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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瓊瑤 -【梅花三弄之一】梅花烙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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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26 05:18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北京一座王公府第中,福晉買來一個男嬰,送走甫出生的女兒,

        僅在女兒肩上留下一朵小小的梅花烙印,男嬰皓禎長大了,被封貝勒;

        女嬰吟霜被琴師收養,賣唱為生。

        在一次偶然邂逅中,兩人暗自傾心,直到生死相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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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26 05:42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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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乾隆年間,北京。


     對碩親王府的大福晉雪如來說,那年的秋天,似乎來得特別早。

     八月初,就降了第一道霜。

     中秋節才過,院子里的銀杏樹,就下雪般的飄落下無數無數的落葉。

      雪如挺著即將臨盆的肚子,只覺得日子是那麼沉重,厚甸甸的壓在肩上,壓在心上,壓在未出世的嬰兒身上,壓在自己那矛盾而痛楚的決定上,壓在對孩子的期待和擔憂上……這種壓力,隨著日子的流逝,隨著臨盆日子的接近,幾乎要壓垮了她,壓碎了她。

      側福晉翩翩是那年五月初八,王爺壽誕之日,被多事的程大人和吳大人,當作“壽禮”送進府禮來的。

      隨翩翩一起進府的,還有個二十四人組成的舞蹈班子。

      翩翩是回族人,以載歌載舞的方式出現在壽宴的舞台上,穿著薄紗輕縷,搖曳生姿。肌膚勝雪,明眸如醉。

      那種令人驚艷的嫵媚和異國風情,幾乎是在一剎那間就擄獲了王爺的心。

      “翩翩”是王爺賜的名,當晚就收了房。

      三個月之間,王爺不曾再到雪如房裡過夜。

      八月初,隨著第一道霜降,翩翩傳出懷孕的喜訊,九月,就封為側福晉。
  
      雪如知道自己的地位已岌岌可危,十八歲嫁進王府,轉瞬已十年,十年間,王爺對她確實寵愛有加。

      盡管她連生了三個女兒,帶給王爺一連三次的失望,王爺都不曾再娶妻妾。

      如今,她的第四個孩子即將出世,而翩翩,卻搶先一步進了府,專寵專房不說,還迅速的懷了孩子……如果,自己又生一個女兒?如果,翩翩竟生了兒子?

  今年的秋天,怎會這樣冷?

  日子的流逝,怎會這樣令人“心驚膽顫”?
  
      身邊的秦姥姥,是雪如的奶媽,當初一起陪嫁進了王府,對雪如而言,是僕從,也是母親。

      秦姥姥,從六月起,就開始在雪如的耳邊輕言細語:
  
      “這一胎,一定要生兒子!無論怎樣,都必須是兒子!你好歹,拿定主意啊!”

      “生兒育女,靠天、靠菩薩、靠祖宗的保佑,怎能靠我‘拿定主意’就成?”她煩惱的接口。
  
      “哦!”秦姥姥輕呼出一口氣:“把都統夫人,請來商量吧!”
  
      都統夫人,是雪如的親姐姐雪晴,姐妹倆只是差兩歲,從小親愛得蜜裡調油。

      雪晴敢做敢當,有見識有主張,不像雪如那樣溫婉嫻靜,溫婉得幾乎有些兒優柔寡斷。
  
      “翩翩的事怪不得王爺,三十歲還沒有兒子,當然會著急,如果我是你,早就想辦法了,也不會拖到翩翩進門,封了側福晉!又懷了身孕,直接威脅到你的身份地位!”雪晴說,眼光直勾勾的看著雪如那隆起的肚子。

  “想辦法?怎麼想辦法?每次懷孕,我又吃齋又念佛,到祖廟裡早燒香、晚燒香……就是生不出兒子,有什麼辦法呢?”
  
      雪晴的眼光,從她的肚子上移到她的眼睛上,那兩道眼光,銳利明亮閃爍著某種令人心悸的堅決,她的語氣,更是斬釘斷鐵,每個字都像利刃般直刺雪如的心房:
  
      “這一胎,如果是男孩,就皆大歡喜,如果是女孩,那麼,偷龍轉鳳,在所不惜!”雪如大驚失色。

     這是王室中的老故事,一直重復著的故事,自己並非沒有想過,但是,“想”與“做”是兩回事。

     “想”不犯法,“做”是死罪。

     何況,誰能割捨自己的親生骨肉,再去撫養別人的孩子,一如撫養自己的孩子?

     行嗎?不行!不行!一定不行!“不這麼做,翩翩如果生了兒子,母以子貴,王爺會廢掉你,扶正翩翩!想想清楚!想想坐冷宮,守活寡的滋味……想想我們的二姨,就因為沒生兒子,怎樣悲慘的度過一生……想想清楚!想想清楚!”她想了,足足想了三個月,從夏天想到秋天。

     在她的“左思右想”中,秦姥姥忙得很,雪晴也忙得很。

     一會兒秦姥姥出府去,一會兒雪晴又入府來。

     王爺忙著和翩翩日日笙歌,夜夜春宵,無暇顧及府中的一切。

     而日子,就這般沉甸甸的輾過去,輾過去,輾過去……
 
   十月二日的深夜,雪如終于臨盆了。
  
     那天的產房中,只有秦姥姥、雪晴、和雪晴的奶媽蘇姥姥。

     蘇姥姥是經驗豐富的產婆,也是姐妹二人的心腹。

     孩子呱呱落地,啼聲響亮,蘇姥姥利落的剪斷臍帶,對雪如匆匆的說:“恭喜福晉,是位小少爺!”
 
   孩子被蘇姥姥裹在臂彎裡,往後就退。

     雪晴飛快的將事先准備好的男嬰,往雪如眼前一送:
  
     “快看一眼,我要抱出去報喜了!”
  
     雪如的心,陡的往地底沉去,剛剛消失的陣痛,似乎又捲土重來,撕裂般的拉扯著雪如的五髒六腑。

     不!不!不!不!不!心中的吶喊,化為眼中的熱淚。

     她奮力起身,一把拉住了正要往室外逃去的蘇姥姥:
  
     “不!把孩子給我!快把我的孩子,給我!”
  
     “雪如,此時此刻,已不容後悔!”雪晴啞聲的說:“任何人闖進門來,你我都是死罪一條!我答應你,你的女兒,蘇姥姥會抱入我的府中去,我待她將一如親生!你隨時還可來我家探望她。這樣,你並沒有失去女兒,你不過是多了一個兒子!現在,事不宜遲,我要抱著小公子去見王爺了!不一會兒,所有的人都將集中在前廳,蘇姥姥,你就趁亂打西邊的後門溜出去!懂了嗎?”
  
      蘇姥姥點著頭,雪晴抱著男嬰快步出門去。
  
      無法後悔了!再也無法後悔了!雪如死命搶過自己的女兒來,那小小的,軟軟的,柔柔的,弱弱的小生命啊!她緊擁著那女嬰,急促的,啞聲的喊著:
  
      “秦姥姥,梅花簪!梅花簪!”
  
      秦姥姥飛奔至火盆前,拿夾子將炭火撥開,用手絹裹住簪柄,取出已在火中烤了多時的一支梅花簪來。

      簪子是特制的,小小的一朵金屬梅花,下面綴著綠玉,綴著珠串,又綴著銀流蘇。

      “你們要做什麼?”蘇姥姥慌張的問。
  
      “我要給她烙個記號,免得你們再李代桃僵!”雪如緊張的說著,落著淚,把孩子面朝下放在膝上,用左手托著孩子的頭,右手握住那燒紅了的梅花簪,咬緊牙著,等待著。
  
      “恭喜王爺!喜得麟兒呀!”
  
      前廳傳來紛雜的道賀聲,人來人往聲,腳步奔跑聲……,接著,鞭炮齊鳴!一叢叢煙火,“忽”“忽”的衝上天去,乒乒乓乓的爆響開來。

      五光十色的煙花,滿天飛舞,把窗紙都染白了。

      雪如手中的梅花簪,立即烙上了嬰兒的右肩。

  嬰兒雪嫩的肌膚上,一陣白煙冒起,嗤嗤作聲。

      嬰兒“哇”的大哭起來,哭聲淹沒在此起彼落的鞭炮聲裡。

      雪如抖著手摔掉了那梅花簪,看了看那紅腫的梅花烙痕,心中一陣絞痛,不禁淚如雨下,她一把摟住了孩子,痛喊著說:
  
      “我苦命的女兒呀!這朵梅花,烙在你肩上,也烙在娘心上!今天這番生離,決非死別!娘會天天燒香拜佛,向上天祈求,希望終有那麼一天,你能夠回到娘的身邊來!”她摟著孩子,吻著孩子:“再續母女情,但憑梅花烙!”
 
    蘇姥姥見時候不早,衝上前去,從雪如懷里,死命的搶去了嬰兒。

      “福晉呀,為大局著想吧!孩子我抱走了!”
  
      蘇姥姥抱著嬰兒,用一大堆髒衣服髒被單掩蓋著,迅速的衝出門去了。

      雪如哭倒在秦姥姥懷裡。
  
      對雪如來說,那個晚上,她有一部分的生命,就跟這個“梅花烙”出了王府,徘徊在雪晴的都統府裡去了。

      雖然,她換來的那個兒子珠圓玉潤,長得十分可愛。

      但是,她卻怎樣也忘不掉出生就離別的那個女兒,和那個“梅花烙”。
  
      新生的兒子,王爺為他取名皓禎,喜歡得不得了。

      滿月時大宴賓客,連皇上都送了厚禮來。

      皓禎有挺直的鼻梁,和一對靈活的大眼睛,王爺口口聲聲,說孩子有他的“遺傳”,濃眉大眼,又有飽滿的天庭,一定會後福無窮。

      雪如聽在耳裡,看在眼裡,驚在心裡,痛在心裡。

      是的,這是一件不容後悔的事情,是一件永遠的秘密。

      第二年春天,翩翩果然一舉得男,取名皓祥。

      王爺連續獲得兩個兒子,樂得眉開眼笑。那些日子,連家丁僕從,都能感染到王爺的快樂與幸福。
  
      “瞧,好危險呢!”秦姥姥在雪如耳邊說:“總算咱們搶先了一步!”

      “可是,可是……”雪如攥著秦姥姥的手,可憐兮兮的追問著:“你有沒有去都統府?你瞧見她沒有?長得可好?怎麼姐姐老避著我?現在,已事隔半年,沒有一丁點兒風吹草動,我可不可以去姐姐家,瞧瞧那孩子……”
 
    “噓!”秦姥姥制止著:“別孩子長、孩子短的,當心隔牆有耳,一個字都別提!”

      “可是,可是……”

      “別再說‘可是’了,我給你看看去!”
  
      秦姥姥去了又回,回來又去,來來回回跑著,總說孩子不錯,長得像娘,小美人胎子……說完就轉身,悄悄掉著眼淚。

      瞞了足足大半年,雪晴才在一次去碧云寺上香的機會裡,和雪如單獨相處。

     “不能再瞞你了!”雪晴含淚說:“那個孩子,蘇姥姥抱出去以後,我們就把她放在一個木盆裡,讓她隨著杏花溪的流水,漂走了。我們再也沒有去追尋她的下落,是生是死,都看她的命了!”

     “什麼?”雪如眼前一陣發黑,只覺得天旋地轉。

     這幾句話,像是一個響雷,對她劈頭打了下來,震得她心魂俱碎。

     “怎麼會這樣?你對我發過誓,你會愛她,待她一如己出,絕不叫她委屈,我相信你,才把孩子交給你……你怎能做這樣的事?你怎能狠得下心?怎麼下得了手?”她抓住雪晴,不相信的搖撼著她,聲嘶力竟的喊著哭著。

     “我不相信,你騙我,騙我!”

     “我沒有騙你!”雪晴也落淚了。

    “我是想得深,想得遠,孩子抱走前,你還給她烙上烙印,這樣難以割捨,留下是永久的心腹之患!萬一你將來情難自禁,真情流露,而鬧到東窗事發,王爺、你、我,都會倒楣的!你也知道,咱們大清就是注重王室血統,我們這是欺君罔上、滿門抄斬的死罪呀!你想想看,想想清楚,那孩子,我怎麼敢留下來?你要怪也罷,你要恨也罷,我實在是為你著想,無可奈何呀!”
  
      雪如瞪著雪晴,睜圓了雙眼,淚霧迷朦中,什麼都看不清楚。

      而在滿心滿懷的痛楚裡,了解到一個事實,她那苦命的女兒,就在那出生的一天,已注定和她是“生離”,也是“死別”了。

      她這一生,再也無緣,和那孩子相聚相親了。

      她咬著嘴唇,吸著氣,冷汗從頭上涔涔滾下。

      孩子,她那連名字都沒有的孩子,就這樣永遠永遠的失去了!她是多麼狠心的娘呀!驀然間,那椎心之痛,使她再也承受不住,她撲進雪晴懷裡,失聲痛哭。

      “哭吧!哭吧!”雪晴緊擁著她,也淚落不止。

      “痛痛快快的哭完一場,回府裡去,什麼痕跡都不能露出來!而今而後,就當那女兒從來不曾存在,你有的,就是皓禎那個兒子!”

  是的,回到府裡,什麼痕跡都不能露出來!她有的,就是皓禎那個兒子!就是皓禎那個兒子,!一時間,四面八方,都對她湧來這句話的回音:就是皓禎那個兒子!


第二節

      皓禎十二歲那年,初次跟著王爺去圍場狩獵。

      十二歲的皓禎,已經是個身材頎長,豐目俊朗的美少年了。

      自幼,詩書和騎射的教育是並進的。

      皓禎天賦聰明,記快力強,又能舉一反三,深得王爺的寵愛。

      相形之下,僅小半歲的皓祥就顯得遲鈍多了。

      皓禎不僅書念得好,他的射箭、騎馬、練功夫、拳腳等武術訓練,也絲毫不差。

      他的武術師父名叫阿克丹,是個大高個子,力大無窮,看起來凶凶的,不愛說話,那張粗粗黑黑的臉孔上,又是大鬍子,又是濃眉毛,眼睛一瞪,就像兩個銅鈴。

      這粗線條的阿克丹,卻是王府裡的武功高手。

      他是個直腸子的人,自從王爺把他分配給了皓禎,他的一顆心,就熱騰騰的撲向皓禎了。

      看到年紀小小的皓禎,俊眉朗目,身手矯捷,而又能出口成章,他就打心眼裡「敬愛」他,幾乎是「崇拜」著他的。
   
      皓禎的初次狩獵,是他生命中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天,王爺帶著他和皓祥,以及兩百多個騎射手,做一次小規模的狩獵。

      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兩個兒子實習一下狩獵的緊張氣氛,和狩獵獲得時的刺激與喜悅。

      那天的圍場有霧,視線不是很清楚。

      馬隊奔跑了半天,並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獵物。因而,他們穿過樹林,到了林外那空漠的大荒原上。
   
      就是在這荒原中,皓禎一眼看到了那只白狐。

      白狐顯然是被馬蹄聲驚動而落了單,它蟄伏在草叢裡,用一對烏溜滾圓的黑眼珠,受驚嚇的、恐懼而害怕的瞪著皓禎,渾身的白毛都豎了起來,一副「備戰」的樣子。

     「嗨!」皓禎興奮的大叫出聲:「有隻狐狸!有隻白狐狸!」

      白狐被這樣一叫,撒開四蹄,就對那遼闊無邊的莽莽草原狂奔而去。

      王爺興奮的一揮馬鞭,大聲喊:「給我追呀!別讓它跑掉了!」
   
      馬蹄雜沓,煙塵滾滾。

      兩百匹馬窮追著一隻小小的白狐狸。

      皓禎一馬當先,王爺有意要讓皓禎露一手,暗示大家不要射箭。

      皓禎追著追著,白狐跑著、跑著……一度,皓禎已搭上了箭,張弓欲射,但那白狐一回頭,眼睛裡閃爍著可憐。

      皓禎頓感渾身一凜,有什麼柔軟的感覺直刺內心深處,不忍之心,竟油然而生。

      他放下弓箭來,身邊的阿克丹已按捺不住,吼著說:「讓我來!」

      皓禎急忙回頭,想也沒想,就大聲嚷著:「咱們捉活的,咱們捉活的!別殺了它!」

     「好好好!」王爺聲如洪鐘,一疊連聲的嚷著:「咱們捉活的!誰也別傷它!」

     「貝勒爺!」阿克丹對皓禎說,皓禎是「碩親王府」的長子,蔭封「貝勒」。

     「貝勒」是爵位的名稱。

     「既然捉活的,請用獵網!」阿克丹扔過來一卷網罟,網罟上有著梭子形的鉛錘,對腕力是一種很大的考驗。

      皓禎接過獵網,再度對白狐奔去。

      王爺帶著大隊人馬,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阻斷了白狐的去路。

      那白狐已無路可走,氣喘吁吁,筋疲力盡了。

      它四面察看,眼神驚惶。

      皓禎再度接近了白狐,手中鉛錘重重擲出,一張網頓時張開,將那只白狐網了一個正著。

      眾騎士歡聲雷動。

     「捉到了!捉到了!貝勒爺好身手!好本事!好功夫!捉到了!」阿克丹一躍下地,走到白狐身邊,將整隻狐狸,用網網著,拎了起來。

     「好!」阿克丹吼著:「這隻白毛畜牲,是大少爺的了!」

      王爺騎著馬走過來,笑吟吟的看著那只白狐。

     「嗯,不錯!不錯!這樣一身白毛的狐狸並不多見,」王爺瞇著頭說:「這身皮毛,用來做衣裳做帽子,一定出色極了!」

     「哥哥!」皓祥跟在後面直嚷嚷:「我要一頂帽子!給我給我,我來做頂白毛帽子!」

     「這是哥的獵物,」王爺對皓祥說:「預備怎麼辦,全由他做主!」皓禎心頭一動,再定睛去看那白狐。

      奇怪,這隻狐狸似乎頗通人性,已經瞭解自己的命運,是在皓禎手中,它一對晶晶亮亮的眼睛,就是瞅著皓禎,轉也不轉。

      那眼裡,似乎盛載著千言萬語:幾百種祈憐,幾百種哀懇。

      皓禎深深吸了口氣,覺得胸口熱熱的,脹脹的。

      那柔軟的感覺。裹住了他的心。

     「阿瑪!」他回頭問父親:「真的全由我做主?」
   
     「當然!」「那麼……」皓禎肯定的說:「我要放了它!」

     「放了它?」王爺大惑不解:「這是你的獵獲物呀,怎麼要放了它呢?」

     「這是一隻母狐,孤單單的,獵去沒什麼大用。

      阿瑪以前教訓過:『留母增繁,保護獸源』,說是祖先留下來的規矩!所以,孩子兒不敢亂了規矩,決定放它回歸山林!」
   
      王爺愕然片刻,接著,驕傲和讚許,就充溢在他的胸懷裡,他熱烈的看了皓禎一眼,就大聲說道:「哈!哈!哈!哈!好極了!好極了!」手一揮:「阿克丹,就照皓禎的意思,放了吧!」

     「是!」阿克丹應著,從獵網中拎出白狐。

      想想不甘心,抓著狐狸大大的尾巴,他拔出腰間匕首,割下一叢狐毛,對皓禎說:「祖先也有規矩,初獵不能空手!」然後,他把狐狸
往草地上一放。

      白狐在草地上打了個滾,立即一躍而起,渾身一抖,像一陣旋風般的飛奔而去。

      皓禎目送著那隻白狐遠去,唇邊不自禁的露出微笑。

      白狐跑著跑著,居然站住了,慢慢回首,對皓禎凝視了片刻,再掉頭奔去。

      奔了幾步,它再度站住,再度回首凝望。

      皓禎、王爺、阿克丹,和眾騎士都看傻了。

      狐狸是通人性的呢!大家幾乎有種敬畏的感覺。

      那白狐一共回首三次,終於消失在廣漠的荒原裡了。

      皓禎這次的初獵,就像傳奇故事般在京裡流傳開來。

     「捉白狐,放白狐」的事,連宮中都盛傳著,皇帝還特別召見了皓禎,賞賜了折扇一把。

      皓禎的英勇,皓禎的仁慈,皓禎的智慧……在十二歲時,就已出名了。

      對這樣一個兒子,實在是沒有辦法挑剔了。

      雪如早已認了命,將自己那份失落的母愛,牢牢的繫在皓禎身上了。

      見皓禎如此「露臉」的初獵歸來,她用那叢白狐狸毛,細心的製成一條穗子,綴在皓禎的隨身玉珮上。
  
      皓禎一直帶著這個玉珮,從不離身。

     這玉珮是家傳的寶物,上面有著父親的「恩寵」,母親的「愛心」,還有「白狐」留下的紀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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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皓禎二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了白吟霜。

      皓禎身邊有一文一武兩個親信,武的是阿克丹,文的是小寇子。

      這小寇子才十八、九歲,是從小就淨了身的,換言之,是個小太監。

      七歲時就跟著皓禎,陪他讀書,伴他遊戲。

      小寇子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唯一的缺點是愛耍貧嘴,有時,也會因皓禎的寵信而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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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白勝齡入了土,安葬在香山公墓裡。
   
      白吟霜搬進了東城帽兒胡同的一個小四合院裡。
   
      小四合院是小寇子提供的,他的一門遠親,正好有這麼一棟空房子,空著也白空著,就租給了皓禎。

      房子不大,總共才八間,門窗也顯得破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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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接著,是一段旋乾轉坤般的日子。

      皓禎的每一個黎明,都充滿著嶄新的希望,見吟霜!每一個黑夜,都充滿了最美麗的回憶,想吟霜!兩人見面時,是數不清的狂歡,兩人分離時,是剪不斷的相思。

      這才瞭解,古人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詩詞,寫相愛,寫相憶,寫相思。

      真是「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當然,在這份刻骨之愛裡,也有煎熬,也有痛楚;也有憂慮,也有擔心。皓禎深深明白,這種「金屋藏嬌」的情況,絕非長久之計。

      如果要一勞永逸,除非把吟霜接進府裡去,讓父母都承認她的身份,雖然吟霜與「夫人」早已絕緣,或者可以有「如夫人」的地位。

      但是,這也是一種「奢望」呀!王爺為人耿直,怎會容忍皓禎在王府外,和吟霜這樣的江湖女子,賃屋同居?雪如呢?雪如端莊高雅,平日幾乎足不出戶,又怎能瞭解皓禎這種近乎荒唐的行徑呢?皓禎千思萬想,想來想去想不出辦法。

     小寇子和阿克丹,見事情演變至這個局面,更是人心惶惶。

     只怕大難臨頭,誰也拿不出一個主意。

     至於吟霜,她一聽「入府」二字,就嚇得魂飛魄散,幾千幾萬直覺,都告訴她,這「王府」不是那麼容易進去,萬一進去了,是福是禍,也難預料!抓著皓禎的手,她苦苦哀求著:    「你就讓我住在帽兒胡同,一切維持現狀!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我不在乎名分,不在乎地位,只在乎天長地久!你只要隨時抽空來看我,我就別無所求了!」

      吟霜吟霜啊!皓禎痛楚的想著:你不知道,沒有身份,沒有地位,就沒有「天長地久」呀!能「苟安」於一時,是運氣好,萬一東窗事發,別說「苟安」不成,恐怕「平安」都做不到呀!

      就在這種「好甜蜜,又害怕,既歡喜,又哀愁」的煎熬裡,那個最恐懼的事終於來了!皇上下旨完婚,皓禎與蘭公主婚期定了:三月十五日晚上。
      婚期一定,就是一連串忙碌的日子,整個王府都幾乎翻過來了。

      重新粉刷油漆房子,安排新房,買傢具。

      大肆整修以外,皓禎要學習禮儀,綵排婚禮種種規矩,去宮裡謝恩,跟著王爺去拜會諸王府,還要隨傳隨到,隨時進宮,陪皇上吃飯下棋聊天。事實上是皇上有諸多「訓勉鼓勵」,必須時時聽訓,瞭解到身為「額駙」的榮寵。

      當然,皓禎的衣冠鞋帽,隨身物品,幾乎件件打點,全部要煥然一新。

      僅僅量身、製衣、就忙得人暈頭轉向。在這種忙碌裡,皓禎根本就沒有辦法再抽身到帽兒胡同。

      小寇子銜命來來向吟霜報告了幾句,就又匆匆的跑走了。

      吟霜依門佇立,二月的北京,風寒似刀,院中積雪未融,一片白茫茫的。

     吟霜的心情,和那冰雪相似,說不出有多冷,說不出有多蒼涼。這才驀然瞭解,無情不似多情苦!

     天下無情的人有福了!想到婚禮,想到蘭公主,想到洞房花燭夜,想到和她有肌膚之親的皓禎,將和另一個女人有肌膚之親……她知道不該吃醋,不該嫉妒,她也沒有資格吃醋,沒有資格嫉妒,但是,她的心碎了。

      距婚禮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她每天迎著日昇日落,心裡模糊的想著,婚後的皓禎,可能再也不來帽兒胡同了!說不定,她已經永遠失去皓禎了。這種想法撕痛了她的五臟六腑,她神思恍惚,茶飯不進,整個人形銷骨立。

      三月十二日的晚上,吟霜又憑窗而立,神思縹緲。

      離婚禮只有三天了。

      此時此刻,皓禎一定忙於試裝,忙於最後的準備工作吧!正想著,小院外忽然傳來馬蹄答答,接著,四合院的門合院的門被拍得砰砰作響:
   
     「常媽!香綺!快來開門呀!」

      吟霜渾身一凜,心臟狂跳。

      這聲音,這是皓禎呀!她飛奔出了房門,飛奔穿過院落,比常媽和香綺都快了一步,衝過去拉開門閂,打開大門。

      皓禎騎在一匹駿馬上,正停在門口。

    「是你?真的是你?」吟霜哽咽的問,已恍如隔世。「你怎麼來了?你怎麼脫得了身?」

      皓禎翻身下馬,奔進了四合院。一語不發,就緊緊的攥著吟霜的手,雙眼炯炯,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吟霜。

      吟霜深深抽著氣,也一瞬不瞬的回視著皓禎。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皓禎的手用力一拉,吟霜就撲進他懷中去了。

      他用雙手環抱著她的身子,把頭埋在她的發邊,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他熱烈的、顫抖的、沙啞的、急促的說:
   
     「吟霜,聽著!我只能停五分鐘,府裡在大宴賓客,我從席間溜了出來,快馬加鞭,趕來見你一面!我馬上要走,立刻要走!你聽好,不管我跟誰結婚,我的妻子是你!我不會忘記你,不會拋下你!千言萬語一句話:我永不負你!你要相信我、等待我!婚禮之後,我一定要想辦法把你接入府,咱們的事才是我的終身大事!你,要為我珍重,為我保重,別辜負我這樣千思萬想,受盡煎熬的一顆心!所以……」他的淚,熱熱的掉落在她髮際,蕩疼了她的心。

     「你不能再瘦了,不能再憔悴下去,要為我振作,要為我保重呀!」

     「是!是!是!」她哭著,抽噎著,淚濕透了他的衣襟。「你這樣趕來,對我說了這樣一番話,我可以咀嚼生生世世了!你放心,我會為你珍重,我一定為你珍重!我等你,等你,等一千年,一萬年都可以!」

    馬兒在門口,發出一聲長嘶。

    兩人悚然而驚,他推開了她,再深深看了她一看,那眼光,似乎恨不得將她吸進自己的身體裡。

    「我走了!」他轉過身,迅速的跳上了馬背。

    她追到門口,扶著門,癡癡的看著皓禎。他一拉馬韁,馬兒撒開四蹄,連人帶馬,如飛般的消失在胡同盡處。

    香綺、常媽走過來,一左一右的扶持著她。兩人眼中,都蓄滿了淚。


第八節

      三天後的晚上,皓禎和蘭公主完成了婚禮。

      滿人有許多規矩,行婚禮在晚上而不在白天。王室的婚禮,更有許多規矩,許多排場。

      那夜,迎親隊伍真是浩浩蕩蕩,街上擠滿了人看熱鬧。婚禮隊伍蜿蜒了兩里路。

      皓禎騎馬前行,後面有儀仗隊、宮燈隊、旌旗隊、華蓋隊、宮扇隊、喜字燈籠隊……再後面才是八抬大紅轎子,坐著陪嫁宮女,然後才是公主那乘描金綃鳳的大紅喜轎。她貼身的奶媽崔姥姥,帶著七個宮中有福的姥姥,扶著轎子緩緩前進。
   
      皓禎滿臉肅穆,面無表情,眼光直視著前方,像個傀儡般向前走著,渾然不知那擠在街邊看熱鬧的人潮中,吟霜和香綺也在其中。

      吟霜那對熱烈的眸子,如醉如癡的看著那英姿俊朗的皓禎,和那綿延不斷的隊伍,這才更加體會出來,她和皓禎之間,這咫尺天涯,卻有如浩瀚大海,難以飛渡。

      當晚,經過了複雜的婚禮程序,皓禎和蘭公主終於被送進了洞房。又經過一番恍恍惚惚的折騰,新娘的頭蓋掀了,合歡酒也喝了,子孫餑餑也吃了……崔姥姥還著眾宮女太監姥姥們,終於退出了洞房。皓禎和他的新娘面對面了。

      皓禎凝視著蘭公主,她穿金戴銀,珠圍翠,盛妝的臉龐圓圓潤潤,兩道柳葉眉斜掃入鬢,垂著的眼睫毛濃密修長,嘴角掛著個淺淺的笑,一半兒羞澀,一半兒嫵媚。

      皓禎心裡掠過一陣奇異的感覺,真糟糕!她為什麼不醜一點兒呢?如果她很醜,自己對她的冷落,也就比較有道理一些,但她卻長得這麼天生麗質,儀態萬千。

    「請公主與額駙,行『合巹之禮』!」

      門外,崔姥姥高聲朗誦了一句,接著,一個太監又朗聲說:「唱『合巹歌』!」於是,門外檀板聲響,「合巹歌」有板有眼,起伏有致的唱了起來。蘭公主的頭垂得更低,卻用眼角偷偷的瞄了一下皓禎。皓禎開始感到緊張了,手心都冒起汗來。

     他瞅著蘭公主,知道自己必行這「周公之禮」,逃也逃不掉,賴也賴不掉。

     他伸出手去,觸摸到了她披著的描金綃鳳紅披風,他知道自己該拉開那個活結褪下披風。

     但是,剎那間,吟霜那含淚含愁的眸子在他眼前一閃,他的手驟然的縮了回去。

     公主震動了一下,有些驚惶的揚起睫毛,飛快的看了他一眼。

     他深抽口氣,「合巹歌」已經唱到第二遍了。他再伸出手去。

      這次,湧到他眼前的,竟是吟霜的胴體,那潔白的肌膚,那軟軟的手臂,和那朵小小的梅花烙。他陡的驚跳了起來,差點從床上跌落地上。這才驀然體會到,如果自己把這「周公之禮」,當成一種「義務」,自己很可能會心有餘而力不足的!

      他甩甩頭,摔不掉吟霜。

      他閉閉眼,閉不掉吟霜。

      他咬咬嘴唇,咬不走吟霜。
  
      他心慌意亂,思潮起伏,每個思潮裡都是吟霜。

      公主再度揚起睫毛,悄悄看皓禎,見皓禎那英俊的面龐,越來越蒼白,烏黑的眸子,越來越深黝。

      雖是三月,他額上竟沁出了汗珠……公主心中一陣憐惜,以為自己懂了。

      她輕聲的,像蚊子般吐出幾句話來:「折騰了一天,你累了,我……也累了!不急在一時,先,歇著吧!」

      皓禎如釋重負,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來。

      第二夜,王府在宴賓客,皓禎喝得酩酊大醉。
  
      第三夜,王府再宴賓客,皓禎又醉了。

      就這樣,連續五夜過去了。
   
      根據滿清王室規矩,公主下嫁,額駙需要另行準備公主房,公主召見時才得入房,平日必須留在自己房內。

      蘭公主並非正牌公主,皇上體恤碩王府,不曾下令再建公主房。

      但是,碩王府仍然把南邊最好的一棟房子,名叫「漱芳齊」的,修葺成公主房。

     五天過去了。公主房內開始傳出一些竊竊私語,這些「私語」,透過崔姥姥,透過秦姥姥,終於到了福晉雪如的耳裡。

     雪如大驚失色。五夜了,居然不曾圓房?這皓禎到底怎麼了?公主如花似玉,長得珠圓玉潤,又有哪一點不合皓禎的心意?還是……皓禎年幼,竟不懂這些事情?不不!這太荒謬了!太荒唐了!雪如心急如焚,帶著秦姥姥,氣急敗壞的衝進了皓禎的房間。

     皓禎正拿著那白狐綃屏,癡癡的發怔。

    「皓禎!」雪如開門見山,劈頭就問:「你和公主是怎麼一回事?你真的……不曾圓房嗎?」

     皓禎,抬眼看著雪如。

    「你是太緊張呢?還是不懂呢?」雪如急急的問:「哪有夜夜都喝醉的道理?你這樣不懂規矩,傳出去怎麼做人呢?蘭公主一肚子委屈,如果進宮去哭訴怎麼辦?你長這麼大個兒,總不會連男女之事,都不開竅吧?你知道,你藐視皇恩,簡直莫名其妙嘛!」

    「額娘!」皓禎喊了一聲,滿臉的痛苦,滿眼的無奈。滿身上下,都透露著某種煎熬的痕跡。

     那張年輕的臉,沒有喜悅,沒有興奮,更沒有新婚燕爾的甜蜜,只有憔悴,只有傷痛。

    「怎麼了?」雪如心慌意亂起來。「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嗎?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啊!」

    「噗通」一聲,皓禎對雪如雙膝點地,跪下了。手中,高高舉著那個白狐綃屏。

    「額娘,你救我!」皓禎嚷著:「只有你能救我,你是我的親娘呀!這個綃屏,出於一個女子之手,她的名字叫白吟霜,除非她能進府,否則,我無法和公主圓房!」

      雪如目瞪口呆,驚愕得話也說不出來,握著那綃屏,她瞪著那栩栩如生的白狐,簡直手足失措了。

      然後,她知道了皓禎和吟霜的整個故事,除了「梅花烙」這個小印記以外,皓禎把什麼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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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26 06:54 PM|只看該作者
第九節

      這天晚上,一輛馬車來到了胡同。

      常媽被急促的敲門聲驚動,才打開大門,小寇子已閃身入門,直奔入房:「白姑娘!白姑娘,我家福晉來了!」

      吟霜從椅子裡彈了起來,整張臉孔,驚嚇得慘白慘白。她蹌踉跟著走到房門口,秦姥姥已扶著雪如,走入大廳裡來。

      吟霜抬眼,恐慌的看了看雪如,就急忙垂下頭去,匍匐於地了。

     「吟霜拜見福晉!」她顫抖著說,直覺的感到,大禍臨頭了。

      皓禎才新婚,福晉怎會親自來帽兒胡同?皓禎說了什麼?老天啊,皓禎到底說了什麼?她伏在地上,頭不敢抬,身子瑟瑟發抖。

      雪如看著一身縞素的吟霜,白衣白裳,頭上簪著朵小白花。伏在那兒,只看到聳動的肩膀。

      她咳了一聲,小寇子早就推一張椅子來,秦姥姥扶著雪如坐下。

     「你給我抬起頭來!」雪如冷冰冰的說。

     「是!」吟霜聽出福晉聲音裡的威嚴和冷峻,嚇得更加厲害,微微抬起一點頭,整個臉孔仍然朝著地面。
  
     「我說,抬起頭來!」雪如清晰的說:「看著我!」

      吟霜無可奈何了,她被動的抬起頭來,被動的看著面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她的眼光和雪如的眼光接觸了。

      雪如心中怦然一跳,多麼美麗的一對眼睛啊!像黑夜裡的兩盞小燈,也像映著湖水裡的兩顆星辰,那樣盈盈如秋水,閃閃如寒星!那臉龐,那鼻樑,那小小的嘴……怎麼如此熟悉。如此似曾相識?她有些錯愕,有些意外,整個人都恍恍惚惚起來。

     就在恍惚中,身邊的秦姥姥發出輕微的一聲驚呼:「呀!」

    「怎麼?」她迅速的抬眼去看秦姥姥。

    「沒什麼,」秦姥姥慌忙搖頭。「這白姑娘,有點兒面善!」她低低的說。

      雪如更加怔忡了。

      再去看吟霜時,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竟然一句都說不出口。她準備好的一袋銀子,竟也拿不出手。至於那些疾言厲色的訓斥,更不知從何說起。在這等沉默中,吟霜六神無主了。

    「福晉!」吟霜顫顫抖抖的開了口:「請原諒我!請你不要生氣!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從來不敢有任何奢求!我在這兒,只是就近照顧我爹的墳墓,然後以報恩之心,等待貝勒爺偶爾駕臨!此外我再無所求,我絕不會惹麻煩,也不會妨礙任何人,更不會找到府上去!您,您就當我是貝勒喜歡的小貓小狗好了,讓我在這兒自生自滅!」

    「哼!」雪如好不容易,才「哼」出一聲來:「說什麼小貓小狗,說什麼自生自滅?你知道嗎?皓禎為了你,至今未曾和公主圓房,你這小貓小狗,力量未免也太大了!」

    「什麼?」吟霜一驚。

    「貝勒爺沒和公主圓房?怎會這樣呢?為什麼呢?」她心慌慌的問。滿懷酸酸的痛楚中,卻又有那麼一絲絲甜意。

    「為什麼?」雪如瞪著她,「你告訴我為什麼?」

    「事情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實在是讓我百般為難呀!」雪如盯著吟霜。「你說你不曾妨礙任何人,事實上,你的存在,已經妨礙了許多人!如果皓禎再執迷不悟,公主怪罪下來,全家都有大禍!你瞭解嗎?」

      吟霜拚命點頭。

    「你年紀輕輕,才貌雙全,」雪如再深抽了口氣,勉強的說著:「為什麼要白白糟蹋呢?你應該配個好丈夫,做個正室,何必過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日子?假若你肯離開皓禎,我絕不會讓你委屈!」吟霜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雪如了。

    「我懂了!」她絕望的,悲切的說:「您的意思,是要把我許配他人?要我負了貝勒爺,絕了他的念頭?您不在乎我的感覺,也不在乎貝勒爺嗎?」

    雪如一怔。秦姥姥忍不住急步上前:「福晉是為你著想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以你這等人才,又有福晉在後頭幫你撐著,總會給你配個好人家的!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一門兒福氣,你快謝恩吧!」

      吟霜點頭,眼中透露出一決絕的神色,她不住的點著頭,嘴裡喃喃的說著:「我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福晉既然不能容我,那我只剩一條路可走!要我負皓禎,以絕他的念頭,不如讓我消失,以絕所有後患!」

      說完,吟霜站起身來,就如現一隻受傷的野獸般,迅速衝出房門,用盡全力,奔向後院。

      雪如大驚失色,伸手一攔,哪兒攔得住,吟霜已消失在門口。雪如跳起身子,蒼白著臉喊:「吟霜!你要做什麼?你聽我說呀!」
   
      小寇子眼見情況不妙,大喊了一聲:「不好!她要去投井!」

      喊完,他跟著直衝出去,奮力狂奔,追著吟霜。吟霜已奔到井邊,在眾人的狂叫聲中,爬上井邊的護欄,眼看就要躍入井中,小寇子連滾帶爬,衝到護欄底下,奮力一躍,拉住了吟霜的腳。

      吟霜掙扎著,卻掙扎不過小寇子,手指攀著護欄,死命不放。

      小寇子使出全力,用力一拉,吟霜終於攀不住,從護欄上滾落到井邊。僕伏在井邊潮濕的泥地上,不禁放聲大慟。

      雪如、秦姥姥、常媽、香綺全奔了過來,香綺撲上前去,哭著扶起吟霜,痛喊著說:「吟霜小姐,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讓貝勒爺怎樣活下去呀?」雪如站在那兒,目睹了這樣驚險的一幕,聽到香綺這樣一說,再看到又是泥、又是淚的吟霜,她整顆心都絞起來了,絞得全身每根神經都痛了。

      她喘著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吟霜,淚,就衝進眼眶裡去了。

    「你這孩子,」她開了口,聲音是沙啞的,哽咽的。「不過是和你商量商量,你心裡有什麼話,有什麼主意,你說呀!性子這麼剛烈,出了任何差錯,你又讓我情何以堪?」
  
      吟霜只是埋著頭哭,小寇子僕伏到雪如面前,跪在那兒,誠摯的、哀求的說:「福晉!奴才斗膽,獻一個計策,就說白姑娘是我三嬸的乾女兒,自幼失了爹娘,無家可歸,所以是奴才求著福晉,收容她在府裡當個丫頭。然後,等過個一年兩年以後,再說白姑娘給貝勒爺看中了,收為小星,不知這樣做可不可以?」

      雪如聽著,此時,實在已經亂了方寸。

      她看著吟霜,不由自主的,就順著小寇子的話,去問吟霜了:「這樣做,你願不願意呢?」
  
      吟霜不相信的抬眼看雪如,就跪在地上,一邊哭著,一邊對雪如磕頭如搗蒜。雪如情不自禁的一彎身,扶住了吟霜,含淚瞅著她:「只是,孝服必須除了,秦姥姥,給她做幾件鮮艷的衣裳……」她看看跪在一邊的香綺,又長長一歎:「看樣子,你身邊這個丫頭,對你也情深義重的!也罷,既然是王府添丫頭,一個是添,兩個也是添,就說你們兩個是一對姐妹,給我一起進府來吧!」

      香綺大喜過望,忙不迭的磕下頭去:「香綺謝謝福晉,謝謝小寇子!謝謝秦姥姥……」

      吟霜含淚仰望著雪如。

      雪如眼中,盛滿了溫柔,盛滿了憐惜。她心中一動:這眼光,多像她去世的親娘呀!


第十節

      吟霜和香綺,就這樣進了親王府。

      雪如把東邊一個沒人住的小跨院,稱作「靜思山房」的幾間小屋,暫時讓吟霜和香綺住下。

      這「靜思山房」的位置比較偏僻,房子也已多年失修,本來,早就要翻建了,只是王府中待修待建的房子實在太多,這小跨院反正空著,也就無人過問了。

      吟霜和香綺住了進去,小寇子,阿克丹,秦姥姥全來幫忙新技術掃,吟霜挽起頭髮,捲起袖子,也跟大家一起洗洗擦擦,忙得不亦樂乎。

      幸福的感覺,把她整個人都包裹住了。

      皓禎趕來了,見到吟霜,兩人都覺得,已經分開幾千幾萬年了。

      皓禎握著吟霜的手,看她除了孝服,用藍布包著頭髮,更有另一種風情,不竟看得癡了。

      吟霜是千言萬語,簡直不知從何說起。輕輕一跺腳,埋怨的句子,就脫口而出了:「你怎麼要為了我,而弄得闔府不寧啊!」

     「我也知道自己不對,」皓禎急忙說:「但是,我就是沒有辦法,面對著她,老想著你,我實在是力不從心呀!現在,你進了府,我的心就定了!或者……」

     「別再『或者』了!」吟霜著急的說:「咱們對彼此一往情深,巴望的就是天長地久,你再這樣任性下去,我們的天長地久也會受到阻礙的!現在我入府了,不是丫頭還是女婢,我可以常常看到你,即使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請你為了我,去做真正的額駙,做公主真正的丈夫!讓不知情的人得著心安,而知情的人,也不再為你擔憂著急……這樣,才能安大家的心,這樣,才是真正愛我,為我著想的一條生路啊!」

      皓禎怔怔的看著吟霜。

    「可是,我有犯罪感!」

     吟霜深抽了一口氣。「和我在一起,你有犯罪感?」她問。

    「不是!和她在一起,我有犯罪感!你已經先入為主,佔據了我整個心靈,我沒有絲毫空隙,再來容納他人,無論是我的身體,或是我的心靈,都渴望忠於一份感情,難道,這也是錯嗎?」

    「你說這話,我太感動了!」吟霜眨著含淚的眸子。「但是,你已經娶了她呀!你被指婚的時候,就已注定了你的身份與地位,難道你違背皇上的旨意,辜負父母的期望……就不是『不忠』嗎?皓禎!皓禎!」她急切的仰著臉,熱烈的低嚷著:「要愛我,先愛她!要親近我,先親近她,請你,求你,拜託你……」

      他癡癡的看著那張臉,那閃亮的雙眸,那蠕動的紅唇,聚然間,他俯下頭去,用自己的唇去堵住了她的。

     「哼哼!」一聲重重的哼聲,把兩人倏地分開了,兩人抬頭一看,雪如面罩寒霜,已站在兩人面前。

     「身在王府,可不是帽兒胡同的小四合院!」雪如鄭重而嚴肅的說。「別以為這兒幽靜,沒人來!府裡的丫環、太監、當差的、打更的……都可能闖見!何況還有公主帶來的那一大票人!所以,你們兩個,行動要分外小心!」她看著皓禎,再看看吟霜,實在是無法放心。

     「從明天開始,吟霜到我房裡來侍候,讓秦姥姥教你一點兒丫頭規矩!」

     「是!」吟霜恭敬的應著,知道雪如這番安排,是一種「監視」,一種「隔離」,這樣也好!

     「皓禎,你還不走?」雪如跺跺腳。「我已經什麼都依了你,你也該實現對我的承諾,快去吧!」

      皓禎再看了吟霜一眼,吟霜眼中,盛滿了囑咐、祈求,似乎在說著先前的那幾句話;

     「要愛我,先愛她;要親近我,先親近她!」皓禎歎了一口長氣,出門去了。
      這天晚上,公主房中寶帳低垂,熏爐中,香煙裊裊,皓禎凝視著公主,看到的不是公主,而是吟霜的臉。

      也罷,且把公主當吟霜!他的心一橫,伸手去輕解公主的羅裳,似乎在解著吟霜的衣扣。
      
      公主悄悄的抬起含羞帶怯的睫毛,看到的是一張溫柔的、動情的臉孔;那麼年輕,那麼俊秀,那麼神思縹緲,那麼眉目含情……她曲意承歡,一心一意的奉獻了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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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吟霜就這樣,在福晉房裡當起差來。

      擦桌椅,洗窗子,燙衣服,做針線,修剪花木,照顧盆栽……她和香綺兩個,真的事無鉅細,都搶著去做。

      福晉看在眼裡,安慰在心裡。

      這孩子,倒也勤快,雖然出身江湖,卻沒有絲毫的風塵味,非但沒有,她舉手投足間,還自有那麼一份高貴的氣質。

      雪如發現,自己是越來越喜歡起吟霜來,看著她在室內輕快的工作,竟然也是一種享受。

      雪如無法解釋自己的感覺,卻常常對著吟霜的背影,怔怔的發起愣來。

      總覺得吟霜似曾相識,但又說不出為什麼。不止她有這感覺,秦姥姥也有這感覺。

      或者,人與人之間,這種感覺,就叫作「投緣」吧!但是,真把這「似曾相識」的原因挑破的,卻是王爺。

      當王爺初見吟霜,他幾乎沒有注意她。雪如對他說:「這是新進府的兩個丫頭,是姐妹倆,姐姐叫吟霜,妹妹叫香綺!」吟霜和香綺跪伏於地,說著秦姥姥教過的話:「奴才叩見王爺!」

      王爺揮揮手,對家裡的丫環婢女,實在沒什麼興趣。

      他心不在焉的說:「起來!下去吧!」

     「是!」吟霜和香綺磕了頭,雙雙站起,垂著手,低著頭,退出房去。

      退到了門口,王爺不經意的抬了抬眼,正好和吟霜照了面。王爺一怔,衝口而出:「站住!」吟霜嚇了一跳,和香綺都站住了。
   
     「回過頭來!」王爺說。
   
      吟霜和香綺,都回過頭來。
   
     王爺盯著吟霜看了片刻,微微頷首說:「好了!下去吧!」兩人如皇恩大赦,慌忙下去了。

     這兒,王爺定了定了定神,回頭對雪如輕鬆的一笑,說:「這個丫頭,乍看之下,有幾分像你!」

    「是嗎?」雪如愣了愣:「會嗎?」

    「可別多心啊!」王爺哈哈笑著。「不該拿丫頭和你相比!不過,她那神韻,和你初入府時,確有幾分相似!要說,這人與人,也好生奇怪,同樣的眉毛、眼睛、鼻子,怎麼都造不出重複的面孔?老天造了太多的人,偶爾,就會造出相似的來了!」

    「怪不得,」雪如怔忡的說:「總覺得她看起來面熟,原來如此!敢怪不得挺喜歡她的,原來如此!」

      雪如不曾往別的方向去想。府裡有太多要操心的事,自從公主下嫁,規矩就多得不得了。

      皓禎和吟霜,又像個隨時會燃燒起來的火球似的,讓人拋不開,也放不下,提心吊膽。

      時間迅速的滑過去,園裡的牡丹花才謝,樹梢的蟬兒就囂張起來了。六月的北京城,已像是仲夏,天氣熱得不得了。

      隨著天氣的燥熱,蘭公主的心情也浮躁不已。

      皓禎已被皇上賜了個「御前行走」的職位,每天要和王爺一起上朝,比以前忙碌得多了。

      按道理,她和皓禎還是新婚燕爾,應該膩在一塊兒才對。誰知這皓禎非常古板,輕易不來公主房。

      大概是這「公主」的頭銜太大,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吧!他在公主面前,總是唯唯諾諾,恭敬有餘,而親熱不足。

      公主也設身處地,為他想過千次百次,也曾明示暗示,對他說過好多回:「不管我是什麼身份,嫁了你,我就是你的人了!婚姻美滿,相夫教子,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我別無所求,只想做個普通的女人,所以,忘了我是公主吧!讓我們做單純的夫妻吧!」能說這話,對蘭馨來
說,已經實在不容易。

      自幼,養在深宮,簡直隨心所欲,有求必應,這一生,幾乎沒遇到過挫折,更不瞭解什麼叫失意。

      誰知嫁到王府來,這個「額駙」卻把她弄得不知所措。

      那樣的一表人才怎麼總是不解風情,曾經「捉白狐,放白狐」,應該是個很感性的人呀,怎麼渾身上下,沒有絲毫熱氣?偶然「熱情」時,又為魂兒出竅,神遊太虛。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了?

      蘭公主有一肚子的疑問,苦於問不出口。

     「公主」的身份,又使她不像一般夫妻那樣方便。

      要見額駙,必須借崔姥姥之口,去傳旨召見。

      皓禎完全不主動進公主房,她不好意思常常「召見」,何況有時,召也召不來。

    「喝醉了。」

    「去都統府了。」

    「明兒個有早朝。」

    「已經歇下了。」

    「去練功去了!」

    「去蹓馬了」……理由千奇百怪,層出不窮。
   
      三個月過去了,蘭公主身上沒有絲毫喜訊。這樣「清心寡慾」,想要有喜訊也不容易。

      蘭公主的心情越來越壞,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公主」的「架式」,就逐漸擺出來了。

      崔姥姥冷眼旁觀,急在心裡,疼在心裡,卻苦於無法幫助蘭馨。

      就在六月的一個下午,蘭公主終於發現了吟霜的存在。

      午後,崔姥姥說,普通人家的媳婦兒都會做些吃的用的,沒事時就給婆婆送去,婆媳之間可以聊聊天,談談她們兩個共同所喜愛的那個男人。由這種「交流」裡,往往獲益非淺。

      蘭公主動了心。所以,把宮裡送來的幾碟小點心,讓崔姥姥用托盤裝著,她就親自帶著崔姥姥,給雪如送來。

      事先,她並不曾先通報雪如。

      穿過迴廊,繞過水榭,走過月洞門……一路上丫環僕傭紛紛請安問她,她都猛搖手,叫大家不要驚動福晉。才到福晉房間外的迴廊上,就一眼看見皓禎那心腹太監小寇子正鬼鬼祟祟的走來走去。

      正好小寇子背對著公主,她就逕自往福晉門口去,本來不曾特別注意。

      誰知小寇子一回頭,看到了公主,竟然臉色大變。

      上氣不接下氣的就直衝過來,攔在福晉房門口,「崩咚」好大一聲給公主跪下,然後就揚著聲音大喊:「公主吉祥!」

      蘭公主不笨,頓時間,疑心大起。崔姥姥反應更快,已一把推開了房門。

      門內,皓禎和吟霜,慌慌張張的各自跳開。

      公主眼尖,已一眼看到,皓禎的手,分明從吟霜面頰上移開。

      他在撫摸她的臉!公主驚詫得瞪大眼,還來不及反應,吟霜已嚇得魂飛魄散。

      她猛一抬頭,見公主那瞪得圓圓的眼睛正直直的逼視著自己,更是大驚失色。

      她蹌踉一退,竟把崔姥姥手中的托盤給撞得跌落下來,點心散了一地,托盤也碎了。

     「哦!」吟霜驚呼一聲,就撲下去撿碎片。

     「大膽!」蘭公主一聲暴喝。

      憤怒、羞辱、妒嫉、痛楚……各種情緒匯合在一起,像一把大火,從她心中迅速的燃燒起來。

     「你是什麼人?說!」吟霜被公主這一聲暴喝,嚇得全身發抖,這一抖,手中碎片把手指也割破了,血,立刻沁了出來。

     「呀!」皓禎驚喊,本能的就要往吟霜處衝去,小寇子連滾帶爬,匍匐進來,攔住了皓禎。

     「回公主!」小寇子對公主急急說;「她是新來的丫頭,才進府沒有幾天,什麼規矩也不懂,請公主息怒開恩不要跟她計較!」

     「掌嘴!」崔姥姥怒聲接口:「公主沒問你話!你回什麼話?」

     「喳!」小寇子響亮的應了一聲,就立刻左右開弓,自己打自己的耳光。這樣的仗勢,讓吟霜更是驚惶得不知所措,她跪在那兒,只是簌簌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皓禎見小寇子已連續自打了十來個耳光,禁不住大聲的喊:「小寇子,住手!」

     「要打小寇子嗎?」皓禎氣呼呼的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寇子是我的人,誰要動他,就先動我!」

      崔姥姥一驚,低下頭去,不敢說話了。
  
      公主見這樣,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她衝上前去,往吟霜面前一站,怒瞪著吟霜,大聲說:「你是誰?給我清清楚楚的報上來!」

     「我、我、我……」吟霜的臉色慘白,嘴角發抖。

     「大膽!」公主又喝:「什麼『我、我、我!』誰給你資格在這兒說『我我我』!」

     「是是是!」吟霜抖得更厲害。

     「什麼『是是是』?」公主恨聲喊。

     「還有你說『是是是』份兒嗎?」吟霜不知該如何說話了。此時,雪如帶著香綺和秦姥姥,快步趕了過來。

      一見這等狀況,雪如已心知肚明,立刻訓斥著吟霜說:「糊塗丫頭,已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見著公主,見著王爺,見到我和
貝勒爺,都要自稱『奴才』,錯了一點兒規矩,就是大不敬!還不跟公主請罪求饒!」

      吟霜顫顫抖抖的對公主磕下頭去。

     「奴才……奴才罪該萬死,請公主饒命!」

      皓禎臉色鐵青,氣沖沖的想要舉步,小寇子死命攥住了他的衣服下擺,遮攔著他。

     「公主!」雪如不慌不忙的說:「這吟霜丫頭,是我屋裡的,才進府不久,還沒訓練好呢!」

     「哦?」公主狐疑的看著福晉,又看著臉色陰沉的皓禎,心中七上八下。

      一個才進府的丫頭?是不是自己太小題大作了?她再定睛看吟霜,好美麗的一張臉,那麼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她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原來還沒訓練好規矩,怪不得呢?」她眼波一轉,笑了。

      聲音忽然變得無比的溫柔:「叫什麼名字呢?」

     「奴……奴才叫白吟霜!」這次,吟霜答得迅速。

     「白吟霜!」公主念了一遍,再仔細看了吟霜一眼,就笑著抬眼看雪如:「額娘,您把這吟霜丫頭給了我吧!我看她模樣生得挺好,一股聰明樣兒,就讓我來訓練她吧!我那公主房,丫頭雖然多,還沒有一個這有這麼順眼!」

     「你……」雪如一驚,看公主笑臉迎人,一時間,亂了方寸,不知要怎樣回答。

     皓禎已衝口而出:「你要她幹嘛?」吟霜生怕皓禎要說出什麼來,立刻對公主磕下頭去,大聲說:「奴才謝謝公主恩典!」
  
     公主伸手,親自扶起了吟霜。

     「起來吧!」吟霜不敢起身。

     雪如見事已至此,已無可奈何。

      她飛快的看了皓禎一眼,再對吟霜語重心長的說:「從今天起,你每天一清早,就去公主房當差!公主這樣抬舉你,也是你的一番造化!
你要好生記著,費力的當差,小心的伺候,盡心盡力的叫公主滿意。只要公主喜歡你,你就受用不盡了。你有多大的福命,全看你的造化,你的努力了!懂嗎?」

      吟霜聽出了雪如的「言外之意」,一種近乎天真的「希望」就在她心頭燃燒了起來,她拚命的點著頭,由衷的、感激的應著:「奴才懂得了!」

      皓禎張嘴欲言,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還能做什麼,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吟霜,被調到公主房去了。

     當晚,皓禎就不請自來,到了公主房。

     公主在滿腹狐疑中,也有幾分驚喜,幾分期待。

     皓禎四下看了看,吟霜正在房中,好端端的伺候著茶水,伺候完了,公主就和顏悅色的遣走了她。

    吟霜低頭離去以前,給了皓禎極盡哀懇的一瞥,這一瞥中,說盡了她的心事:「不可以為了我,得罪公主呀!」

    委曲求全。這就是委曲求全。

    但,「委曲」之後,真能「全」嗎?皓禎凝視著公主,心裡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

    可是,公主那充滿笑意的臉龐上,是那麼高貴,那麼誠懇,那麼溫柔!

   「皓禎,」公主坦率的開了口。「今天下午的事,真對不起,看到你對吟霜丫頭動手動腳,我就打翻了醋罈子了!我幾乎忘了你是這王府裡的貝勒爺,從小被丫頭們侍候慣了,……現在,我已經想通了,如果你真喜歡這丫頭,我幫你調教著,將來給你收在身邊,好嗎?」

      皓禎傻住了。注視著公主,竟不知如何接口是好。

     「想想看,就算皇阿瑪,也有個三宮六院呢!」公主繼續說,聲音誠誠懇懇的。「與其你到外面,找些我不認識的人,還不如我在府裡,為你準備幾個人!你瞧,我都想清楚了!你可不要不領情,瞎猜忌我!」

     「我、我怎敢瞎猜忌你呢?」皓禎迎視著公主的眼光,心裡雖然充滿疑惑,嘴裡卻誠誠懇懇的說著:「你貴為公主,一言九鼎。我們都是皇族之後,也都看多了後宮恩怨。希望在我們的生活中,沒有勾心鬥角這一套!你坦白對我,我就坦白對你,那吟霜丫頭,我確實頗有好感,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千萬不要為難了她!我對你,就感激不盡了。」

      公主怔了怔,做夢也沒想到,皓禎居然直承對吟霜丫頭,確有「好感」。

      這種「承認」,使公主心裡刺痛起來。

      表面上,她還必須維持風度,那有一個公主去和家裡的丫頭爭風吃醋呢?她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陰鬱,立刻,她收起了受傷的感覺,勉強的堆出一臉笑意:    「說什麼感激呢?你未免言重了!別說你看中一個丫頭,就是你看中一個格格,我也該為你娶進門來呀!咱們還在新婚,你好歹給我一點面子,等過一年半載,再提收房納妾的事兒,好不好?」

      能說不好嗎?皓禎畢竟年輕,也畢竟單純。

      他忽略了人性,也不瞭解一個嫉妒的女人,是怎麼一種人?一個嫉妒再加失意的女人,又是怎樣一種人?當然,他更沒防備公主身邊,還有個厲害的人物——崔姥姥。皓禎的幾句「肺腑之言」,就把吟霜打進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第十二節

      吟霜從不知道,當丫頭是這麼艱難的事。

      一清早,伺候公主洗臉,就伺候了足足一個時辰。

      原來,公主不用臉盆架,要吟霜當「臉盆架」,崔姥姥在一旁「指點」、「調整」臉盆架的高低遠近。吟霜雙手捧著臉盆,跪在公主面前,臉盆一忽兒要高舉過頭,一忽兒要平舉當胸,一忽兒要伸舉向前,一忽兒又要後退三分。

      這樣,好不容易高低遠近都調整好了,公主慢吞吞的伸手碰了一下水。

    「太燙了!」手一帶,整盆水就翻了吟霜一頭一臉。

    「笨貨!」崔姥姥嚴厲的喊:「快把地擦乾了,再去打盆水來。」吟霜匆匆忙忙,再打了一盆水來。

    「太冷了!」水又當頭淋下了。吟霜知道自己的悲劇已經開始了。

      但她仍然存著一份天真的想法。

      公主是太生氣了,在這樣巨大的憤怒中,報復和折磨的行為是難免的。

      如果自己逆來順受,說不定可以感動公主的心。福晉不是已經暗示得很明白了嗎?自己的未來,是操縱在公主手裡啊!想要和皓禎「天長地久」,這是必付的代價啊!這樣想著,吟霜就心平氣和的承受著各種折磨。洗臉水在「太熱了」、「太冷了」、「太少了」、「太多了」……各
種理由下,打翻一盆又一盆,好不容易,盥洗的工作終於完成了,又輪到侍候早餐。

      當然,餐桌是用不著了,吟霜舉著托盤。

      經過前面的折騰,手臂已酸軟無力,雖然拚命忍耐,托盤仍然抖得厲害。

      碗碟彼此碰撞,鏗然有聲。崔姥姥怒聲喝斥道:「不許動!」怎能不動呢?於是,整個托盤又被掀翻了。

      然後,就輪到沏茶,捧著剛沏出來的、滾燙的青花細磁茶杯,裡面是公主最愛喝的西湖龍井。

      茶杯才送到公主面前,公主輕輕啜了一口,就生氣的將杯子摔到托盤裡,茶杯翻了,滾燙的熱茶潑了吟霜一手,吟霜慌忙縮手,杯子又打碎了。

     「笨!茶沏得太濃了!」

     「奴才再去沏!」吟霜忙著收拾碎片,也顧不得燙傷的手。

    當然,再沏來的茶又太淡了,再度翻了吟霜一手一身。

    然後,吟霜學著烯香爐。

    這香爐是個精緻的銅麒麟的嘴張著,香爐裡點起了香,煙會從麒麟嘴中出噴出來。

    輕煙裊裊,香霧陣陣,充滿詩意,又好看,又好聞。

    但是,吟霜做這事時,真是膽顫心驚,一點詩意都沒有。

    把檀香粉撒入香爐中,用火點燃了,再了煙霧來,才捧到公主面前,公主惱怒的一推:「誰說用用檀香?我最恨檀香!我要麝香!」

    這回,潑到身上的,是帶著火星的香灰。

    吟霜那件純白綃牡丹的新衣,已經慘不忍睹,又是茶、又是水、又是灰,還有好些個火星燃起的小破洞。

    到了晚上,公主叫掌燈。

    崔姥姥拿了兩支蠟燭來,要吟霜雙手,一手舉一支蠟燭。

    公主坐在臥榻上慢悠悠的看書,燭油就一滴一滴的滴在吟霜手上。

    不敢喊痛,不敢縮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吟霜一任燭油點點滴滴,燙傷了手,也燙傷了心。

    香綺再也看不過去,膝行到公主面前:「公主!請讓奴才代替吟霜姐捧蠟燭!」

    「大膽!誰說你可以進來?」公主大喝了一聲,眼光一轉,看到吟霜滿臉焦急,就嘴角一撇,笑了起來。

    「也罷,我正嫌燭光不夠亮,既然你想幫忙,就再拿兩支蠟燭來!」

    這樣香綺也捧著蠟燭,一齊當「燭台」了。

    從早上折騰到晚上,吟霜早已是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公主也累得七葷八素,沒力氣再出新招了。

    把吟霜叫到面前,緊緊的盯著她,公主坦率的問:「你是不是想找機會,到額駙面前去告狀呢?」

    「奴才……奴才不敢!」

    「你給我聽清楚!」崔姥姥在一邊接口:「在這王府裡頭,雖然王爺和福晉是一家之主,但是,大清的規矩,指婚以後,先論皇室的大小,再論家庭的長幼,所以呢,公主才是這個府裡地位最尊貴的人!別說你只是個丫頭,就算額駙、王爺、福晉,對公主也要禮讓三分!假若公主真的生氣了,府裡所有的人,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奴才、奴才知道了!」吟霜急急的說,知道崔姥姥並非虛張聲勢,說的都是實情。

     如果公主真的豁出去了,恐怕皓禎也要遭殃。

     這樣一想,她就更加惶恐了。

    「你知道了,你就想想清楚!」公主說著,眼神凌厲。「只要額附有一絲一毫的不痛快,我會看著辦的!留你在府裡,已經是你的造化!你可別不知好歹!去胡亂搬弄是非!」

    「奴才絕不會搬弄是非,絕不會」吟霜誠摯的說:「奴才只一心一意的相在公主跟前當差,既然當不好,責打受罰,也是罪有應得,除了慚愧不已,別無二心!」

    「這樣說好!」公主哼了一聲:「去梳梳洗洗,弄弄乾淨,別讓額駙看到你這副鬼樣,還當我欺負了你!」

    「是!」吟霜趕快行禮退下,匆匆忙忙的去梳洗了。

      這樣,吟霜見到皓禎時,是一臉的笑,一臉的若無其事,只是拚命把他推出房,不敢「接待」他。

      皓禎雖然一肚子的狐疑與不安,卻一時間,抓不住任何把柄。

      事實上,自從吟霜進了公主房,皓禎想見吟霜一面,就已難如登天。

      再加上皇上最後的差遣特多,這「御前行走」的工作也多而忙碌。

      每天從朝中退下,已經晚上,再去公主房,不一定見得著吟霜,卻因去了公主房,而必須「歇下」,這才是另一種折磨。

      尤其,不知吟霜會怎麼想?一連好幾天,真正知道吟霜備受苦難和折磨的,只有香綺。

      這小丫頭反正跟著吟霜,吟霜受折磨時,她總是沉不住氣,要上前「替罪」,公主以為她們是親姐妹,見這樣的「姐妹情深」,心裡也不是滋味。折磨一個和折磨一雙差不了多少,香綺就跟著遭殃。

      這天下午,阿克丹和小寇子都沒跟皓禎上朝,因為已有王爺身邊的侍衛們隨行。

     兩人就坐在王府的「武館」中喝茶,一面悄聲談著吟霜,兩人都非常擔憂。

     這「武館」是「諳達」們休息練功,訓練武術的地方,一向是丫頭們的禁地。

    「諳達」就是滿人「師父」的意思。

     兩人正談著談著,忽然看見一個小丫頭,飛奔著闖進武館,嘴裡亂七八糟的、氣極敗壞的大叫著:「阿克丹!阿克丹!救命呀!……阿克丹……」

     阿克丹和小寇子都跳了起來,定睛一看,來人是香綺。香綺髮絲凌亂,面色慘白,汗流浹北,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寇子驚愕的問:「香綺!你怎麼來了?」

    「快去救吟霜姐呀!」香綺緊張的喊,眼淚已滾滾而下。

    「公主在對她用刑呀!」

    「用刑?」阿克丹大眼圓睜,濃眉一豎:「什麼叫用刑?怎麼用刑?」

    「先跪鐵鏈,吟霜姐已經吃不消了!現在,現在……現在叫傳夾棍,要夾吟霜的手指呀……」

    「夾棍?」小寇子不相不相信的問。「公主要對白姑娘用私刑嗎?」

    「可惡!」阿克丹一聲暴吼,拔腿就往公主房狂奔。

    小寇子沒命的去抱住阿克丹,急急的喊著:「冷靜冷靜!公主房不能硬闖呀!咱們去稟告福晉吧!你不要去呀!不行不行呀……」

    阿克丹一腳踹開了小寇子,怒吼著說:「等你這樣慢慢搞,白姑娘全身的骨頭都被拆光了!貝勒又不在府裡,我不去誰去?我豁出去了!」

    阿克丹一面喊著,已一面衝往公主房。小寇子眼見拉不住,拉著香綺就直奔福晉房。

    在公主房的天井中,吟霜十個手指,都上了夾棍,痛得汗如雨下。她呻吟著,哀喚著,顫聲的求饒著:

    「饒了奴才吧!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了!請你,再給我機會,讓我努力的去做好……」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公主恨恨的說:「你怎麼做都做不好,你真正的錯,是不該存在,更不該進入王府!」

    公主看著行刑的太監們:「給我收!」

    夾棍一陣緊收,吟霜十個手指,全都僵硬挺直,痛楚從手指蔓延到全身,她忍不住,發出淒厲的哀嚎:「啊……」

    就在此時,公主房的房門,被一腳踹開了,阿克丹巨大的身形,像一陣旋風般捲進,在宮女、太監、侍衛們的驚呼聲中,他挨著誰,就摔開誰,一路殺進重圍。

    直殺到吟霜身邊,他抓起了兩個行型的太監,就直扔了出去,兩個小太監跌成一團,哇哇大叫。

    在這等混亂中,公主早嚇得花容失色。

    崔姥姥飛快的攔在公主面前,用身子緊緊遮著公主,慌張的喊著:「快保護公主呀!有刺客呀!有刺客呀……」
   
    阿克丹三下兩下,就卸掉了吟霜手上的夾棍,吟霜身子一軟,坐在地上,把雙手縮在懷裡,站都站不起來。阿克丹一轉頭,直眉豎目的看了公主一眼,就對公主直挺挺的跪下,硬幫幫的磕了一個頭。「奴才不是刺客,奴才名叫阿克丹,是府裡的諳達,負責武術教習的!」

阿克丹洪亮有力的說著,雙手握著夾棍向前一伸,「嘩啦」一聲用力拉開:「奴才願意代白姑娘用刑,懇請公主恩准!」蘭公主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瞪著阿克丹,在飽受驚嚇,又大感意外之餘,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此時,雪如一手扶著香綺,一手扶著小寇子,後面跟著秦姥姥,顫巍巍的趕來了。

     宮女、侍衛、太監、丫頭們全忙不迭的屈膝請安,一路喊了過去:「福晉萬福!」公主還沒緩過氣來,雪如已經站在她面前了。

    「公主請息怒!」雪如喘著氣,直視著公主。

     那份「福晉」的尊貴,就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壓迫著公主了。

   「這阿克丹在府中三代當諳達,是王爺的左右手。皓禎六歲起,就交給阿克丹調教,皓禎視他,如兄弟一般。此人性格直爽,脾氣暴躁,凡事直來直往,想什麼就幹什麼。今天得罪了公主,固然是罪該萬死,但,請看在王爺和皓禎的份上,網開一面!要怎麼處罰,就交給我辦吧!不知公主,給不給我這個面子?」

      公主心中一慌,面前站著的,畢竟不是吟霜或奴才,這是皓禎的親娘呢!是自己的「婆婆」呢!她勉強嚥了口氣,輕聲的說:「額娘言重了!」

    「那麼承情之至!」雪如立刻接口:「這吟霜丫頭,我也一併帶走了!」

    「這……」公主嘴一張,身子往前一衝,想要阻止。

    「沒想到這吟霜丫頭,如此蠢笨!」雪如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就面罩寒霜,十分威嚴的說:「居然把公主氣得對她用夾棍!她原是我房裡的丫頭,沒調教好,也是我房裡出的差錯!我不能再讓她在公主面前,頻頻出錯,惹公主生氣!阿克丹!你還不『跪安』,杵在這兒幹嘛?」秦姥姥響亮的應了一聲「是」,急忙上前去攙扶起吟霜。

      而阿克丹更加響亮的「喳」了一聲,就磕下頭去。

     「好了,不打憂公主!咱們告退了!」雪如說著,彎身行禮,帶著吟霜、秦姥姥、阿克丹、小寇子、香綺等人,就浩浩蕩蕩的離去了。

      公主眼睜睜的看著雪如把人給救走,她只是睜大眼睛,拚命吸著氣,腦子裡一團紊亂,簡直理不出一點頭緒來。

      怎麼?一個新進門的丫頭,竟有皓禎垂憐,阿克丹捨命相護,還有福晉出面救人!她怎有這種能耐?她到底是誰?

      到底來自何處?有什麼背景身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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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吟霜被帶到福晉房裡。
      
      雪如注視著遍體鱗傷的霜吟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捲起吟霜的衣袖、褲管,她迫不及待的去檢查她身上的傷痕,片片瘀紫,點點燙傷,處處紅腫……還有那已迅速腫起起的十根手指頭!雪如心裡,像有根繩子重重一揣,抽得五臟六腑都痛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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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節

       當蘭馨公主,結束了她的歸寧,回到王府,才發現吟霜的身份,已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白姨太?」公主驚愕的挑著眉毛,瞪大了眼睛,「她已被正式收房?成了白姨太?而且,她懷孕了!她居然懷孕了!」

       她把手中一個茶杯,匡啷一聲擲於地:「皓禎,他欺我太甚!」

      崔姥姥急忙過來,又給她拍背,又給她撫胸口,嘴裡喃喃叫著「不氣,不氣!」公主一把攥住崔姥姥,十分無助、十分悲痛的問:「為什麼?為什麼這白吟霜有這麼大的力量?能夠旋乾轉坤?我是公主啊,我怎麼就鬥不過她?王府裡,人人向著她,都沒有人向著我!這也罷了,怎麼皇阿瑪也不為我做主,反而訓了我一頓,要我有容人氣度,要我寬宏大量……這明明就是叫我和吟霜平起平坐嘛!現在,她居然懷了孕!我看,早晚我會被她壓下去!怎麼會這樣嘛?現在我又該怎麼辦嘛?」

      公主說著,滿臉的悲切與茫然。崔姥姥見公主如此,真是又又憐惜,卻苦於無法安慰。

      此時,宮女小玉,在打掃砸碎的茶杯,跪在地上細心的撿拾碎片。一面撿著,一面忍不住插嘴說:「公主,奴才聽到府裡的丫頭姥姥侍衛們,傳來傳去,說了好多關於白姨太的事,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公主一怔,瞪著小玉。

     「說!」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是這樣的,」小玉怯怯的開了口,壓了聲音:「大家都說,那東跨院,也就是靜思山房,自從白姑娘住進來以後,就常常看到白色的人影飄來飄去。這白姑娘姓白,名字叫『吟霜』,好像都和『白』字有關。據說,那白姑娘還綃了一個綃屏給額附,綃屏上是只白狐狸。公主一定知道額駙小時候,捉白狐、放白狐的事……所以,大家都說,這白姨太不是人,是……」她四面看看,生怕那「白」什麼的會「無所不在」,聲音更低了:「是……是『大仙』哩!」

      那是一個盛行鬼狐之說的年代。人們相信鬼,相信神,最奇怪的事,是相信「狐狸」會變成「大仙」。

     「大仙?」公主脫口驚呼,不禁渾身打了個寒噤。「她是大仙?」

     「別胡說!」崔姥姥忙接口,叱罵著小玉:「那是民間小老百姓才去相信的!這王府裡面,上有公主,下有王爺福晉,都是福厚高貴之命,那些牛鬼蛇神,怎能近身?別在這兒捕風捉影,妖言惑眾!」

     「喳!」小玉忙叩頭,想退下去。

     「不忙!」公主回過神來,急聲喊:「你還聽到什麼,都說出來!」

     「喳!」小玉又應著,四面張望了一下。「還聽說,這白姨太就是當日放生的白狐,化成人形,要來『送子報恩』!」

     「送子報恩?」公主失聲重複了一句。

     「是啊!要不,才進府沒多久,就從丫頭搖身一變,成了白姨太,不是太神通廣大了?這會兒,又有了喜,大家說,大家說……」

     「說什麼?」公主大聲問。

     「說白姨太,一定會生個兒子!」

      公主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眼光直勾勾的瞪視著牆上的一幅畫,視線並沒有停在畫上,而是穿過了畫,透過了牆,落在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那兒在曠野,有草原、有皓禎,有白狐……白狐一步一回首,烏黑的眼珠,正是吟霜的眼珠……小玉退下了。

     崔姥姥見公主神思恍惚,目光遲滯,心中就慌了。

     這蘭馨公主是崔姥姥從小帶大的,身份是主僕,感情卻賽過母女。

     她急忙忙去倒了杯水來,給公主喝了,見公主仍是神不守舍,就拉著她的胳臂,搖了搖她,急急的說:「你千萬不要聽信這些謠言,你想想看,那白吟霜怎會是大仙呢?如果她是大仙,先前咱們整她的時候,也不見她施展什麼本領啊!水淋她,針扎她,蠟油燙她,夾棍夾她……她
何必乖乖受罪,盡可以做法呀!是不是?」

      公主怔忡的想了想,面色灰敗。

    「但是,她還是贏了,不是嗎?我拿她一點兒轍沒有,不是嗎?」

    「不不!還有辦法的!」崔姥姥長長一歎。

    「現在,只好放開白吟霜,也放下你公主的身段,用盡工夫,夫挽回額駙的心!」

    「挽回?」公主愣然的眨著大眼。「我甚至好懷疑,我曾經擁有過他的心嗎?如果根本不曾擁有,現在又談什麼挽回呢?」

    「快別說這樣喪氣話!你是正室,她是偏房,你的出身是公主,她的出身是丫頭,如果你也有了孩子,這『正出』和『庶出』,距離就大了!所以,當務之急,是也要懷孕才好!」

    「懷孕?懷孕?」公主臉色一沉,眼光陰暗,悲憤的喊出來:「懷孕是一個人就能懷的嗎?人家好歹是有了,我呢?早先尚未撕破臉的時候,閨房中就已經是推三阻四,勉勉強強的了,現在可好,一切都挑明了,人家更是專房之寵了……我怎麼懷孕啊?」公主說著,羞憤和委屈一齊掩上心頭,蒙著臉就哭了。

    「不傷心,不傷心!」崔姥姥拍著公主:「咱們等機會,等機會,只要機會來了,說不定旋乾轉坤的,就是咱們了!」

      公主看看崔姥姥,心中充滿了苦澀、難堪、羞惱、和無助。

    「天啊!」她喊著:「我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跟一個丫頭爭丈夫,還要等機會!我怎麼會墮落到這種地步呢?」

      崔姥姥心痛極了。「等著瞧吧!」她低低估噥著:「總有一天,會給咱們逮著機會的!路還遠著呢!等著瞧吧!」

      機會真的來了!而且來得太出人意外,這個「機會」,把整個王府,又都震動得天下大亂了。

      這天,已是八月十四,中秋節的前一天。在碩親王府中每年到了這個日子,府中會大宴賓客,王府中的戲班子、舞蹈班子都登台演出,府中有身份的女眷,她都能坐在台下,和賓客們一起享受聽戲的快樂,是個闔府同歡的日子。

      當然,男賓和女眷是要分開坐的,中間用屏風隔開。

      這晚,吟霜初次以「如夫人」的身份,被雪如帶在身邊,參加了這場盛會。

      坐在台下,她穿著新縫製的紅色衣掌,梳著婦人頭,髮髻上簪著珍珠鑲翠的髮飾,容光煥發,明眸似水,真是美麗極了。

      公主雖坐在她的上位,也是珠圍翠繞,前呼後擁,但,不知怎的,她就覺得自己被吟霜給比下去了。

      尤其吟霜臉上,綻放著那樣幸福和安詳的光彩,簡直讓人又忌又恨!吟霜見到了公主,倒是惴惴不安,畢恭畢敬的,又請安又屈膝,臉上卻不得不堆著笑意,一來維持風度,二來要示惠給皓禎,真是幾千幾萬個「無可奈何」!

      台上,一場熱鬧的孫悟空大鬧天宮才鬧完,孫猴子和眾武生一邊串漂亮的觔斗雲翻下場。

      台下賓客們大聲叫好,掌聲雷動。下面要換戲碼,客人和女眷們都乘機走動走動,添茶添水。

      就在此時,戲園外,侍衛大聲唱著名:「多隆貝子駕到!」皓禎嚇了一跳,霍然站起。

      隔著屏風的吟霜,已驚得花容失色,手中的一個茶杯,差點掉落地,茶水竟灑了一身,香綺慌忙上來擦拭。

      公主詫異的看著吟霜,不知她何以如此失態。還沒轉過神來,皓祥竟領著多隆,走到屏風這面來了,皓祥以討好的聲調,朗聲報著:
   
     「啟稟公主,多隆貝子求見,跟公主請安!」

      公主眉頭一皺,正要揮手說不必,卻一眼看到吟霜直跳起來,臉色大變,身子往香綺北後躲去。

      公主疑心頓起,立刻轉了語氣:「進來吧!」多隆跨了進來。

      他和公主,原是嫡親的表兄妹。當初如果不是皓禎鋒芒畢露,雀屏中選,這「額駙」的地位,也很可能落在他身上的。

      他起了過來,對公主甩袖子,跪下,磕頭。「臣多隆,叩見公主!」

    「起來吧!」「謝公主恩典!」多隆站起身來,抬頭一看。

      吟霜避無可避,用袖子往臉上遮去。

      同時,皓禎帶著阿克丹和小寇子,也急急的繞到屏風這面來了。

     「請多隆貝子,到這邊來入座!」小寇子大聲說:「別驚擾了公主!」

     「有什麼驚擾不驚擾的!」公主看到小寇子就有氣。

     「多隆是自家表兄弟,不必見外,就在這兒入座吧!」

     「謝公主恩典!謝公主恩典!」多隆大喜過望,一疊連聲的說著。

      已有小太監端過一張凳子來,多隆就側身坐下,喜孜孜的東張西望。

      吟霜這一下急壞了,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

      王爺好不容易承認了自己,但卻從不知自己曾行走江湖,酒樓賣唱。

      她真不敢想,萬一穿幫,會怎麼樣?

    「吟霜!」公主的聲音冷冷的響了起來:「你擋著我了!你不坐下,站在那兒做什麼?」

    「是!是!」吟霜輕哼著,遮遮掩掩的往回坐。

      吟霜?多隆大吃一驚,定睛對吟霜看去。皓禎已一步跨上前來,伸手搭在多隆手腕上:「雖是親戚,男女有別!請到這邊坐!」

     怎的?公主已經「賜坐」,你這額駙還不給面子?

      多隆心中有氣,再抬眼看那「吟霜」,這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他跳了起來,直視著吟霜,怪叫著嚷開了:「吟霜!白吟霜,原來你已經進了碩親王府!你害我找遍了北京城!」

     「放肆!」阿克丹直衝上前,伸出巨靈之掌,就要去抓多隆。「白姨太的閨名,豈可亂叫,跟我出去!」

     「你才放肆!」公主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這阿克丹好大狗膽,上次殺入公主房中,現在又直闖女眷席。公主本是冰雪聰明,現在,已料到這多隆和吟霜之間,定有隱情,心中就莫名的興奮起來。

      跨前一步,她指著阿克丹,聲色俱厲的大聲說:「這是反了嗎?膽敢在我面前如此張狂!來人,給我把侍衛統統叫來!看誰還敢輕舉妄動!」她抬眼看多隆,沉聲說:「多隆,你不要害怕,儘管告訴我,你可認得吟霜嗎?」

      多隆得到公主的「鼓勵」,更是得意忘形,和皓禎的新仇舊恨,正可以一起總算!於是,他在福晉面前,在趕過來一看究竟的王爺面前,在皓禎及吟霜面前,他就呼天搶地的喊開了:「這吟霜原是我的人呀!她在龍源樓唱曲兒的時候,已經跟我了,我還來不及安排她進家門,她就失蹤了!原來,是被皓禎搶了去……」他直問到吟霜面前:「吟霜,你怎可這樣朝秦暮楚,得新忘舊!」吟霜面色雪白,嘴唇簌簌發抖,又驚又氣之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皓禎怒吼了一句:「多隆!你血口噴人!無中生有!我跟你拼了!」

      公主往前一攔。「事關王府名聲,非同小可!」公主轉頭去看王爺,眼光銳利如刀。

    「阿瑪,你能不聞不問嗎?你要被欺瞞到幾時呢?」

      王爺已震驚到了極點,也惱怒到了極點。

    「立刻給我把吟霜帶上樓去,你們一個個……」他指著皓禎、小寇子、阿克丹、多隆:「全跟我來!」

      於是,連夜之間,王爺和公主,在王府「懷遠樓」的一間秘室中,夜審吟霜。

      樓上,樓下,都排排站著公主的侍衛,把房間團團包圍著,氣氛森嚴。

      崔姥姥不聲不響的站在房門口,靠著牆邊,一雙眼光卻銳利的投射在吟霜身上。

      雪如帶著秦姥姥,站在房門的另一邊,雪如心急如焚,她雖然知道吟霜的出身,但對多隆的「指證」,仍然嚇得心神大亂。

      出於對吟霜的喜愛,更出於那份本能的信任,她不相信多隆的話。

      但是,多隆把吟霜的身份拆穿了,雪如也難逃「欺瞞」的責任!何況,這多隆言之鑿鑿,字字句句,如判了吟霜的死刑,雪如實在聽得驚心動魄。

     「回公主,回王爺,這白吟霜原是龍源樓的賣唱女子,皓禎曾經為了搶奪她,在龍源樓對我拳腳相向!此事由不得我胡說八道,龍源樓的徐掌櫃和店小二都親眼目睹!我功夫不如禎貝勒,爵位也不如他,但這白吟霜早就委身於我……」

     「多隆!」皓禎一聲狂叫,沖運去就勒住多隆的脖子。「你這樣信口雌黃,你居心險惡,太卑鄙了……」

      多隆躲都躲不及,被勒得直嗆直咳,公主怒拍椅子扶手,厲聲說:「來人來人!快去制住額駙!」

      好幾個侍衛應聲而入,七手八腳的扯開了皓禎,皓禎漲紅了臉對多隆繼續憤怒的大喊:「我知道你得不到吟霜,心在未甘!你害她還不夠慘嗎?你殺了她的父親,害她骨肉分離,家破人亡……現在還要這般羞辱她,你不怕舉頭三尺,神明有眼?!」

      王爺大踏步走上前來,抬頭痛心已極的看了皓禎一眼,就掉頭去看那跪在地上的吟霜,森冷的說:「誰都不要再說話!吟霜!抬起頭來!我有話問你!」

      吟霜面無人色的抬起頭來,淒苦已極的看著王爺。

     「你曾在龍源樓唱曲嗎?」
  
     「你是小寇子的親戚嗎?」
   
     「不是。」

     「你和皓禎在何處相遇?」

     「在……龍源樓。」

     「你到底是什麼出身?」

     「從小跟著我爹和我娘,彈琴唱曲兒為生!」

     「你怎能入府當丫頭?」

      雪如再也無法保持沉默,接口說:「是我!」王爺迅速轉眼去看雪如,眼中,盛滿了不相信、悲痛,和被欺騙後的惱怒。

     「我實在是情迫無奈!」雪如哀懇的看著王爺:「皓禎前來求我,我見他們兩個情深義重,這才想法子把吟霜接入府,這之中的原委和經過,我再慢慢對你說。現在,請看在吟霜已有身孕的份兒上,就別再追究了吧!」

     「怎能不追究?」公主厲聲說:「姑不論酒樓歌榭的賣唱女子,怎麼混進王府,這已有身孕,到底從何而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皓禎怒喊著。

     「我的意思很明白!」公主喊了回去,直視著皓禎:「我懷疑她肚子裡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怎麼不是我的?」皓禎跺著腳,快要氣瘋了。「她以白璧之身,跟隨了我……」

     「那,」公主指著多隆:「他,又怎麼說?!」

     「他是含血噴人!他是胡言亂語!你們要相信一個這樣無恥的小人,而沒有人肯相信我!」皓禎氣極,一聲狂叫:「啊……」同時,雙手用力一格,竟把抓著他的幾個侍衛硬給震得飛了出去。他拳打腳踢,又踢翻了兩個,然後,一反手,他搶下了一個侍衛的長劍,就舞著對多隆劈了過來。多隆大駭,狂叫著躲開去,而王爺,已迅速的攔上前去,暴喝一聲:

     「你給我站住!」皓禎一劍正要刺出,一見是父親,硬生生把劍收住,房中所有的人,都失聲驚叫了。

     「怎麼?你要逆倫殺親嗎?」王爺沉痛的說,指了指地上的吟霜:「為了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你居然串通母親,和你的親信,聯手來欺騙我!你罔顧禮法親情,造次犯上,漠視皇恩浩蕩,冷落公主……你……你……」他重重喘著氣:「你真讓我痛心!」跪在地上的吟霜,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了,崩潰的用手抱住頭,發出一聲淒厲的狂喊:    「夠了!夠了!我走!我走……」

      喊著,她站了起來,反身就往樓下奔去。公主大叫。

     「抓住她!」她已奔到樓梯口,崔姥姥見機不可失,伸出腳來,就把吟霜重重一絆,吟霜衝得飛快,被這一絆,整個人失去重心,就一腳踏空,從那陡峭的樓梯上,滾落了下去。

      雪如大驚失色,伸手想抓住吟霜,撈到了吟霜肩上的衣服,嗤的一聲,衣服撕破了,吟霜的身子,仍然像滾球一般一路翻滾了下去。
  
    「不要!吟霜!吟霜……」皓禎狂奔過去。

    「天啊!」雪如跟著奔下樓。

     吟霜臥在樓梯底下,那肌膚上,一朵小小的、粉紅色的「梅花烙」正清晰的展現著。

    「天啊!」雪如再喊了一聲,整個人都呆掉了。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第十六節

      就在那夜,吟霜失去了她的孩子。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並沒有摔傷筋骨,但,她整個人都虛脫了。

      窗外,秋風正肆意的吹著,把窗框叩得簌簌作響。

      窗內,一燈如豆,淒然的照射著那低垂的床帳。

      吟霜蜷縮在床上,手棉被把自己連頭蒙住,她緊緊閉著眼睛,不哭,不動,不說話,不思想……她什麼都不想做了,甚至不想看這個世界。

      皓禎坐在床前面,緊緊握著她的一隻手,牙齒咬著嘴唇,把嘴唇都咬痛了。

      他注視著那露在被外的髮絲,竟也失去安慰她的力氣。

      兩人就這樣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任憑夜色流逝,更鼓頻敲。香綺進來了好幾回。

     「大夫說,小姐需要好好休息,你就讓她睡吧!」香綺哀懇的看著皓禎:「這兒有我服待,您也去休息休息吧!熬了一夜,您的眼睛都紅了。吟霜小姐的身子要緊,您的身子也要緊呀!」皓禎搖搖頭,動也不動的坐著,眼光直勾勾的看著吟霜。

      吟霜躺在那兒,也是紋風不動。冷冷的夜色,似乎被這樣巨大的沉哀,給牢牢的凍住了。

      同時,在王府的另一端,公主在自己房裡,也是徹夜未眠。

     「審吟霜」的一段公案,因吟霜的流產而告一段落。

      那多隆,在吟霜滾下樓,全家亂成一團的當兒,就悄悄溜走了。接著,府裡救吟霜、傳大夫、備車備馬、抓藥、熬藥……鬧了個雞犬不寧。公主趁亂收兵,到房裡,心臟還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丫頭宮女,來來往往奔跑,傳遞消息,吟霜流產了!孩子掉了!公主的心腹大患也除去了!她睜著大眼,怔忡的看著崔姥姥,不知怎的,她並沒有什麼歡喜的感覺,那顆心,始終在噗通噗通的跳,跳得她心慌意亂,神思不寧。

      公主在人前盡管要強,在人後卻自有脆弱的一面。

    「我……我們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她囁嚅的問崔姥姥。「額駙會不會從此和我結下血海深仇,更不要理我了?」

      崔姥姥注視著公主,被公主的不安傳染了,也有些心驚肉跳。「可那吟霜,確有條條死罪呀!」崔姥姥想自己說服自己。

    「我為額駙的王室血統,不得不出此下策!現在好了,總算一個大問題解決了……一切慢慢來,皇天有眼,不會讓你的一片癡心,都白白耽誤的!」

      公主機伶伶打了個冷戰。

     「怎麼了?」崔姥姥問。

     「有陣冷風吹來,你覺不覺得?」公主縮了縮脖子,看看那影綽綽的窗紙,窗外一棵桂花樹,枝椏伸得長長的,張牙舞爪的映著窗紙。

     「如果……如果……如果那吟霜果真是白狐,她會不會來找我算帳?」

     「公主啊!」崔姥姥低喊著:「如果她果真是白狐,我怎會絆得倒她,她又怎會失掉孩子?」

     「對,對,我糊塗了!」

      正說著,桂花樹上,一個黑不溜丟的東西,豎著個大尾巴,「忽啦」一聲從枝椏上飛掠而去。

     「白狐!」她驚叫。

     「不是的!不是的!」崔姥姥連聲說:「只是一隻貓而已!公主啊,你別怕,額駙現在儘管恨你,將來自會明白你的一番苦心!何況,現在王爺什麼都明白了,他會清理門戶,為你撐腰的!」

     「可是,」公主顫慄的回想著:「那福晉,她在樓梯底下,抱著吟霜,她那眼光,好像……好像我把她給殺了!你有沒有看到?」她問崔姥姥:「她似乎整顆心都碎了!」

      是的,雪如自從看到那朵「梅花烙」以後,就整個人都陷進瘋狂般的思潮裡。

      昏亂、緊張、心痛、懷疑、驚惶、害怕、欣喜……各種複雜的情緒,如狂飆般吹著她,如潮水般湧著她,她心碎神傷,簡直快要崩潰了。

     吟霜流產,和「梅花烙」比起來,前者已經微不足道。

     她在自己臥室中,發瘋般的翻箱倒櫃,找尋她那支梅花簪子。

     秦姥姥忙著關窗關門,確定每扇窗都關牢了,這才奔過來,抓緊了雪如的手,緊張的說:「冷靜冷靜!王爺好不容易睡下了,可別再驚醒他!簪子我收著呢,我找給你!」秦姥姥打開樟木大箱,開了紅木小箱,再取出個描金綃鳳的織錦小盒,打開小盒子,那個特製的梅花簪子,正靜靜的躺在裡面。

     「梅花簪!」雪如拿起了簪子,緊壓在自己的胸口:「就是這簪子烙上去的!一模一樣啊!秦姥姥,你也看到了,你也清清楚楚看到了,是不是啊?」

    「是,是,是。」秦姥姥深深吸著氣,又緊張又惶恐。「但是,這可能只是個巧合,吟霜那肩上,說不定是出水痘,或者出天花什麼的……留下的疤痕,正巧……有這麼點兒像梅花……」

    「那,」雪如拿著簪子就向外走。「我們去找吟霜,馬上核對核對!」

    「不行不行」秦姥姥慌忙拉著雪如:「那孩子,這一晚受的罪還不夠嗎?又受氣、又受辱、又受審、又摔足、又掉了孩子……這會兒,好不容易歇下了,你又拿著個簪子要去比對……你怎麼對她說!說你要看看,她是不是你當初遺棄的女兒嗎?你別忘了,旁邊還有皓禎呢!不,不,不!」

      秦姥姥越想越怕:「這秘密是死也要咬住的,絕不能透露的,萬一洩露出去,別說你我都是死,這皓禎、吟霜、以及王爺,個個都是欺君之罪!何況,皓禎已經以王族血統的身分,娶了公主呀!大清開國以來,這滿漢不通婚,王族血統不能亂呀!你快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呀!」

     「我不能冷靜!我怎能冷靜下來呢?想想看,這些年來,一直以為我那苦命的女兒,已不在人世了!但是,突然間,她卻出現在我面前,原來,就是吟霜呀!怪不得頭一次見面就覺得她似曾相識,怪不得王爺說她像我年輕時候……對了對了!錯不了!她肯定就是我那個孩子……可憐,這些日子來,我眼睜睜看著她受虐待,受折磨,卻無力救她……老天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它兜一個圈子,把我的女兒送回到我面前,卻讓我母女相對不相識!如今,相識又不能相認!」雪如激動得淚如泉湧了。

     「我顧不得,我要去認她!」

     「不行不行!你失去理智了!」秦姥姥急得又是汗、又是淚。「說不定她不是呢?她的爹和娘有名有姓,是唱曲子的,不是嗎?」「那,」雪如緊握著簪子,簪子上的「梅花」,都刺進了掌心,。

     「我去問問她!」秦姥姥死命攥住了雪如。

    「你要穩住呀!就是要去,也等天亮了再去!你想清楚了再去!這會兒,你才從她那兒回來不久,又失魂落魄的衝了去,你不怕走漏秘密,難道你也不想保護吟霜嗎?」

     雪如跌坐在床沿,眼光直直的落在窗紙上。天,怎麼還不亮呢?怎麼還不亮呢?

     天亮的時候,吟霜終於蠕動了一下身子。

     皓禎急切的撲上前去。

      吟霜把棉被從面孔上輕輕掀開,透了口氣,她快要窒息了。

      皓禎跪落在床前,用手輕拂開她面頰上的髮絲,深深切切的注視著她的眼睛。

      她蹙了蹙眉,黑而密的兩排睫毛微微向上揚,她終於睜開眼睛了。

      她的視線和他的接觸了。兩人的眼光就這樣交纏著,彼此深深切切的看著彼此,好久好久,兩人誰也不說話,只是緊緊緊緊的互視著。這眼光,已訴盡了他們心中的痛楚,和對彼此的憐惜。

      然後,吟霜伸出了雙手,一下子就把皓禎緊緊的摟住,把頭埋進皓禎的胸前,她這才吐出滾下樓梯後的第一句話:「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名譽,我,生不如死啊!」

      皓禎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的胸膛上。滾滾的熱淚,就奪眶而出了。

      他恨不得就這樣把她壓入自己的心臟,吸入自己的身體,讓兩人變為一個,那麼,就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把他們分開!

     「就算失去了天與地,」他啞聲說,每個字都絞自內心深處。「就算太陽和月亮都沉到海底,就算全世界變為冰雪和沙漠,你,絕不會孤獨,因為你永遠永遠有著我啊!」

    「皓禎!」吟霜痛喊著。淚,也汩汩流下。

      兩人緊擁著,讓彼此的淚,滌淨兩人被玷污的靈魂,也讓彼此的淚,洗去兩人沉重的悲哀。

      就在這忘我的時刻,雪如帶著秦姥姥趕來了。看到這樣兩顆相擁的頭顱,這樣兩個受苦的心靈,雪如整顆心,都揪起來了。她衝過去,把這兩個孩子,全擁入她的懷中。

      她痛中有痛、悲中有悲、淚中有淚、話中有話的喊了出來:「老天啊!是怎樣的因緣際會,會讓你們夫妻兩個,相遇相愛;又是怎樣的天道循環,會讓我們娘兒三個,有散有聚!這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是我的錯!我不曾把你們保護好,不曾讓你們遠離傷害,不曾給你們最溫暖的家,甚至不曾順應天意……這才讓你們受苦若此!我真悔不當初,不知如何是好!老天若要懲罰,罰我吧!我已年老,死不足惜!你們如此年輕,生命如此美好!老天啊!讓所有災難,都交給我一個人去承擔吧!只要你們幸福!你們幸福!」

      皓禎和吟霜,被雪如這麼強烈的感情,弄得又驚愕又震動。

      但是,他們自己有太多的痛,這些痛和雪如的痛,加起來正渾然一體。

      他們就含淚承受著雪如的擁抱,和雪如的母愛,並且,深深的被雪如感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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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節

      王爺經過好幾天的調查,小寇子、阿克丹、常媽,以及龍源樓的掌櫃,都叫過來一一盤查清楚,這才把吟霜的身世弄明白了。

      最起碼,是他「自以為」弄「明白」了。

      關於在龍源樓駐唱,多隆調戲,皓禎救人,白老頭護女身亡,吟霜賣身葬父,到帽兒胡同,皓禎「金屋藏嬌」,直至冒充小寇子的親戚,被雪如帶入府來……這種種經過,都弄得清清楚楚。

      王爺在震驚之餘,心底某種柔軟的感情,卻不能不被這一對小兒女給勾引出來:多麼曲折,又多麼感人的一段情呀!王爺不笨,人世間的滄桑看了很多,王室的勾心鬥角也經歷了不少,對多隆這種人,可以說是司空見慣,瞭解得透徹極了。等到他把這所有經過,都弄清楚之後,雖然「被欺騙」的感覺仍然深重,但對那白吟霜,卻有滿心同情,對那失去的「孫兒」,更生出一份「痛惜」的情緒來。
  
      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種種「蒙蔽」和「欺騙」不能不罰!於是,小寇子被拉入刑房,痛責了二十大板。阿克丹自請懲罰,跪在練功房一晝一夜。

      雪如見皓禎身邊的兩大親信,都不能逃過,就拉著王爺的袖子,急切而哀懇的說:「如果你還要罰皓禎和吟霜,那你就罰我吧!隨你要把我怎麼樣,但你絕不可以去動他們一分一毫!吟霜受了這麼多委屈,已經痛不欲生,至於皓禎,早被這樣的身心煎熬,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你雖是王爺,也是父親呀!你已經親眼看到他們兩個這種生死相許的感情,你就算不瞭解,也該有份悲憫之心吧!」

     「哼!」王爺輕哼了一聲,心中早已軟化,嘴上卻不能不維持著王爺的尊嚴。

     「希望家裡所有的欺騙,到此為止!如果再發生欺騙的事情,我定不饒恕!」

      雪如心中,「咚」的重重一跳。欺騙!這王府中最大的一樁「欺騙」,該是「吟霜」了。

      就在王爺調查事情經過的這兩天中,雪如也趁吟霜熟睡時,悄悄核對了她肩上的烙痕。

     「梅花簪」與「梅花烙」分厘不差,雖然只是匆匆一比對,已讓雪如和秦姥姥屏止呼吸,淚眼相看。

      然後,在無人時刻,雪如握著吟霜的手,小心翼翼的,盤問了吟霜的身世:「孩子,我從不曾問起你的父母,到底,你母親是怎樣的人?你有兄弟姐妹嗎?你還有親人嗎?」

      「不!我沒有兄弟姐妹,我是獨生女,我娘是在四十歲那年,才生了我的!」

      「哦?」

      「我爹名叫白勝齡,是個琴師,拉一手好胡琴。我娘多才多藝,會京韻大鼓,也會唱各種曲子,還能寫詞。當年他們在京裡駐唱,我也是在京裡出生的!」

      「哦!」雪如喘口氣。

      「你是那一年那一日出生的?」

      「我是戊寅年十月二日生的!」

      吟霜抬頭,熱烈的看著雪如。「我和皓禎談起過,才知道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實在太巧了!」

     雪如早已百分之百、千分之千、萬分之萬的斷定了吟霜的身份,瞅著她,她整個心絞扭著,絞得又酸又痛。

     她深抽了口氣,紛亂的再問了句:「那時候,你們住在京城的什麼地方?」

    「我小時候,住在郊外,一個叫杏花溪的小地方!」

      杏花溪?杏花溪!那就是二十一年前,孩子順水漂流的小溪呀!原來她竟被這白氏夫婦撿了回去!什麼都不必再問了,什麼都不必懷疑了!雪如怔怔的看著吟霜,看著看著就一把把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摟著,激動的說:「聽著!孩子呀!你的苦難都已過去!因為,從現在起,就是有五雷轟頂,也有我給你擋著!」

      那天,雪如帶著秦姥姥悄悄出府,到了香山公墓,去祭拜白勝齡的墳。

      在墳前,雪如虔誠的燒著香,跑了下來,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低低祝禱說:「白師父,白師母,你們在天之靈,請受我三拜!謝謝你們養大了我的女兒,謝謝你們愛護她,養育她,把她調教得如此之好!如今,我已相信因果循環,但願來世,我們再結因緣,我願效犬馬之勞,以報今生之恩!」

      吟霜的身世,雖已大白,可憐的雪如,卻不能相認。

      秦姥姥說得對,這是全家要受牽連的欺君大罪,是必須死死咬住的秘密!雪如咬緊牙關,緊緊封鎖著自己的秘密。

      但,聽到王爺口口聲聲談到「欺騙」時,怎能不心驚肉跳,字字鑽心呢?這才明白,二十一年前的一個行動,竟要付出一生慘痛的代價!如果僅僅是自己的一生也就罷了,若要連累到吟霜和皓禎的一生,她真是罪莫大焉,死有餘辜了!

      小寇子挨打,阿克丹受罰,吟霜失掉了孩子……皓禎承受了這所有的一切。

      是的!王爺說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這天下午,他帶著府裡幾個武功高手,直奔公主房。

      公主聽門口大聲宣報「額駙駕到」,就帶著崔姥姥,急急迎上前去。

      這是「夜審吟霜」以後,皓禎首次來公主房。

      公主一則有愧,二則有悔,三則有情,四則有盼……所以,腳步是急促的,神情是渴盼的,眼中是佈滿祈諒的。

      誰知,皓禎帶著人手,長驅直入,整個臉孔,像用冰塊雕刻出來的,說不出有多冷,說不出有多硬。

      他站在房子中間,回首對帶來的侍衛們命令說:「把這個崔氏,給我拿下!」

      侍衛一擁而上,迅速的就抓住了崔姥姥,幾根粗大的麻繩,立即拋上身,把崔姥姥的手腳,全綁了個結結實實。

      崔姥姥大驚,直覺到「大禍臨頭」,雙腿一軟,就對皓禎跪下了,嘴中急急嚷著:「額駙饒命!額駙饒命!」一面回頭大叫:「公主救命呀!救命呀……」

      公主急衝上前,一把抓住皓禎的衣袖,搖撼著說:「你要做什麼?趕快放開她!」

      皓禎一甩袖子,就把公主甩了開去。

      他退後一步,冷冷的看著公主,臉上一無表情,聲音冷峻而堅決。

     「公主,你聯合那多隆,在王府裡興風作浪,又唆使崔氏,對吟霜暗施毒手……你以為你是公主,就可為所欲為!但,別忘了,你已嫁進王府,是我富察氏的妻子,我現在無法以國法治你!我以家法治你!從今以後,你被打入冷宮,我再也不會與你有任何來往。至於這崔氏,她將為我那失去的兒子償命!立即推赴刑房接受絞刑!」

     「冤枉啊!皓禎!」公主急了,眼見那些侍衛,拉著崔姥姥就要走,她急得把公主的身分地位全忘了。

     「我沒有聯合多隆,是他自己來的呀,我也沒唆使崔姥姥,那、那、那是個意外呀……」她焦灼的喊著:「快放下我的崔姥姥呀!她是我的奶媽,是我身邊最親的人……皓禎,你誤會了,是誤會呀……」

     「是嗎?」皓禎的聲音更冷了。「誤會也罷,不是誤會也罷,反正悲劇已經造成,無法彌補了!」

      他一抬頭,厲聲說:「帶走!」

     「來人呀!來人呀……」公主急喊著,奔上前去,攔住了侍衛:「要帶走崔姥姥,先要帶走我!」

      公主的侍衛們,早已奔了出來。

      但皓禎有備而來,每個來人都孔武有力,分站在院落最重要的角落,個個手扶長劍,殺氣騰騰。

      公主的侍衛們見此等狀況,竟不敢動手。

     「你要在這王府之中,展開械鬥嗎?」皓禎直視著公主,語氣鏗然。「你引起的戰爭還不夠多嗎?一定要血流成河,你才滿意嗎?」

     「不!不!不!」公主淒聲大喊,忙伸手阻止侍衛們。 又掉頭看皓禎,眼中遍是淒惶。「我錯了!好不好?你不要帶走我的崔姥姥……我
不讓你帶走我的崔姥姥……」

     「好!」皓禎一摔頭:「不帶走也成,就地正法!馬上動手!」

      一個大漢,立即取出一條白綾,迅速的纏在崔姥姥頸上。崔姥姥魂飛魄散,尖聲狂叫:「公主……公主救命……」

      才叫了兩句,那白綾已經收緊,崔姥姥不能呼吸了,眼珠都凸了出來,雙手往脖子上亂抓亂扒,張著大嘴,喉中發出格格格的沙啞之聲。

      公主的三魂六魄,全都飛了。眼見崔姥姥命已不保,她一個情急,就對皓禎跪了下去,崩潰的大哭起來。

      她的雙手,死死抱著皓禎的腳,哭喊著說:「不可以!不可以啊!崔姥姥和我情如母女,比親娘還親呀!我給你跪下,我給你磕頭,我不是公主,我沒有身份地位,我只是個走投無路的女人,一個無法得到丈夫的愛,無法得到親情溫暖,不知所措的女人呀……我給你磕頭!」她「崩崩崩」的磕下頭去:「我一無所有,只有崔姥姥,請你饒了她!請你發發好心,饒了她吧……」

      公主這樣一下跪磕頭,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那行刑的大漢也驚得鬆了手。

      崔姥姥立即跌坐在地上,又喘又咳。

      就在這不可開交的時候,王爺已帶著雪如,氣急敗壞的趕來了。

     「老天!」王爺一看局面,就對皓禎大吼著說:「你闖入公主院中,動用私刑,無異於犯上作亂,你知不知道?趕快放人!」

     「在我們府裡,動用私刑,早已司空見慣!」皓禎悲痛的抬眼看王爺:「小寇子挨打,阿克丹受罰,吟霜被公審,遭暗算……哪一件不是私刑?既然王府中已有此例,多一條、省一條命又有何妨?這崔氏我恨之入骨,今天勢必要她償命!」

     「皓禎!」王爺著急的喊:「你連我的話都不肯聽了嗎?」他大步上前,伸手緊握住皓禎的手腕,直視著皓禎的眼睛,他義正辭嚴,真切懇摯的說道:「吟霜受了委屈,孩子又平白失去,我知道你現在充滿了不平,充滿了憤恨。可是,這世上畢竟沒有完人,你自己也有諸多不是之處!現在雨過天青,吟霜的身份地位,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她的出身和名譽,也沒有人再追究與懷疑,這對你來說,不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嗎?你還這麼年輕,今年做不成爹,還有明年呢!犯得著為此殺人,多添一段冤孽嗎?」

       皓禎迎視著父親,在王爺這樣誠摯的目光,和這樣真切的語氣中軟化了。

       他呆呆看著王爺,好半晌不言不語。

       然後,他掉回頭來,直視著公主,啞聲說:「看在阿瑪的面子上,我今天放崔氏一馬!但是,每一筆帳,我都還記著呢!你想清楚,阿瑪已親口說了,吟霜的身份地們,出身名譽,都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你如果再造謠生事,我必定追究到底,誓不饒恕!你如果想回宮去,再參我一本,告我一狀,也悉聽尊便!反正富貴由天,生死有命,我什麼都不在乎!」

      公主渾身顫抖著,滿面淚痕,此時,但求崔姥姥不死,哪兒還敢急執?她拚命點著頭說:「我不敢、不敢告狀、不敢造謠,我、我、我什麼都不敢了!」

      皓禎手一軍,眾大漢收劍撤兵。

      王爺長歎一聲,對公主匆匆說了句:「一切到此為止,既往不咎,大家息事寧人吧!」

      然後,王爺,福晉,皓禎,帶著眾侍衛走了。

      公主一下子撲到崔姥姥身前,拚命去扯看見還繞著她脖子的白綾。崔姥姥驚魂未定,又咳又喘。

      公主不斷撕扯著那條白綾,淚落如雨。嘴裡,喃喃的,嘰哩咕嚕的,不停的說著:「我知道鬥不過她,一定鬥不過她,她不是人,是白狐,是白狐,一定是白狐……」



第十八節

      就這樣,吟霜不是人,是「大仙」,是「白狐」的傳言,就在府中沸沸騰騰的傳開了。

      本來,這狐鬼之說,最容易引起人們的穿鑿附會,也最容易被好事者散播傳誦。

      何況,府中房舍眾多,又各成院落,各有丫頭僕傭太監侍衛們,人多口雜,你一句,我一句,眾說紛紜,越傳越烈。

      這種傳言是壓制不了的。

      於是,吟霜與皓禎也聽到了,雪如和王爺也聽到了。

     「我是白狐?我是來報恩的白狐?」吟霜驚愕的睜大了眼睛。

     「怎麼會這樣說呢?我怎麼可能是一隻狐狸呢?」

     「其實,這種傳言也有它的好處!」小寇子說:「大家談起來的時候,都是好害怕好尊敬的樣子,那丫頭宮女房裡,還有人悄悄畫了白姨太的像,在那兒祭拜呢!所以,反正這傳言對白姨太沒有什麼傷害,說不定還有保護作用,就讓他們去說吧!」

     「白狐?」皓禎啼笑皆非,瞅著吟霜。

     「就因為常常穿白衣服,就變成狐狸了?」他笑著去看她的眉、去看她的眼。「讓我看看有沒有一點兒『仙氣』?」

     「如果我是白狐,」吟霜笑容一收,黯然的說:「我一定變成這麼一點點大,」吟霜比了小小的兩寸:「躲到你的袖子裡,那麼,你走到哪兒,都可以帶著我。你陪皇上去承德狩獵,我也可以跟著你!」

      那正是九月初,每年秋獵的季節。皇上已經降旨,要王爺帶著皓禎皓祥,一起隨行。

      當然,這秋狩獵的隊伍十分龐大,隨行的還有其他王室子弟,和王公大臣。

      但,一家父子三人,都被徵召的,碩親王府仍是惟一僅有的!這是了不得的殊榮,換了任何人,都會興奮不已。

      唯有浩禎,卻愀然不樂,因為,此去少則十天,多則一月,把吟霜留在公主旁邊,沒有自己來守護,他真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

      雖然,雪如一疊連聲說:「有我有我!你放心,好好去陪皇上,只要皇上欣賞你,這公主就拿你沒奈何了!至於吟霜,我會拼了命來保護她的,我會像一個親生的娘一樣來保護她的!你去了,我會時時刻刻讓她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看誰敢欺侮她!」

      「現在的公主,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秦姥姥接口,對皓禎說:「自從你要殺崔姥姥以後,她整個人都變了樣子,她一點也不凶了,一點氣焰都沒有了,我聽小玉說,她嚇得要死,她被『白狐』的傳言給嚇壞了,聽到『白姨太』三個字就發抖,所以,她不會再來欺侮吟霜了!」
  
      「這樣吧,我把阿克丹和小寇子留下來保護她!」皓禎仍是不放心的說。「不行不行!」

      吟霜堅持不肯。「我哪有那麼嬌弱,我在府裡,有這麼多人包圍著,怎會有事呢?你出門在外,才需要有人照顧,小寇子和阿克丹跟你去!要不然,我也不放心!」

      最後,折衷辦法,阿克丹跟了皓禎,小寇子留在府裡。因為阿克丹脾氣暴躁,常常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小寇子反應快,能隨機應變。

      於是,皓禎要啟行了。

      雖然是小別,皓禎和吟霜仍然離愁百斛,依依不捨。

      整夜挑燈話別,說不盡的千言萬語。

      至於公主房,卻是冷冷落落,一片寂寥。公主也徹夜不眠,站在窗前,若有所待。

      但見滿院秋風,簌簌瑟瑟。偌大的庭院,像一座死城。

      而那遠處的靜思山房,卻徹夜燈明,如同白晝。這公主的失意與落寞,就真筆墨不能形容了。

      然後,皓禎、皓祥和王爺,都走了。

      府裡的三個重量級男人一起離去,王府驟然清靜了許多。

      吟霜每日拿著針線,到雪如房裡來,靜靜的綃著皓禎的腰帶,皓禎的錢包,皓禎的手帕……她的手那麼巧,連皓禎的朝服,她也開始綃了。

      雪如常常面對著她,看著看著就出神了:這樣溫柔如夢,這樣飄逸如仙……她是她的女兒呀!她嫡嫡親的女兒呀!雪如神思恍惚,每天每天,必須用最大的意志力,來克服自己想把一切和盤托出的衝動。

      好多日子過去了,府裡靜悄悄,大家相安無事。

      然後,公主房傳出來,公主病了。

      一連幾日傳太醫,終於驚動了雪如。

      帶著翩翩,她去公主房探視。

      公主躺在床上,神情萎頓,兩眼呆滯無神,精神恍惚,答非所問。

      雪如暗暗嚇了一跳,怎麼突然之間,病得這麼重,萬一有個閃失,如何是好?太醫開了方子,不外是培元補氣,治療風寒的藥方,連抓了好多服藥,吃下去也沒有什麼起色。

      公主看來更憔悴,更消瘦了。然後,她開始拒絕吃藥,也不肯躺在床上,整天在室內繞來繞去,像一隻困獸。

      看到樹影燈影,都會驚慌失措。

      常常一把抓住崔姥姥就驚叫起了:「白狐!白狐!它來抓我了呀!它來報仇呀!它就在我窗子外面呀……」崔姥姥慌忙關窗子,把每扇窗子都關起來了!

      「它進不來了!別怕別怕!」公主轉著眼珠,四周注視,拍著胸口,好不容易安靜下來。

      一轉眼,見牆上一個宮燈影子,又指著大叫起來:「它進來了!它進來了!沒有用的!她是白狐,她無所不在,我鬥不過她的!你瞧你瞧,」她抓著崔姥姥,渾身簌簌發抖。

      「她把額駙弄走了,她孤立我!要來對付我呀!她就這屋裡,你感覺到沒有?」公主眼光發直:「冷颼颼的一股風,過來了,過來了,過來了……」

      「公主呀!」崔姥姥也嚇得魂飛魄散了。「咱們快走吧!咱們回宮去吧!咱們離開這可怕的地方吧!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公主激烈的吼出來,倏然一退,悲切的看著崔姥姥:「我怎能回宮去?我回宮了,萬一皓禎來找我,找不著,怎麼辦?」

      「他……」崔姥姥目瞪口呆,看著公主,見公主雖然嚇成這樣子,仍然心繫著皓禎,姥姥那句「他不會來的!」就硬生生收了回去。

      她咽了口氣,束手無策的說:「那要怎麼辦?怎麼辦?」

      「崔姥姥!」宮女小玉在一邊侍候公主喝藥,急急的插進嘴來:「公主這樣子吃藥,吃了好多服都不見效,看樣子根本不是病,是沖煞了大仙!正經的,還是請個道士來幫幫忙吧!」

      「道士!」公主聽了,脫口就驚呼出來,眼眼裡閃著光,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

      「對對對!請道士來作法!你快去給我請個道士來!」於是,道士就入了公主院中。

      那道士一手拿搖鈴,一手拿拂塵,半闔著眼睛,對院落四面八方,東搖搖鈴,西搖搖鈴,嘴中唸唸有辭,念著一串沒人聽得懂的咒語。

      然後,他就煞有介事的面朝東方,「呀」的一聲說:「果有狐祟!」

     「是嗎?是嗎?」公主對東面看去,赫然就是靜思山房的方向!

     「那要怎麼辦?」

     「必須設壇,公主屏除雜念,坐於壇後,再把那幻化於人形之狐仙綁於壇前,盆道即可作法化解!」

      崔姥姥聞言傻住了。「這白姨太……」她渾身通過一陣顫慄,就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咱們沒有人敢去碰她,更別說綁她了,不行不行,做不到的!」

     「那麼,把她請到這院子裡來也成!」道士說:「剩下的事交給貧道!各位別怕,貧道自有辦法與她鬥法,叫她現了原形,邪咒自然就破解了!」

     「道長能讓她現出原形?真的能嗎?」崔姥姥問。

      那道士頻頻點頭。

     「這麼說,」崔姥姥充滿希望的。「只要她現形,所有被她迷惑的人,都會清醒過來了?」

     「那自然!」道士一股正氣凜然的樣子:「不管她迷惑的是男人,還是女子,都會醒來的!」

      如果額駙能醒過來,如果福晉知道她是隻狐狸,如果公主不再被邪氣纏身,如果額駙能回到公主身邊……崔姥姥看著公主,毅然一點頭。不管是用騙的,用搶的,非把吟霜弄來不可!即使為此丟掉項上人頭,也在所不惜!

      這天一早,吟霜才梳洗過後,正預備去雪如那兒,就被崔姥姥給攔下了。

      她直挺挺的跪在吟霜面前,哀聲說:「白姨太!我求求你發發慈悲,親自去看看公主,站在她床前,對她說一些你已經原諒饒恕了她的話,不論公主把你想成什麼,你都不要跟她計較!我實在已經無計可施,不得不硬著頭皮來求你,因為公主的病情愈來愈嚴重,如果你不解除她的心病,只怕她會凶多吉少!」崔姥姥說著,就對吟霜磕頭如搗蒜:「上次絆白姨太摔交,是我罪該萬死,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只要能救我們公主,就是把我殺了,我也情願!」她真心真意的流下淚來。

     「你是個好心腸的人,這麼做,固然是委屈了你,可救命要緊,何況,那公主畢竟也是額駙的人呀!如今額駙不在家,我不知該求誰,走投無路呀……」

      吟霜心中一陣惻然。

      自從公主臥病,她就很想去探視服侍,只是雪如攔著,說什麼也不讓她去。吟霜當然知道「狐祟」之說,卻認為「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並不十分放在心上。在她內心,其實很想和公主言歸於好,然後共事一夫,那才是長久之計。

      因而,她彎腰扶起了崔姥姥,熱心的說:「好吧!我就跟你走一趟!果真能使公主心神安寧,那就大家都安心了!總之,我先瞧瞧去!」

      小寇子迅速攔了過來。

     「不行!」小寇子說:「要去,也要和福晉一起去!」

     「小寇子,」吟霜搖著頭說:「你不要小題大作吧!」說完,跟著崔姥姥就走。小寇子直覺不妙,撒開腿就直奔福晉房。

      這邊廂,吟霜跟著崔姥姥,迅速的來到公主院落中。

      才走進院子,身後的門就砰然一聲闔攏,把急急追來的香綺關在門外了。

      吟霜大驚,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嗖的一聲,左邊有條繩索飛來,嗖的一聲,右邊又有條繩索飛來。

      吟霜身上,立即就被套了兩圈繩索。

      只見面前,有兩個小道士交錯遊走,嘴中唸唸有辭,她被纏繞得動彈不得。

      吟霜驚恐的睜大眼睛,對前面看去,這才看清,眼前竟有個祭壇,有個老道士站在壇後,雙目半闔,嘴裡大聲念叨,一手高舉著搖鈴,一手在胸前結著手印。

      在道士後方,地上畫了個八卦圖形,公主就盤腿坐在這圖形中,閉著眼睛,動也不動。

     「公主呀!」吟霜大叫:「你在做什麼?快放開我呀!快放開我呀!」公主紋風不動。

      道士手中的搖鈴往祭桌上重重一扣,雙眼驀地張開,眼眼對著吟霜身上。

     「啊……」吟霜驚叫關:「不要!不要……」

      兩個小道士各朝繩索的一端,不住拉緊,吟霜被牢牢捆住,站在那兒,無處可躲。

      道士已換了一把木劍,劍端插著黃符,在吟霜面前揮來舞去,嘴裡喃喃念著:「拜天地神明,日月之光,壇前使者傳言童子奏使功曹,拜請天監靈通遣得強兵降臨,手執生刀寶劍,身騎白馬,奔馳舞動金鞭黑旗,打起諸神廟開枷脫鎖,救良民急急如律令……」

      念著念著,他就托起桌上的香爐,把黃符焚化,然後將香爐在吟霜面前晃來晃去,驟然一聲大喝:「疾病厄運,灰飛煙滅!」

      頓時間,一爐香灰,全潑向吟霜。

     「啊……」吟霜慘叫著,滿頭滿臉滿身都是香灰。

     「妖魔狐鬼,立現原形!」

     道士又大喝一聲,拿起桌上的一碗雞血,再對吟霜潑去。

     「啊……」吟霜再度慘叫:「不要這樣對我啊,不要不要啊……我不是白狐,不是白狐呀……」

     「嘩」的一聲,又是一盆水灑了過來。

      道士手執搖鈴,在吟霜面前又晃又搖,嘴裡再度唸咒,然後,又是噴水、撒香灰、潑雞血……一一來過。

      「啊……啊……啊……」吟霜不住慘叫著,躲不開,逃不掉,已滿頭滿胸滿衣裳都是水、雞血,和香灰。

      這時,雪如和小寇子已衝了過來,遠遠的,就看到香綺撲在門上,用全力捶打著院門,嘴裡尖叫著:「開門!開門!不要這樣啊……」

      雪如大驚,直奔過來,那公主院的圍牆上有各式鏤空花窗,雪如湊過去一看,簡直驚得魂飛魂散,她隔著花窗,對裡面就大喊大叫起來:「你們在做什麼?這太過分了!快來開門!崔姥姥,你不要命了嗎?快來開門啊……快來啊……」

      院子裡,道士作法做得十分緊張,根本沒有人理雪如。

     小寇子張望了一眼,就又飛奔到「練功」房去調人手。

     片刻之後,吟霜已滿身狼狽,水、汗、香灰和血漬弄得全身一塌糊塗。

     她嗆得不停的咳嗽,又嚇得不停的哭泣。

     而院外,侍衛們已經趕到,合力撞開了院門。

     「師父,」兩個小道士放掉手中的繩子:「她沒現原形啊!怎麼辦?」崔姥姥衝上前來,激動的抓著道士。

     「你不是說能讓她現出原形的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這這……」道士回頭一看,見來人眾多,慌忙說:「她法力高強,貧道法力不夠,鬥不過她,無可奈何,無可奈何……」

      他對徒弟們一招手:「快走啊!」

      趁著眾人衝入,一團混亂之時,他竟帶著兩個小道士,一溜煙的逃之夭夭了。

     雪如顧不得追道士,顧不得罵崔姥姥,顧不得責問公主……她只是撲向吟霜,一邊拚命解繩子,一邊拚命用衣袖去擦拭吟霜的頭髮和面龐,一邊流著淚痛喊著:「吟霜!我苦命的孩子啊!我眼睜睜看你在我面前,受此屈辱,我卻無法幫你說清楚,我真痛不欲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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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27 07:02 AM|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節

      吟霜被雪如帶回了房裡。

      丫頭們穿穿梭梭,忙忙碌碌。打水的打水,絞毛巾的絞毛巾,倒茶的倒茶,捧薰香的捧薰香。

      香綺把乾淨衣服拿來了,雪如親手解開了吟霜的髮髻,要給她洗頭髮。

      吟霜被動的站著。淚,仍然不停的流下來。

      她心中愴惻,喉中哽噎,心情起伏不定,完全無法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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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27 07:03 AM|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節

      第二天早上,全家老老少少,都不約而同的到了院子裡,來送吟霜。

      王爺、雪如來了,翩翩和皓祥也來了,秦姥姥帶著正室的丫環僕婦們,阿克丹帶著練功房的侍衛們,小寇子帶著宮女太監們,連翩翩房裡的姥姥和丫頭們……都紛紛來了,黑壓壓的站了一院子。

      原來,吟霜自入府後,雖然引起許多謠言和事端,但,她待人親切謙和,平易近人,因而深得下人們的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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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28 05:13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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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節

    一清早,通往法場的這條大路,就擠滿了人,萬頭攢動,人聲鼎沸。

    大家你擠你、我擠你的想擠到大路邊上去,看一眼今天要被斬首的那個駙馬爺。

    終於,囚車來了。

    監斬官刑部佟大人打前陣,騎著一匹棗紅色駿馬前行,後面跟著雙排衛兵,衛兵後面是囚車。囚車後面又是雙排衛兵。馬蹄、衛兵、囚車……衝開了圍觀的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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