,也有人和楚玉一樣睡不著,那人是被關起來的劉彧。

    現在這個時候。除非能透視未來,否則大約沒有人會想到,將來他可以登上龍椅寶座,號令半壁江山。

    因為這位未來的皇帝,此時狼狽到了極點,也淒慘到了極點。

    他的身上左一道又一道的交錯著鞭痕,是今天早上劉子業心情不好,拿他出氣時打的。秋夜已然深寒。薄薄一層衣衫根本抵擋不住冷意,他今天被打後昏了過去,又錯過了吃飯。現在他又痛又餓又冷,人被關在鐵籠裡,吃的是剩飯殘羹,睡地是乾柴稻草,沒一日能得舒適。

    與他一同被關押的兩王都已經睡熟,雖然環境惡劣,但是這麼多日子來,他們已經越來越習慣這種折磨,竟然能在這樣的情形下睡得香甜。

    劉彧挪動身體,試圖讓冰冷的手腳熱一些,卻又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痛得他閉上眼倒吸一口冷氣,而當他睜開眼睛時,卻看見一個人就站在籠前。

    那人身披黑色的斗篷,頭臉以及整個身體幾乎都被與夜色連成一片的斗篷掩蓋著,只露出來一個尖尖的漂亮下巴。

    一見到那人,劉彧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一股氣力,不顧全身地疼痛,他抓住籠子邊,急切低啞地道:「你來了,什麼時候才能救我走?」

    那人蹲下來望著劉彧,兜帽下傳來清冷地聲音,更讓劉彧感到寒冷:「這裡是皇宮,處處守衛森嚴,我一人來去已是不易,又如何帶湘東王離開?」

    劉彧聽了一陣沮喪,他鬆開牢籠,身子癱軟在地上:「既然不能,你又來見我作甚?」

    那人從懷裡取出三件折疊起來的細毛織成的內衫,輕輕放在牢籠前地地上,輕聲道:「我是來告訴你,我已經找到了你的心腹,阮佃夫和李道兒,這二人對你甚是忠誠,屆時我再收買皇帝人,他日尋隙而動,廢帝而自立……」

    他一邊說著,劉彧的眼睛一邊張大起來。

    那人飛快的說完這些,便低頭朝劉彧欠了欠身:「然而在此之前,請湘東王保重性命,只有你保住了性命,才有他日可言。這衣衫穿在衣內,不容易給人看出來,若是別的,容易給皇帝知道有人在暗中助你。」

    聽了那人的話,劉彧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但是他看著地面上三件同樣的衣衫,又有些奇怪:「我一人可穿不下三件,另外兩件放在何處?」

    那人本已要轉身離去,聽見他這話又停了下來,發出一聲像是嗤笑的聲音,慢慢道:「您身邊不是還有兩位貴人麼?我總不好厚此薄彼。」

    看那人走遠了,劉彧趕緊脫下外衣,先挑一件看起來最厚實的內衫穿在裡面,頓時便覺得暖和了不少,但看著另外兩件,觸手綿軟溫暖,他有些捨不得就這麼給出去,便強撐著再都套著穿上,身材一下子顯得臃腫不少,上半身也緊束得難受,他只有趕緊脫下來,看看旁邊睡著的兩個兄弟,他低聲道:「便宜你們了。」

    才要叫醒二人偷偷加衣裳,他又忽然想起來,他們三人同吃同住,同時受苦,他身上多件衣裳,別人不知道,卻瞞不過這二人,若是只有他得穿,難免引發妒嫉,那人一次拿來三件,又何嘗不是為了封他們的口?

    **********************************

    劉彧覺得冷,王意之也覺得冷。

    他所在之地,是比建康更往北的地方,已經在北魏境內,這裡的秋意更加的深濃,也更為的凜冽,但是王意之並沒有在乎不斷吹在身上的冷風,他正十分清閒的,十分隨意的,坐在一間土屋的屋簷下,一雙目光含著輕快笑意,竟像是在欣賞夜景。

    也是這個夜晚無星無月,並無多少夜景可言,有的僅僅是暗沉的,彷彿無邊無際漫開的夜色。

    這夜色讓他想起容止的眼眸,也是那麼的漆黑深沉,一望看不見底。

    忍不住笑了一下,王意之感到一點冰涼的濕意順著風飄到他臉上,他偏了偏頭,快速探出手來在空中一抓,便又抓到三兩粒雨星。

    過了一會兒,雨星漸漸的密集起來,這秋天的雨並不暴烈,它僅僅是淅淅瀝瀝的下著,如這蕭瑟的秋一般,給人帶來更深一重的寒意。

    王意之到來的時候,這座小村莊已經因遭遇流寇洗劫,空無一人,此時周圍方圓數十丈,除了他之外,便只有屋內一個活人。

    他身上穿著的是粗糙的麻衣,流離的行程也讓他面上多了些風塵的顏色,可是此時的王意之,看起來比在建康時更自在,更快活,就連秋雨淒寒,也不能阻擋他露出微笑。

    雨慢慢的下,將屋簷打濕,彙集出一滴水滴,顫顫巍巍的,從一尺寬的屋簷邊上落下來,正滴落在王意之的鞋尖上,與此同時,他聽到遠處傳來的嘈雜的腳步聲,眼中笑意又更深了幾分。

    「終於來了。」

    淒風,冷雨,暗夜,有多少人不能成眠。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4 09:56 AM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天下共兩分

    王意之在等人,他等的人也在此刻到了。

    一行七人從遠處奔來,前後不一的,在冰冷的絲雨之中快速穿行著,雨水打濕了他們的衣衫頭髮,以及銳利的劍鋒。

    那七人來到王意之面前一丈外,呈半包圍的姿態停下,他們前三後四的錯落站著,面上有比王意之明顯十倍的風霜疲憊。

    王意之依舊安坐著,他抬起眼來微微一笑,縱然是在這麼荒涼簡陋的地方,他一笑起來,依舊如同金玉滿堂,眉梢眼角的從容風度很是有貴公子的氣派,

    見了王意之這副模樣,七人都不由得一愣,他們也算見過些達官貴人,卻從未有一人,如王意之這般,即便是身處瓦礫之中,依舊宛如名貴無暇的明珠美玉。

    在生死之端,尤面不改色。

    「我有些倦了。」王意之道,「從南宋一直追殺到北魏,你們逼迫愈甚,我原本不想傷人,如今看來,也不得不偶一為之。」他言辭雍容典雅,與蕭殺氣息格格不入,以至於縱然他做出了要傷人的宣言,依然沒有人能提高戒備。

    他話音未落,便有一名刺客感覺眼前一花,頸項一涼,最後的視野裡,竟是王意之平和的眼神。

    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倒下的時候,刺客猶在想。

    刺客倒下的剎那,王意之丟開手頭的半截斷劍,順著第一個刺客倒下的勢子,輕鬆摘取了他手頭地長劍。那半截斷劍是他撿來的,能有好的替換,他自然不會客氣。

    摘了劍,王意之又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微笑,斜踏一步,將劍鋒朝右側的第二個刺客遞了過去,縱然是極為疾厲的殺伐,他的動作依舊帶著天生貴公子的優雅。就彷彿才折下一枝新鮮地柳枝。再隨手轉贈給他人。

    又是在頸上輕輕地一抹。便在對方驚愕不敢置信地眼光裡,解決掉第二個敵人。

    輪到第三人時,對方終於反應過來,及時避開要害,只在肩頭留下一道血痕,王意之笑了笑,有些惋惜的。反手朝第四人刺去。

    七人如何都料不到,這貴公子一般的人物竟會突然變為殺星,轉眼間便折去他們二人,他們從南宋境內追入北魏,王意之都只是不斷的迂迴躲避,沸騰網貢獻盡力的免除與他們交鋒,卻不料忽然在此時反手,而且。他的劍術還是如此的高明。

    冰涼地雨絲一直密密不得停歇。灑在屋頂上,順著簷邊零落滴下,一重又一重的淒清寒意伴隨著水汽漫捲了大地。王意之的臉容此時也覆上了一層雨水,他的頭髮已經全部浸濕,幾縷髮絲緊貼在臉頰上,襯得他的眉眼越發清俊。

    他身上有幾處傷痕,鮮血從傷處滲出來,浸透了衣衫,又被雨水稀釋得淺淡,好似身上暈染了幾處水紅。

    王意之歎了口氣,將長劍從身前人的頸上抽出來,注視著他慢慢倒下,成為地上躺著的第七具屍體。

    有些古怪的笑了笑,王意之丟開奪來地長劍,轉身朝身後地土屋行去,還沒走到門前,那殘破腐朽的木門便吱呀一聲開啟,站在門口的男子身上血跡斑駁,幾乎看不出僧袍原本是白色地,他的眉心有一點清妙的嫣紅,頭頂上微微發烏,頭髮才長出來不足一分。

    王意之對那僧人一笑道:「寂然,怎麼出來了?你的傷還未好,還是多休息為妙。」

    寂然的目光掃過王意之的身上,再掃過他身後的屍體,目中掠過悲憫的痛楚,合掌道:「居士為了救我,手染鮮血,損及自身,實在是寂然的罪過。」

    王意之笑著拉著寂然將他拖進屋內,不讓他再多看雨中的屍體。

    寂然身負重傷,被人追殺,皆是因他的囑托,若真要追究罪過,最初的起源還是

    他身上。

    前陣子他發覺一些異樣,欲給楚玉警示,但他那時已準備離開,便順道將此事托付給了寂然,卻不料中途生變,讓寂然受此牽連。

    寂然險死逃生,但是已經又有一撥人盯上他,並追隨著寂然的腳步,找到正暫留江陵的他,打算斬草除根。

    王意之雖然少時習劍術,但素來不喜歡與人爭鬥,遭遇刺客頗感無趣,便想索性避一避,正好他打算往北魏一遊,便帶著寂然進入北魏境內,可是沒有料到的是,進入北魏後,原本的暗殺變成了明殺,對方似乎放開了所有顧忌,逼得他也不得不認真起來。

    他打算帶著寂然前往北魏的一個朋友家中,方便寂然養傷,倘若帶著一群刺客上門,給朋友帶來危害,總是不好。

    說不得,只有殺人了。

    今夜此處,便是他專程準備的死地。

    瞥見王意之沉思的神色,寂然心中愧疚更甚,他是知道王意之的,雖然出身顯貴,但是王意之手上,從未沾染一條人命,今日卻是為了他破了戒。

    注意到寂然投來的目光,王意之略略一想便知道他在愧疚什麼,他扶寂然躺在屋內的土炕之中,灑然笑道:「殺便殺了,這事起因在我,難不成殺了人,我便不是王意之不成?」

    寂然傷勢一直纏綿,強撐著起來已是不易,見王意之神情輕快,也終於放下心,又昏睡過去。

    笑著等寂然睡熟,王意之轉首望向牆壁,朝著建康所在的方向,彷彿能透過牆壁那遙遠的地方:「公主,看到我的留書,你也該有所覺察吧?」

    他並不著急回建康向楚玉傳訊示警,之前留下的訊息對於楚玉而言已經足夠,更何況,王意之對於楚玉,還是有一些信心的。

    只是……

    「北魏,北魏……」王意之喃喃地念了兩遍,清俊長眉微微揚起。

    這些刺客進入北魏後,反而更加無所顧忌,這是否意味著,他們本就是來自北魏?而容止,又與北魏有什麼關係?

    「容止……」

    ***********************************

    「阿姐……」淒冷的寒意深入被暖意包圍的室內,讓劉子業情不自禁蜷縮起身體,往被子裡縮了縮。

    他的眉峰緊鎖,即便是在夢中,也流露出不安定的痛苦神情。

    翻了個身,殘酷暴虐的少年皇帝在夢裡喃喃地道:「阿姐……你不要怪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容止回來了

    擱了半日工程後,第二日,楚玉便再叫來阿蠻和流桑續進行挖掘工作。

    白天阿蠻做地鼠,流桑將挖出來的泥土一盆一盆的用繩子吊上來轉移到地面上,等到了晚上,他們又趁著夜深人靜,將挖掘出來的泥土,分開拋到四周開鑿水池的大坑邊,因為建造水池也會挖掘出大量泥土,多一些少一些,並不會太引人注目。

    為了避免二人工作完跑來跑去,楚玉索性讓兩人在自己院子裡住下,也省得露面太多惹人懷疑,只不過如此一來,公主府又有全新版本謠言產生。

    連續數日的挖掘工作,就是天生神力如阿蠻,也覺得有些負擔,而楚玉動口不動手,只每天挑剔院落四周的水池施工,一會兒說要方形的水池,一會兒說要圓形的,一會兒說要三角形的,又一會兒說要葫蘆形的,主意翻覆不定的折騰,盡可能延長施工的時間,以此為阿蠻爭取更多的掩護,楚玉白日裡左右挑剔,夜晚便正常在側屋睡覺,阿蠻和流桑卻是除了挖坑之外,還得趁夜處理挖出來的泥土,導致兩人睡眠不足,偶爾在人前露面,都是有些疲倦的樣子。

    而結合前些天楚玉見過天如鏡失魂落魄一路走回東上閣的情形,謠言遂又演變成:公主向天師大人學習了採補的法術,每天采流桑和阿蠻二人,流桑年紀雖小,但是平時習武身子強健。阿蠻更是天生神力,以這兩人的資本,還被采成這幅模樣,可見那採補大法是何等地陰損。

    公主府內眾人,看著楚玉的目光,也漸漸變得和前些天看著天如鏡時一般的敬畏。

    不管暗地裡動作如何,楚玉至少在表面上做到了安分,三天兩頭邀請天如鏡來作客。偶爾挑一下水池建造施工的毛病。活動範圍僅局限在內苑裡。何戢見她如此老實,也漸漸地也放鬆了警惕,頭幾天還是每天親自鎮守在公主府外苑,後來卻是把任務交給手下的將領,每天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一直到第十日上。

    基本上朝中消息靈敏的人都知道公主和陛下鬧僵了,前者被後者軟禁,因此原本門庭冷落鞍馬稀的公主府門口更是門可羅雀。有的人寧可多繞幾條街,也不要從公主府附近經過。

    然而在這一天,門口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那是一個身穿白衣地少年,他身上地白衣已經有些舊,也不算如何地好材料,在蕭瑟的深秋風中颯然輕揚,卻顯出十分的從容風度。

    少年站在門前站了許久,神情似笑非笑。凝視著公主府門上掛著的匾額。

    門口巡邏的一小隊的護衛見他形容陌生可疑。領頭的隊長便走上前去呵斥:「你是何人……這裡是公主府,不是你該來地地方……」因為何戢全面接管公主府的防衛守備,舊人基本都已經換走。來的新人,都是不認得從前府內人的。

    他話未說完,便猛然窒住,因為那少年朝他瞥了一眼。

    那並不是多麼凶狠的眼神,也不見如何有威懾力,只不過尋常無比,平淡無比的一瞥,無喜無怒,不可度測。

    那眼神讓人不由自主地屈服,並非攝於威勢,而是好像面對親近之人十分自然的責問:你怎麼能這樣?

    愧疚畏服之心油然升起。

    那少年眼神高雅寧和,宛若山巔冰雪一般不可攀附,他溫文道:「我名容止,原本是內苑中人,前些日子與公主失散,還請這位到內苑通傳一聲。」

    那護衛隊長聽聞他所言,嚇了一跳,忍不住暗道居然還有主動回來當面首的,不知道這人是真是假,便想先派出人傳達消息,向何請示這件事,沒等他叫人過來,公主府內便走出來一人,拉住這隊長,小聲道:「此人所言非虛。」

    那人從前是公主府外苑專管糧食地管家,姓黃,也算是一個舊人,在強威之下投靠了何,因而自由度大一些。他認得容止形貌,也曉得容止當初在府內是何等地榮寵,能不得罪此人,最好還是不要開罪,更何況讓容止進去,也能順便給公主賣個人情,今後公主若是也可稱自己身在曹營心在漢。

    至於容止回來後是否會給駙馬爺帶來麻煩,黃管家自動選擇了忽略。

    在別人手底下打工,每時每刻都應該以自保為上,別人兩夫妻較勁,他們實在沒必要賣命摻和進去,只需要學習那牆頭草,風吹兩邊倒便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也都會思慮自保之道。

    找幾個府內人證實容止確實是公主府內苑中人後,那護衛隊長也沒有理由再行阻攔,讓開門給容止入內。

    *************************************

    容止回來的消息,迅速傳遍整個內苑外苑,沒過一刻鐘地功夫,便有人絡繹前往沐雪園,這些都是公主府內公主一派的人,何雖然軟禁楚玉,但是也不能無端撤除公主府內依然心向公主的舊人,以免被人說他排除異己,但是這些人的日子絕不算好過,吃了駙馬派的不少刁難。

    容止一回來,他們便看到了希望。

    雖然是打著不同的理由,但是眾人前往,只有一個目的,便是請容止設法,雖然容止已經有陣子沒怎麼管事,桓遠之前也接掌過公主府上下權柄,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容止讓的,倘若容止不讓,桓遠半點權力都奪不去。

    彼時楚玉正在觀摩阿蠻和流桑挖坑,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忍不住皺了皺眉:她不是吩咐過,不是吃飯時間,不要來打擾她麼?

    下一刻,幼藍急促的聲音讓楚玉整個人都化作木石:「容公子回來了!」

    一瞬間,周圍極致的寂靜,楚玉聽不到地下阿蠻的挖掘動靜,也聽不到一旁流桑擔憂的詢問,她的腦海中,只反反覆覆的迴盪著那一句話:

    容止,容止回來了。

    這些天除了暗修地道外,她也時常憂愁如何設法營救容止,劉子業已經與她反目,楚玉一籌莫展。

    雖然表面上若無其事,可是每次想到容止,她的心都會朝不可知的深淵沉下去。

    終於醒悟到那句話代表了什麼後,楚玉猛地站起來,衝到門口,手忙腳亂地打開門,開門後便一把揪住幼藍的領子:「你剛才說了什麼?」聲音微微顫抖。

    幼藍險些一口氣沒上來,她有些害怕地看著楚玉,結結巴巴地道:「容,容公子回來了,他,現在,正,正在沐雪園中。」

    楚玉想也不想鬆開幼藍,快步朝外走去,她幾乎是憑著直覺走到了沐雪園附近,才稍稍恢復冷靜,站住了腳步。

    沐雪園外,以往清幽的地方人來人往,公主府內的管事規規矩矩地在門外排隊,整整齊齊地分作兩列,面色恭謹地等待容止接見。

    每隔一段時間,便有一個人被叫進去,同時又有一人從門內倒著退出來,歡天喜地的,一邊後退還一邊朝門內行禮。

    尚在排隊的人,人人面上皆無不悅之色,有的僅僅是期待與盼望。

    簡直就好像是參拜君王。

    不知為何,楚玉心頭不期然地浮現四個字,這四個字用在現在的容止身上很是詭異,可是卻又讓她覺著很貼切:

    王者歸來。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4 10:02 AM

第一百八十八章 暴風的荒原(一)

    容止回來了。

    他回來了。

    回來了。

    來了。

    了。

    心中彷彿有一面無形的回音壁,反反覆覆的激盪著這句話,一重又一疊的,讓楚玉的心跳時快時慢。

    瞥見有人走過來,她沒有多想,下意識地退到附近的林木陰影中,等那人走了,她才猛然地省起這裡是她的公主府,根本沒必要做賊心虛。

    她剛才,在避什麼?

    府內人皆知公主對容止寵愛有加,聽說他回來,親自前來探望也不奇怪,她究竟做什麼,如此害怕被別人看到?

    她避的,究竟是旁人的眼目,還是……

    摒除心頭雜念,楚玉緩步走出來,樹木的陰影裡比旁的地方更冷且更暗些,因此才走到陽光下,楚玉便感覺頭頂上灑下來的光芒刺目得讓人暈眩。

    縱然本能地情怯,可是楚玉的腳步沒有半刻的停頓,一步接著一步的,她強迫著自己邁過每一寸每一尺距離,眼看著沐雪園越來越近近在眼前,她面無表情之下是宛如擂鼓般急遽的心跳,卻依舊不曾停下。

    她不知道容止回來時,她會說什麼,也不知道該以何等的面貌去對著他,但是這諸多的猶豫遲疑,都抵不過她想要見他。

    是的,她想要見他,即便明知道他心懷叵測,即便明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即便明知道他的心思在她也許永遠看不到的地方,可是她還是想要看一眼他清幽高雅地眉目。深不可測的眼眸。

    只一眼就好。

    然後,攤牌。

    她藏在心裡的,和他藏在心裡的東西,都一併說出來,坦坦誠誠地,曝光在白日之下,正如現在的她。

    楚玉走近沐雪園,門外守侯著的公主府管事下人見是她來了。紛紛主動讓開一條道。並且默默地後退。排上隊即將進去的人也趕緊退開,來的人是公主,他們也只有任她插隊了。

    楚玉走入園中,雖然因經秋而顯得有些蕭索暗沉,但竹林之中地清幽之意,不曾有半分減少。

    冷清了許多日子地青石台,如今又有熟悉地人影坐於其上。

    依舊是雪衣烏髮的少年。低垂斂著墨黑眉目,那麼清雋的神姿,那麼從容的身形,才一入眼,楚玉便感覺眼眶微微發熱。

    親眼看到的這一刻,她躁動的心才陡然安定下來,一直在心底迴響的聲音也終於化作實質。

    他,回來了。

    容止閉目養神了片刻。才緩緩睜開眼。望見凝視著地楚玉,他毫不意外地露出微笑:「公主別來無恙。」

    楚玉定定地看著他,初看時不覺得。可是定下神來細瞧,卻發現他瘦得可怕,他的下巴線條原本優美柔和,現在卻彷彿削尖了一層,尖尖的能刺傷人,而他的臉色,原本偶爾還有些人色,現在卻似完全蒼白的冰雪,更襯得眉目漆黑幽深。

    雖然知道容止若要回來,必然會異常辛苦,但真正看到了他的憔悴,還是令她忍不住心頭一痛。

    楚玉不說話,容止也不著急,他好整以暇地沉默著,目光清雅柔和。

    要說什麼?

    楚玉迷惑地想,問他幾年前的舊事,問他為什麼要在這個當口回來,問他是如何脫身的,還是先說自己地決定,又或者先……

    想要說出口地東西太多,一時之間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混亂了片刻,楚玉歎了口氣,走上前去,在容止的身旁坐下,兩人之間相隔二尺的間距。

    然後,她注目地面,口中輕聲道:「你回來了。」

    縱然有那麼多地利益矛盾,恩怨交纏,可是她最想說的,竟然還是這句話。

    之後,又是許久的沉默,入耳的儘是風吹竹葉的細碎聲響,好像非常寂寞的空曠蕭聲,穿透心中的荒原。

    容止好像在發呆,他的神情有些忡怔,好一會兒才轉頭來,問道:「公主方才說了什麼?」

    楚玉笑了笑:「沒說什麼。」

    聽不到就算了。

    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話。

    先後歷險歸來,兩人之間似乎生份了不少,在外面,他們就僅僅是單純的楚玉和容止,在生死之間,不必考慮前景和將來,也不必考慮過去和從前,更不必考慮他們彼此的身份和立場,只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反而可以自然而然,看著他的眼波,看著他的動作,也回以歡欣或悠閒的微笑。

    現在卻不一樣了。

    回到這裡,他和她所附帶的一切都跟著被打回原形,無從遮掩,也無從遺忘。

    在險境決地,他以實際行動,告訴她什麼叫做從容,可是縱然已經有了決定,縱然已經有了決心,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她依舊不怎麼從容得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楚玉的心情,向來圓融自如的容止,也同樣沒有說話,靜靜地維繫著這一段生澀的安靜。

    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始終要去面對。

    楚玉用力地拿指甲掐一下掌心,張口道:「容……」

    卻不料容止比她要快一步,也幾乎在同時,只比她快半秒開口:「公主,怎麼不見越捷飛?」

    容止先開了口,楚玉便暫時壓下自己的言語,還未開口便先冷笑一聲:「他麼?」

    在裂痕產生之前,越捷飛一直是她的貼身護衛,不管她走到哪裡,他都在不遠處跟隨,看見他的身影,她會覺得安全比較有保障,但是現在,這個名字只會讓她冷冷發笑。

    她怎麼會那麼蠢,因為習慣了他的保護,便忽略了他根本就不是跟她一條心的,出賣起來完全不會遲疑留手,必要時也許會兵刃相向?

    他總是執劍擋在她身前,竭力阻擋一切朝向她的鋒刃,害怕被她染指的自戀心思偶爾又十分有趣,讓她不知不覺間忘記他是天如鏡的師兄,是屬於皇室的打手。

    因為已經不知不覺地對他放下戒心,將他當作了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在面臨背叛的時候,才會更加的憤怒。

    雖然天如鏡和越捷飛是同謀,可在某種意義上,楚玉怨恨越捷飛遠超過天如鏡。

    她知道這樣很沒道理,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如她面對容止。

    所以,在那日見了劉子業,被何押送回府後,楚玉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讓越捷飛給天如鏡傳訊,之後,她將他趕出內苑。

    他愛幹什麼幹什麼去,去繼續給劉子業賣命也好,去繼續呵護他的鏡師弟也好,總之不要出現在她眼前。

    容止略一驚訝,面上隨即浮現了然笑意:「原來如此。」結合他方才詢問府內管事下人的話,再結合楚玉對越捷飛的態度,他已經將整件事的前後因果摸索出來八九成。

    楚玉感覺手背上一涼,卻是容止將手放在了她的手上,他的手冰涼如雪,冷得不似活人。

    面對楚玉疑惑的目光,容止不慌不忙地伸出來三根手指:「上中下三策,公主你要聽哪一策?」



第一百八十九章 暴風的荒原(二)

    動聲色地將手從他掌下抽開,楚玉問道:「上策如何何,下策又是如何?」原本打算一見到容止便攤牌,但是聽他說了個上中下三策,又引起了楚玉的好奇。

    至於她自己的事,可以暫且壓下來。

    容止微微一笑,道:「眼下情形,乃是因皇帝與公主反目,那麼惟三之計,上策,當今皇帝昏聵,公主可令擇一幼弟取而代之,屆時幼弟登機,公主在他身後指點,便可把握朝政;中策,乃是安撫皇帝,令其相信公主並無異心,同時構陷駙馬,讓他失去皇帝的委任;下策,乃是獨善其身,從公主府內悄然脫身離開。」

    矛盾的焦點在楚玉和劉子業反目,那麼解決問題的辦法也很簡單,第一劉子業消失,第二,反目的理由消失,第三,楚玉消失。

    他侃侃而談,笑意從容幽雅,彷彿說的並非謀奪權柄的大事,而是輕風明月小橋流水。

    楚玉古怪地望著容止,她早就知道容止膽子很大,卻沒料到他狂到了這個地步,張口上策便是謀反,讓她垂簾聽政做武則天還沒出生時的幕後武則天,而她現在所正在做的,照他說來反而成了下策。

    其實細細想來,也確實如此,從她的角度出發,自然是希望能以最少的傷害損失達成最基本的平安,可是容止不一樣,她早就知道他是個狠毒的人,他的好壞判斷。並不是以自身地安全為基本考量,而是從全局上把握,攫取最大利益。

    倘若她逃了,一定會面臨劉子業的追捕,倘若她希望化解與劉子業的矛盾,可化解了這一次,難保沒有下一次。

    而容止的上策,乍看上去雖然冒了絕大風險。執行的過程也不可謂不艱難。可是一旦成功。前方將會是一片坦途。

    只不過……楚玉冷笑一下:是誰的坦途,還說不准呢。

    倘若她被容止的言語所蠱惑,選擇了他所說的上策,那麼勢必要大幅度地依賴於他,用謀施計,人事調派,都經由他手。他想要做什麼手腳,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了。

    她絕對相信,容止能夠完成這個上策,站在她地角度,這也是可行地,因為很快劉子業將會死於一場刺殺,只要她看準時機,便能從中牟利。可是——上策歸上策。但那是他容止的上策。而非她楚玉的上策。

    更何況,容止所選的道路,必然是一條狠毒無比。充滿了殺伐的路途,路上不知道要犧牲多少無辜的生命。

    就算這裡面沒有容止的算計,是真真正正地為了她好,她也不願意如此執行。

    她心腸軟,她優柔寡斷,她感情用事,她拿得起放不下,因此有時候即便知道怎麼做才能達到最好地效果,她也很不情願。

    她寧願做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平民百姓,也不願做公元五世紀的地下女皇。

    等等?!

    二十一世紀?

    思路漫無邊際地飄飛著,前一刻,楚玉還在苦惱著如何安然從公主府逃離,可是下一刻,她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方才想到的事情上。

    是啊,她怎麼忘記了,天如鏡的手腕上,有她回去的希望,假如她能夠拿到那個手環,並且研究出來那手環是怎麼工作的,是否就可以藉由此回到她原來地世界?

    思及此,楚玉地呼吸不由微微急促,她也想起來,容止對天如鏡的評價——

    現在的天如鏡,與他地師父相比根本就不成氣候,他太乾淨了。

    說天如鏡乾淨,是相對於天如月曾經的行徑而言,相比起殺人不眨眼拿活人來做實驗的天如

    如鏡不過就是在緊要關頭陷害她一下,確實是乾淨......

    而容止坦言曾騙得天如月取下那手環……

    楚玉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急促,前些天強行澆滅的渴望又重新燃燒起來:假如是容止,能不能再一次從天如鏡手上取得那手環?

    只要取下來就好,她拿到手環,可以好好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使用,而相對的,天如鏡失去手環,也等於失去他最大的依仗。

    雖然這麼做極大損害了天如鏡,但是想到能回家,楚玉便什麼都顧不上了。

    她要回去。

    誰都不能夠阻止。

    能回去就好,只要回到那個世界,即便一時半刻沒辦法弄到合法身份,也不會有人想要她的命。

    對,只要回去就好。

    楚玉從來沒有這樣渴盼過一件事,也從來沒有這樣,因為一個目的,熱切的希望幾乎燒光她的理智。

    這個目的對她而言實在太誘人了。

    思及此,楚玉忽然開口問容止:「你有沒有什麼法子,再將天如鏡手腕上的手環給取下來?」

    容止聞言微怔道:「公主要那東西做什麼?那事物只有天如鏡一人用得,當初我從天如月手上騙下,就是因為用不得,反而給弄得全身劇痛,才吃了大虧。」

    楚玉心說你那是被電了,但是她並不會告訴容止其中關鍵,只道:「總之我問你有沒有法子騙過來,只要能騙天如鏡脫下那手環便好。」至於具體用途,她自己想法子。

    容止似笑非笑道:「公主若想要弄到那手環,實在再容易不過,只消邀請天如鏡來公主府,請他用飯,在飯菜酒水之中加些許,便可手到擒來。」自然,假如楚玉願意親手敬酒,想必效果更佳。

    楚玉滿臉狐疑,望著他一百二十分的不信。

    他說的,簡直就是普通的黑店手法,在飯菜裡下藥,這手段簡直俗濫得不能再俗濫,倘若這麼容易便能成功,容止當年又是何苦跟天如月鬥得死去活來?

    容止笑吟吟的瞧著楚玉,他的笑容很可惡,高深莫測地,是那種好像知道了什麼她所不知道事情的笑法,讓楚玉心中很是鬱悶:「你笑什麼?」

    容止的笑意更深,眼眸之中閃爍著玩味的光輝:「我雖然時常說笑,但是這一回卻是千真萬確,公主大可一試,若是不成,公主在找我算帳也不遲。」

    他頓了頓,目光剎那間變得深凝,道:「只不過,我有一事相求,倘若公主取得了手環,可否讓我知曉,公主要這手環,是想做什麼?」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4 10:07 AM

第一百九十章 暴風的荒原(三)

    楚玉在房間裡收拾東西。

    二十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四十粒幾乎一模一樣,渾圓潔白的上好珍珠,四塊毫無雜色的翡翠和美玉,兩根黃燦燦的金條,各色寶石瑪瑙若干,放在一起五光十色珠光寶氣,幾乎能晃花人的眼。

    楚玉仔細地數了一遍,才分別用細軟的絲囊分開盛裝,隨後再將所有小號絲囊放入一隻用加厚雙層細麻布製作成的背包中,布料染成了藍色,邊角部分又局部漂白,乍一看去便似後世的水磨牛仔背包。

    楚玉強壓著雀躍的心情,放開背包,又從床上拿起她請裁縫專門製作的衣裳。

    上衣是以白色絲絹縫製的寬大衣裳,設計十分簡單,長袖上窄下寬,朝下方延伸放開,好像蝴蝶羽翼,荷葉領如花瓣開展,柔軟地蓋住肩膀,內襯白色錦緞和絲質小背心貼著肌膚,感覺十分舒適,與背包經過類似處理的「仿水磨牛仔褲」包裹著修長的雙腿,勾勒出漂亮的線條。

    雖然已經是秋末東初,但是屋內點著火爐,繾綣的香氣環繞著溫暖的室內,縱然只穿著單薄的衣衫,也不會覺得冷。

    穿上特製的衣裳,楚玉緩緩散下頭髮,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卻失望的發現這裡缺少明亮的落地鏡子,只有隨便拿了個銅盆盛水自照,水中的少女披散著長髮,模樣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這具身體,許多次從水裡看到自己的倒影。陌生則是因為身上久違地衣裝,已經過了這許多日子,穿上仿製的現代的服裝,竟然有一絲陌生的違和感。

    捨不得地最後摸了幾下,楚玉換回平時穿的古裝,將脫下來的這套衣衫整整齊齊疊好,與珠寶放在一處,接著便開始整理其他物品。

    餘下的事物很簡單。一柄鋒利的匕首。四套由精鋼和皮套製作地袖箭。兩瓶據說見血封喉地毒藥。

    沒有親手觸摸過,更不曾做過試驗,楚玉不知道那手環地穿越功能有沒有風險,又或者是否能精確地到達她想要去的時代和地點,可是假如不願意冒這個風險,她便永遠沒有回去的機會。

    準備的財寶和凶器,都是為了穿越時間地點不精確的可能準備的。假如她沒有成功的回到想去地時代和地方,而是出了什麼偏差,她也必須保證自己擁有一些自保的武力,以及生活的本錢。

    假如不小心去到了荒無人煙的地方,還需要帶能維持一些時日的食物引水,不過這些東西容易壞,還是要在出發的前一天再準備才好。

    因為自己的臥室在動工,楚玉早已經在原本空置的房間裡另外佈置了一個臨時臥室。她讓人找來自己所需地東西。還另找裁縫按照她地要求縫製衣服背包,如此花了三日功夫才算大致準備停當。

    必備物品差不多齊全後,楚玉便讓人傳話越捷飛。令他明日和天如鏡一起來內苑,她要擺酒席,也是準備按照容止的提議,對天如鏡下藥。

    只不過楚玉不知道自己要琢磨多久才能弄明白那個手環操縱的原理,為了避免越捷飛發現她做地事而鬧起來,便決定索性將越捷飛一起放倒了。

    這幾日來,楚玉心中漲滿一種微微狂熱的情緒,直到今天該準備的東西準備得差不多了,才稍微冷靜下來。

    這一冷靜,楚玉終於想起來一直被她忽略的問題:她走了,那麼府上的人怎麼辦?

    柳色,流桑,阿蠻,桓遠……以及,容止。

    假如她走了——在她能離開的前提下——她一走了之倒是方便無比,可是被她留下來的這些人呢?

    容止可以暫且不去想,但是想起其他幾人,楚玉忍不住有些愧疚。

    而假如她在公主府裡失蹤了,府內的其他人會不會被連累遭殃?這一次,桓遠應該擋不住劉子業的殺意。

    楚玉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此時夜已經降臨,過了這個晚上,便是明天的鴻門宴,她忽這麼快邀請天如鏡和越捷飛來,之前她整個人被能夠回家的興奮籠罩,以至於忽略了身旁:這麼短的時間,她要怎麼給其他人安排後路?

    唔,如此說來,在放倒了那兩人後,她還不能馬上走,還必須先安排好其他人,才能真正無牽無掛,否則她就算平安回去了,也會一直擔憂這些人的生死。

    楚玉興奮之情略減,她打開門走出房間,外面的冷空氣迎面而來,讓她的思路更清晰了一些。轉了幾個屋子,再穿過一間花廳,又穿了幾道門,才回到自己原來的臥室,這裡已經幾乎沒有臥室的樣子,地面上滿是散碎的泥土,因為已經動工深入到了地底深處,挖掘的聲音已經聽不到,只有蹲在洞口的流桑,表明阿蠻依舊在地下擔任土撥鼠的職位。

    楚玉走到流桑身邊,彎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流桑,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流桑乖巧地點點頭,站起來走過來兩步,揚起純真的臉容直直望著楚玉,水汪汪的眼睛漂亮極了。

    楚玉看著他,沉默許久後歎了口氣,道:「流桑,你今後想做什麼呢?」其實流桑什麼都好,他文師從桓遠,武師從花錯和越捷飛,算起來也算是文武雙全的未來棟樑,就是那個志向有點不好,當什麼不好,偏偏想當山陰公主的面首。

    不出意外的,流桑又回答出以前不知道說過幾次的理想,但是楚玉這一回卻沒有苦笑著轉移話題,她只是伸手摸了下流桑的頭髮,低聲道:「其實假如這真是你的理想,人各有志,我也實在不應該強行干涉……」她的聲音很低,低得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能聽到,片刻後她的音量稍微抬高了一些:「流桑,我只是建議,假如你覺得我說的對,便稍微聽上一聽,假如覺得不對,便忘掉我說的話。」

    「其實以你的才能,不出三五年,便可以在這個世上有所作為,你假如一定要做面首,我不攔著你,可是完全依附於他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假如能夠獨立自主的活在世間,其實是一件再美好不過的事。」

    沒等流桑想明白,楚玉便又拍了拍他,自己離開了房間。

    走出東上閣,楚玉的腳步頓了一下,才慢慢地走入西上閣中,走過了柳色的居所,在門口看柳色映在窗紙上,一個人數錢的樣子,看了一會兒,楚玉才一笑離開,又走了十多丈,卻是來到了修遠居。

    淒冷的夜色中,修遠居內亮著清淺的燈光,雖然並不明亮,卻在黑暗裡燃起一抹溫柔的暖意。

    楚玉遲疑片刻,才抬步走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暴風的荒原(四)

    輕不重的磕擊聲在門上響了起來,非常圓潤而乾脆的水波的漣漪一圈一圈地向外擴散,

    拉開門,見敲門的人是楚玉,桓遠有些意外,但是他只是一愣之後,便迅速讓開門口:「公主請進。」

    兩人在屋內坐定,眼角餘光瞥見楚玉的指甲微微發青,想來是一路走來路上風吹凍的,他便將放在案幾上的黃銅手爐推給楚玉,讓她拿著暖手。

    楚玉感激地點了點頭,便不客氣地伸手握住,她身體微微弓,雙手平放在桌案上,一時之間卻又彷彿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楚玉忽然來訪,桓遠心中也有些忐忑,那個挖地道的計劃,桓遠雖然最初不知道,但是以他的聰明,看阿蠻和流桑連續幾日在楚玉那裡,再結閤府內到處挖池塘的景象,便大致猜出楚玉打的什麼主意。

    因為用心去看,知道現在的楚玉已經與從前不同,才不會如旁人那般陷入有關的錯誤猜測。

    對於當土撥鼠這件事,桓遠實在是沒有什麼心得,他基本上算是個比較純粹的讀書人,學的兩手劍術連流桑都拼不過,對於這種純粹依靠體力的活並不能太能勝任,只偶爾讓流桑過來,告訴他一些府內的地形方位,就是為了提醒他們不要弄錯方向和位置。

    桓遠的知情也在楚玉的料想之內,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知道我知道你在做什麼。這個心照不宣的把戲便在共有地默契下維持了許多日子,楚玉不主動提,桓遠也從不主動詢問,沒有什麼事便在府內看書,直到今天楚玉趁夜來訪。

    雖然現在的日子和從前被公主軟禁時沒有多大區別,但是放開過眼光,見識過這個世界的桓遠與從前已經大不相同,至少眼力明顯有進步。一看到楚玉。他便敏銳的發覺。她心中彷彿在煩惱著什麼,而那種煩惱,隱約讓他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是出了什麼事嗎?

    桓遠靜靜打量著楚玉,但是仔細端詳她,似乎並不是地道被發現,也不該是有什麼危害,反而是有一些焦慮。又有一些不捨。

    意識到自己已經沉默得太久,楚玉放開手爐,正色望向桓遠,這個容顏俊美,風儀古雅的青年,雖然一開始是她救了他,並且給予了他自由的空間,可是到了後來。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卻是她仰仗於他,假如沒有桓遠,只怕她現在的處境還會糟糕許多。

    不知不覺間。桓遠已經變得十分可靠,最初見到時,他還有點倔強和意氣,可是現在,卻是在不知所措地時候可以倚靠地肩膀。

    柳色太貪財,流桑年紀小,阿蠻頭腦單純,唯一有過人手腕和清晰意志,並且不會起什麼壞心眼地,大概就是桓遠了。

    這個人也許不及容止,但是她並不要他跟容止爭鋒,只要他能代替她保存公主府內的其他人便好。

    「桓遠。」楚玉慢吞吞地將自己令阿蠻二人挖掘地道的事情說出來,一邊在心裡斟酌之後的措辭,「這些你應該都知曉了吧?」

    桓遠抿了抿嘴唇,潤著柔光的唇瓣繃出一個很優美的線條:「公主是否去意已決?」他沒有像容止那樣很華麗地祭出上中下三策,而是直接問她對今後的打算,從某種意義上說,容止慣於主導,而桓遠則稍微傾向於配合。

    大約也是因為如此,桓遠缺少了一點容止地俐落狠毒,也缺少一點強勢的魄力。

    發覺自己竟然不自覺地比較起來了這二人,楚玉連忙打斷思緒,她現在正在桓遠身前,反而想著容止,這實在是一件對桓遠很不尊重的事。

    「是的,我去意已決。」清了清嗓子,楚玉認真道,她對於公主府的權位和財富並無多少留戀,更何況前方還有已知的死亡在等著她,若說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卻是桓遠等人。

    她是一定要走的,只不過在走之前,她必須安排好其他人地後路,離開公主府後,如何安然混出城,如何逃避劉子業與何可能跟隨來地追捕,應該前往何方,如何在他鄉安頓下來,怎樣經營今後的生計……

    這些問題楚玉原本以為可以慢慢考慮,畢竟兩個月時間還早,

    也沒有挖出公主府外,然而她突如其來的決定令這一來,讓楚玉回想起來,又微微地懊悔。

    可是懊悔歸懊悔,楚玉並沒有停手的意圖,她實在等不及了,就算要在這裡多滯留一些時日,也要等手環拿到手再說。

    桓遠的嘴角微微翹起,他朝楚玉低了一下頭,道:「在下倒是有法子,只是還得先請公主贖罪。」

    他什麼都沒說便先說贖罪,楚玉便知道他後面一定有什麼玄機,這個時候,不管桓遠有什麼罪過,她也懶得去追究,只隨意揮了揮手道:「你說吧。」

    桓遠垂斂眼眸,低聲道:「我瞞著公主做了一件事。先前公主使人往各地安頓家宅的時候,我暗裡多派了數人,另在別處有安家。」

    雖然楚玉對他可以說是十分寬容和信任了,可是要說桓遠就此死心塌地將前途完全賭在她的信任和寬容上,那也實在不可能,因此掌握到了實權後,桓遠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件事,便是假如有一日楚玉翻臉,那麼他已經給自己留下來了完善的退路。

    從買通人手方便出逃,到出逃的路線,以及安家的地點,在悄無聲息間,已經安排停當,這並非楚玉所親自安排的,因而越捷飛無從得知,也在上回劉子業剷除她的狡兔三窟時,沒能挖掘出桓遠的後路。

    桓遠低聲說完全部,便不再言語,兩人之間再一次陷入可怕的沉默。

    過了許久,楚玉才把手爐抱進懷裡,反覆摩挲著發涼的手指,輕聲問:「為什麼告訴我呢?」這件事她之前被瞞著,假如桓遠不說,她今後也不會發現,他倘若想脫身,也可以自己獨自一人離開,他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告訴她這些。

    桓遠有些茫然地搖搖頭,他一直垂斂著眼眸,不去看楚玉,也不去想像她現在的表情。

    這已經是他最後的底牌,此時全部交了出來,等於將自己的生命以獻祭的姿態完全奉上,倘若楚玉因此要處置他,他完全反抗不了,完全抵擋不了。

    「為什麼?」桓遠喃喃地道,「也許是我想要信你吧?」

    他給自己留後路的安排,源自於對楚玉沒辦法完全信任,可是看到方纔她認真苦惱的神態,她真切憂心的眼眸,他忽然間強烈不忍起來,竟然鬼使神差地,將自己苦心的安排和盤托出,說完之後,他也竟然沒有後悔。

    楚玉放下手爐。

    發覺她的動作,桓遠終於忍不住抬起來眼簾,但是楚玉卻將臉別向一旁,她的聲音裡有著細弱的顫抖:「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對於楚玉而言,桓遠留後路的做法根本就無可厚非,她腦海裡並不存在主從之間需要完全服從坦誠的概念,可是桓遠最後的坦白,這份量卻重得讓她不能忽視。

    不僅僅是因為正好解除了她的燃眉之急,她知道桓遠這一坦白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完全地袒露在她面前,她隨時可以傷害他,他卻不能反抗抵擋。

    不同於年紀小的流桑,也不同於沒那麼多心思的阿蠻,更不同於不在乎是否依附他人卑微存活的柳色,桓遠的驕傲楚玉是見識過的,她也知道,他有多麼的渴望自由,他曾經受過侮辱和傷害,他思路嚴密個性謹慎,不容易輕信人,也絕少這樣毫無防備。

    但是他現在退讓到了這麼一步。

    在這個世上,在這個人身上,徹底的信任有多麼可貴。

    楚玉從來不認為,別人為她付出什麼是理所當然的,當有人真心地對待她,她也會感受到並記在心裡。桓遠這份心意沉重得難以想像,讓楚玉的鼻子鑽進一種酸疼的刺痛。

    積累下來,她已經虧欠他太多了。

    既然有桓遠的後路支持,楚玉也便放心許多,她縱然是立即消失,其他人也可托付給桓遠。

    只是如此一來,她欠下的更多,並且永遠都償還不了。

    接著便迎來了第二天。

    鴻門宴。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4 10:16 AM

第一百九十二章 暴風的荒原(五)

    然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並且事先在心中排演了許真到了下藥黑人的當口,楚玉還是止不住地緊張。

    望著已經來到房屋門口的天如鏡和越捷飛兩人,她胸口的心跳已經急遽得快要穿透她的身體,手指藏在袖子下微微顫抖,但是面上卻依舊是一副無比冷淡的模樣。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免得異樣表現得太明顯讓兩人發現蹊蹺,隨後才淡淡瞥二人一眼,目光冷淡地一掃而過便收回來。

    楚玉今天招待客人,用的是一間僻靜的空置院子,幽深僻靜,顯得很是冷清,然而屋內擺設卻大不相同,顯出一派富麗之相。

    地面上鋪著厚厚的毛毯,才一進門,越捷飛便感到屋內帶著溫軟香味的熱氣迎面而來,衝散外面初冬的冷意,但是看著楚玉冷凝的神情,他心裡又有些捉摸不定。

    越捷飛自然不會天真到認為,在他做出了背叛的舉動後,楚玉還會對他和顏悅色,可是楚玉邀請他們來,卻不知道是有什麼用意。

    幼藍引領著二人來到楚玉宴客的房間,這屋子比尋常待客的大廳小一些,就是一間單獨的屋子,除了正門外沒有其他出口。

    天如鏡只在門口一頓,便抬步踏入,而越捷飛看到屋內只有楚玉一人,也微微鬆了口氣,倘若花錯或者容止在,他大概會考慮一下要不要進屋。

    屋子裡分散擺放著二尺寬四尺長的黑漆矮幾,楚玉坐在上首方。左右兩側則容二人相對坐下。

    楚玉冷漠地向二人打了聲招呼:「兩位請坐。」隨後便自顧自地拿起放在身旁地書卷,佯作怠慢地看起書來。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假如她在這個時候對二人的到來表現得十分歡迎和熱切,反而會引起越捷飛和天如鏡的懷疑,盡量冷淡,才是她應該展現出來的正常面貌。

    幼藍領著幾個侍女裡裡外外忙碌,將酒菜送進來。整齊地擺在三人面前的長幾上。雪白的瓷疊襯著烏黑的桌面。菜餚精緻,顏色鮮亮繽紛,站看上去甚是好看。

    等幼藍等人最後換上新的熏香,躬身退出去了,楚玉才放下書冊,看了一會同樣沉默地二人,冰冷地神情稍稍軟化。歎了口氣道:「為什麼,我們之間變得如此生疏冷落呢?」

    她話起了個頭,越捷飛也想起來從前跟著楚玉地日子,雖然每天提心吊膽的擔心會被公主看上,可是事實上公主並未染指於他,相反待他還甚是寬厚,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天如鏡好好的一定要密告公主。一反常態地參與政事。逼得陛下與公主離心。

    他不知道天如鏡和楚玉有什麼內裡糾葛,可是之前他們相處得不是還不錯麼?甚至天如鏡失蹤了,楚玉還特地親自出城去尋找?

    心裡想著。越捷飛不由自主地看向天如鏡,卻見他的小師弟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屋子裡溢滿了濃郁的暖香,香氣之中那種懶洋洋的意味幾乎要從呼吸滲透到心跳,那種醉人地餘味令人不由自主地安定鬆弛下來。

    楚玉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藉由倒酒的動作穩定自己的手,即便是在熏香的舒緩之下,她依舊難以壓制瘋狂的心跳。

    很近了,很近了。

    她的目光裝作不經意地掃過天如鏡紫色衣袖下的手腕,剎那間變得火熱期盼,但是她隨即裝作喝酒,掩蓋住躍躍欲試的神情。

    儘管菜餚做得像花一樣精緻,但是楚玉並沒有吃幾口,她慢慢地自斟自飲,也慢慢地跟二人說一些從前地事情,她地聲音裡充滿著落寞和惋惜,聽得越捷飛也不由得恍神起來。

    「還記不記得我們一起在東山上喝酒?」楚玉說著忽然想起王意之,心臟陡然一沉。當初一起喝酒的人,已經不在身邊了,而當初一起喝酒的心情,也再找不回來,她垂下眼簾,「那時候真地很好。」

    美酒,星光,一同放聲大笑,肆無忌彈地歌唱。

    這樣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有的人遠走他鄉,有的人不能相信,有的人徹底決裂。

    而她很快也將離去。

    從前繁榮的土地變成了荒蕪的平原,荒原之中不會剩下一個人,只有無窮無盡的暴風呼號著席捲。

    越捷飛聽著楚玉的話語,已經有了些絕望的頹意,他忍不住開口安慰道:「公主不必如此,你與陛下不過是一時不合,等過陣子,陛下氣消了,自然便不會再怪你了。」聽著楚玉的話,他覺得很不祥,她這個口氣,簡直就好像是即將死去的人一般。

    楚玉古怪一笑,瞟了眼天如鏡:原來他沒有將她必死的未來告訴越捷飛。

    如此也好。

    笑著搖了搖頭,楚玉先斟上一杯,隨即從座位上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壺來前,給他們分別斟了一杯酒,柔聲道:「最後一次吧,我最後敬你們三杯。」隨手放下酒壺,楚玉回到座上,斯文地端起酒杯,目光先後望過二人,「第一杯,我敬越捷飛,我謝你從前一直保護我,不遺餘力。」

    楚玉給越捷飛倒酒的時候,他受了點驚嚇,似乎不習慣楚玉做這樣的事,但是還是沒有阻攔,聽聞楚玉的話,他神情有些難過,跟著舉起杯來:「公主何必言謝?那是我職責所在。」

    楚玉抬了抬眉毛,舉杯快速一飲而盡:「那是你的事,本公主還是要謝你。」縱然是職責所在,也不能否認越捷飛那麼多次為了她刀光劍影出生入死。

    越捷飛先淺嘗一口,接著也學楚玉的樣子,仰頭盡飲,卻見楚玉的目光投往他對面的天如鏡,天如鏡看著酒杯,好像在呆呆的出神,越捷飛輕咳了一聲,天如鏡才怔怔地回過神來,慢慢舉杯喝光液體。

    他不會看出來什麼問題了吧?

    楚玉有些忐忑地想。

    不過她第一杯酒完全沒有加料,就算天如鏡疑心,也沒辦法發現什麼。

    都已經做到了這一步,臨時退縮也不是辦法。

    楚玉咬了咬牙,這時候反而完全鎮定下來,之前瘋狂的心跳,顫抖的手腳好像全都是幻覺一般,她露出憂傷的微笑,繼續起身,端起自己的酒壺,照例是先給自己斟滿了酒,然後才走到越捷飛桌案前。

    彎下身子的時候,有那麼一剎那,楚玉寬大的袖子罩住了酒壺,也就在那一剎那,她扶在壺蓋上的手微微使力,轉了個很小的角度,接著若無其事地繼續給越捷飛倒酒。

    這只酒壺,是她陳述要求,讓容止親手加工出來的,乃是曾經在電視和小說中看過的鴛鴦壺,酒壺內分作完全隔絕的兩半,一半酒沒有問題,另外一半則混了。

    轉動機關,便可控制從壺嘴中倒出來的是哪一半的酒。

    雖然已經做足了表面功夫,讓越捷飛二人以為她這次邀請是來跟他們敘舊的,而且容止提供的味道也不重,混在酒中完全嘗不出來,但楚玉還是怕他們小心防備,便故意用自己用過的酒壺給他們倒酒,並且自己先行喝酒,以表示酒中無毒,降低他們的警惕性。

    不僅如此,她第一輪斟上的酒還是完全沒有加料的,更是為了解除對方的戒心。

    十分冷靜地給二人斟滿酒,楚玉又一次返回座上舉杯:「這第二杯酒。」她轉向天如鏡,真誠笑道,「雖然你害了我,但我還是要謝你,謝你告訴了我一些事。」

    隨後又是滿杯盡飲。

    這酒是什麼味道的,楚玉一點都沒嘗出來,她現在的心思全在天如鏡手腕上,不管吃什麼喝什麼,吃菜味如嚼蠟,喝酒也好像喝著白開水一般。

    第三杯酒,楚玉也是依樣畫葫蘆,雖然容止跟她保證只要一杯酒的藥量便足以放倒一個人,但是為了保險起見,楚玉還是自作主張地加了一倍。

    「這第三杯,我敬你們二人。」楚玉平靜地端起酒杯,面無表情道:「從今之後,恩斷義絕,各不相干。」

    越捷飛一怔,面上隨即浮現毫不掩飾的難過之意,但是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慢慢地拿起酒杯。

    天如鏡倒是比他乾脆,舉杯,喝光,然後,身子一歪倒在地毯上。

    天如鏡倒下的時候,越捷飛也終於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他頭腦昏沉,四肢無力,見天如鏡失去意識,他也剎那間明白過來。

    他一把摔開酒杯,極力維持清醒,勉強想要拔劍,可他的手才摸上劍柄,後腦上卻忽然一痛,痛苦的暈眩瘋狂地湧入他的腦海,讓他再也支持不住,意識陷入一片漆黑。

    楚玉站在越捷飛身旁,面無表情地丟開手中的酒壺,也不管壺中液體溢出來浸濕地毯,她彎腰摸了摸越捷飛還有氣,才緩緩鬆了口氣。

    怕越捷飛學過武體質強健提早醒來,楚玉扯出早已準備好的麻繩將他五花大綁,料理停當,她才一步步走向一直倒伏在對面的天如鏡。



天如鏡番外——喜歡上一個人,那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假如沒有遇到她,就好了。

    天如鏡曾經不止一次這樣想。

    假如不曾對她說話,假如不曾聽過她的聲音,甚至從來未曾見過彼此的臉容,那就太好了。

    可是假如那樣,他也許會有另外一種後悔和遺憾吧,又或者,連後悔和遺憾都不知道,就那樣單調空洞地活著。

    那樣的話,是不是便不能感受到生命的豐沛和華彩?

    天如鏡看過很多,知道很多,手環中蘊藏的東西使他比尋常人眼界更遼闊,他知道上下五千年的歷史,知道後世會產生什麼東西,也曾經觀摩過那些會動會發聲的影像(電視劇電影視頻),看過許多種人生。

    可是那是別人的,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沒有絲毫感觸。

    就如同時常在身體周圍保護著他的藍光罩子一般,渾圓完美的空間沒有半點兒縫隙,那個與旁人隔絕的距離,便是他的世界了。

    但是,她侵入了他的世界。

    在一個不恰當的時候,從一個沒有料想的角度,闖入了一個不該闖入的人。

    因為她,呼吸裡沁入了綿軟的芬芳,眼睛裡看到錦繡的華光。

    從前彷彿虛幻的心跳,頭一次真切起來。

    但是這是不對的。

    她是一定要消亡的人。而寄托在一個注定消亡之人身上的思慕,也如鏡花水月一般,終有破碎的那一天。

    可是已經投注出去的心思,收不回來,他只能克制。面上依舊沒什麼異樣,心中卻因為能見到她一次次地歡喜

    可是這真的是不對地。嗯,假如有一個人,從剛懂事有記憶起。便不斷地被告知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使命,反反覆覆地。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腦海中刻印,如同無形地魔咒,主宰他的意志和靈魂。

    頭一次出手干涉政事,設計在皇帝和她之間設置出隔閡,是為了自己地職責。也許源於他心中對於未來的不安定的恐懼。

    他知道她會死的,並且那一天很快會到來,可是他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去面對那一日,只要稍微想像一下,便會難過得忘記呼吸,深切地憎恨著自己,可是卻又不得不這麼做。

    那之後每次接到她的邀約,他都又歡喜又害怕。歡喜是因為能再見到她,害怕卻也是因為要再見到她,他想多看看她。可是他又害怕看到她傷心或者指責地目光。

    理智與情感將他割裂成兩半,一半掙扎著思慕和痛苦。一般冷酷地堅守著職責。

    越是想要抽身而出。反而越來越泥足深陷。

    可是,越來越喘不過氣來了。現在便已經是這樣,他真的不知道,假如她死了之後,他應該如何度過漫長的歲月。

    直到他與師兄越捷飛同時赴約。

    去到公主府之前,他便覺察到有些不對勁,一直到對上她的視線,那是執拗的,不甘心的,甚至有那麼一絲凌厲果敢的眼神……他之前怎麼會以為,她完全放棄了抗爭呢?

    她並不是那麼容易便灰心的人啊!

    儘管她極力掩藏,可是又如何能逃過用心之人的目光?

    但是她要做什麼呢?

    當她給他斟滿了酒,心中也終於有了一絲了悟和恍然——原來如此。

    眼前地是美酒佳人,還是穿腸毒藥。

    原來她那麼痛恨他麼?

    渾身的血液冰冷,好似被嚴酷的冬天完全封凍,一直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

    假如他如她所願,她會不會有一點點地懷念和難過?

    假如這是她所希望的,那麼……

    好。

    一剎那間,澎湃地情感傾覆了一切,他忘卻了一切,看到她緊張地神情,心中一酸,舉杯仰頭。

    明知道是苦澀的毒酒,也要平靜地飲下。

    那麼冰冷,卻又好像烈火灼燒,入喉地那一剎那,苦澀得他幾乎快要哭出來。

    這是她給他的毒酒。他願意喝下。

    不說話,也不後悔。

    接下來的第二杯第三杯,他幹得毫不猶豫,手指和手臂的動作穩定,好像這便是他應有的歸宿。

    意料之中的暈眩來臨時,他也絲毫沒有恐懼和憤怒,只如她所希望的,在暖意融融的芬芳之中,倒向柔軟的地毯。

    就這樣吧,在她之前死去,也許會平靜和安樂許多,今後再也不必難過,再也不會悶悶地無法呼吸。

    喜歡上一個人,那真是,完全,完全沒有辦法的事情。

    無法以理智來主宰,不能用力量去摒除。

    但是他會一直沉默,直到將這個秘密帶到塵埃之中。多少歡喜和哀愁,多少思慕和心酸,多少冰冷的絕望,都湮沒在合上的眼簾之中。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天如鏡的番外,算是對正文的一點補充解釋,這個是隱藏的情節,確定不會在正文中寫出來了的,而且也確定不會劇透,就在此放出啦。

    天如鏡是自願喝下那三杯酒的,他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一些事情看得很明白,所以楚玉的那點小動作,瞞不過他,但是因為心裡面太難過,他還是自願喝下了。

    雖然表面上極力維持著冷漠,可是實際上他心裡面已經十分難過,可是他又完全不能違背自己從小受到的教導,他的生命和靈魂都囚禁在了這裡面,掙脫不出來。

    喜歡的人親自給他倒毒酒(他以為的),那是什麼心情呢?

    是為了滿足她的願望,再加上以為那是毒酒,乾脆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過呢,那一刻,他是完全忘記了越捷飛的存在了(),假如那是毒酒的話,小越同學就要一起被毒死了……可憐的小越……乃被師弟54了哦……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4 10:21 A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有仇的報仇

    走了三四步,楚玉猛地想起一事,連忙退開,她拿起上繳獲的長劍,連鞘緩慢探去,在天如鏡肩膀上碰了碰,看看沒反應,又用力捅了一下。

    還是沒反應。

    楚玉丟開劍,這才親自走過去,天如鏡側躺在綿軟的地毯上,幾縷黑髮從細膩的羊脂玉髮冠中散落出來,輕柔地拂在他秀麗的臉容之上。

    楚玉半蹲在他身邊,扶住他的肩膀翻過他身子正面,讓他仰面躺著,接著便細細地打量起來。

    天如鏡雙目緊閉,眼簾斂住清冷無情的眸子,羽扇般的睫毛好似微微顫動了一下,楚玉嚇了一跳,以為他要醒來,驚得後退了幾步,過了片刻功夫,她看到天如鏡並無動靜,才又重新靠了過來。

    天如鏡靜靜地躺著,倘若不是胸口的起伏和鼻端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簡直就好像已經死去了一般。

    這回,終於可以完全確定,她得手了,成功了。

    縱然事前做過很多準備,可是一路這樣順暢地進行下來,卻讓楚玉忍不住有一種「這樣就完了?」的錯覺。

    好像……得來得太容易了啊。

    簡直好像在做夢一般虛幻。

    不過不管怎麼樣夢幻,這總歸是擺在眼前的現實,看著天如鏡昏迷不醒的樣子,楚玉一下子又高興起來,她小心地伸出手,輕戳一下他白晢的臉頰,指尖微微陷入細緻的肌膚中。柔軟滑嫩而富有彈性地的觸感從通過手指傳遞而來。

    她就是被這傢伙給害的,弄成現在這個處境,現在他可算是落在她手上了!

    想到現在她可以對天如鏡為所欲為,楚玉便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感。

    終於,你也有這麼一天啊!

    一邊在心裡默默地想,楚玉又更加用力地戳了下天如鏡的臉頰,把天如鏡的臉戳出來個紅印子後,便換一個地方繼續戳。

    戳戳。戳戳戳。

    戳戳戳戳戳戳戳。

    把天如鏡斯文秀麗的臉頰戳出來七八個漂亮的小紅點。又散開他地頭髮綁了十多個小辮。楚玉才心滿意足地收了手,壓抑住繼續玩地衝動,先辦正經事。

    雖然她對容止地很有信心,但是還是不要太過忘形才好。

    走向旁邊的櫃子,取出來一副手套和大號靴子,楚玉仔細端詳片刻,彎腰直接將那雙靴子套在自己穿著鞋的雙腳外。隨後才戴上一隻手套。

    這手套和靴子也是她令人特製的,手套以雙層鹿皮縫製,中間夾層夾了一層棉布,靴子也同樣是皮革製作,鞋底則是硬木,特地做得十分厚。

    楚玉原本還想弄點橡膠,但是橡膠樹的生長地應該在兩廣雲南那邊,想要去獲取製作又費事耗時。還不一定能順利成功。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深呼吸一口氣,楚玉用戴著鹿皮手套的手摸上天如鏡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掀開他地衣袖。便露出了她朝思暮想的東西。

    超越時代的物件就那樣靜靜地套在天如鏡稍嫌纖細的手腕上,銀色的圓弧邊緣流轉著細膩而冰冷的光輝,一側中央鑲嵌著朱紅色的寶石,美麗剔透,宛如凝固的血液。

    它就那樣寂靜地在那兒,沒有發揮作用地時候,誰都不會知道它擁有多麼可怕地力量。

    楚玉一隻手按住天如鏡的手臂,掌沿觸摸到他溫熱的肌膚,她頓了頓,隨後用力按住。戴著手套地手扣住手環邊緣,十分小心地向外拉。

    脫下來的過程十分順利,只在經過天如鏡手掌的時候因為手掌的寬度產生了些許阻礙,但是楚玉稍一用力,便徹底地拔了出來。

    天如鏡大拇指根與掌緣相連的部位被蹭得微微發紅,有一點破皮,過了一會兒,便從這些地方沁出來幾粒纖小的血珠。

    不過楚玉沒有注意到這個,她一拿到手環,便好似完成了個大工程,一直屏著的呼息緩緩吐出,接著便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戰利品來。

    楚玉現在還是沒敢用自己的手直接去觸碰手環,可是倘若不去觸碰,她又該如何使用呢?

    先嘗試了一下意念遙控,數次失敗後,楚玉拉起天如鏡的手指,學習天如鏡從前所做的那樣,將他的手指按在朱紅的寶石上,接著再發動指令:

    「阿里巴巴。」

    「芝麻開門。」

    「天王蓋地虎。」

    「地震高崗,一派西山千古秀。」

    「ABCDEFG。」

    「我們都是木頭人。」

    「……要買碟嗎?」

    ……

    也不知道嘗試了多少句可能是關鍵暗語的話,楚玉最後還是疲憊地終止了沒有目的的探詢。

    原本火熱的心也漸漸冷了下來:不是天如鏡就不行嗎?

    一定要是固定主人所發出的號令,這手環才會啟動嗎?

    不太甘心地咬了一下嘴唇,楚玉拿出藏在自己桌案底下的紫檀木盒子,將手環輕輕放入其中,收納入自己懷裡。接著,她拉過原本擺放在牆邊當裝飾的紅木椅子,拖著天如鏡到椅子上坐下,雙手放在扶手之上,隨後就著這個姿勢,把他手腳身體都跟椅子綁在一起。

    雖然天如鏡多了張椅子坐,但是在繩子的用料上,楚玉對這對師兄弟是一視同仁的。

    接下來,便要把他弄醒了吧?

    楚玉在心裡盤算。

    雖然不甘心,但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她可能會因為某些局限無法操縱手環,因此還是必須回頭來請教天如鏡。

    要怎麼樣,才能哄得他說出實話呢?

    雖然計劃裡早已經排上了「用刑」這一項選擇,但是假如能夠不通過這一關便順利解決問題,那便再好不過了。

    楚玉歎了口氣,走向牆角的盆架,走回來時,她手上已經端著一盆水。

    她的計劃表裡,各方面的安排,都已經在屋子裡藏好了相應的道具,別看這間屋子表面上繁華祥和,實際上步步殺機,高矮櫃子裡藏有各色刑具,皮鞭,蠟燭(你想幹嘛?),老虎凳,辣椒水,枷鎖……等等等等,都是在不同時候為了派不同用場而準備。

    楚玉還沒走回天如鏡身邊,便聽到身後門口的位置傳來猛烈的撞擊聲,她吃了一驚連忙轉過身來,卻見雕花木門晃了兩晃,在接下來的再一次撞擊中,門閂斷裂,兩扇門砰地豁然開啟,而一條人影帶著撞門的餘力,快速闖了進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何事輕別離

    進來的那個人,是桓遠。

    他神色惶急,似在恐懼害怕著什麼,闖進來後一眼瞧見楚玉,見她端著水盆,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怔怔地安然站著,才悄然鬆了口氣。

    見楚玉現在暫時無恙,桓遠稍稍心安,這才有心思打量屋內的其他,可他一掃周圍,瞧見被綁成了肉粽的越捷飛,神色便有些震動,目光再一轉,就看到了被綁在椅子上,白皙臉上浮現七八個俏麗紅點,頭上被亂糟糟綁了十多條小辮的天如鏡。

    天如鏡從前身份特殊地位超然,不管是何等時候,幾乎都是一副整潔乾淨一塵不染的模樣,而伴隨著他的喧囂傳言,幾乎從來都與他的神秘強大脫不開關係,然而此時此刻,桓遠卻吃驚地目睹:天師大人無力地被人綁縛著,而他的身體也被拿來當作玩偶一樣玩弄,什麼清華氣度啊,什麼出塵風致啊,全都沒了影子。

    那些小辮,有的細,有的粗,有的綁在鬢角,有的直接朝天,三股麻花,四股麻花……楚玉在天如鏡腦袋上嘗試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辮子編法。

    桓遠一看天如鏡,臉上便露出來想笑又強忍著的神情,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嚥下那陣笑意,重新望向楚玉,目光之中已然有了些了悟之色:「公主今日便是要拿下他們?」

    楚玉此時也回過神來,她隨手在一旁矮櫃上放下水盆,甩了甩猶帶著水珠的手指。示意桓遠先合攏上門,才微笑道:「差不多吧。」擒住這二人只不過是方法,她地真正目標,自然是不好對人直言相告。

    頓了頓她又問:「你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桓遠現在已經變得十分穩重,若非有十分緊要的事情,他絕不會這樣不管不顧地硬闖進來,連敲門都顧不上了。

    楚玉問出,桓遠才想起自家來意。從看見天如鏡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猶豫一下。道:「我今日反覆思量公主昨日見我時……」

    昨日楚玉在問明他有退路後,又與他說了一會話,楚玉心中有事,言談間隱約透露出了一點假如他日她不在了,希望桓遠代為照料眾人的意思。

    她說得十分隱諱,但是桓遠卻依舊感覺出來了不對勁,昨夜一夜未眠。一直思量到今日,終於確定她的確是存著托付後事的心思,又聽聞楚玉今天邀請越捷飛天如鏡來此,以為她存有死志,欲與二人同歸於盡或是做些別的什麼凶險之事,便什麼都不想地闖了進來。

    雖然楚玉怎麼看也不像是想要尋死的模樣,可是她那番話思索起來太像遺言了。

    越想,便越能確定這種猜測。

    簡直就好像是。馬上要離開這個世界上一般。

    怎料進屋之後卻發現完全不似他所想地那樣。楚玉竟然已經輕鬆制住了二人,然而雖看到她安然無恙,懸著地心放下了一些。桓遠心中那種不妙地預感卻依舊揮之不去。

    可是他倘若直言詢問,問她是不是想死,會否顯得太過冒失?

    縱然對外人可以八面玲瓏,但是面對楚玉,桓遠總是有那麼些放不開的心思,事到如今,那已經不是什麼提防戒備,而是因為在乎而異常珍惜的心情。

    躑躅片刻,桓遠抬起頭來,正要說無事搪塞過去,卻正對上楚玉關切的眼眸,禁不住心中一軟,暗道罷了,便苦笑著坦言說出。

    他害怕她要做些什麼危險的事,只是因為一些托付的話語,便惴惴不安得如此狼狽冒失,唯恐她就此消失,這樣的心思對他而言,已經是有些隱秘和不願啟口。

    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發覺是什麼緣故。

    可是桓遠轉念一想,他連最後地底牌都毫不保留了,又為何要隱瞞這些想法?如此一來,反倒心中坦然:就當他是多慮了吧。

    他桓遠本來就是個喜歡多思多慮的人。

    楚玉無奈地笑了笑,昨天因為確定其他人也能脫身,一時高興跟桓遠多說了幾句話,也存在著一點暗示他今後照拂的意思,卻沒料到桓遠敏銳如斯,這麼輕易地便發覺了她的意圖。

    只不過,她不會承認便是了。

    楚玉笑著安撫了桓遠幾句,勉強安下他的心,桓遠才告辭離去,他沒有問楚玉綁住天如鏡二人做什麼,也不打算橫加干涉,只盤算著出去後如何替楚玉遮掩。

    手摸到房門上,桓遠看到門上掛著的半截斷裂木栓,面上一赧,暗道方才實在是太冒失了,可是他思量一番,卻還是放不下心,又回身看向楚玉,低聲道:「倘若公主有什麼煩惱,大可說出來,桓遠雖然不才,但至少也可分擔一二,公主萬萬不要獨自犯險。」

    楚玉一愣,笑著又安撫了幾句,好容易哄桓遠離開,望著重新合上的門扉,她出神片刻,才找來條新的木栓,重新將門扣上:

    「你說這些,不是讓我更加捨不下麼?」

    花了些時間平靜思緒,楚玉又重新端起來銅盆,打算繼續先前被桓遠闖入所打斷地,可是才邁出半步,身後地門又一次被人撞開。

    這回,來人卻是直接破門而入,門扉四分五裂,在空中飛散,有一塊直接落到了楚玉的腳邊。

    這個時候和地方,能沒引起外面騷動就直接闖進來的,基本上都是府裡地人,上回是桓遠,這回不知道是誰。

    怎麼想扮回壞人逼供都行不通?

    楚玉沒好氣地放下銅盆,回頭看究竟是哪位再一次打斷她的「好事」,卻見一抹艷麗的紅衣站在碎片之中,他和桓遠一樣也看到了天如鏡現在的模樣。

    天如鏡腦袋上的小辮,即便是心事重重的人看了,也會忍不住一笑,可是花錯面上卻儘是淒惶之色,半點笑意也無。

    「公主!」花錯咬了咬牙,朝楚玉半跪下,「容止……容止他……」他的衣衫上,有幾處稍深的暗紅,彷彿是才濺上去不久的新鮮血液。

    花錯一直看她不怎麼順眼,這楚玉是知道的,他平素素來驕傲,並且對她不假辭色,可是這一刻他竟然向她行大禮,定然是發生了極為可怕的事情。接著再聽他說到容止,楚玉腦海中已經是一片空白。

    耳旁傳來的焦灼聲音彷彿沉悶的炸雷:「容止他,快不行了!」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4 10:27 A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命懸於一線

    怎麼會這樣?

    楚玉站在床邊,看從宮中請出來的御醫給容止診斷。

    據花錯所說,容止正與他談天,忽然就口吐鮮血不止,隨後陷入昏迷,怎麼也叫不起來。

    她知道容止出事,便也顧不上逼問天如鏡,反正現在手環在她身上,橫豎也跑不掉,便暫時將這二人交予還沒怎麼走遠的桓遠,隨後便跟隨花錯來到沐雪園。

    公主府上也有醫官大夫,但是那些人才一診斷完便都是跪地求饒,口稱公主饒命,就是不肯說容止的病情,這反而讓楚玉從另一個角度明白了容止現在的處境,反而越來越憂心如焚。

    府上的醫官不管用,楚玉便讓人傳話入宮中,請皇宮裡的御醫來,至少御醫的本事應該比府上大夫強吧?

    此時何不在外苑留守,負責監視楚玉的是他的手下,得知公主最寵愛的面首命在旦夕,也不敢令人阻攔楚玉的信差,很快便從皇宮裡請來醫術最高明的陳御醫。

    這位御醫已經七十多歲,但是看上去還是五六十歲的樣子,保養得很好,此刻他坐在容止的床沿邊,伸出手指按在容止幾乎可以看到骨頭形狀的手腕上。

    楚玉望著他的手指,瞥見容止慘白手腕上青色的血脈,忍不住又是一陣難過,她光知道容止清減了不少,可是此時是冬天,大家都穿著好幾層的衣衫,她竟然直到剛才,才知道容止已經憔悴成什麼樣?!

    在大夫來之前。楚玉脫下容止沾了血的外衣,讓他只著單衣躺在床上,她看到容止衣衫下地身體,原本年輕柔韌的修長身軀,眼下竟然瘦削得好像只剩下一具空架子,慘青的血管在皮膚下清晰顯現,每一條都彷彿容止即將斷絕的生命。

    而容止的呼吸和心跳也是那麼的微弱,微弱得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他的身體。怎麼會糟糕成這樣?

    回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好地嗎?

    能走能坐。能穩穩當當地運籌帷幄。能笑嘻嘻地算計人。

    楚玉凝望著容止尖尖地眉梢,他地容色蒼白如碎雪,總是似笑非笑的眸子如今已然合上,縱然不省人事,他週身依舊籠罩著一種深沉又料峭的氣韻。

    她一直望著容止,目光定定地不移開,口中卻是問御醫:「他……怎麼樣?」

    御醫放開容止的手。望了眼楚玉,卻是欲言又止。楚玉瞥見他神情,知道他在害怕什麼,咬了咬牙,道:「有話直說吧,本公主不會怪罪。」

    至少,告訴她究竟怎麼樣了。

    總這麼吞吞吐吐的,她反而會越來越擔憂。不管結果如何。總歸要讓她知道個確切。

    於是那御醫壯了壯膽子,加上最近楚玉確實在宮中失了勢,便真的有話直說了:「公主還是……給他準備後事吧……」他沒說完便中途噤聲。因為看見楚玉的嘴角溢出來一線朱紅鮮血。

    她咬破了自己地嘴唇。

    火辣辣的疼痛從唇瓣內側傳來,楚玉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在別人看來甚至是有一點兒陰冷淒厲:「究竟怎麼回事,你細細說來。」

    御醫歎了口氣,躬身一禮,細細稟告。

    容止的身體在三四年前便已經嚴重受損,這些年來雖然一直調養,可是底子卻是虛的,明明是個少年人,體內生機卻消耗殆盡,而前陣子,容止又受了次傷,大大的虧損,之後又沒能好好調養,更是令他的身體徹底衰敗下來。

    御醫低聲道:「這位公子能活到今日,約莫是心志堅定,強自支持,如是換了尋常人,只怕早就死了。」在他看來,容止早就是個空殼子,現在還活著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可是不管意志如何堅忍穩固,終究不能夠起死回生,該死的總是要死的。

    楚玉抬起手來,抹去嘴角地血跡,以極大地自制力穩固住即將潰散的心神,緩慢問道:「沒有法子救麼?」

    御醫沒說話,看著她的目光似是帶著點憐憫。

    沒有答案便是答案。

    楚玉沉默一會,揮了揮手,好像用盡了全身所有氣力一般,有氣無力地道:「你下去吧。」

    怎麼會這樣呢?

    御醫走了之後,楚玉心中提出這個疑問。

    容止地身體,從他回來的那時候,便已經衰敗得不成樣子,但是因為他總是掌控一切,讓人覺得他很厲害很胸有成竹很勝券在握的樣子,反而忽略了他虛弱的體質。

    包括她。

    就連她,也被他的強大狠毒冷靜堅定給迷惑了。

    因此在他的身體超越極限終於崩潰的時候,她的第一感覺不是傷心,而是震驚,驚訝於這件事的發生,也驚訝於——原來他也會倒下的。

    容止閉著眼睛,楚玉想起了剛才被她用藥放倒的天如鏡,也是這樣閉著眼的,可是她沒有心思像作弄天如鏡一樣作弄容止,因為天如鏡醒來之後什麼事都不會有,可是容止也許永遠醒不來了。

    要怎麼辦他才能醒來?

    假如醒不來又會怎麼樣?

    楚玉不敢去深思,深思的前方是無以計算的恐怖,可是卻有一個聲音在清晰地提醒她,這個少年會死去,在她面前凋零開敗,就好像世界上每一朵短暫的花。

    可是她怎麼辦?她還有話想要對他說,她不知道該怎麼樣面對這場死別。

    楚玉望著容止,她感覺不到那種撕心裂肺的悲傷,可是卻覺得好像有黑色的濃霧慢慢地合攏過來,將她整個人包裹住,一點點吞噬湮沒。

    她不想這樣,這樣太消沉了,可是她控制不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上傳來輕敲聲,楚玉隨口道:「進來。」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容止身上。

    花錯走進屋內,見楚玉目沉如水那種死灰般的眼神簡直令他的心也揪了起來,他低喚楚玉,直到楚玉回過神來,才輕聲道:「公主,我想起來一事,或許與容止此時昏迷有關。」

    楚玉聞言,頓時精神一振:「你說。」她其實並沒有對花錯之言抱多大期待,只不過在這個時候,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她都會緊張地抓住。

    哪怕那根稻草比絲線還細。

    ~~~~~~~~~~~~~~~~~~~~~===========

    偶今天去買了份快餐,吃的時候,發覺有點不對勁,好像舌頭上滾過什麼堅硬的還有點扎人的東西,當時也沒在意,以為是石頭什麼的,就隨意吐了出來,結果吐在餐盤裡,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才發覺那竟然是一塊很小的玻璃碎片,近於長方體,大概有一小粒黃豆那麼大吧,稜角分明剔透宛然……

    想像一下嚥下去的後果……

    OTZ……幸好偶今天吃飯沒有吞太快,否則也許要在醫院裡更新了……

    人生真是步步殺機啊……偶能健康長這麼大真不容易……今天又頑強地活了下來……

    附上本章花絮~~求包月月票~~~

    花絮

    御醫診完了脈,站起身來,楚玉連忙追問:「他怎麼樣?」

    御醫:「請問,這位公子是不是腿腳曾受過傷?」

    楚玉:「是。」

    御醫:「那就是了。」

    楚玉:「腿腳受過傷,和他現在有什麼關係?」

    御醫:「那他受傷之後有沒有拄拐?」

    楚玉:「拄拐幹什麼?」

    御醫:「那就是沒有了。毛病就出在這裡。」

    御醫:「由於他沒有堅持拄拐,導致他受傷產生的病毒迅速的往上漲,他兩條腿有兩根大筋,好比是兩條高速公路,病毒一每小時一百八十公里的速度迅速往上轉移……他完了!無情的病魔正在吞噬著他的大腦健康細胞!一個嶄新的植物人即將誕生!」

    楚玉:囧!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不會答應

    花錯說得很慢,也不是很連貫,那是陳年的記憶,他要才能想起大致的情節。

    那是兩三年前他與容止飲酒閒談,容止說他落到如此境地,都是拜天如月所賜,此身受制於他,衰敗凋零,唯一解脫的法子,也在天如月身上。

    在花錯有些顛倒錯亂的敘述裡,楚玉瞭解到一些事,容止原本擁有絕世的劍術,甚至比鶴絕還要高明不少,以花錯這些年所見,大約也就是那個滄海客能略勝他一籌。這本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容止變成今天這樣,是天如月給他加了什麼制約,容止身體衰敗如斯,也是與那有關。不是武俠小說裡的廢除武功,具體是什麼,因為當時花錯已經喝醉,加上時候久遠,也說不太清楚。

    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假如解除那個制約,容止也許有救。

    但是天如月已經死去。

    天如月……

    天如鏡的師父是天如月,天如月的徒弟是天如鏡,雖然天如月已經死去,但是天如鏡似乎曾說過,他繼承了天如月的東西。

    方才因容止的突然倒下,她一下子亂了方寸,不僅暫時擱淺了之前正在進行,甚至完全忘記了要回家這檔子事,而回想起天如鏡,楚玉便憶起了方才到手的手環。

    天如月制住容止的方法,是否也是手環的功能?

    假如這樣,她是不是也能將容止從此際絕境中救出來?

    但是。這前提是她必須能啟動和使用手環,假如連使用都做不到,不管是救人還是回家,都只是存在於腦海中的幻想。

    等花錯離開,楚玉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以唯恐驚擾了什麼一般地動作小心坐在床沿,她就這樣凝視著容止,看他清減憔悴的臉容。好像削得極薄的雪片。稍一觸碰就會化去。

    楚玉伸出手。想碰一下容止,卻在距離他下巴兩三寸的地方停下來,削尖的下巴看來有種凌厲的錯覺,彷彿觸及就會被割傷。

    但是楚玉的手只頓了兩三秒,便堅定地撫了上去。

    被割傷也無所謂。

    她的手指在他地下巴上停留片刻,接著順著他臉容地輪廓,慢慢向上移動。最後停留在他地眼角眉梢,指尖繾綣著戀戀不捨。

    他的肌膚冰冷,好像寒冬的霜雪,即便這屋子裡點了火爐,熏得空氣暖洋洋的,卻依舊無法溫熱他的軀體。

    冰冷得彷彿已經死去。

    「真狼狽。」楚玉忽然開口,隨後起身,離開。

    踏出屋子的時候。已經是星光滿天。幼藍還在外面等候著,此時天氣已經變冷,夜晚寒氣猶重。幼藍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她不停地抖手跺腳,臉被凍得發青,看起來極是可憐。

    一見楚玉出來,幼藍也顧不得身體寒冷,趕緊迎上:「公主,要用飯嗎?」

    聽她這麼一問,楚玉才想起來自己今早上放倒天如鏡二人後,驚聞容止昏迷,之後便一直為此憂心,連什麼時候到了晚上都不知道,更別說吃飯了。

    草草吃了些東西,楚玉又回到了今天審訊兩度被打斷的地方。

    被花錯撞碎地門已經換上了新的,楚玉敲兩下門邊,裡面便傳來沉靜中略帶警戒的聲音:「誰?」

    「是我。」楚玉淡淡道。

    下一刻,門被打開,桓遠神情奇異地站在門口,迎楚玉進屋。

    進屋後桓遠立即掩門落栓,隨即拉開靠近門口的牆邊立櫃,大大的櫃子裡裝著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的兩人。

    今天桓遠讓人來修門,為怕外人瞧見天如鏡,便將這對師兄弟塞進櫃子裡,還找出來楚玉在屋內藏著的,多給二人加了點量,以防他們醒來。

    在天如鏡和越捷飛都還是昏迷不醒的。

    雖然現在天如鏡可以說是任人魚肉地狀態,但是他地聲名是與他擁有的神秘力量在一起的,桓遠不像楚玉那樣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此在他地心裡,天如鏡可以說是有點類似天人一樣的存在,現在卻落得被綁縛囚禁的境地,還被楚玉隨意作弄,這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想像的。

    他現在雖然是無條件站在楚玉這一邊,可是要他看楚玉折騰一個天人,總歸不是那麼興高采烈。

    同時他也為楚玉這種從骨子裡蔑視神明的做法感到震動。

    她是怎麼做到的?對天地鬼神毫無敬畏之意?

    甚至是在見識了天如鏡的神通之後?

    不敬鬼神,這對於在以唯物論滋養長大的二十一世紀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可是對於還相信著世上有鬼神的古人而言,卻是不可想像的,想要超脫這一點,多半需要有站在最高處的睥睨心態,又或刻骨無情的冷厲性情。

    桓遠卻並不具備任何一點,他太拘謹,也太溫柔了。

    楚玉沒有覺察到桓遠的心中的波動,她只是讓桓遠幫忙把天如鏡扶到外面來,依舊和白天一樣綁在椅子上,接著,她端起白日裡兩次放下的銅盆,翻腕一掀,冰冷的水毫不留情地朝天如鏡潑了過去,澆濕他一頭一臉,還有不少水潑在了他身上,浸濕上半身的衣衫。

    這回,總算沒誰再闖進來打擾。

    桓遠不由自主地扭頭轉向一邊,不忍心看天如鏡狼狽的樣子……雖然之前天如鏡已經夠狼狽了。

    天如鏡臉頰上白天被楚玉戳出來的紅點已經自然淡去消失,被水一澆,亂七八糟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勾勒著優美秀麗的臉容輪廓,他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水珠,白皙的皮膚蒙上一層水光,顯得煞是動人。

    猛地被冷水當頭澆下,天如鏡身體一緊,隨後,他的睫毛微微顫抖一下,慢慢睜開眼睛,一雙瑩潤而純淨的眸子,正對上楚玉。

    看見楚玉,天如鏡先是有些茫然,像是在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過了片刻,他覺察到些什麼,面上陡然浮現十分微妙的神色,好像有點兒想哭,又好像有點兒想笑。

    「原來如此,我居然會錯了意。」天如鏡低低地說,他的聲音微不可聞,楚玉只見他嘴唇開合,卻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便忍不住追問道:「你說什麼?」

    天如鏡注視著她,很專心地看,他眼眸中不知道浮動著什麼情緒,那情緒的變幻越來越慢,越來越淺,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化作一片澄明的清寧,他抬高了一些聲音,一字一字地道:「我說,我不會答應的。」

    絕不會。
作者: abcd232311    時間: 2009-7-24 10:34 AM

第一百九十七章 視死宛如歸

    天如鏡並不愚笨。

    他醒來的第一刻,原以為自己應該死去,可是立即便感覺到身上被綁縛,並且少了一件他平時隨身配戴,即便是沐浴也不會摘下的物件。

    那物件的價值只有楚玉知道,而眼下不在了,他又為楚玉所擒,自然是她拿走了手環。

    天如鏡恢復清醒後,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大致的情形。

    接著,他便有點兒傷心,楚玉要的是他的手環,對她而言,他的全部價值,便在那神物上了吧。

    楚玉皺了下眉,對於天如鏡少有的強硬語氣有些驚訝:「我還沒說要什麼呢,你怎麼一口咬定不答應了?」

    天如鏡靜靜地看著她:「還能是什麼呢?你難道不是為了容止而來的麼?」

    心臟被尖針的酸楚刺著,但是天如鏡面無表情,十分冷靜,也十分肯定地道:「神物一直束縛著容止,讓他一身本事無從施展,這你也是知道的。只是你們大約不曉得,神物雖是束縛了他,但也是保全了他的性命,倘若神物從我身上離開,便會對容止造成最後的致命傷害,眼下他應當是生命垂危,你說是也不是?」

    天如鏡的嗓音清澈無比,好像一望見底的水流,卻又那麼地無情:「你想救他,卻反害了他,便想從我這裡得來救人的法子。」他頓了頓,語氣陡然強硬了一些,「但是,我不會說。」

    喜歡的人,為了另一個男子。用藥來害他,謀奪走他最重要地東西,甚至還為了那人,現在要來逼問他。

    天如鏡微微闔起眼簾。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傷心,心臟的部位,好像有很多把細細的刀子反覆來回切割,他頭一次這樣渴望成為另外一個人,希望能夠變成她心裡所維護的。而不是這樣敵對的狀態。

    但。這也僅僅是幻想而已。

    天如鏡猜對了一些。但也猜錯了一些,雖然楚玉此刻是為著容止而來的,但是最初的開始,卻是他不曾料到的理由。

    楚玉定定看了他片刻,也不說話,只當著他地面,打開屋內所有地箱櫃。讓他看到其中所藏物件,最後她又回到他面前,冷冷地問:「看到這些,你也該知道,我打算做什麼了吧?」

    天如鏡地目光掃過位於他身前的部分,面上卻毫無畏懼之色,聽完楚玉問話,他便緩緩合上雙眼:「隨你。」

    他既然喝下那杯酒。便已經決定不再顧惜這條生命。

    楚玉想怎麼樣。都隨她。

    但是他不會去救容止,更不會教她如何救容止。

    這不光是因為妒嫉,還有師父的交代在。

    容止並不是普通人。他擁有影響天下大勢的才能,這樣的人一旦得到施展的地方,定然不會默默無聞,要麼是一方諸侯,要麼將名滿天下,但是天書所記載的歷史中,並不存在這個名字。

    換而言之,與楚玉地必須消亡一樣,容止也是不應該存在於這世界上的。

    天如鏡面上是一派平靜,他的神情很安詳,可是卻帶著一種徹悟後的決然,似乎是已經做好準備,迎接一切苦楚傷痛,乃至死亡。

    這是一種殉道者的神情,他願意為自己所信奉的東西付出一切。

    假如痛楚來到,他會用信仰去抵抗痛楚,假如死亡降臨,他會視為自己應有的歸宿,並且死得其所。

    楚玉看到了,感受到了,也被震動了。

    倘若是平時,倘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她一定會十分欣賞天如鏡這等無所畏懼的風範,可是現在這份無所畏懼,卻是令她痛恨地固執。

    他連一絲動搖和考慮都沒有,便毫不猶豫地拒絕她,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也完全沒有退讓的可能。

    對這種頑固得如同石頭一般地態度,楚玉根本不知道。她甚至有一種預感,就算是將十大酷刑輪流加諸於天如鏡身上,這個頑固得好比石頭一樣的少年,也絕不會鬆口半句。

    更何況,倘若真要用刑,她未必狠得下這個心腸。

    ************************************

    在公主府嚴密的守衛下,一抹稍嫌寬大的黑影飛快從暗處掠過。

    過了片刻,那抹黑影晃過所有人,潛入沐雪園,悄無聲息地來到容止床前。

    籠罩住全身的漆黑斗篷一撤,底下藏著的卻是兩個人,其中一人身穿艷紅衣衫,正是花錯。

    花錯不看另外一人,只快速返回窗邊,從窗縫中朝外看了看,確定沒有驚動外面的守衛,才步履輕盈地返回床邊。

    這時候負責照料容止的小廝已經趴在外面的矮幾前睡著了,花錯方才進來時,還給他聞了一下,保證他睡得更熟。

    看著容止雪白憔悴的容顏,花錯繃著臉,伸手進懷裡摸出一隻白色小瓷瓶,拔開塞子,倒出一粒拇指大小的朱紅藥丸,餵給容止吃下,過了片刻,容止的眉毛動了一下,口角溢出來一線鮮血,但眼睛卻緩緩地睜了開來。

    見容止醒來,花錯緊張的神情終於稍稍放鬆,他傾身扶容止坐起來,手摸到他衣服下的骨頭,目中又流露出難過之色。

    花錯帶來的另外一個人,身材較花錯稍嫌文弱,他面上貼著黑色的面具,蓋住大半張臉容,只露出漂亮的嘴唇和下巴。

    那人一見容止醒來,便連忙趨身上前就要下拜,卻在容止含笑的目光之中停下動作,重新直起腰來。

    容止緩緩搖了搖頭,微笑道:「說了多少次,在我面前,虛禮可以免去,說正事吧。」他三言兩語間便立即居於主導地位,花錯站在一側沉默不語,而那人也低頭聽從吩咐。

    「我時日已經不多,假裝不支暈倒是為了騙過天如鏡,但是若是真算起來,也不過還有一個月的生機。」他神情從容沉靜,好像身體殘敗瀕死的人並不是他,「因此,花錯,我交給你的事,便是時時看著公主,公主八成是無法從天如鏡那兒得到操縱手環之法的,天如鏡的性子我也知道,他絕不會那麼容易屈服。」

    「三日,三日之內,假如公主還不能得手,那麼你便替我將手環偷出來還給天如鏡,順道將他師兄弟二人放了。」

    「為什麼?」

    「這不成!」

    花錯和他所帶來的那人,同時發出疑問和反對的聲音。

    容止微微笑著,他眉宇間的笑意彷彿山巔冰雪那樣遙遠不可攀附,那種沉靜又高華的氣韻,讓二人逐漸平靜下來。

    「你們且聽我說。」容止慢慢地道,「尤其是花錯,你性子衝動,我怕你自作主張,之前瞞了你不少事,如今也該告訴你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重為操棋人

    「我不離開公主府,一來是這裡便於行事,二來,也確實是因為受制於天如月,他不知對我做了什麼,令我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容止簡單地陳述了自己的處境,便道,「這些年來我也做了不少安置,如今已是萬事俱備,雖然公主出手實出我意料之外,但我們的步子不可因此打亂。」

    只不過,楚玉為什麼會忽然想要那手環了呢?

    她如此急切,甘冒風險,圖謀的是什麼?

    容止的心思在這上面一晃而過,暫且找不到什麼頭緒,便暫且放下。

    「花錯小心瞧著公主,從而今起,以三日為限,三日後再出手偷取手環解救天如鏡,這三日內,只要公主不殺天如鏡,隨她怎麼做都好。」

    花錯與那人進屋時,身上帶著少許寒氣,被屋內暖爐的熱氣一熏,很快便消散無蹤,花錯定了定神,聯繫容止前後所說,問道:「我救出天如鏡,便挾恩要求他救你,是不是這樣?」

    難道就這樣簡單?

    容止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是。倘若你以此脅迫天如鏡,他只怕是寧可不接受你的恩惠,也絕不肯助我,更何況,昔年我決意與天如月一較高下,縱然天如月已死,換成了個好對付的天如鏡,我也不佔他這個便宜,我也絕不哀求這一脈來解救我,我要他們心甘情願對我低頭。」

    他神情散淡平和,可是伴隨著話語聲,卻有一種極其澎湃浩大的凜冽高華之氣,彷彿絕世名劍,在他的眉宇間一現即隱。

    縱然是身體受制於人的情形下。他也一點都不狼狽,反而好像他才是一切的主導者,旁人只能依從他地心意行事。

    容止淺笑柔和。道:「至於如何逼迫天如鏡,這你便不必憂愁。」他說完便轉向另一人:「我今日讓花錯帶你來相見。是為安你的心,今後我縱然強撐著不死,也多半昏迷不醒,少有這樣說話的時候,你也不必為我憂心.

    只需全盤遵照前些日子我讓花錯交給你地密語行事,必要之時見機變動一二也可,以你才智,應該不難辦到。」

    那人低下頭,低柔的嗓音在昏暗室內別有一番宛轉意味:「是。」頓一頓他又開口問道:「公子,請恕我冒昧,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公子解惑。」

    容止說了一長串話,感覺有些疲憊。他休息了片刻,才淡淡道:「說。」

    「公子為何如此縱容公主?公子此番是凶險非常,多一日地功夫也是好的。為何要多給公主三日光景?眼下立即放了天如鏡豈不正好?」那人說著,話語間便浮現了些許不平之意。「再說當日她遭擄劫。公子又何需冒奇險前去相救?甚至一路全力保護?她肆意妄為這麼些年,縱然是吃一些苦頭。也是應該的。」

    那人心中似是有些恨意,原本前幾句話還是稱楚玉為公主,到了後來卻是連尊稱都懶得叫了,直接以「她」相稱。

    說到底,他對楚玉的恨意,其實大半來自於容止身體的破敗,倘若不是那一遭,容止眼下也不至於憔悴到這等境地,倒不是說要讓楚玉死去,可是倘若容止不是那麼全力相護,也許能少虧損一些。

    更何況,在他看來,楚玉也算是困頓容止地禍首之一,就算是在她身上找回來一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容止聽了那人的不平之音,眼眸裡依然是笑吟吟的,舒展的氣度極為從容,一直靜靜地等那人說完,他才慢悠悠道:「你可知,你哪裡不如我?」

    他並不解釋,只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

    那人一怔,以為容止動怒,連忙惶恐地低下頭:「公子才智豈是我能企及的?我自然是沒有一處能比得上公子。」他雖然謙卑,但這話卻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並非為了討好容止而發違心之言。

    容止慵懶地地笑了笑,道:「你扯些做什麼?這也是我的疏失,你跟著我有段時日,也算是學了不少籌謀算計,平日所見,也儘是暗中手段,固然是讓你在算計人之時長進不少,卻失之陰損了。」

    那人的臉被面具遮擋著,但是耳朵卻微微發紅,因為容止地話漲紅了臉,陰損二字,不管用在何時何地,都不是什麼好話,但是出於對容止一貫的服從和仰慕,他並未出言反駁解釋。

    容止歎了口氣道:「我能支持的時日不多,這毛病也只有今後給你慢慢扳回來,只是你要記住,倘若太過沉迷陰謀詭道,便會迷失己身,為自家智計所誤所迷所御,要精通計謀,也要跳出所有計謀,把持堂堂正正,恢宏浩大之心。」

    他眼下已經衰弱得連一柄劍都提不起來,可是眸中目光卻清遠深刻,溫言淡語,眉目含笑,便宛如天底下千萬劍氣歸於一處。

    這是很等地氣魄,又是何等的風度。

    花錯看了,忽然笑出聲來:「直到今日,我才瞧見昔日那個容止幾分模樣,我原以為這些年困頓一處,已經將你消磨軟弱了。」

    容止笑笑瞥他一眼,並不接話,只又轉向那人,道:「你眼下用計已是不弱,不該執著於此等微末小節,縱然我與公主昔日有些嫌隙,然而也不過是各自所想不同,我縱然是以陰狠手段報復了她,令她吃盡苦頭,又與大局有何干係?」

    他十分緩慢地,也十分從容地道:「一直以來,我地大敵便是天如月,而不是她啊。」

    不傷害楚玉,甚至保護她,是因為沒有必要去傷害。

    這不是他地目的,也不是為了達到目地所施展的手段,那麼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更何況,容止已經知道,現在的這個楚玉,已經與當初那人並不相同,只不過出於他自己還不曾深思的理由,他不想告訴旁人這一點。

    楚玉要對天如鏡出手,這並不妨礙他的計劃,他為什麼要阻攔?

    她要施為,他便放手由她。

    一個真正了不起的謀算者,並不是精通世間所有陰謀詭計的人,而是分明精通詭計,卻從不因個人好惡愛憎濫用,不為其所迷惑的人。

    駕馭計謀,而不是為計謀所駕馭,容止所秉持的,無非便是一顆極為堅韌穩固,不為外物動搖分毫的強大心靈。

    殺伐決斷也好,冷厲殘酷也好,陰謀詭道也好,殺什麼人,傷害什麼人,這僅僅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他嫻熟的操縱這一切,卻從不沉迷。

    為計所御者,只能是棋子

    他是操棋的那個人。

    而這如畫江山幾萬里,離亂人間數十年,是他施展的棋局。

    幾年前,天如月以不應存於這世間的手段強逼他退出棋局,只許他旁觀,不讓他落子,現在,是他重新拿回來席位的時候了。

    這一回,他不會再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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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大家,今天有點事情更新晚了

    這一章,稍微解釋了一下容止的想法,雖然沒有太完全,但是也算是小小地說明了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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